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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以撒散文精选.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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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描述

1、1空 巢 朱以撒南方很难看到空巢。 茂密的枝条浓郁的绿色,总是把内部遮盖得严严实实,让人的目光难以穿透绿色进入内部,因此弄不清绿色的内部隐藏着什么秘密。这种遮蔽是没有季节性的,无论是春夏或者秋冬,一概如此。但如果冬日去北方,空巢就很清晰的进入眼帘了。 夏日过了秋日来了,晚秋萧瑟,叶落纷纷,成群的鸟就离巢远行了,它们到温暖的南方,重新筑它们的巢。而留在北方的巢,随着叶片落尽而暴露无遗,北风扫过来,大雪压下来,巢日渐衰败破落,像一堆乱糟糟的垃圾。空巢是没有什么实用意义的,空巢能让人回味,让人感到淡淡的怅惘。空巢是时光的脚印,时光走得越远,这个脚印就越模糊、残损,到了一定的时候,那些还带着羽毛的枯枝

2、就不断地掉落下来。 有一个日子,我应朋友之约到一个村子里散心。村子很大,人迹却稀疏。现代气派的住宅一座接着一座,可是大多房门紧闭,闻不到鲜活的人气。我感受着它的豪华,也感受着豪华中的枯寂。朋友说不少房子没人住,只是每月请人来打扫打扫罢了。问及这些人哪去了,说是到大洋彼岸淘金去了。这使我想起了空巢。只不过在这里,空巢已经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着主人的富有。他们有意设计这一个个空巢,为的是给别人看。他们在这个豪华空巢筑好之后,一阵热闹,又再度远走他乡,回到彼岸那个要寒酸得多的客居住所。他们把异乡当作了故乡,留给老家的是一个华丽的空壳,像蛇蜕一般,闪动着银色的光亮,只是没有生命在内。风吹过,什么响声都有

3、,就是没有生命的吟咏。让我奇怪的是它引起了留守本土的村民的歆羡,似乎村子的形象就是这些空巢,好像自己被生活大大地亏待了。其实他们日子过得也不赖,打打鱼做点小生意,一家子和和美美。但是他们满眼都是别人的空巢,算计着自己何时也能拥有一座空巢,牵引住来往行人的目光。 有一类空巢是我常会在旅行途中顺便走进的。在一些古旧的四合院,一代一代地繁衍,人丁兴旺,曾在某一些日子里达到饱和,一天到晚都充溢着几代人或稚嫩或昂扬或浑厚或深沉的声响。这样的家族给人的感觉就是旺盛,尽管屋瓦上长出衰草,天井的缝罅漫上青苔,外人还是羡慕这种大家族的团圆、集合,有时就爱上门说说话儿,沾点旺气回去。人们乐于与这种人家接近,缘于这

4、类宅院的欢笑、和睦和协调气息,让人觉得这里盛满了寻常人家生活的全部内容。十年、二十年过去,这些宅院明显萧条和空旷了,年轻人都走远了,去追求他们的梦。外边世界要比老宅广大得多,使他们的才情得以无限量地扩张。只有年关将近,他们才像候鸟般返回,使老宅重新焕发生气。只是新春末了,他们又离巢远行,继续新的里程,老宅又一度归于岑寂。越往后,他们返回的次数越少,一次又一次难以聚齐,不是少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而老宅也有不少地方颓了倾了。前尘梦影交迭,旧时月色重来。有的老宅因着这些远行者的声名,贴上了名人故居的标签,引得四面八方的人来参观。但岁月的风雨已把老宅摧残成千疮百孔的空巢,在飘摇中任人指认、品评。有些人

5、记住了,有些人以为和自己无关,看过以后也就淡忘了。时光越往后移,这类空巢越多。人们寄寓的心愿,似乎教化的一部分内容,就由空巢来承担。譬如我们会说,某位名人就是从这里走向世界的,提示人们不要忘记了这个起点。南方是游移的放纵的不安分的,这使得许多人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温馨的巢。他们的巢总在路上,是背上那个移动的壳子。没有固定居所的日子就是漂泊的日子,漂泊的日子更多一分风险和一大串求知数,匆忙仓皇,在急切中穿行。可是有些人恰恰适应这种节奏,这大致可以追溯到古人游历的风尚、杖剑而行四海为家、天当被地当床的浪漫主义情怀。现在年轻的漂泊者正在重温这一壮举。只是日子变得越发实际,其中滋味若何,只有他们自己才

6、知道了。每次冬天我到北方,都要目击空巢,这是北方空间中最能吸引我仰望的目标。空巢在瑟瑟寒风中发抖,谁也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是鸟类中的哪一种,更没人关注它们年复一年的变化,我只是在目击时荡起淡淡的思想上的涟漪。但愿来年春天,里面能传出雏鸟们参差不齐的欢2叫。上天坠落的一枚钉子在一些富有古典气息的城市里,不难看到塔的高耸。倘若是名塔,甚至就成了这座城市的象征。当你不知道城市的方位、渊源时,往往会有这么一个经验,有人提到了里边的一座古塔,于是眼前一亮,这座城市蓦然变得可亲起来。的确有过几次,有人问我故乡,和他们说是唐宋时帆樯如云的港湾、海上丝绸之路,皆一脸茫然,后来只好把东西二塔搬出来,听者便觉得立体极

7、了、感性极了,还想起李贽、郑成功、李叔同这拨人来。 古塔是天上宫阙脱落的一枚钉子。 城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渐渐遮掩了古塔,可遮掩不住的是古塔浑然一身的典雅气息。它汲历史之风霜、融人间之智慧、渗入前朝工匠好手的精湛技艺,使它在堂皇富丽的大厦群里毫不猥琐。它所散发出的气息,甚至使遥远前来的人们流连忘返。但在夜间登临塔楼高处,风,依稀掀动古塔的影子,安然地飘浮在明月之夜的水面。看着城市中心那些大厦总是灯火通明,如此多的人,他们在温暖的灯光下做着什么呢?古塔是如此地孤独无群,昏暗无光,被清冷紧紧包裹。 古塔的沉沦,缘于审美趣味的沉沦。这一点,似乎不须费太多的口舌了。 古塔的兴盛与佛教的兴盛相连。脂粉

8、的南朝和血腥的北朝,应是塔的生发最普及和迅速的时间段。云来云往里,风起风止时,有不少古塔就坍塌在烟雨中了。尽管后人群策群力再起楼台,毕竟塔是越来越少。今人不再造塔,而塔却敌不过风雨,于是由崭新而陈旧、完美而残缺。但我们喜爱古塔,也就是喜爱这种没有掩饰的本真。 虽然说当初的造塔者,在建造过程中都心地虔诚,可几百年之后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无论是形或质,都有了相当的差异。土塔石塔也罢,木塔陶塔也罢,每一座古塔,总是渗透了当时的趣味,独拔于世。不过,我最心动的还是土塔。土塔是最能映现沧桑之变的,它对风雨的感受的敏感,远远超过了陶塔、石塔和金属塔。雨水滴落的痕迹,长风刮过的痕迹、雷电击打的痕迹,都穿透厚重

9、的时光,历历在目。有意思的是,我常常发现围绕古塔的古寺院被修缮一新,金碧辉煌,好像未经历史风雨一般。古塔和古寺,倘翻到初始这一页,它们是一致的,而愈往后,古塔这枚巨大的钉子,却是浑身锈迹,没有人来把它擦拭得铮亮。不过,我对古塔的看重,还是它生命在整个流程中的真实体验。生命的状态曾盛开过,也就有闭合,这是不需要粉饰的。 塔是长久木讷的,倘若没有塔铃的话。只有那些檐角悬挂了铃的古塔,才能借助高天长风,发出自己深沉的声响。如果有距离不远的两座塔,那么它们的相应,会长久地洋溢着古朴的生气,融雪一般地融入高远的夜空里。这时路过的人们,必定要举头眺望夜幕中高耸的轮廓,心弦动弹。这些声响携带着霜雪的浸润,有

10、一缕月光的清冷,从老远就让人闻到前朝的气味。长风总是把这种声音推到一个很开阔的空间里,让现代的格局飘落古雅。古塔依旧可以提供登高的条件,从光亮的外界进入塔的内部,就变得十分深邃和黑暗了。塔梯的陡峭逼仄,使人难以透气。抚摸古塔内壁,有一种很单调冰冷的时间感,时光一寸寸地穿透手掌,沁入心扉,在幽暗中感悟凋零。古塔就是时间的华表,在塔顶嗅得出时间的奥秘,让人冥思多于赞美。现在的登临者大多没有登高作赋的雅兴了,除了文才不继,也由于缺乏壮怀浪漫的情调。但是在苍茫的西部登塔遥望,高迥的意象逼入心胸。看黄沙随风漫起,看黄叶随风飘舞,看嫣红的夕阳沉重地落下,暮色升腾。我固执地认为,这种体验多了,走笔一定携有苍

11、凉的大气。 用现在实用的眼光看,塔真是百无一用的东西。但古塔是古人憧憬、梦幻的储存器。撩开时光的窗幔,这个储存器的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层面,都有智慧的留痕。构想者总是将广大的世间之物,浓缩在一座塔里,让人触目绝伦的工艺、斑斓的雕绘,不禁心神迷乱。确切3地说,蜂拥而来的是一种无序的领悟,对每一块浮雕,每一方藻井,想弄清楚缘由极为困难。智慧太密集的地方,游人只有赞叹。这样一本厚重的书,在当时已经把精神和物质拉开了距离,尤其在澄澈明净的星光下,它的神秘,使手中的旅游指南黯然失色。 古塔的盛期已经流逝,和古塔争相轩邈的建筑群越来越密。古塔走向清寂,失去了人气。它们的身边,经常走动的是一些青衣布衲的僧人,

12、他们生活在塔的范围里,他们的精神从未远离出游。在他们眼里,塔就是一种标志,一种可以让心灵安定的标志;塔又是一种界定,界定着心灵向往的方位。他们每一日对塔遥望,聆听塔铃清音,正是缘于一种需要。这样的人毕竟无多,正如同古塔只会减少不会增加一样。 千百年弹指一挥间,许多倾国倾城的记忆都已飘散无存,忙碌紧张的日子,又使人缺乏了拨开线装书的黄页细细找寻的耐心。只是在奔走的旅程里,一旦遭遇古塔、仰望古塔,静对塔尖上的悠悠白云。这时便寓目崇高,感叹流逝:不知能否倚仗这枚进入我们视界的坚硬钉子,扌契入古典长廊的幽深?!底层的微粒从这里的任何一条小巷露出头来,可以很快地接入另一条小巷。有时看到一个人一闪不见了,

13、那肯定是一条巷子接纳了他。对小巷走惯的人驾轻就熟,很简化地就到达了目的地,并且一身的灵巧。总是在上午,会有人挑着担子在巷里走,一边用悠长的调子吆喝着。都是一些女声,那略带夸张、延展的调子,可以从巷口一直传到巷尾。竹篓里边摆着罐子、盆子,里边是一些小家碧玉般的糕点,或者蒸熟捣烂的、弥漫着五香粉味道的豌豆。它们被朴素的餐巾盖着,生怕高悬在巷子上方的枝叶、飞虫落下。家乡的韵味越来越寡淡,却因为这些残存的巷,这些大街上所没有的挑担、吆喝,复活了一些往日的少年痕迹。如今说来可怜,这些只是巨大变化中微弱的不变罢了。有人开了门,端着瓷碗出来,买一些踅回去品尝,这是很实在的生活趣味。 “明朝深巷卖杏花”,读来

14、不能不承认它的空灵超脱,还有一些湿漉漉的气味。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杏花每年依旧,卖花的人消失了,对于越发匆忙和实在过日子的人,我们相应需要一些实在之物。挑担吆喝的小本生意,我向来相信。这些在巷中穿行的货郎担,家庭作坊那么小,甚至还称不上作坊,只是日常生活的增生。他们的家中多了些石磨、石臼,还有如塔一般垒起的蒸笼、以大套小的系列笸箩,这些器物陈设在房舍里,就很有一些旧日农家气味不是非常遥远的,已经消失的,而是晚近的,可以感受正在日渐消遁的一类。这一类器物在我少年时期的家中,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今不知所终,就是十分沉重的石臼也无处寻觅。我格外倾心这些手工食品,它们的确是用手的某些动作来完成的。一个常年

15、使用手制作同一种食品的人,手就是一杆秤,或者一架敏感的仪器,一帖恰到好处的配方。每一天生产的量很有限,更无意张扬或者扩大规模,总是处在初始阶段的那几屉蒸笼上。在这个世界上商家纷纷抢注商标、攻掠商机重地时,它们的主人无动于衷没有牌号、没有出品单位和时间标志,却日复一日地生产着,执拗地对抗着机器制造的力量。小巷里生存的人,从来没有怀疑过食品的质量,朴素地吆喝声和同样朴素的品咂,年复一年,如同签下了一纸契约,挽留下不可脱离的味觉。没有谁会花上脚力,去窥探一下这个家庭作坊的卫生状况或者材料的真伪。与之相投合的是这些挑担吆喝者,也从不向老主顾夸耀自己的手艺以及产品的正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相互间的默

16、认,闻到熟悉的香味、齿舌间同样熟悉的咀嚼,语言的表现显出多余,他们早交融在一起了。木楼上的百页窗打开了,有一个竹篮从上边缓缓垂下,一个少女正在放纵着绳索,长发从肩上滑落。竹篮边上别着几枚纸币,货郎心领神会,取下纸币,依次将糕点夹起包好放入,末了,还添了一块。他扬扬手,笑笑,竹篮悬过头顶,随着少女捉拿的动作缓缓上升,最后落实在窗台上。关了窗,可以想见阁楼中等候的少男少女,此时一定是忽喇喇围了上来。我一直迷恋这样的动作,我以为它只有依傍这些破旧的木屋、红砖楼,依托这几条僻静、有些4昏暗的小巷,才显出如此绵长的回味。量不多的手工作坊,一天所生产的就只够上一天的吆喝,甚至供不应求。积压是从未有过的,但

17、是主人始终不愿扩大生产,觉得已能保证老小温饱,业余依旧找人聊天,或者下棋,他心里头有着绝不招摇的固执不引人注意,尤其不要把工商还有税务的招引过来。真让我品尝,他们用手工一下一下做成的糕点,的确比工厂产出的受用。工厂用大机器制造出来,满足了城市人口大量地购买、储存,像秋日的松鼠一样,为冬日不挨饿而积累,忽略了舌尖上敏感的个体的探讨便利,城里的人购买的原则。永远是一个模子诞生的,规则、理性,可以经得起测量、观赏;手工制作则相对粗朴了一些,尤其对于圆形的糕点边缘,像阿 Q 画圆那般,难以圆满,再熟练的手工师傅,还是输给机器的一成不变。不同的是机器缺乏情绪,或者说只有一种冰冷的情绪,手工业者,他在擀、

18、揉、捏、摆、蒸的整个过程,都充满了对于生活复杂的想法没有背景的升斗小民,都有一点居安思危的淡淡愁绪,想得多了,手的动作更加细腻,也更到位。情绪每一日都在浮沉,实在的日子,多变的世界,动作起落中,有着微妙的变数,连同巷进巷出的步履,夸张了的悠长调子,在时光的漫长中,并不漫长的人生被动作的反复充满着。小本生产的、家庭作坊的,产品中有一种异于大机器生产的隐蔽。来自家族的、祖上的私秘的遗传,我是非常相信任何一种手艺都存在秘方这一说法的。谋生过程中,自己的一点小感受就是秘方,时日长久,秘方就异于常人常态,越发具有自己的特性。最后走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我们所说的老字号招牌,就是秘方在背后支撑着。为了防止外

19、泄,不靠文字立,熟记于心,成为精神上的一个部分。秘方的传递有着严密的规矩和诡秘的仪式,寻找和考验着家族中可以信赖的后人。有时子孙不肖,持秘方者宁肯烂在肚里,这也是秘方最好的去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即便是那么难熬的时段,有一些独到的经营者还是不愿把秘方献给政府。实在无奈,有的被迫献出秘方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沉入记忆的海底以示抗议。对此我是完全同情和理解的。少年时期的幼稚,对秘方充满了神奇的联想,却对秘方的形成艰辛没有太多的认识。赢者通吃似乎是社会生存的一个规律,公共的氛围使人对于不献出秘方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直到后来,我越来越注重自己内心的需要,才算理解了一个家族为了不泄露祖传的心

20、血进行的默默抗争祖上智慧的结晶,对于任何一个后人,都有权力持抱不放,它们是不可奉献之物。有的秘方最终成了公物,它的结局令奉献者十分不快:缺乏虔诚和敬畏,在大集体的不经意甚至戏慢的操作中,秘方失去了灵验。这使得献出秘方的这一代人,特别是执掌秘方的当家人,内心长久地持有负罪感。在过去的日子里,有许多私秘的财物、精神都不得已地充公了,隐私亮在众人面前践踏。一个时代没有私秘的藏身之处,肯定是苦痛和荒唐的,应该有一些昏暗的角落,让私秘安全地放置,不受风雨的碰触。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像这些吆喝于小巷的长调还有小食品更能让人品出日子的朴素和平安,它们很细腻地沁入,直抵内心深处,直到老大仍勾连不放。连作梦我都作

21、一些小的、琐碎的、普通得不得了的。我对大的不感兴趣,大的可以联系到许多政治运动、政治事件。公共记忆的力量十分强大,有一些人也专门着眼于这些大的方向,试图在最广泛的程度上再一次提醒人们强化那些暴风骤雨般的经历。奇怪的是,像我这样曾经亲历过的人,对于这些大的范畴毫无兴趣,即便有人谈起,我也会把话题掐断,论说其他这些公共记忆除了让人精神抑郁,就是滋蔓无聊。那些生动的、还带着晨露清流的晶莹,显示出私有记忆的单独占有。还有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物品一枝可以对称叠起的含羞草、一把带着牙印的长命锁、一枚带着斑点的麻雀卵,它们都是针对一个具体的人产生意义的,是这个具体的人生活板块上的颗粒和碎屑,如水滴在宣纸上晕化

22、,越发洇润,人陷了进去,被旧日潮水淹没。想想自己的少年时代,所接收的道理都大到没有边际,那么小的年龄就知道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在受苦在一个缺乏阅历、眼界局限在教科书上的少年来说,只能相信。可是,只有那些切身体验的细小琐碎,才真正附着在他渐渐扩大的年轮上,构成自己精神库存中的财物。那些重大的道理,随着后来的形势进展,还有自身眼界的开阔,不是被推翻了,就是在自己的怀疑下荡然不存。我坚信是那些小的、琐屑的、没有什么意义可言的,倒可以追随一生。5许多小作坊停了下来,还有一些走到了小的反面,学会了包装和扩大,在一个城市里有了几个连锁店,原本的朴素或者寒俭,已被洋气替代。过程中极其微妙的细节,由于机

23、器无法传达手工的感受,产品的口味就弱了一些。又过了一些时候,一些细节又略去不计,口味也越发没有个性。老主顾是冲着纯正的口感而品之不厌的,逐渐地削弱的细节,像一个很有弹性的茧,被悄悄地抽走了一大节,抽走了停留在舌尖的余味,有一种陌生的刺痛原以为能够守住这辈子的口福,却一家又一家地消失了。我尊敬那些能够坚守下来的小作坊,我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从小学会捉笔写字的手,于今仍是这个姿势。不愿交与机器,缘于机器无法在笔迹中储满感情。其实,我还得继续走研墨的老路,这和手工研磨豆浆是一个道理,都是乳白色,散发着田畦间的芳香,每一家的口味各具特色。当我在这个城市里,有幸品尝到不失汁味的食品,看到舍弃机器的诱惑

24、而不吝手工的劳作,会当街站了下来。我承认,这一小部分人是我亲密的伙伴,我说:“兄弟,歇会儿。 ” 我在拥挤的人流中 回顾往昔,山村的生活里,对于拥挤的印象,只余留一旬一次的赶集了。总是这一天,在墟场上见到四面八方前来交易的农家男女,牛哞、狗吠、果香、汗臭,加上讨价还价的鼎沸人声,赤足而行铲起的尘土,真是热气腾腾。未及傍晚,拥挤的人群四散,人行于长长山道,犹如上天洒下的几粒豆了,很隐入绿色的山林之中。永远不会拥挤的山村和越发拥挤的城市,是一个时代背景下的两个画面。许多年前,它们的差别,据我的观察,密集相差不大。那时节走在城市的大街上,也常有过于宽阔之感,甚至怀疑设计者是不是犯浪费的毛病。几十年后

25、,大街在感觉上有如水巷,即便拓宽了两三次,仍然满足不了人流的汹涌。为此,修了立交桥,让一些人在另一些人头上走动。山村依旧辽阔,尽管人的生殖力很强,要使山村空间拥挤,却不是一件易事。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对拥挤负责任,自已就是造成拥挤的成分之一。从这一点出发,城里人是没有理由责怪拥挤的。而且,从一个角度讲,拥挤好啊!拥挤意味着人口众多,就有可能升格为市,不再称县。拥挤的原因,从大处讲是当年不听马寅初的劝告,多生快生所致。从细处讲,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共同遵守某一种时间的要求造成的。譬如全市的统一的上班时间,统一的下班时间。这时候,人流如开闸之洪水,倾泄于街面。加上那些汽车、摩托车和通俗工具自行车,

26、顿时道路充塞,举步维艰。你不可能为了摆脱拥挤,擅自推迟上班提前下班那会造成比拥挤更可怕的后果。因此,城市中只有足不出户的人,才可免除拥挤的不快。拥挤使素不相识的人相互靠紧。有时,路面狭窄,紧密程度骤然升高,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顷刻分辨不出你我。这个时候,个人似乎不须用力,把持住重心,就能稳稳当当地被移动,让人流的力量送抵目的地。当然,这里说的是顺势,势不可逆倘若途中才发现重要文件忘在家中,务必回去,逆势就出现了。这时必须左右闪动,躲避?面而来的人流冲撞和责骂的眼神谁叫你反潮流呢?城市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旱地上的闸门,总是拦下一批,放走一批,降低流动的凶猛气势和连绵不绝。长龙一般的人流,被一道又一道

27、的红灯切割之后。顿成块状。这对于急着到公司签到或急着回家的人来说,被拦载的短暂停滞里,时光已变得无比漫长。这时,他们会艳羡那些拉着警笛闪烁红光的警车他们是没有红绿灯观念的。在这密如蛛网的路线上,不受约束尽管狂驰。它不免让人狐疑,是不是又有人作案了?对于特殊的体会,在红绿灯下可以辨别出来,尽管就这么几分钟的等待。在小的时候,我贪恋人流的涌动,尤其是夜色来临,在人流的中间推推搡搡,颇有一种安全感。拥挤,意味着单个的人数量的密集,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确,我们倚靠着许多个人的集中曾经干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中国人的生殖崇拜和生殖信念比欧美人强大得多,很快就如水蔓延,流到哪里是哪里了。城市就是这样

28、建造起来的。不少文章把人形容6成蚂蚁,把许多的人形容成蚂蚁的集合。这种形容的准确,就在于人对于试谋生的描绘在我们眼里,蚂蚁无疑是终年辛劳觅食的典范,一刻不停地动弹,使世界充满了不安。有好几次,我站在高楼顶端,鸟瞰川流不息的人世界没有瞬间的安宁,任何一个秒数里,都甩动着无数同样的人,匆忙地筑他的巢。东京,拥挤的都市,毫无舛误的步距,频率高扬的步滑坡,滤去了形式上的花招,直抵目标。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固有的步法,不适应很轻易地被人判断出没是同族。我们这个重视感性的民族,斯文是主要的特征。许多温馨旖旎的往事,就涵纳在这种斯文的举动里。曾经有一个古名人的故事,情节简单而有寓意,说的是大雨来临,人流躁动起

29、来,大多数人撒腿就跑,步履仓皇、踉呛,惟有几位文人,依旧不改舒缓安然,雨中谈笑吟咏,无不自如。端的闲云野鹤,这也许就可称为境界了。境界是装扮不出来的, “不能安土,不能乐天;不能乐天,不能成其身”,其中就包含了泰然处之。一个狂奔者的模样一定比闲庭漫步更直露和强大,如果十人、百人狂奔起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兆头。由于平时在这方面观察的细致,每逢我给学生上课时,总是特别早起,走在拥挤之势形成之前。对于一个站在讲台上说话的人,千万不要自毁形象。人生的体验,通常借助他人的行为,从比自已年少的人身上,看到自已的苍老;从比自已苍老的人身上,听到即将响起的晚钟.生命被时日淡淡地消融和稀释,逝去着的和诞生着的,

30、在拥挤中表现为眼熟的少了,眼生的多了起来.一些统计,似乎对热爱宽松的生存中人提供安慰:在整个世界大环境里,臂如每分钟里某些疾病患者若干人故去,臂如每分钟里,车祸使多少人丧生;臂如每分钟里,某个战争使多少人魂魄无归.允许我发表意见的话,如果这种情形是持续化.那么地球上已经寥廓苍凉了.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人口正在走向密化,许多远古的的不毛之地,已经响起了婴儿的哭声.真实的恍惚被隔在遥远的别一边,连同往昔的清静和安宁。以为暮色深浓时登高望远,会更贴近自然的门径,谁能想到满目的万家灯火,横扫着低垂的眼帘。如此地光柱相击、交错,编织成网。视线的极限处仍然是灯光的诱惑,可以想见,每一盏灯底下,有多少人才正在

31、继续着白昼的忙碌。灯光,对于忙碌的人才起作用,倘若一个人静态地怡养身心,就不需要辅助的、附加的、装饰的条件,漆黑理应成为空间的惟一内容。许多的建筑形态发生了巨变,土地在拥挤中悄悄地增值。有一些很雅致的小别墅,曾经相互拉开距离,由翠绿的草坪充当天使。矮墙上爬满了令人怀念的曼陀罗花,这是五四时期文人笔下经常出现的一种花。后来,别墅和草坪相继不见了,连同风情万种的曼佗罗。那一年非常巧,我一直走在这条路上,所有变化都在我的眼底。尽管总是处于准备状态,我这个不学建筑学的人,也看得出,有几幢高大建筑将拔地而起。夏多布里昂在十九世纪初就讽刺过:“今天,人们希望一切建筑物都有明确的用途,而不考虑对人们来说存在

32、一种更为崇高的精神用途。 ”是的,我进一步判断是实用的高层住宅这说明原先别墅里那种清幽的生活早已结束,还表明再也看不到那些精美的雕花廊柱、婉约的红砖院墙和昂扬的檐角,听不到在夜间飘逸出来的悦耳琴声,而那弹奏的女子更是让人遐想不已。立体当代对于建筑的基本要求,就在于它能在同样方寸的土地上,最大地解决拥挤中人们的栖止。典雅而略带冷清的别墅啊,你的优点成为致命的弱点,只能远离我们的视界了。有人问过我,什么样的空间最能体验人流的密集和平民气息呢?我认为是南下的火车。无数的北方人流,拎着无数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涌向这列在南北两端奔驰的钢铁长虫,希望随着它的奔驰给自己的生存带来福音。他们绝没有享受卧铺的念

33、头,行程中以简便为主,很快就把硬座车厢填满。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忍受煎熬。车厢内烟雾弥漫,垃圾扔满过道,几天几夜的无从漱洗,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怪味交织混合,连资深的列车员也难以忍受,不再例行公事地查票,免得遭罪。可是这些人毫无感受,照样大着嗓门说笑,玩着油腻卷边的扑克,收拾着小孩的大便小便。憧憬未来的人,他的心绪不在乎眼前的苦难,而对于一个生活已经安逸的人,如果置身其间,他是会由此真实地认知一个社会最基础的那一部分这里没有一点虚假和粉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的纳丁?戈迪默就比我更从拥挤中觉出人种的层次,他论说道:“黑人们习惯于拥挤。他们挤在一起排队等7车、等工作许可证。

34、等住房分配,等决定他们的命运的盖章的所有证件;被装在过分拥挤的火车和汽车里往返于草原上,一大家人住在一间房子里,他们没有自己的空间看不见的另一层皮肤白人们则各自有的生活空间,做什么都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 ”应该感谢这位纳丁?戈迪默先生,他的论说助益了我对拥挤本质的理解。 现在看来,不聚众游行是对的。在我的印象中,五四运动以来很长时期,热衷于游行,登高一呼八方云集。文明的时代,还是以不游行为上策。游行是无数的有意集合,犹如不可阻挡的泥石流,即便不催枯拉朽,至少所过之处,也要伤筋动骨,汹涌的人群情绪高涨,不免构成种种威胁,捉控不住逐成大害。这时最有效的方法是疏导我怀疑这是从大禹治水得来的经验化整体

35、为零星,化凝聚为松散,便形不成拥挤。古贤人曾以一只筷子和一把筷子来比喻紧密的力量。拧成绳、抱成团皆作褒义来解,声气相通,肌肤相亲,互相没有各自的空间,老是抱持不放。这样的状态,你坐下来寻思,放在久远的时日里可行的。那时的人为了追逐一只小小的肉食动物,非得出动六个部落的人,一周围追堵截。如今,独自一人即可囊中取物。事实说明越是文明进步,自行其是的程度越高,其中就包括了有意的疏离、淡漠,扩大独来独往的范围。尤其是艺术中人刺猬的脾性,保全自我个性的法宝,使聚合长久的空缺,减免了拥抱时的相互戳份。基于这样的理解,我对游行素来持观望态度。不错,我是个远远的旁观者。我赞同独行独处的个人本性。在一些生存空间

36、里,人多有不适之感,我判断这是由于心灵膨胀而引发的疾患,言语中夹带火气,行为里散发着张扬。没有一种欲望会在得到满足后就此收敛,欲望总是比满足更为疯狂地滋长,让人估计不到最终的结局。欲望的膨胀比人口的容集更为可怕,不是有人就论证过亩产万斤粮食的可能吗?实际上就是采用了拥挤法把许多丘田里的稻子铲来,堆在一丘;不是鼓吹钢铁超英美吗?大地上进入眼界的就是小高炉,腾腾烟雾拥挤而出。事实已经表明,拥挤的稻穗、拥挤的高炉,都是人精神疾患时的产物。很多时候,拥挤表明了一种目的一大群蚂蚁滚成一团,一定是搬运硕大的战利品;一大群拥挤的人喊着口号向前,观者一定产生预感肯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城市,不断膨胀的根块,向

37、山村的沃土延伸;城市的高楼,如努力攀援的藤蔓,稍不留意,卷须已经侵入空中。生长的迅速形成了拥挤。生长又是不可抑制的,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失控。 “空”,意味着一切皆无。 “无”现代城市最难以想像之物,因为城市什么都有,无数的有,无限的有,城市的重要标致就是无所不有。这必然越来越频繁地触及拥挤、品味拥挤网络拥挤、信息拥挤、广告拥挤、娱乐拥挤,我们真正进入了一个不堪拥挤的时代,没有谁能离此而去。我隐约听见了诙谐的威廉布莱克轻轻地调侃着:我怎能见到别人苦难, 而自己丝毫不想分担? 啊,这样不行,永远不行,永远永远也不行不行。有一种情感叫沉浸又一杆毛笔走到了使用的尽头,锋残毫损。堂哥照例把它投入书桌里边那

38、只大笔筒里。那只笔筒已经搁置了许多这一类毛笔当它们不再被使用,就没有什么价值,理应废弃。堂哥这习惯性的动作让我想起隋人智永,许多用过的烂笔头珍惜地集中着,庄重地埋了起来,名曰笔冢,一定有一种感情附着于上。笔筒里这些旧笔,时日长了落满灰尘,蜘蛛在上边爬过,牵起网络,旧笔储存了我生命曾经走过的那一段过程,或者说,许多时光在毫端的挥洒中过去了。旧物,失去使用价值之后依然不忍舍弃,准是另一种价值开始了它的旅程。周六的清晨,又一次站在建溪畔。已经有些寒意,建溪流过的这个小城,永远是水气迷8蒙,潮气华滋,颓废的古城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本植物。在这夏日的枯水时节,建溪缓缓地流,和我梅雨时的汹涌气势已经不同。此

39、时,我面对着它,按说是没有太多特色可供描绘,只是一条闽江的支流有这么一个名字,却远远超过了我对于河流本身的想像。老人说,建溪不是一条河,而是一个人,是一位宛如青衣的女子。青衣?多么美的一个人物,幽怨、哀婉、凄美。静观这条溪的眼光如水,忽地听到旁边一位姑娘用食指指着波光粼粼对着男友叫道:“看,我的衣服在溪水中是青色的”,心弦莫名地弹了一下。某一天,我在青衣江边走,夏风习习,草木爽快,我却纠结在一个问题里,脱不出来。那个问题今天看来已十分简单,上不了哲学台面,时间一过去也就迎刃而解那是一个技巧性的问题。在江边的同一条路两次走过,思路远远拉大了岔道,无法叠合。一辈子去过一次的地方,令人惋惜的是,无法

40、从回味中看到自己改变了什么,或者坚持了什么。一座熟悉的城墙拆毁了,一条熟悉的街巷消失了,对于拥有体验并一直习惯地享用它的文化气息的人,不论书生艺人,还是引车卖浆者,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空洞。至少,他们不能在清晨聚会一起松动筋骨,叙一叙寻常百姓的小小乐趣。后来,不伦不类仿欧式的建筑耸立起来,内心的空洞却丝毫没有填上。一个独到的城市,是由久居其间的居民行止来体现的说话的口气、神情还有动作。他们被老城市的气息熏染着,老城市成了一个巨大的储存器,储存着浓郁的民风、礼仪;街巷、门楣、梁、匾额透露着和居住者同样的情调。而新兴城市是多元的,没有一种和谐的秩序,需要很长久的磨合,人和城市才能交融如水乳。一本书,一

41、本帖,时间长了,外表的品相卷了毛边,掉了封皮,里边任我随意地画了许多记号,随手翻,就到了我要的那一页、想看的那个字。一本簇新的书就没有这般便利,它停留在陌生状态上,像一匹野马,没有被骑手驯服,书页边缘带着机器切割的锋利和油墨的味道。没有翻动,生分得生出一段距离。一次又一次翻动,甚至卷起、袖起,随主人走天下。带着温度的手指时常指动,它温顺起来。边角的锋棱磨钝,品相越来越老,蕴含越来越多,手泽、目光、笔迹,甚至有一次不小心掉落在泥泞里。有的书的观念的确改变了我,同时我也把一些不愿苟同的意思标明在空白处,构成另一个走向。这样,待我翻到它老了时,渗透了我太多的精神。一些旧书让人痴迷地收藏,就融入了阅读

42、者这一部分情调。纸本太经不起折腾了。但也是这种最柔弱的纸,薄如蝉翼地承载起沉重无比的文字那些性命攸关的生死状、家庭纠葛的契约、情爱的表白,都由一纸墨气固定下来。像一位稚嫩孩童挑起千斤重担,还不让她松懈下来。没有哪一片纸的存在不受剥蚀。纸质酥了,干脆了,字迹一脸沧桑,却不会淡去。这时,真怕有人不慎失手,字迹随纸裂为碎片。这样的纸片,尺牍大小,沉重千钧。家庭的后人对先人的认识,包括感恩或怨恨,大都缘于这些纸片。没有这些纸片的人,回忆先人,满目空洞。我十分感慨保存完好的家庭,从一代一代文字的积累中,见出一个家庭的悠久;从昏黄的纸色中,展开寂寥广大的世界,任想象去填充。其实,一张能够幸运躲过战乱、水火

43、、迁徙磨难的纸,即便空白,也是一个幽深的海。时间一直向前,像不停歇下来的马车,奔走中崭新的车厢成为陈旧,盛满过往的陈渣。每个人在面向前方的同时,另一方面正对着过去,感受着旧物,牵挂着旧事时光宛如青衣,她没有消逝,正是由于她的韵味,真切地沉浸在遥远之处。古 渡 这个古渡,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在我曾经过往的日子里,它总是充满生机和喧哗,如同古渡的流水一样。 那些日子,这条河上没有一座桥,靠一只木船来回渡河,终年无绝。古渡脚下的卵石,总是被那些肩头沉沉负重的农家人的草鞋磨得光亮。当船还未过来时,他们就坐在卵石上,抽着旱烟,聊着桑麻,或者说些七荤八素的话题,激起阵阵笑声。古渡是这些劳作者短暂的栖泊

44、处,在这里他们可以坦然地放下重负,等待着对岸木船犁开涟漪,桨声矣欠乃缓缓而来。9撑船的壮实汉子无疑是最有人缘的,候船的人远远叫着他的小名,催他撑得快些。尤其是赶墟那天,大姑娘小媳妇多,满满地坐上一船,红红绿绿,总会让他心绪舒畅,撑得又快又稳,赢得阵阵惊叹和好评。这个时候,会让人感到生活的平和和灿烂,所有的劳累和苦涩,都似流水一般远去了。可是,有几次洪峰下来的时候,浊浪滚滚漫过堤坝,河面上飘浮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推搡向前,这时的古渡和渡船就难免出现惊险、慌乱的情景,尤其是暮归时分。古渡苍老,河水悠悠,连同这纯朴的生活悄悄流逝。 后来我离开了这里,由这条脱去油漆露出本色的木船送我到下游的一个渡口,

45、不远处有一条公路,每日有车经过。 许多年以后途经这里,古渡犹在,人迹杳无,往日那些声响都已沉入岁月深处。肆无忌惮的葛藤遮盖了光滑的卵石,离这不远有一座彩虹般的水泥桥飞架。涨水时节,反倒有不少闲人站在桥上,看着洪波涌起惊涛折岸。那指指点点的从容神情,全然是欣赏的样子。最后的一只渡船,静静地泊在那里,船底已浸满了水,有一只长嘴巴的翠鸟立在船头,纹丝不动。一切都表明,一茬一茬的船工,结束了撑船岁月,已渐渐老去。 那一页的生活,已被翻了过去。 有多少像这样的生活场景封存在我们的记忆仓库里。一旦遇到时机,一抹颜色、一缕气味,都会使这些久远的记忆鲜明而又生动的。古渡对于宽敞平坦的长桥来说,除了新旧之别和材

46、料迥异以外,承载了不同的生存观念、生活理想。生活在日日向前,是以告别过去的方式、情调、趣味作为标志的。有许多过去极为普通的日用品,已经成为民俗博物馆的藏品。人们要使怀旧有个引子,只好到这些地方去。可是,对于没有以往那些生活经历的人而言,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精神价值,只是物质属性,看也罢,不看也罢,没有什么两样。有人曾说过,常常想起过去就意味着心态老了,不过,要感到有味的还真不能脱离怀旧呢! 过去的一切在我的心目中是很带有朴化韵味的。时代的进展,使我们所见到的都变得比以前漂亮和精细。残垣断壁的古宅换成了高楼大厦,长衫对襟也剪裁成了时髦短装,再如家居用具,葫芦瓢、蓑衣、木桶,无不换成了铝合金或塑料制

47、品。变化最多的当属人的形相、人的神情。前不久我特地坐下来,再看一遍黑白影片鸡毛信 。我并不注重海娃送信的艰辛过程,而是沉浸在那土得掉渣的陕北背景里那满是沟壑的黄土高坡、愣头愣脑的群羊,还有黑不溜秋的老棉袄。那时节,人的举止、表情,都是那么的朴素实在,拙得有味,土得深厚。这些情景,总是让人想起真实无华的泥土,没有一丁点儿文饰。后来,我又看了几部重拍片,黑白换成了彩色,演员队伍也换了另一拨,主要角色漂亮多了,动作也表演似的,眉宇间巧多于拙,那种能表现苦难、风霜的背景如风飘散。在我看来,拍出一些没有时代特征的片子来,让人眼睛看着,情感却无从附着。 向前的生活,必定以向前的状态展开,使人面向电脑,面向

48、新奇繁杂的信息。可是,闲散下来,还是会感到传统的人格心理在变与不变、新与旧之间,有回味不变和陈旧的成分。那历史的神髓、底蕴亦如天地苍冥中来去的飞鸿,究竟难以付之提挈和把捉了,只是常常泛起,成为一种最亲近和深沉的感怀。即便是很寻常的乡间古渡,也概莫能外。在风中长大年复一年地在讲台上讲授中国书法,不断地变换讲话套路,加入不时出现的新见这些由我自己感受到的,极力传导给学生的,其中就含有我许多的偏爱。我和那时节的古人一样,喜爱用风来作喻。风是无形之物,看不见摸不着,不像其他喻体那样坚硬,非得把外壳撬开了,才知道里边裹藏着什么。风的缥缈无着,当然也更适合于感悟、意会。我乐意用无形来指代有形,也就是想让感

49、觉模糊一些、虚幻一些,不胶著于一笔一划。遇上脑袋瓜太实在又执著不化的学生,我就显得无奈了。我经常运用的是这么一些与风有关的比喻: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作飞;王献之书如大鹏10抟风,长鲸喷浪;米南宫书如风樯阵马,快剑斫阵;诸如此类,很多。许多年过去了,许多学生离开了教室,回到自己生活的现实圈子,笔迹被实在的日子冲刷得东歪西倒甚至恶俗不堪,不过我想,他们对于我的妙喻,应该记忆犹新。一个如此热爱以风作喻的人,心的深处肯定潜伏着不尽的风源,被风裹挟着,在风中一点点地长大我想起孙行者惯用的一个动作,就是把细微的毫毛放在左掌心上,吹一口气,这就是风,霎时,掌中兵将成形、壮大,化为无数。说风,可以从我小时候居住的环境追溯过来。夸张地说,这个滨海小城,走几步就可以看到逐排推动的雪浪花;而城市的另一面,则是终年绿意披拂的高山。这个小城的古典气味,就在海风和山风的冲兑下回旋,漾来漾去。从童年的眼光看,生活的步调就要比坐落在盆地里的人生要快捷得多灵活精明,善思妙悟,甚至要比同时代的人更早领略乘风破浪的滋味,到南洋谋生。一个城市充满风声,它的步子停不下来,它停下来的时候,城市已经没有生机。当我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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