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西诗歌比较诗歌被誉为一个民族文化的结晶和最高体现,同时诗歌也是时代、历史文化沉淀的结果。由于中西文学传统、民族心理习惯和表达情感方式上的差异,造成了中西古典诗歌在诗歌观念、创作实践等方面的差异。中西诗歌,于巨大处,反映了时代和民族的气质;于细微处,倾吐出个人幽深奥秘的心声。归纳起来,差异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一、西方诗歌重叙事诗,中国诗歌重抒情。在西方,最早的诗篇是叙事诗。荷马史诗伊里亚特和奥德赛 , 圣经。旧约中的“雅歌” ,是西方诗歌的先驱,它们开创了西方叙事诗的传统。西方文学沿着这个传统发展下来,在以后很长的时间内,叙事诗一直处于诗歌的主要地位。强调模仿,侧重故事的情节结构和人物个性的描
2、写,这就成为西方叙事诗传统的重要特征。欧洲封建制度建立以后,出现了歌颂英雄们忠君、爱国、护教的英雄史诗。如法国的罗兰之歌 、西班牙的熙德 、德国的尼伯龙根之歌和俄国的伊戈尔王子远征记等。十七世纪,伟大的诗人弥尔顿写下了失乐园 、 复乐园和力士参孙三部伟大的史诗。英国诗歌的高潮浪漫主义时期,拜伦写的恰尔德哈罗德游记和唐璜 ,雪莱写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都是史诗类的诗篇或诗剧。而中国,中国的诗歌传统是以抒情诗为主。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所收的诗几乎全是抒情诗。它开始了重抒情的传统。 楚辞也是抒情诗,特别是离骚:它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抒情诗画幅的天地,表达了诗人悲哀、苦闷、渴望和怨恨的情感。以后的汉魏
3、乐府诗、唐诗、宋词大都是抒情的。在元代杂剧和明清传奇中,包含着大量的抒情诗,散曲也是抒情诗篇。二、西方诗歌重宗教情操,追求永恒;中国诗歌重视现世人生,追求实际。西方受基督教的影响深远,即便是非宗教题材的诗作,也含有至上的神的意识,透出浓郁的宗教气息。基督教徒认为现世人生充满痛苦,青春韶华与幸福易逝,只有在绝对永恒里灵魂才拥有真幸福,而死亡能达到灵魂的永恒。因此西方许多诗歌重出现了死亡主题,且以超脱平和的心态面对死亡。如女诗人艾米莉狄更生的因为我不能停止等待死神中,作者用拟人的手法使本来狰狞的“死亡”变得像绅士一样慈祥有礼。诗中最后两句“那一天,我初次猜出,马头,朝向永恒”就说明诗人把死亡看作是
4、永恒,全诗将死亡宁静化、神圣化了。相比之下,苏轼的悼亡妻的词作江城子却显得无限凄凉。在中国人眼里,死亡意味着决绝,虽然佛教声称人死可以转世,道教声称人可以成仙,仍然可以相见。但讲究实际的中国人,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太深,注重现世生活,对死后的情景不感兴趣或觉遥远,逝去的人总会为生者带来无尽的悲痛与伤感,任什么宗教都难以抚平他们心中的创伤,因此,中国以死亡为主题的诗歌往往情真意切,催人泪下,而达不到西方诗歌中对死亡的超脱与平和的境界。三、西方言情诗铺陈奔放,中国言情诗含蓄精炼。西方社会表面上虽以国家为基础,骨子里却侧重个人主义。爱情在个人生命中最关痛痒,所以尽量发展,以至掩盖其他人与人的关系。说尽一
5、个诗人的恋爱史往往就已说尽他的生命史,在近代尤其如此。西方诗人们从不羞于表达自己的任何感受,在诗歌中往往表现出喷薄而出的浓郁情感,令读者为之律动。中国社会表面上虽以家庭为基础,骨子里却侧重兼善主义。文人往往费大半生的光阴于仕宦羁旅, “老妻寄异县”是常事。他们朝夕所接触的不是妇女而是同僚与文字友。中国人的民族性格倾向于含蓄蕴藉,说话行事委婉曲折,中国诗人推崇备至的境界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讲究的是不露痕迹的含蓄隽永。东西恋爱观相差也甚远,西方人重视恋爱,有“恋爱至上”的口号。中国人重视婚姻而轻视恋爱,真正的恋爱往往见于“桑间濮上” 。潦倒无聊悲观厌世的人才肯公然寄情于声色。象隋炀帝、李后主几
6、位风流天子都为世所垢病。我们可以说,西方诗人要在恋爱中实现人生, 中国诗人往往只求在恋爱中消遣人生。中国诗人脚踏实地,爱情只是爱情;西方诗人比较能,高瞻远瞩,爱情之中都有几分人生哲学和宗教情操。中国诗人即使写爱情,多写婚后的惜别与“怨” ,中国爱情最善于“怨” ,春怨、宫怨、闺怨无一不是表现爱情得不到对等响应的苦闷、怨愤,而这怨愤又与痴情缠绵交织,形成了中国爱情诗在内容主题上的别具一格。西方的言情诗在艺术表现上,情感表达热情奔放,总是竭尽渲染、夸张之能事,诗人们擅长铺陈,直抒胸臆,倾诉爱慕之情。而中国言情诗无论抒写亲情、友情、爱情都显得委婉含蓄,蕴藉感人,尤其是爱情诗,中国诗人善于细腻含蓄的表
7、达宫闱女子的心理状态及其微妙变化,较之西诗,显得情感平静,波澜不惊。如王昌龄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壻觅封侯。 ”四、西方诗歌多透出巨大力量与哲理沉思,中国诗歌多注重自然与情趣的契合。在中国和在西方一样,诗人对于自然的爱好都比较晚。最初的诗都偏重人事,纵使偶尔涉及自然,也不过如最初的画家用山水为人物画的背景,兴趣中心却不在自然本身。 诗经是最好的例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只是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陪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只是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陪衬。自然比较人事广大。兴趣由人事而移到自然本身,是诗境的一大解放,不特题材因之丰富,歌咏自然
8、的诗因之产生,即人事诗也因之得到较深广的义蕴。所以自然情趣的兴起是诗的发达史中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在中国起于晋、宋之交,约当公元五世纪左右;在西方则起于浪漫运动的初期,在公元十八世纪左右。所以中国自然诗的发生比西方的要早一千三百年光景。一般说诗的人颇鄙视六朝。我以为这是一个最大的误解。六朝是中国自然诗发轫的时期,也是中国诗脱离音乐而在文字本身求音乐的时期。从六朝起,中国诗才有音律的专门研究,才创新形式,才寻新情趣,才有较精妍的意象,才吸哲理来扩大诗的内容。就这几层说,六朝可以说是中国诗的浪漫时期,它对于中国诗的重要亦正不让于浪漫运动之于西方诗。中国自然诗和西方自然诗相比,也象爱情诗一样,一个以委
9、婉、微妙、简隽胜,一个以直率、深刻、铺陈胜。本来自然美有两种,一种是刚性美,一种是柔性美。刚性美如高山、大海、狂风、暴雨、沉寂的夜和无垠的沙漠;柔性美如清风皓月,暗香、疏影、青螺似的山光和媚眼似的湖水。昔人诗有“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两句可以包括这两种美的意境。艺术美也有刚柔的分别,姚鼐复鲁絜非书已详论过。诗如李杜,词如苏辛,是刚性美的代表,诗如王孟,词如温李,是柔性美的代表。中国诗自身已有刚柔的分别,但是如果拿它来比较西方诗,则又西诗偏于刚,而中诗偏于柔。西方诗人所爱好的自然是大海,是狂风暴雨,是峭崖荒谷,是日景;中国诗人所爱好的自然是明溪疏柳,是微风细雨,是湖光山色,是月景。这当然只
10、就其大概说。西方未尝没有柔性美的诗,中国也未尝没有刚性美的诗,但西方诗的柔和中国诗的刚都不是它们的本色特长。诗人对于自然的爱好可分三种。最粗浅的是“感官主义” ,爱微风以其凉爽,爱花以其气香色美,爱鸟声泉水声以其对于听官愉快,爱青天碧水以其对于视官愉快。这是健全人所本有的倾向,几乎诗人都不免带有几分“感官主义” 。近代西方有一派诗人,叫做“颓废派”的,专重这种感官主义,在诗中尽量铺陈声色臭味。这种嗜好往往出于个人的怪癖,不能算诗的上乘。诗人对于自然爱好的第二种起于情趣的默契欣合。 “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 , “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 ,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诸诗所表现的态度都属于这一类。这是多数中国诗人对于自然的态度。第三种是泛神主义,把大自然全体看作神灵的表现,在其中看出不可思议的妙谛,觉到超于人而时时在支配人的力量。自然的崇拜于是成为一种宗教,它含有极原始的迷信和极神秘的哲学,这是多数西方诗人对于自然的态度,中国诗人很少有达到这种境界的。中国诗人在自然中只能见到自然,西方诗人在自然中往往能见出一种神秘的巨大的力量。中西诗歌的差别正像朱光潜先生所说:“西诗以直率胜,中诗以委婉胜;西诗以深刻胜,中诗以微妙胜;西诗以铺陈胜,中诗以简隽胜。 ”可谓深得中西诗歌之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