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近现代西方悲剧美学理论对中国的影响摘要：20 世纪初期，东西方文化剧烈地大碰撞，撼动了几千年的中国封建文学，一种崭新的文学在剧痛中诞生了。面对世界性文学的交流大潮，作为时代的先驱者和启蒙者，王国维、朱光潜和鲁迅都敏锐地看到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强烈地感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冲击，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西方美学思想，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西方悲剧理论。他们都曾是叔本华和尼采的崇拜者和追随者，王国维对叔本华美学思想产生了疑问以后，逐渐地远离了叔本华而向尼采靠拢；朱光潜在形形色色的西方悲剧理论中，更倾向于尼采的悲剧观；他俩关注的落脚点正是鲁迅研究悲剧问题的起点，鲁迅由尼采主义始，最终转向了马克思主义。他们对西方
2、悲剧理论的三种选择方式，形成了中国近现代两种截然不同走向的悲剧理论。关键词： 悲剧 西方 差异一王国维、朱光潜和鲁迅都非同寻常地关注悲剧，并赋予它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价值。他们对悲剧的重视，首先在于一致地发现了悲剧在中国的缺位，对大团圆进行了严厉地抨击，试图唤起人们对悲剧美学和创作的重视，但是他们推崇悲剧的深层原因却有很大的区别。王国维是用审美的观点分析悲剧的价值，把悲剧作品推崇为文学创作的顶峰。在红楼梦评论中，王国维将美分为“优美”与“壮美” 。在他看来，普通之美，都属于“优美” 。他引歌德的诗说：“凡人生中足以使人悲者，于美术中则吾人乐而观之。 ”王国维认为，“壮美”高于“优美” ，而悲剧是“
3、壮美”的最高峰。朱光潜认为悲剧是最高的文学形式，取得杰出成就的悲剧家也就是人间最伟大的天才，作为一个民族，悲剧是其生命力旺盛与否的标志， “一个民族必须深刻，才能认识人生悲剧性的一面，又必须坚强，才能忍受。较弱的心灵更容易逃避到宗教或哲学教条中去， ”1(P301)便不会产生悲剧，把悲剧提升为衡量民族性格的强与弱、深刻与平庸的尺度。对于鲁迅来说，悲剧意识不仅仅是单纯的文学或美学的范畴，它浸透在鲁迅的生命意识和灵魂的呐喊中，弥漫在他的小说、杂文、史论、诗歌、书信中，并贯穿其一生和创作始终，是鲁迅性格和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悲剧人生和悲剧创作是他的终身主题，他用整个生命高扬悲剧艺术的价值。在沐浴到欧
4、风美雨的同时，他们都感受到了中西悲剧的差异。王国维率先向传统戏曲小说的大团圆模式发难，他指责我国传统文化弊端时说：“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着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和，始于困者终于亨” 。王国维认为，中国传统文学作品“大团圆”结局的特征，是我国国民“乐天精神”的体现，但是对于造成这种精神囹圄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没有详细地展开论述。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以西方悲剧理论来衡量中国悲剧，肯定地说：中国没有悲剧，戏剧在中国几乎就是喜剧的同义词， “中国的剧作家总是喜欢善得善报、恶得恶报的大团圆结尾。 ”“仅仅元代（即不到 100 年的时间）就
5、有 500 多部剧作，但其中没有一部可以真正算得悲剧。 ”1(P286)原因在于中国没有真正的哲学，所谓的哲学只是伦理学，是一种满足于实际的伦理哲学。中国人的国民性像伏尔泰说的：“种咱们的园地要紧” ，不去管什么命运，一切都有定数，不去费力解决那些和现实生活没有直接关系的终极问题，是一个最讲实际、最从世俗考虑问题的民族。朱光潜是从哲学和宗教的角度寻找悲剧失落的原因的。鲁迅借用“曲终奏雅”来形容团圆主义，指出“大团圆”模式的本质是“瞒和骗” ，是中国国民性弱点在艺术上的反映，其病根在于我们身上的传统思想因子作祟，几千年的封建名教历史，妥协平和中庸的思想已成为浸透中国传统文化骨髓的一种主导性精神倾
6、向，它禁锢和束缚着人们的心灵，不敢正视由于客观存在的社会矛盾或社会缺陷所生的苦难， “用瞒和骗，造出奇妙的逃跑之路来” ，所以造就的都是一批“无问题，无缺陷，无不平，也就是无解决，无改革，无反抗”的文学。鲁迅从文化方面探究中国悲剧缺失的原因，与王国维、朱光潜思路大体是一致的，但思考的深度明显不同。一是鲁迅深化了他们关于悲剧成因的文化观，王国维、朱光潜等人，虽然看到了中国人自身固有的一些性格缺陷，但是他们并没有直接地指出这种民族劣根性产生的历史原因，因而他们理解的悲剧只能是“欲”与“无欲”的矛盾。鲁迅则一针见血地指出，传统文化是人性压抑的罪魁祸首，中国老百姓沉默的灵魂“像压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样，已
7、经有四千年” ，悲剧就应该写出被黑暗的社会重压、毁灭了的有价值的精神悲剧。二是鲁迅对悲剧成因的关注并没有止于历史的关照，而是指向了今天的历史现实；不是逃避、解脱，而是直视、面对， “敢想，敢说，敢做，敢当” ，从而唤醒人们达到改造国民性的目的。二鲁迅的悲剧观与王国维、朱光潜等人一样，直接受西方现代悲剧理论的影响，都很看重悲剧与人生的联系，但由于接受的方式和出发点不同，使他们的悲剧理论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路径。鲁迅的悲剧观是为现实人生的，王国维与朱光潜的悲剧观是分“过滤了的人生” ；鲁迅的悲剧观主张正义，王国维和朱光潜的悲剧观则消解正义。在王国维的心目中有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现实的世界”
8、 ，另一个则是“审美的世界” 。现实世界是有缺陷的，现实生活是充满痛苦的，而审美世界是一片“极乐之士” ，是梦的现实，是对现实世界的超越，一旦进入“审美世界” ，便远离了丑陋的现实，人世于是变得完美了。在这两个世界中，现实世界的本质是悲剧，因为人生就是痛苦，即叔本华所谓的“原罪”说，生命伴随意志一道落地，意志的本质是“欲” 。认为人生的本质是欲望，欲望的不足造成痛苦，悲剧也是由于欲望的追求而造成的痛苦。要摆脱生活之欲带来的痛苦，王国维同叔本华一样，指出了二条解脱之路，一是对天才的艺术作品的刹那间忘我的静观中；另一个是根本的解脱， “拒绝意志” 、 “拒绝一切生活之源” 。这样的审美世界是虚拟的
9、现实世界，从审美的角度讲，追求超功利的美和人生的彻悟，沉浸于“审美世界” ，达到物我两忘，这是最佳的审美体验，但是用虚构的世界作为现实世界的避难所，用短暂的美感代替一切，解释悲剧，最终只能走向宿命论。王国维的悲剧美学思想是叔本华悲剧理论在中国的投影和回声。在朱光潜看来，写实主义与悲剧精神是不兼容的，悲剧中的痛苦绝不能与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和灾难混为一谈， “悲剧表现的是理想化的生活，即放在人为的框架中的生活。 ”因而“悲哀的秀美”不足以产生悲剧的效果， “悲剧感是崇高感的一种形式” ，认为悲剧是一种崇高的艺术形式，它与现实生活是有距离的。就悲剧主人公来说， “崇高”首先体现在地位的重要， “被轻蔑
10、的爱情的惨痛和悔恨的痛苦，在一个农夫和在一个帝王都是一样地动人。这当然都对，但是也不可否认，人物的地位越高，随之而来的沉沦也更惨，结果就更加悲剧性。一位显赫的亲王突然遭到灾祸，常常会连带使国家人民遭殃，这是描写一个普通人的痛苦的故事无法比拟的。 ”1(P120)其次， “崇高”意味着悲剧主角往往是一个非凡的人物，无论善恶都超出一般水平，他的激情和意志都具有一种可怕的力量， “心灵的伟大”正是悲剧中关键之所在。这个“伟大”绝不是道德意义上的，而仅仅是指“英雄的宏伟气质” ，即使是善良人，怯懦和屈从不能使他成为悲剧人物；即使是邪恶之人，只要表现了抗争和不屈，他便可以成为悲剧人物，因为他们在邪恶当中
11、表现出一种超乎我们之上的强烈的生命力。朱光潜从西方传统悲剧理论出发，认为“崇高”是悲剧的主要美学特征，但是他理解的崇高不是亚里士多德的悲剧正义，而是尼采的生命哲学。尼采认为，悲剧总是有对苦难的反抗，悲剧人物身上最不可原谅的，就是怯懦和屈从，悲剧人物可以是一个坏人，他身上总要有一点英雄的宏伟气派。因此，朱光潜与尼采一样，认为“悲剧灾难的原因不能在正义中去寻找， ”悲剧人物可善可恶，无善恶之分，只有气质、性格所表现出来的力量的大小之分。这样，朱光潜就把道德与审美划分开来，认为尼采在作为一个道德家观察世界时，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是，尼采拒绝采取道德的人生观，而坚持“对人生的审美解释” ，实在是一个
12、乐观主义者。朱光潜以为悲剧与善恶无关，实际上也就与道德无关，是一种纯粹的审美活动。他是以艺术家的眼光去看待痛苦的人生，这种“距离化”的人生，是虚妄的、非真实的。鲁迅也曾经接受过尼采的美学思想，但并没有笼罩在尼采的思想阴影里，他把尼采的“超人”变成了社会的叛逆者和对抗者，从那里汲取了现代主义对人物心灵探究的特征，终身致力于勾画和剖析国民的灵魂，是尼采使他尽快地与封建文学告别；然而鲁迅没有在尼采的思想面前止步，他接受了苏联的“为人生”的文学观，用现实主义方法创作悲剧，无产阶级文学观的成熟，使他完成了与资产阶级文学观的决裂。鲁迅的悲剧是平凡现实的人生写照，但却是“有价值的” ，这和他早期所崇拜的尼采
13、的悲剧观不同。鲁迅用“几乎无事的悲剧” ，表现社会最低层的弱者，最平凡和最不引人注目的小人物，他们是不幸的，但大都是善良的。 ”但是，社会的“死相” ，国家的“无声” ，国民魂灵的“沉默” ，使鲁迅把现实社会的悲剧事件和人物熔铸入他的创作实践和研究中，以引起社会的疗救，国民的觉醒。因此鲁迅的悲剧观不是现实向审美的逃避，也不是现实的“距离化” ，而是一切为了现实，完全表现现实，并且最终影响现实，使读者在深思现实和历史中，产生强烈的憎恶和同情，在激愤中革旧立新。王国维把悲剧看作是一种摆脱痛苦的手段，鲁迅采取的是勇敢直面的态度，他大声地呼吁：“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
14、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早就应该有一片崭新的文场，早就应该有几个凶猛的闯将！” “没有冲破一切传统思想和手法的闯将，中国是不会有真的新文艺的” 。2(P74)他不回避痛苦，而是偏与袭来的痛苦和造成种种痛苦的社会势力和封建思想抗争，努力追寻摆脱苦痛的理想社会。鲁迅的悲剧观体现的是“有价值”的人所遭受的毁灭，强调悲剧的正义；强调的是否定后的肯定，是乐观主义的。王国维、朱光潜与鲁迅的悲剧观都有对西方悲剧理论的吸收，大体来说，都是厚今薄古的，但由于接受过程和路径的不同，王国维完全是用西方近现代悲剧理论来解释中国悲剧理论和创作，是叔本华悲剧理论的中国式运用；朱光潜在对亚里士多德进行了“体无完肤”的批
15、驳之后，惟独接受了崇高，却远离了正义，用尼采的悲剧观综合西方悲剧理论，实际上是一种倾斜的折衷；鲁迅的悲剧观既不是古希腊式的悲剧，也不是亚里士多德式的悲剧，他要表现的是合乎中国现实，出于中国国情的“几乎无事的悲剧” ；鲁迅的悲剧观也不是完全因袭尼采的理论，而是进行了创造性地接受，他认为形成悲剧美感的并不是因为人物形象是否具有反抗精神，而是由于代表正义、美和善的力量的“有价值的毁灭” ，提出了符合现代美感的悲剧观。鲁迅的悲剧观是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完美结合，同时又超越了它们，既有现实主义的生活真实，又有现代主义的内心开掘，从而使鲁迅的作品具有了现代性和超越性。三王国维、朱光潜和鲁迅对于中国传统悲剧
16、理论的看法基本一致，他们在接触西方文化前，都打下了较深厚的旧学功底，他们的伦理价值观在传统的熏陶中几已定型，因此，他们从思维方式上虽然对传统的批评几乎达到了全盘否定的程度，但是，他们的思想性格的主要方面却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王国维和朱光潜在最初接触西方美学的时候，都对传统文化给予了相当低的评估，而且试图以西方美学改造传统。他们都受叔本华和尼采的悲观哲学浸染，但两人也略有区别。王国维的时代，西方哲学和美学的引介正处于初始阶段，王国维的美学思想主要来自叔本华，他与叔本华的观点基本一致，接受具有明显的单一性，他没有刻意地融合不同的理论以形成独立的体系，重在以西学阐释中国悲剧；美学发展到朱光潜的时代，
17、美学译著达 47部，相当一部分本身已经是综合性论著，加之朱光潜留学英法，直接阅读了大量原著，对当时欧洲美学界的理论和发展趋势比较清楚，因此在接受过程中娴熟地融合各家美学观念于一体。但是，朱光潜对西方悲剧美学的折衷与综合，没有形成内在一致性的体系，处于移植和运用的接受层面，还没有达到自觉地创造性转换。总体而言，朱光潜与王国维的悲剧理论实质上都从属于西方近现代悲剧理论。3(P74)王国维与朱光潜并未将西学与中国传统文化有机地结合，西学只是成为一种外包装，没有内化为血液，以营养其体肤。在他们年轻气盛之时，虽然学习西方，否定传统，但是传统观念仍旧保留下来，只是受到了暂时的压抑和阻碍，随着时间的推移，时
18、代的变迁，他们最终又回到了传统。朱光潜对传统的诗论和美学观念非常熟悉和欣赏，到后来他越来越有意识地以西方学术话语表达传统美学观念，许多学者认为他长期无法理解克罗齐的原因就在于传统对他的接受方式具有强大地制约作用。王国维在观念和感情上都回到了传统，宋元戏曲考一改以前中国传统文学“无一足以与西欧匹者”的观点，认为窦娥冤与赵氏孤儿 “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 ”对戏曲价值评价的急剧转变，反映了王国维文化心态的急变。后来更进一步，对西方文化在总体上予以了否定评价。其拟上退位的宣统帝论政学疏草稿云：“原西学之所以风靡一世者，以其国家之富强也。然自欧战以后，欧洲诸强国情见势绌，道德堕落，本业衰微
19、，货币低降，物价腾涌，工资之争斗日烈，危险之思想日多。 ”王国维认为原因有二：一是“无知止知足之心” ，所谓权利、竞争、进取皆是一贪字；二是处事皆以科学之法驭之。王国维的评价虽有独到之处，但也显示出他对西方文化的了解并不透彻，受传统文化影响极深。鲁迅与王国维曾经留学日本，接受西方悲剧理论的时代背景也与朱光潜大体相似，但是鲁迅在对尼采的接受过程中，既不像王国维那样单一化，也没有像朱光潜那样走折衷的道路。在对待传统文化时，虽然王国维与朱光潜也曾否定中国传统文化，但他们更多地是对传统学术给予了相当低的评价，在对待传统价值观上批评是相当温和的，王国维从来也没有对儒学思想进行过批评，这与鲁迅形成鲜明地对
20、比。儒学书籍是鲁迅读得最多最熟的，也是他猛烈抨击的对象，他深知儒学“虽有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 ，读儒学书，常常“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际人生离开” ，结果只能加重人的悲剧意识。鲁迅也十分熟悉老庄思想， 摩罗诗力说中概括道：“老子书五千语，要在不撄人心；以不撄人心故，则必先自致槁木之心，立无为之治” 。无论是外来文化，还是民族文化，鲁迅一贯主张“运用脑髓，放开眼光”去占有和挑选，在“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中融洽和超越，创造出文化的“新主人”和“新宅子” 。鲁迅的悲剧观选择的正是广泛吸收、多元探索的创作之路，将西方悲剧与中国悲剧的美学特征结合为一体。在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以后，成为马恩悲剧观中国化的典型代表，鲁迅的悲剧观是世界化与民族化的统一。历史清楚地告诉未来，只有理性地评估民族文化，敢于正视差异，文学才可能真正地走向世界；也只有在接受中广泛地选择，在交流中存有民族个性，才不至于在全球化的进程中迷失自我。【参考文献】1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19962 鲁迅论睁了眼看A鲁迅杂文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3 王攸欣王国维朱光潜接受西方美学方式比较研究J中国文学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