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亚轩：欧洲，还是那个欧洲！原创 2016-06-30 李亚轩 经济周刊李亚轩，独立学者，曾执教于美国西佛罗里达大学。著有人类史纲、国际金融通论、极域：区域经济学的重构等专著。欧洲，还是那个欧洲！是李亚轩先生应经济周刊邀请撰写的最新力作。01.现实：欧洲先天不能统一缺乏凝聚的地理欧洲是一个海岸线破碎绵长的开放而离散的地理社会空间，多瑙河、莱茵河、第聂伯河、顿河、易北河、卢瓦尔河、伏尔加河散落于各个区域，沿着分散而孤立的水系建立的文明聚集点乃至大型城市，离散分布，始终无法也没能形成一个具有内聚凝合力的整体民族。因为缺乏凝聚和统一，欧洲历史上遭受过多次灭顶之灾。从阿提拉（匈奴人，史学家称之为“上帝
2、之鞭”）、到阿瓦尔人（柔然人的后裔）、马札尔人（今天的匈牙利人），再到战争疯子成吉思汗，无一不给欧洲留下恐怖的阴影。缺乏主体的民族欧洲的民族比较复杂。拉丁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是占有微弱优势的主体民族，凯尔特人、希腊人、马札尔人、保加尔人等等，分散在整个欧洲大陆的各个角落。前三个欧洲的主体民族，始终处于一种微妙平衡的角力之中，常态通婚制度也依然改变不了缺乏主体凝聚力的现实。何况主体民族众分支，以日耳曼人为例，日耳曼民族又细分为：法兰克人、盎格鲁人、撒克逊人、东哥特人、西哥特人、汪达尔人，伦巴底人等等。这些民族逐渐形成了各自的主权国家。千差万别的文化虽然整个欧洲都属于印欧语系，但彼此之间的差异相
3、当之大。日耳曼、斯拉夫语言一直没有被拉丁化，欧洲的语系非常分散。罗马帝国时期，欧洲各民族曾尝试较为统一地使用拉丁文，但拉丁语从未在他们的地区真正传播。拉丁语系也存在着较大的差别。罗马帝国崩溃后，随着各地区的相对独立发展，最终在拉丁语系的基础上，衍生出了各民族独有的语言：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法语、葡萄牙语和罗马尼亚语等等。这些都属于罗曼语族（RomanceLanguages），也便是拉丁语族。欧洲不同语系之间使用不同的文字。如斯拉夫语就使用的是圣西里尔和美多德兄弟创立的西里尔字母，而拉丁语系和日耳曼语系普遍使用的是拉丁字母，拜占庭还使用希腊字母。更须一提的是，日耳曼人有一种独特“扈从队（Comi
4、tatus）制度” 习俗。扈从队是由一位军事首领率领的一支精锐而专业的军事组织。扈从队制度，成为骑士贵族制度的原型。作为拉丁人对于日耳曼的骑士精神和骑士制度是无法理解的。当然，还存有拜占庭的希腊文化、斯拉夫文化、伊斯兰文化（阿尔巴尼亚和土耳其），整个欧洲一直在诸种文化的碰撞中走到现在。 限制一统的制度采邑制和私权至上欧洲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王国都采用采邑制度。采邑制度源于法兰克王国宫相查理马特，即将土地及其上面的农民，作为采邑分封给属下，以服骑兵役为条件，供其终身享用；国王下面的领主也把自己的土地作为采邑分封给下属，从而形成了以土地为纽带的领主与下属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领主既需要负起保护下属土地
5、的责任，而下属也有为领主作战的义务。 拥有采邑的领主，在自己的土地内享有完全的行政、司法、军事和财政权。到了 9 世纪以后，采邑逐渐变成了世袭领地，每个领主都有着相当高的自主权，他们自行修建高大难以攻破的城堡，享有地方性的强大武装骑士集团。这是欧洲独特的社会契约机制的原生体，这一契约机制的灵魂是私权高于公权，王权和国家权力不能凌驾于家族权或私权之上。这是欧洲社会制度和国家体制设计的思想基础。主权和制度差异对于国家主权，英国作为西方最早实行议会制度的国家，强调议会主权的至高无上，并认为国家主权是不可分割的；而欧陆国家则主张主权并非完全集中于国家，而是存在于地方、国家和欧洲等多个层面。在政治制度上
6、，英国认为超国家组织（如欧盟）对国家主权具有侵蚀作用，并反对超国家组织，欧洲一体化被看成对英国民族特性的威胁；而欧陆国家则认同欧盟所体现的后现代国家的新型政治制度，能较易接受主权让渡与分割的概念。日耳曼民族的法律遵循先例和习惯，因此称为“习惯法（CommonLaw）”，这和以查士丁尼国法大全为核心思想的罗马法有着巨大的差异。习惯法和罗马法分别发展形成了海洋法系（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02.过去：欧洲一直未曾统一第一次尝试：罗马帝国时代公元前 27 年，屋大维建立元首制，罗马帝国开疆拓土。图拉真在位时（公元 98 年公元 117 年），罗马帝国达到极盛，经济空前繁荣，疆域也达到最大：西起西班牙、
7、不列颠，东到幼发拉底河上游，南至非洲北部，北达莱茵河与多瑙河一带，地中海成为帝国的内海，全盛时期控制了大约 500 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世界古代史上最大的君主制国家之一。强大的罗马帝国进入公元 395 年时，狄奥多西一世将帝国一分为二，实行永久分治。强大的罗马帝国尚未完成欧洲统一的宏愿，罗马帝国分裂之日即向世界宣告欧洲统一梦想的彻底破灭。第二次尝试：基督宗教时代基督宗教在欧洲传播的重要拐点是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大帝承认并皈依了基督教；罗马帝国轰然倒塌之后，法兰克王国的创始人克洛维（Clovis），也皈依了基督教。至此，基督教在欧洲大地生根发芽。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开始尝试建立一个基督教化的统一的欧洲，
8、以教皇为最高领导者，统治整个欧洲。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格里高利七世改革了教皇的选举制度，教会甚至可以掌控武力，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教皇乌尔班二世和英诺森三世发动的两次十字军东征（第一次和第四次），予以佐证这一点。欧洲各国的君主们自始至终都在对抗着他们的这一梦想，英国和法国的国王逐渐开始实施国家教会，抵制罗马教皇的统治之后，教皇们统一之梦基本就破灭了。 所以，即便欧洲的教会曾经权倾天下，但最终也无法实现以基督教形式统一欧洲的愿望。第三次尝试：拿破仑时代公元 1804 年，拿破仑正式称帝，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法兰西第一帝国在战争之神拿破仑统帅下击败奥地利、普鲁士、俄罗斯、葡萄牙等国，把法国的影响力
9、扩至整个西欧及波兰。拿破仑帝国鼎盛时期除巴尔干半岛外，囊括了整个欧洲大陆。拿破仑统治的区域包括两部分：其核心是法兰西帝国；然后是一层层的附庸国；往北和往东是几个在其传统政府治理下的盟国：普鲁士、奥地利、俄罗斯、丹麦和瑞典。值得一提的是，拿破仑曾在大陆封锁期间在欧洲大陆实行关税同盟。1815 年 6 月，拿破仑再次战败流放，第一帝国随之告终，通过军事征服实现欧洲统一的梦想也被彻底撕碎。第四次尝试：纳粹德国时代1933 年-1945 年，由阿道夫希特勒和他领导的纳粹党统治的第三帝国时期，即纳粹德国时代。奥地利与捷克斯洛伐克分别在 1938 年与 1939 年被纳粹德国吞并，其中捷克被直接吞并，斯洛
10、伐克则是纳粹德国的傀儡政权。1939 年 9 月，纳粹德国与苏联共同瓜分波兰第二共和国，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至 1940 年，纳粹德国占领了大半个欧洲，其中包括法国。其占领区内的“不受欢迎的人”和另外一些民族亦不断受到迫害。1941 年，纳粹德国对苏联全面宣战，发动苏德战争，德军一度兵临莫斯科。1945 年初，西方盟国军队自西向东，苏联则自东向西不断推进。4 月，苏军攻入柏林，德军在希特勒自杀后签署投降书，纳粹德国宣告正式灭亡。通过军事征服实现欧洲统一的梦想被撕扯成了碎片。03.现在：华丽一搏的欧统滑铁卢欧洲人是伟大而坚强的，他们会在一次次破碎的残梦中锲而不舍设计并推动新的造梦运动。他们迎来了
11、欧洲第五次统一尝试欧盟时代。1992 年 2 月 7 日，欧洲联盟（EU）正式成立，总部设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欧洲三大共同体纳入欧洲联盟，这标志着欧共体从经济实体向经济政治实体过渡，创始成员国有 6 个，分别为德国、法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该联盟现拥有 27 个会员国，正式官方语言有 23 种。欧洲联盟的运作方式是依照里斯本条约。政治上所有成员国均为民主国家，军事上绝大多数欧洲联盟成员国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员。进入 21 世纪始，欧盟完成了欧洲货币统一的议程后开始踌躇满志，开始研讨军事安全合作和签署了欧盟历史上的第一部宪法条约。2005 年，欧盟核心成员国的法国和荷兰全民公决否决
12、欧盟宪法条约。法国和荷兰的当头一棒击碎了欧洲政治家统一的梦想。2016 年 6 月 23 日，英国就是否留在欧盟举行全民公投，公投结果“脱欧”成功，英国不再属于欧盟成员国。对欧盟的未来无疑又是当头一棒。这一棒不仅再次击碎了欧洲政治家统一的梦想，更击醒了欧盟的发展走向。近年来，欧盟众多成员国经济增长乏力，债务压力不堪重负，部分成员国内的退欧呼声此起彼伏。意大利和法国国内支持本国退欧的民众比例分别高达 48%和41%，英国“成功”退欧后，其他欧盟成员国的退欧潮会快速到来，欧盟解体只是时间问题。王朝联盟（Dynastic union）抑或国家联盟、地区经济组织、地区政治安全组织在世界发展史中频频呈现
13、，由来已久，但是，联盟和统一是一个完全不等同、完全无互换的概念。所以，欧洲联盟组织操作过程中一旦混杂欧洲统一梦想的成份时就会遭到肢解和破碎。04.未来：共存共享的合作欧洲就长远而言，欧洲各国始终难以摆脱四大威胁：国家发展失衡、债务威胁、移民威胁和文化分裂威胁。这些威胁都是欧洲诸国共有的，难以通过个体力量消解。第一，国家发展失衡欧洲各国经济发展水平存在极大差别，更多类似希腊的国家没有资源和产业优势，没有领先的创新优势；德国、法国这样的大国经济产业基础雄厚，科技实力强大，强势国家与弱势国家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外围国无法利用货币贬值快速形成对外盈余，使其陷入结构性衰
14、退，并且还面临债务膨胀，外围国与核心国差距越拉越大。同时，落后国家的赤字仍需要欧元区内的核心国填补，希腊无节制的信贷最后需要德国这样的大国来埋单。欧洲 2/3 以上的国家发展乏力、债务缠身，而发达的核心国也被拖拽到这片经济沼泽湿地。脱欧前的英国为维持其欧盟成员国身份，平均每周还得向欧盟缴纳约 3.5 亿英镑。第二，债务威胁2008 年全球金融海啸来势迅猛，欧洲在劫难逃。2009 年 12 月全球三大评级公司下调希腊主权评级，希腊债务危机愈演愈烈，最终演变为欧洲债务危机的导火线。2010 年，比利时、西班牙、葡萄牙等经济发展表现较好的欧洲国家预算赤字居高不下，整个欧盟都受到债务危机困扰。欧元遭到
15、大肆抛售，欧洲股市暴跌，债务危机席卷整个欧洲大地。整个欧元区面临成立十一年以来最严峻的考验，持续发酵的欧债危机成为欧元区能否解体的最大威胁。第三，移民威胁欧洲正面临二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移民危机。这次的危机比上世纪 90 年代的波斯尼亚危机（当时有近 200 万难民逃往西方）还要严重。北非和中东移民与恐怖主义交缠一体，巴黎袭击案、此起彼伏的恐怖袭击案、不断恶化的欧洲治安让欧洲大陆理想主义政治家清醒和现实起来。互联网的发展，使恐怖分子很容易就影响到欧洲的穆斯林，利于极端思想的传播和难民中穆斯林恐怖分子遥相呼应，未来安全问题已成为欧洲永远不可能破解的魔咒。此外，此次欧洲难民潮是以英国、德国、法国、荷
16、兰、斯堪的纳维亚诸国（北欧）、瑞士和奥地利作为移民目的国，所以，這些国家的安全问题成为欧洲未来长期的深度威胁。难民危机暴露了申根协定成员国内部边境管理中的失调，恐怖主义呈现出日益恶化的态势。此次难民危机是中东北非后冷战格局变化的结果，反过来也将对后冷战格局产生重要影响。第四，文化分裂威胁欧洲正面临着日益严峻的宗教和文化分裂，基督教文明与伊斯兰教文明的碰撞可能撕裂欧洲社会。二战结束以来，欧洲人口出生率不断下降，外来移民日益增多，其中约有90来自穆斯林国家或阿拉伯世界。目前法国的穆斯林人口已超过 500 万、德国 400 万。穆斯林越来越难以被西方文明同化，法国 2009 年的盖普洛民意调查显示，
17、52%的法国穆斯林“强烈”或“极其强烈”地认同自己的宗教，而普通法国人的宗教认同感只有 23%；英国这一对比更为鲜明，为 75%比 23%。据报道，英国至少有 85 个正在运作的伊斯兰教法法庭。德国总理默克尔、英国首相卡梅伦和当时的法国总统萨科齐对欧洲 30 年引以为荣的“多元文化”进行系统反思。他们认为这种文化助长了极端主义意识形态，直接催生了本土伊斯兰恐怖主义。必须奉行“强有力的自由主义”政策，把基于基督文明的平等、法治和言论自由的价值观推广到社会的每个角落。欧洲诸国只有面临着外界的共同挑战、共同威胁之时，才会合作抱团，才会共同出手而奋力捍卫共同的利益；当外界的共同挑战、共同威胁解除之时，欧洲的凝聚会自然散离。统一的欧洲，是数千年来欧洲政治家永恒追寻而越来越遥远的美丽梦想。现实的战略定位应设定为：欧洲各国必须合作协同、共存共享，才能实现繁荣、和平、自由、团结的欧洲梦想。这或许是一个更为现实可操的全欧性解决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