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给“哲学是爱智慧”画个大问号：哲学的界线、方法和历史朱志方内容摘要尚未添加关 键 词 尚未添加哲学是什么？当前特别流行一句话：“哲学是爱智慧”。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哲学的说法。 如果把“哲学是什么？”和“什么是哲学”看作同一个问题，那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要提供一个关于哲学的定义或界说。而一个关于哲学的定义，至少必须满足一些基本要求。首先，它必须阐明哲学的主要特征，或者说，覆盖哲学的基本内容。其次它应该能够把哲学同其他学科区别开来。第三，它必须把哲学史上主要的哲学理论包括在内。下面讨论几个关于哲学的常见的论题，有的是关于哲学的定义，有的是关于哲学的历史和方法的。1 哲学是爱智慧。这句话听起来很
2、奥妙。它给人一种很有学问的感觉，让人们回到古希腊，跨越遥远的历史时间和文化空间。它使哲学显得其宝贵和高尚，让哲学找回它经常失落的自信。因为其奥妙，它有助于哲学吸引更多的爱好者。但这真的是一个对于哲学的恰当的定义吗？说“哲学是爱智慧” ，等于说哲学是哲学，什么也没有说。汉语词“哲学”译自philosophy，philosophy 来源于希腊文 philosophia，它是“philein ”和“Sophia ”的组合，意思是追求智慧、爱智慧。这种说法只是一个词源学的说明，如果要把它译回原文，只相当于说了哲学是哲学。要说明什么是哲学，就必须回答什么是“爱”，什么是“智慧”。亚里士多德把智慧同知识或
3、科学联系起来，但他并不认为任何知识都是智慧。他说：“智慧在于理论的而非生产的知识智慧是关于基本因素和原理的理性的知识”。 不过，在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中，智慧是有等级的。最高级的智慧是关于第一原理和基本理由的知识。 爱智慧就是追求关于基本原理和基本理由的知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各门学科和科学都有其基本原理和理由。这恰恰印证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在亚里士多德时代，哲学是一切理论知识的总称，理论性的知识都可以叫做哲学。亚里士多德把哲学分成三个分支。一个分支是数学，一个是自然科学，还有一个是神学。其中神学是第一科学或第一哲学，因为神学研究的是存在之为存在，是第一位的不动的存在。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所谓的第一哲
4、学，意思是第一科学。于是我们看到，说“哲学是爱智慧”，恰恰是一种误说。当我们把那个西方词译为“哲学 ”时， “哲学”早已改变了它在古希腊时期的意义，已不再是所有的智慧，而只是许多智慧中的一种智慧。所有的科学或学科都是爱智慧的。说哲学是爱智慧，如果说是正确的，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它只说了哲学是一门学科，这一点还需要大张旗鼓、煞有介事地说吗？说“哲学是爱智慧”，还不只是什么都没有说的问题。它有可能是一个错误的指路牌。它使人没来由地把智慧和知识当成两种不同的东西，甚至当成对立的东西。以为学哲学不是学知识，因此，不用读书，因为从书里得来的不过是知识而已，并不是智慧。但什么是智慧呢？真有不是知识的智慧
5、吗？知识有许多种类，如关于是什么的知识（knowing that）和关于如何的知识（knowing how）、关于事实的知识与关于价值的知识。具体的知识和普遍的知识。拿 knowing-that 和 knowing-how 来说，前者是关于世界的过程、状态、联系的知识，而后者是关于如何行动以解决具体的环境问题的知识。前一种知识往往与科学相联系，后一种则往往与技术相联系。一个人可能精通生理学和水力学，但却不知道怎样游泳；当然大多数知道如何游泳的人对水力学和生理学缺乏基本的了解。这说明这两种知识并不是一回事。但是否说，两种知识中有一种是智慧而一种不是呢？或者说，它们是两种不同的智慧吗？显然第一种知
6、识似乎是大智慧，亚里士多德也持有这样一种看法。但第二知识也是智慧，就算是雕虫小技，也是智慧，在某种意义上是非常基本的智慧。请看下面一则寓言。一位哲学家坐船时问船工：你懂得数学吗？不懂。船工说。那么你失去了 1/2 的生命。你懂得哲学吗？不懂。那么你失去了 3/4 的生命。一阵风把船吹翻了。船工问：你懂得游泳吗？不懂。那么你失去了整个生命。这个寓言表明，两种知识都同样的是智慧。更重要的是，没有知识的智慧是完全说不通的。有人也许会说，智慧不是知识，而是灵感，直觉、或其他什么东西。这显然是本末倒置的，因为智慧有时候是灵感的产物。更重要的是，灵感、直觉一类的东西是一切领域都有的，不唯哲学，不唯哲学活动
7、。下面这段话就是给这个错误的指路牌引向的错误的方向：哲学即“爱智慧” ，这多么自明！可是就这天生具有自明性的“爱智慧”却难倒了古今中外的“爱智慧” 者或哲学家们。先说“爱 ”字，大家知道：爱是一种行为，爱不是活动。既然爱是行为，就要探讨行为方式，然后确定行为之对象。举一个普遍存在的例子来说明爱这个行为方式：譬如说男女青年谈恋爱，女找自己心爱的男性，男找自己心爱的女性。对象确定找准之后，爱这种行为就有三部曲：怀疑对方会不会变心，前思后想、左思右量地反思对方，批评教育开导对方。因此爱的或哲学的行为方式可以简单归结为：怀疑、反思与批判。接着说“智慧”即爱的或哲学的对象。智慧在这里是知识、学问、名言、
8、名人等的意思。 这样一来，“爱智慧” 对于知识、学问、名言、名人等的怀疑、反思与批判。既然哲学即“爱智慧” 大家已公认，因此，哲学就是对于知识、学问、名言、名人等的怀疑、反思与批判。 智慧就是知识、学问、名言、名人的意思，爱就是怀疑、反思、批判。因此，哲学就是对于知识、学问、名言、名人等的怀疑、反思与批判。他说这是天生自明的，而且难倒了哲学家们。如此之大的口气，说了什么呢？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其实却值得思量。即说哲学是爱智慧大家公认，又说难倒了古今中外的哲学家们，不是自相矛盾吗？把爱解释为怀疑、反思、批判，把智慧解释为知识、学问、名言、名人，过于牵强。拿男女之爱作比拟，我们完全可以做相反的解释
9、：爱是信任、信赖、相依相随，跟着感觉走。把这种爱的解释同智慧联系起来，爱智慧就是批判、怀疑智慧，这不正好是不要智慧吗？“对于知识、学问、名言、名人等的怀疑、反思与批判”就算说对了，那也是一切学科所共有，不唯哲学所独有。2、哲学是使人聪明的学问这是第一个定义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前一种说法把哲学看成一种活动，而后一种说法把哲学看作一种学问。但是，它面临着同样的困难。所有的学问都使人聪明。不使人聪明的就不是学问。这句话等于说：哲学是一门学问。这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当然，对聪明可以加限定词：哲学是使人最聪明的学问。这样就需要一个最聪明、聪明最多的标准。如果有这样一个标准，那么所有的学问就可以排成一个等级序
10、列。这显然是很荒唐的。3、哲学是研究纯粹概念的学科黑格尔把哲学的对象描述为整体、绝对或上帝。这个实在不是任何有限的东西，不是任何部分，而是终极的东西。这不需要任何证明，而是一个历史的事实。哲学的中介是是概念。概念可以从两个方面说。从否定的方面说，它不来自于、也不依赖于感觉或知觉，因此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一般概念（a mere general concept）。从正面说，概念在它自身内并在它自身的条件下独立地运行。概念是终极原则，支配和透入一切思想，不论是感觉、知觉还是抽象的反思。它是具体的普遍，即在它自身内含有具体，它是普遍和具体的有机统一体。它是差别中的同一和通过差别达到的同一。每个概念都与其他
11、概念有内在的联系，从而形成一个有机地联系起来的系统，一个自我包含的概念结构。哲学的方法就是概念展开的方法。但这种展开不是时间中展开，而是概念所包含的因素在表现形式和融洽性上的展开，其目的是达到完善的思想。概念是一个能动的单个统一体，因此是一个过程。概念中的因素可以单个地对待，每个因素都可以说就是整个概念。每个因素都必然与其他因素相联系，只有整个概念才能表现它的意义，因此其统一性是不可分解的。于是，一个部分肯定导致另一部分，直至概念完全展开并确定为它的所有因素的统一体。相对于整体，概念的一个部分肯定是抽象的肯定。在整个概念之内所有因素完全明确的相互联系，因此，任何因素都不可能抽象地孤立起来，一切
12、片面的肯定都被消除。整个概念相对于这种抽象的肯定而言就是具体的。因此概念的展开就是由抽象到具体的过程。概念自身决定了这些发展阶段。概念就是这些阶段，就是从克服片面到整体统一性完全实现的过程。这是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潜在到现实、走向自我意识、自在自为的过程。这样一种哲学观把哲学与其他知识区别开来。所有其他的知识都只是概念或绝对发展的一个方面或一个阶段，单独地说都是片面的，至多只是部分真理。只有哲学可以提供完全的真理。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说，哲学与宗教相同，都追求大写的真理。显然，黑格尔是柏拉图的继承者。柏拉图只关心纯粹理念的世界，把哲学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哲学王与绝对是非常相似的。黑格尔的体系不
13、论多么博大精深。但其缺陷是非常明显的。首先，它不能够面对现实。对于我们现实的问题，它提供不了任何帮助。第二，它对于当代科学是漠不关心的，不论现代科学和技术如何发展，都既不能增加它的说服力，也不能减少它的说服力。它是用哲学的语言编织的一个童话。第三，它对人的地位是否定的。人只过是绝对理念的一个工具。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康德的倒退。康德倒是强调人是它自己的目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黑格主义是反人本主义的。当然，这里且不谈逻辑经验主义把它当作无意义的空话加以批评的事。第五，黑格尔把哲学置于一切知识之上。科学是有限的， 而哲学超越科学达到无限。这使我们想起金庸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皇帝梦破灭之后疯了，疯
14、子慕容复自以为是皇帝，其实没有人把他当皇帝，只是小孩们的一个笑料而已。在其他领域的学者看来，黑格尔也不过是在自吹自擂而已。4、哲学是逻辑逻辑经验主义者和早期的分析哲学家，把哲学看作一种活动，即语言的逻辑分析活动。维特根斯坦宣称：“哲学的目的是思想的逻辑澄清。哲学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活动。”哲学工作本质上在于澄清意义。“哲学的结果逻辑不是一些哲学命题，而是使命题清晰。哲学的对象就是对语言进行逻辑分析。哲学问题和哲学理论都是由于我们违背语言的逻辑而产生的。哲学命题表面上看是表达思想的，但由于不合语法，其实没有表达任何东西。因此，“哲学应该使思想清晰并严格地限定思想的范围。” 逻辑实证主义者把一切有
15、意义的命题分为两类，一类是分析命题，一类是综合命题。数学逻辑命题属于前者，而自然科学的命题属于后者。哲学命题显然不属于第一类，是否属于第二类呢？一个命题属于综合命题或者有意义的标准是：它在逻辑上是可检验的，即能够指明它在什么情况下是真的、在什么情况下是假的。这个意义标准是它的第一原理。用这个标准去衡量哲学史上的哲学，逻辑实证主义者认为它们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关于世界状态或世界结构的一些猜测，这些类命题或理论是有意义的，但属于科学。另一种是真正的哲学命题，都是没有意义的空话。所有没有意义，是指没有认识意义，即没有对世界做出描述。逻辑实证主义的代表人物卡尔纳普以“无”这个概念为例，说明关于
16、“无”的命题或问题都没有认识意义。“无”概念人古希腊和黑格尔、海德格尔的著作中都具有重要地位。卡尔纳普引证和分析了海德格尔的一段话后说：“我们刚才分析的形而上学陈述的一些例子是从一个文献里摘取来的。但我们的结果同样有效地适用于其他一切形而上学体系。那个文献也理所当然以赞赏的口气引用黑格尔的一句话（因此，纯有和纯无是同一个东西）。黑格尔的形而上学具有与这个现代形而上学体系一样的逻辑特性。其他形而上学体系也是如此。” 形而上学所表达的不是知识，而只是一种人生态度，是生活的情绪和感受，是一种不恰当的艺术表现方式：“形而上学家是没有音乐才能的音乐家”。 科学和艺术都将哲学排斥在外，哲学有什么可干的呢？
17、似乎只有一条路，这就是逻辑。逻辑有逻辑学家去做，那么哲学家要做的就是用逻辑技术来分析语言。从否定的方式说，通过对形而上学的语言做分析，阐明形而上学的命题没有意义。从肯定的方面说，通过对科学的语言进行分析，使科学命题更清晰。这样一来，哲学就成了应用逻辑或逻辑应用了。早期的分析哲学和逻辑实证主义面临着一些很基本的问题。第一，意义标准本身既不是一个分析命题，也不是一个综合命题，似乎也成为它自己要清洗的对象。第二，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的严格区分受到了蒯因的严厉批评。第三，作为科学逻辑的重要部分的归纳逻辑，也只不过是改头换面的数学概率论。第四，哲学毕竟应该从正面说点重要的东西。而在分析哲学领域里，正面的重
18、要的哲学基本都是打破逻辑实证主义的教条的。逻辑实证主义的哲学只不过是应用逻辑。这等于否定了哲学。但逻辑实证主义也遭到了哲学的否定。蒯因在许多方面严厉批评逻辑实证主义，但在根本的方面依然属于分析哲学的阵营。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严格区分的结果使逻辑实证主义把一切综合命题归于科学，那么与哲学相关的只剩下分析命题了。但这隐含着另一种可能性：把哲学陈述归入综合陈述一类。蒯因就是这样看的。他提出哲学是科学的继续。比如说，用认知科学或科学心理学取代认识论。但这样同样取消了哲学。他用哲学来取消哲学，哲学仍然在继续。另一方面的，历史的发展方向正好相反：科学是哲学的继续，几种主要的科学都是从哲学中分化出来的。5、马
19、克思主义：哲学是系统化和理论化的世界观。这是马克思主义对哲学的定义。从我们开头所讲的三个条件来说，这个定义比较好地回答了什么是哲学的问题。世界观是对于世界的根本的看法，是对于世界的结构和状态、人在世界中的地位、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的根本的看法。因此，世界观包括宇宙论、人生观、价值观和方法论。但仅仅有看法还不算哲学。这种看法必须是有理论的、有根据的，因此必须是理论化和系统化的，这样才能算哲学。由于它是根本的理论，所以，它与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的各个学科并不冲突，并能够随着各门科学的发展而改变和深化。同时它又不同于各门具体科学。这样，哲学就同其他学科区分开来。这种对于哲学的理解，与黑格尔以来的哲学
20、史基本是一致的。我们所讲的哲学史，就是历史上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和由这些探讨所产生的理论体系。同时，这样的哲学才是重要的（nontrivial）。从哲学的下属学科或分支学科来看，这样的哲学理解也是恰当的。以出过多版的几本哲学教科书为例。John R. Burr 和 M. Goldinger 编哲学及其当代问题 列出了哲学的七类问题或研究领域：一、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二、宗教与信仰；三、伦理与价值问题：我们应该做什么？四、民主与社会：人是平等的吗？公平公正的社会是怎样的？五、心与身的问题，或者精神与自然的问题；六、知识与科学的问题：知识的本性和方法；七、审美与艺术问题。S. E. Stumpf 编著的
21、哲学史和哲学问题 列举了哲学研究的八类问题：一、知识的本性：我们知道什么？我们如何知道？二、存在问题：什么东西是真实地存在的？三、宗教信仰与上帝的存在问题。四、伦理学：我们应该如何行动？五、自由意志问题；六、政治哲学：社会应如何构成？七、身心与人性问题；八、人的命运与生活的意义问题。以上这些内容，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世界观，细一点说，就是宇宙论、人生观、价值观和方法论。由是我们可以对照近代中国近代哲学家对于哲学的理解。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导言说：“哲学的定义，从来没有一定的。我如今也暂下一个定义：凡研究人生中切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这种学问叫做哲学。”胡适的中国哲学史是按西方
22、哲学的框架来写的，因为中国原来没有哲学这样一个专门的学问，倒是有过经史子集之类的分科。胡适写中国哲学史，当然关照到我们上面说到的那些问题。但他说的人生中切要的问题有欠确切，什么是人生中切要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说明。婚丧嫁娶，都是人生中切要的问题，却不是哲学专门研究的问题。胡适所说的切要的问题，也许指的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终极关怀（ultimate concern），这个词应作终极问题、终极追问解。照 Paul Tillich 的说法，终极关怀就是信仰问题，或终极信念问题。哲学讨论终极问题，但不等于终极问题。比如信仰，可以信上帝、信唯物主义、佛，如果只有信仰而没有论证，那就是宗教而不是哲学。哲学要建
23、立的是理性的信仰。冯友兰在 1933 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两卷）的绪论说：“哲学这一名词在西洋有甚久的历史，各哲学家对于哲学所下之定义亦各不相同。为方便起见，兹先述普遍所认为哲学之内容。” “今欲讲中国哲学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就中国历史上各种学问中，将其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选出而叙述之。”他列举希腊哲学有形而上学、人生论、知识论或逻辑学。冯友兰先生没有回答哲学是什么，但回答了哲学研究什么的问题，因此给予了第一个问题部分的回答。范寿康是一个唯物辩证论者，他把哲学归结为关于存在与意识的关系的理论。在中国哲学史通论（上海开明书店，1936 年版）的绪论，范寿康先生说，“唯物论的根本要旨就是主张
24、我们的意识乃系把外界的存在加以反映而成的”。存在与意识的关系问题是一个概括的说法，对此需要加以细述。如果把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分为两类，即存在和意识，那么，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的确至为根本。但是，要说明这两者的关系，还必须说明存在与存在的关系和意识与意识的关系。说明这些关系，归结起来，不外是宇宙观、人生观、价值论和方法论。6、哲学是哲学史现在我们进入到下一个问题：如何学习或研究哲学？有两种很有影响的观点。一种观点是：哲学是哲学史；还有一种观点是：哲学是哲学问题。先看第一种观点。说哲学是哲学史，并不是说哲学等于哲学史，而是说，通过学习哲学史来学习哲学，通过研究哲学史来研究哲学。哲学具有人文科学的特点，即
25、它是历史性的学科。这不同于自然科学。自然科学的学习不必学习其历史，历史问题交给专门的科学史家去研究。但人文科学同它的历史是融为一体的。现在的自然科学家不必去读爱因斯的著作，但哲学家却必须读孔子、亚里士多德，一直到最新的哲学大师的著作。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是哲学史。读哲学史，读哲学大师的著作，就可以知道哲学家研究哪些问题，如何研究那些问题，有什么进展。也可以知道，哲学大师们是如何运用当时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社会实践的材料的。前面说过，“哲学是爱智慧”这种说法容易引起误会，以为哲学不需要知识，而只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就行了。前面已经说过，智慧就是知识，或者说是一种知识。没有关于哲学史的知识，没有关于前
26、辈哲学大师的学说的知识，就不可能有哲学的素养，也就不可能学好哲学。但是，哲学是哲学史这种说法也有它的问题。作为一个定义或者对于哲学是什么的回答，它过于含糊。作为学习哲学的途径的一种看法，它又有些片面。为什么片面呢？因为学习哲学不仅仅要学习哲学史，还要学习其他许多知识。哲学理论中运用了许多科学的和实践的素材，但要对那些素材有了解，仅仅学习哲学史是不够的。逻辑学、数学、物理学、历史学、文学等等知识，对于哲学来说，要么是必须的，要么是大有帮助的。而且它也没有说明学习什么样的哲学史。仅仅学习古希腊显然不够，仅仅学习先秦也不够。学到黑格尔够不够？也不够。这个哲学史，应该是历史上从古到今的一切重要的哲学，
27、特别是当代的哲学。至于什么哲学是重要的，却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说哲学是哲学史，还可能引起一种误会，即以学了哲学史就懂得了哲学。哲学史是史料性的，它讲述各个国家各个时期哲学的历史，于是它是由一系列的哲学家的思想材料构成的。哲学史的写作方式，主要是转述一个又一个的哲学家的哲学思想或学说。它的写作方式是“某某哲学家说”、“某某哲学家认为”，在结尾处有时有一点作者的评论。许多人读哲学史著作较多，而读研究性的哲学论文较少，于是形成了一种写哲学文章的风格，这就是以叙述某某哲学家的观点或某某学派的观点为主，在结尾处加一个简短的评价。这不是写学术论文的方式。我们说，哲学是哲学史，说的是学习哲学的方法：通过学
28、习哲学史来学习哲学。但这种方法不能片面地理解，不是读几本哲学史的教材就够了，而是要读哲学史上的重要著作，看它们的作者是如何进行分析、反思、批评和论证的。通过哲学史学习哲学是一条有效的途径，但不是唯一的途径。学习哲学史之外，还必须尽可能多地学习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逻辑和数学知识。7、哲学是哲学问题欧洲大陆的哲学，有特别强的历史感。这大概是由于深受黑格尔的影响，或者说，由于黑格尔生活在欧洲大陆，成为大陆哲学的典型代表。黑格尔认为，每一个概念自身内包含着它的全部历史和潜在性。因此，哲学不可能与哲学史相分离。欧洲大陆的大哲学家大都精研哲学史，许多人写了厚厚的哲学史著作，包括黑格尔在内，而英美
29、哲学的风格则明显不同。英美的大哲学家很少写哲学史。他们似乎认为，写哲学史主要是为了给入门者进行哲学教育，那是二流的哲学家所做的事。对于多数英美哲学来说，哲学是哲学问题。表现哲学思想或学说的主要方式是论文而不是著作。这有多方面的历史原因。就美国来说，美国哲学（American Philosophy 而不是 Philosophy in America）第一人是皮尔士。皮尔士虽然有计划有打算却没有写过一本哲学著作，而只是发表了一些哲学论文，留下了大量的论文手稿。皮尔士是一位科学家，习惯于写科学报告，而不善于写长篇的哲学著作。不善于写哲学著作，使他的学说很难懂，甚至詹姆斯也承认，对于皮尔士，他有许多东
30、西没有搞懂。另一个效果就是对美国哲学界重视哲学论文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另一方面，希特勒上台后，分析哲学的中心逐步转向英美。分析哲学的许多重要文献都是论文，如罗素的“论指称”、卡尔纳普的“通过语言分析清除形而上学”等。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很短，比论文长一点，比著作要短得多。二十世纪美国哲学最主要的文献是论文，就是有著作也很短。蒯因的“经验论的两个教条”导致了美国分析哲学的转向，他的著作词与对象原先是一篇论文意义与翻译。克里普克的命名与必然性也是由论文扩写而来的。戴维森的重要哲学著作全是论文。就是罗蒂这位倾向于大陆哲学的美国哲学家，也只有一本哲学与自然之镜，其他都是论文集。英美重视学术论文，也
31、有其思想方式上的原因。分析哲学是英美二十世纪哲学的主导。分析哲学重视的是逻辑、数学和自然科学。他们反感欧洲的哲学大体系。这种体系化的哲学曾受到过恩格斯的嘲笑。他们认为，哲学问题也可像自然科学问题一样，一个一个地逐步解决。而解决一个问题，显然不需要写一本书。所以对英美哲学家来说，哲学就是哲学问题。这主要反映在哲学期刊的论文上。当然，哲学课程中，还是要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的。但也有一些大学，把德国哲学史、法国哲学史等，统统放在历史系。现在英美哲学期刊上的文章，很少讲关于什么课题的 study，而讲对什么课题的一个approach。因为 study 有学习和研究两种意思，而 approach
32、主要是要陈述作者本人对一个课题的看法以及他所做的论证。在我看来，哲学既是哲学史也是哲学问题。哲学问题一部分来自于现实，一部分来自于哲学史。不继承前辈哲学家的方法、观点和资源，就无法回答任何哲学问题（只要它是“哲学问题”），而学习哲学史，不只是要把历史上哲学的思想路线罗列出来，更主要的是他们如何分析和解剖前辈哲学家的理论的，如何回答早已提出的哲学问题和提出新问题的，如何为他们自己的答案做论证的。学习哲学，即要学习哲学知识，也要学习做哲学研究。第一点是老师可以教的，而第二点是无法通过课程的教学来解决的。心理学家 D.O. 赫勃在研究型教育提出了两个重要建议。第一，研究能力是不可能通过上课学得的，研
33、究能力是学生在自己动手做研究的过程中学到的东西。第二，研究能力和前途不能通过考试来测量。研究能力包括选择课题的能力、思考的能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写作的能力。 赫勃所讲的观点同样适合于哲学。哲学研究为什么无法教？研究就要原创性。当然研究也有层次。有的层次只是要把一些方面的史料弄完全，线条弄清楚。例如，现在大家很关心人文精神与科学技术的关系问题。很多人在讲人文素质。什么是人文精神？是 humanities 还是 humanism?或是比如说生造成一个词：humanitism? 如果只是把 humanism 这个概念搞清楚：它是如何起源的，历史上主要有几种观点，后来有什么发展，等。这种研究是历
34、史性的或史料性的。我在去年写过一篇文章，主张哲学研究要从史料研究转向问题研究。史料研究需要很强的功底，但就原创性研究来说，还是低了一个层次。如果明确人文精神的涵义，就它与科学技术的关系提出一种观点，并给予充分的论证，这就是真正的问题研究了。但问题研究不能通过课程来解决。老师可以讲他是如何做研究的，但他不是你。他能做的你不一定能做，就算能做，也只是重复而已。要做研究，你要能够提出问题，能够发现以前的理论哪里有问题，能够提出自己的解答，能够构想自己的论证。这一些，老师只能示范，你也许受到一些启发，但不能教你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然后你就有一个理论创新。由于这个道理，当代科学方法论基本上接受一
35、个论断：科学发现是没有逻辑的。虽然老师无法教学生如何做研究，但学生一点也不要为此感到沮丧，因为人具有很多能力，其中一种是创新的能力。至于人为什么有创新的能力，如同人为什么有感觉的能力、推理的能力一样，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一个科学问题。目前科学对这个问题还没有圆满的回答。8、哲学是爱智慧。现在我们再回到开头。在这里，我要断定的是，哲学是爱智慧。我并不是在自相矛盾。说哲学是爱智慧、是使人聪明的学问，如果看做哲学的定义，是不恰当的，或者说是一个错误的定义。但是，作为关于哲学的一般断定，那是没有错误的。所有的学问都是爱智慧的，都是使人聪明的；哲学是一种学问，所以哲学是爱智慧的，是使人聪明的。人类智慧
36、最光辉的成就之一，甚至比相对论更光辉的成就，就是分工，在学术领域就是分专业。哲学专业的培养目标是什么？我不相信哲学王、哲学是科学之科学之类的自我吹虚或如罗蒂所说的自欺欺人的说法。但我们也不要妄自菲薄。哲学不能造核电站，也不能印钞票，不能做企业。很对，哲学不是物理学，不是中央银行，也不是经济学。生物学不能说明航天器如何着陆，但生物学并不因此而受指责，所以哲学不能因为很多事情做不了而受指责。哲学有哲学的用处。哲学有哲学的独有领域。它为人类认识和理解世界提供一套概念系统，为人生存提供意义和价值。亚里士多德写 metaphysics，那是在物理学之后，也是站在物理学的背后。所有的学科都有哲学因素，但哲
37、学并不能代替任何一门学科，所以所有的大学生都要学习哲学，但哲学不能代替其他任何课程。这就决定了哲学人才的培养方式。部分人将成为哲学家和哲学教师，以哲学为职业、从事专业的哲学教学和研究，他们得硕士博士地读下去。一部分人，可能是多数学生，将来会从事各种工作。哲学的专业性质和学生未来道路的差异，决定了不同志向的学生，可以选修不同的课程，虽然同是哲学专业，有的学生学习的哲学课程多一些，有些学生学习其他学科的课程要多一些。没有一个领域，是可以在大学阶段结束学习的。活到老学到老很有道理。先学一些哲学，再去学习文学、历史、语言、法律、经济等，很好。哲学系的学生有许多非常成功的政治家、文学家、企业家、律师和法学家。高等教育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哲学专业的人才培养体系要根据形势的变化对培养目标和培养方式进行调整。作为哲学教师，应该有这样的智慧。参考文献：尚未添加发表情况：尚未添加文章添加时间：2005-12-1 9:47: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