1、1博 士 学 位 论 文 -不 学 不 成 :工 夫 论 视 角 下 的 荀 子知 识 观作为儒家学者,荀子在伦理与政治的意义上肯定了知识的价值,却殊少纯粹知识论的兴趣。在一种自我完善论的哲学背景之下,荀子提出“君子之学以美其身”,以主体的自我完善,而非外在的知识作为中心的关切。基于此,荀子认为知识的价值不在于知识自身,而在于伦理意义上的效用性,提出“君子审于礼也”,强调对知识的学习须以道德作为优先的价值取向。进而,这一知识观体现在早期儒家知识系谱的层面,荀子提出“隆礼义而杀诗书”,强调具有客观化品格的礼之于道德修养的基础性意义。另一方面,客观化的礼又需要通过人格的具象化(“师”)方能发挥其道
2、德教育的功能。故而,荀子每每将“尊师”与“隆礼”对举,更将“尊师”置于“隆礼”之上。最后,在荀子的自然人性论之下,主体自我完善的内在根据不是作为先验的向善的自然倾向,而是作为一种先天的学以成善的能力而存在的。这显现出“学”的观念在荀子的工夫论中居于核心的地位,并有一种整体的意义。特别地,在荀子,学是一种“性伪合”(“合外内之道,一也”)意义上的“生成”,而非2纯然的“外烁”。了解这一点,对于平实地把握荀子哲学的儒学史意义尤为重要。引 言从历史的视角看,儒学是在周文的孕育之下产生,与之存在一种天然的亲和性。是故,在春秋以降礼坏乐崩的时代,较之于道家、法家等学派对周文的解构和批判,儒家则以复兴周文
3、为己任。此一文化性格,在孔子“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 的心迹中可见一斑。就显性层面而言,周文是礼乐文化,其精神内涵是道德主义,二者互为表里,至如孔子之言:“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2“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3 对礼乐文化价值基础的反思亦不始于孔子,春秋时代已有礼仪之辨 4,只不过这一问题通过孔子的发问方始显豁,在哲学层面上达到了理论的自觉。自春秋而下,典型的宗法政治开始解体,贤贤逐渐取代亲亲成为政治文化中新的主导性的价值观念。委实,尚賢思潮原是这一时代智识阶层的共识,并非某一家之独见。只不过儒家意义的“贤”是以礼乐/道德为实质内涵,此为诸家所无。由是,
4、儒家政治文化可视为周文在新境遇下的一种重构和转化。宗法政3治以先天的血统为基础,是为“血而优则仕”,“春秋讥世卿”1 即针对此而言。孔子有云:“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2 在这里,孔子将礼乐从身份性的宗法政治之中抽离出来,使之成为平民借以修身从而获得政治资质之具,是为“学而优则仕 3”。约言之,周文本于阶级以制礼,儒家则本于礼以制阶级。一方面,承宗法政治而来,儒家肯定了阶级(“士”/“民”)存在的必要性。同时,另方面,儒家强调阶级之间的流动性,认为只有具有流动性的阶级才具有存在的合理性。特别地,在理想的儒家社会中,决定一个人在社会阶级中的位置及其流动方向的
5、不是先天命定的血统,而是个体自身的道德和才智,而这更多地取决于自我后天的努力(“学”)“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4 荀子更有云:“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5在这里,透过政治文化的背景,我们可以体会到儒家对知识价值的肯定,对“学”(主体的认知能力及活动)的精神的张扬。此二者,尤其是后者,标志着儒家知识论的基本特色:儒家原本殊少纯粹知识论4的兴趣,其对主体知性及其活动(“学”)的关注远远超过对知识本身的关注。质言之,较之笛卡尔主义的“外在导向”(outer-oriented),儒家知
6、识论以主体的自我完善,而非自然(知识)作为中心的关切,呈现出一种鲜明的“内在导向”(inner-oriented)的品格。在这个意义上,儒家学论实为一种修身哲学语境之下的工夫论。(相较之下,前述“以德致位”的政治意涵反倒只是第二义的。)有鉴于此,本文对荀子知识观的个案研究即尝试从工夫论的视角切入,幸留意焉!一、君子之学以美以身荀子论学,其言雅正,其义深远,然其要本则归于孔子而发挥之。孔子有云:“女为君子儒,勿为小人儒。”6 夫子之言先立乎其大者,自是之后,儒家言学必以道德人格作为中心关切,追求一种“以君子理念为核心的学道教育”7。此层自我完善的价值意涵,儒家称为“为己”。孔子云:“古之学者为己
7、,今之学者为人。”8 不消说,如同论语中大多数的教义,夫子此语文约而义丰,欲得其确解不免大费揣摩。幸运的是,孔子作之,荀卿述之。经荀子发明、敷畅,夫子之义便明白起来。如其所云:5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9君子之学的目的在于“为己”,即为了行为者自身道德修养的提升与人格精神的完满,是为身心之学;小人之学的目的在于“为人”,即以知识装点门面,取悦他人,止为口耳之学而已。10“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此一“身
8、”字,与大学“富润屋,德润身”之“身”字同解,实兼身心而言,非徒形体之谓也。荀子的“美(其)身”与大学的“修身”具有相近的意涵,只不过“修(身)”更强调过程,而“美(身)”更强调结果而已。在荀子,学习使主体获得知识,进而在对知识的“行著”、“习察”之中发生某种理想的“身心”上的变化“美其身”,而知识和学习的意义也正在于此。显见,荀子学论的中心关切,不在于如何改变外在世界,而在于如何改变主体自身。特别地,此一语境下主体自身的变化(“美其身”)是在道德修养的意义上而言的,其理论基础则是一种哲学上的自我完善论。6在荀子,“故学者固学为圣人也,非特学为无方之民也”1。圣人表征着人(类)的完善形态,人(
9、类)所应该是的理想形态,亦即人(类)的自我完善潜能充分实现之形态。在这个意义上,唯有圣人才称得上真正的“成人”2,而成为圣人的可能性对任何人都是开放的。至如荀子所言:“涂之人百姓,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彼求之而后得,为之而后成,积之而后高,尽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3 照这一讲法,“涂之人百姓”与“圣人”之间并不存在无可跨越的鸿沟,而前者所以能够转化自我以趋近后者则取决于自我的后天努力“求之”、“为之”、“积之”、“尽之”,所有这四者皆可归之于“学”。在这个意义上,“学”就不限于某一特定人生阶段对特定知识的学习,而展开为人对自我生命的终极关切,实为一种终身的事业。观荀子大略一篇,体会
10、孔子答子贡之义,诗书礼乐固然是学,“事君”、“事亲”、“妻子”、“耕”,无一而非“学”也。向者孔子称许颜回好学且以“不迁怒,不贰过”4 做解,而“不迁怒,不贰过”纯属心性修养中事,未可一日或辍,非特定的知识学习便可达致。观此可知,儒家“学道”之“学”所指涉者实为终身的道德修养,孔子如是,荀子亦然。唯荀子为人不失7慷慨之气,言学则必以圣人为期,颇有不让孔子处,如其所云:“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5 显见,学之作为道德人格的修养实践,是一个无间断、无止境的过程。endprint不
11、过,作为人所可能达到的完善的存在形态,圣人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更多地是作为一种理想性的(“可以而不可使”6)位格而存在。明乎此,孔子感叹“圣人,吾不得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7 的意义就不仅仅限于一时一地,而足令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无限感怀。同理,对人(类)自我完善前景抱无限乐观态度的荀子(“涂之人可以为禹”8)在实践层面亦表现出审慎而持重的现实精神,特别强调修养进境的层次性、阶段性:“彼学者,行之,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9 在荀子,学者须以此“三阶”(士-君子-圣人)为蓝图循序渐进,逐次完善和提升自己的道德人格,以期最终优入圣域。10二、君子审于礼也“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这
12、种以道德人格的自我完善为关切的价值取向,也决定了学习内容的选8择性。荀子解蔽云:“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无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借助“凡以知”的“人之性”认识“可以知”的“物之理”,此为知识论之通义。只是,荀子对一般意义上的“物理”(“物之理”)殊少兴味,以为“物理”知识虽多(“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倘若无助于行为者立身行事(“已不足浃万物之变”),则这样的知识并无真切的价值可言(“与愚者若一”)。荀子的知识观既以主体而非客体为关切,体现在知识对象的选择层面,荀子自觉地为知识设限(“凝
13、止之”),而其“凝止”的标准就在于礼义。如其所云:“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1 在荀子,“可以知”的“物之理”虽有“亿万”,则其间又有本末之分:“礼之理”为本(“大理”),余皆为末。依照此知识观,所谓“没有任何特定立场的立场2”即便是可能的,亦不足取。在荀子,主体只有时刻把握内在的价值尺度,方不致迷失于外在的世界(“物之理”)之中,是故“君子审于礼也”3。显见,荀子的知识观以主体自身的道德修养作为中心关9切,至于“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的“纯知”(“物之理”),荀子的态度则有所保留,如其所云:“君子之所谓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4 要之,对
14、于荀子,知识的价值并不在于其自身,而在于其在伦理意义上的效用。就其渊源而言,荀子知识观的这一价值取向源于孔子,论语子路载:“樊迟请问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显见,好学如孔子者,对学习内容也有鲜明的取舍,只有伦理道德(“礼”“义”“信”)才构成其知识论关切的物件。荀子亦作如是观,如其所云:“无用之辨,不急之察,弃而不治。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则日切磋而不舍也。”5 准此观之,荀子是在为善而求知,非为知而求知。因此,荀子纯以
15、道德生活中的价值判断来论定一个人的智愚:“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6 显见,荀子的知识观纯以道德生活为内容,而以造就具有正确道德判断的君子人格为旨归。质言之,荀子的知识论实为一种伦理学背景下的知识论,而不同于自然科学10背景下的现代知识论。在这个意义上,柯雄文(Antonio.S. Cua)将荀子知识论称为“道德知识论”(Moral Epistemology)者 7,良有以也。三、隆禮义而杀诗书孔子论学,有学道与学文之分。学道以立身行事的道理为学习内容,为生命的完满为念,所谓“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8 是也。夫子自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9,亦即志于“学道”。又曰:“君子食无
16、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之,可谓好学也已。”10 不言而喻,此语境下的“好学”也是就“学道”而言。与“学道”相对的是“学文”,指对文化知识,特别是经典文献的学习。“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1 就优先性而言,“学文”显然在“学道”之后。然而,另方面,“学道”又可寓于“学文”之中学文,则道在其中矣!在此语境下,尤可体会孔子“下学而上达”12 讲法的意味深长。故司马迁仅言“孔子以诗书礼乐教”13,而不言“孔子以仁教”。究竟言之,学道须以学文为内容载体,学文则须以学道为价值导向,古人将此层意思归结为“文以载道”。从孔子到荀子,这一通过学文以学道的思想更加显豁。如其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