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访俄四人行叶屏多年前,一个机遇不期降临。九五年的四月十七日,这个机遇带我第一次冲上蓝天,飞往俄罗斯。十多年了,异域的人文风情,令我每每想起都遐思不已。那来去匆匆,转瞬即逝的二十余天,恍若一梦。俄罗斯一行算我四人,二十多天的朝夕厮守,使我们知悉彼此。偶然想起,不由会脱口慨叹:“嗨,那人真是“人之相聚就是这样,一时风云际会,转而又烟消云散。如今我们都已陆续离开原来的公司,彼此间的联系也陆续中断。但心静闲暇时,想起那一段曾经的日子,同行三人的音容笑貌便浮现眼前难忘如诗如画的俄罗斯大地,更难忘几位个性鲜活的同路人。张总九五年初,经朋友介绍,到一民营企业谋职,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张总。那年张总三十三四岁,一
2、米八的个头,身材壮硕,有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蓄长发,上唇下巴毛茸茸的,保持着原生态。丝边眼镜,冷眼看去象个搞艺术的,或是什么总监之类人物。哈尔滨人,普通话纯正,说话时常常盯着你。有时谈性大发,眼睛会亮得刷刷放电。头一天到公司,他便向我滔滔不绝地介绍公司概况,包括自己的宏伟构想,万丈豪情。不过在百无聊赖或无所事事时,也会眉眼低垂异常黯淡,这是到俄罗斯之后的所见,反差较大。一天公司贸易部来人,不知是闲坐还是办事,谈的都是对俄贸易的事。仔细一看竟是熟人,乃曾一起共事,后调到有色分公司的老周。之后几天,他几乎天天来。不久,张总让我起草一个关于代销公司长毛绒玩具的委托书。那两天,他经常和董事长在办公室低
3、声私语,感觉在核计什么。一天,我正做事,张总敲着玻璃隔断墙叫我。走廊里,他声音不高,但很干脆:“刘哥,准备四寸出国照,上俄罗斯。“我虽有点预感,心里还是挺震撼。当时故作平静,又明知故问了几句,便转身冲下楼,大喜过望地忙起出国准备。照相,到旅行社办护照,走后门办体检免检之后的几天,都是在高度亢奋中过去的。我们此行主要目的是,考察在俄建分公司或办事处的可能性,或是找一个在俄代销商,销售公司的长毛绒玩具。张总是当然的头儿。在后来的二十几天,我看到一个完全的张总,一个性格深处的张总。张总有商贸操作的经验,爱说:“Noproblem“(没问题)。从工作来说,给人头脑敏捷,豪爽干练的感觉,江湖之气儒雅之气
4、兼而有之。随着接触深入,感觉他办事有点虎头蛇尾,似乎定力不够。俄罗斯归来,一句“各种条件都不具备“了事,连一个完整的考察报告都没搞,深层次的归纳运筹能力较为欠缺。看到的张总生活中的一面,则令我吃惊,以致对公司的品位和发展产生动摇。一般来说,平时张总是优雅得体的,社交谈吐的把握上也具有分寸感。可一旦喝酒必方寸大乱,变成另一个人。在莫斯科,我们住在别拉耶沃()地铁站附近的钢铁学院招待所,与两个北京的年轻倒爷为邻。一次张总酒后,因为些许小事对那两位叫骂起来。空旷的走廊里,越发显得汉语普通话的抑扬顿挫,掷地铿锵。好在两位北京小伙识相,始终保持申辩的姿态,幸未酿成更大的纠纷。有一次酒后出租车上,不知为什
5、么,张总不住地大笑怪叫,我和小樊极力劝慰,也很难平服他亢奋的神经,场面很是困窘。俄罗斯人公共场合说话,多半声音很低,碰上一位中国酒鬼,出租车司机也算长了见识。还有一次酒后,张总外出很晚未归。我和小樊出去找他,回来被一起关到门外。张总一边大骂,一边到处找石头棍子之类东西要砸门。我和小樊连拉带抱,赶紧找人开门。张总还曾酒后在人家车库旁方便,招到指责后便破口大骂。基本是逢酒必醉,逢醉必有一出令人操心的不甚体面的表演。自古以来,就有酒色之徒的称谓。可能因出国,暂时脱离周围熟悉目光的束缚,欲望的面纱便失去了必要,很多在俄罗斯的中国人,言行放荡。张总也是一例,用小樊的话说:“像个色情狂。“表现其一是,讲黄
6、色笑话的兴趣大增。因属同龄人,张总喜欢和小樊放言乱侃。小樊则或笑嘻嘻地拾遗补缺,或不咸不淡地作忠实听众。我们此行向导老周的女儿,停薪留职在俄罗斯闯荡,已经飘了几年。我们到后,来过几次。这是一个思维敏捷,满口俄语流利纯正,却又性情狂放不羁的女孩。她的生活状态用自己的话说,是从赌场到情场,得意失意漂泊不定。相似的性格,使张总一度与她过从甚密。一次张总彻夜未归。小樊推测,在俄罗斯不认识他人,不会俄语不敢乱走,肯定和老周女儿在一起。第二天早晨,果然他们一起回来,说是去赌场玩了一宿。还有一次送老周女儿许久未回,我和小樊去找。夜色中,远远看到两人抱在一起从此,我开始对张总若即若离。那年五一,我们到圣彼得堡
7、玩了两天,住在一家僻静的旅馆。早上入住,中午洗手间,就发现许多俄英文字对照的名片,招徕色情生意,而且是两伙,分别为蓝白两种底色。白色名片英文原文是:“DearSir,Ifyoufeelalone,andyouwillspenttimewithcleverandbeautifulladies,pleasetelephone“意即:亲爱的先生:如果您感到孤独,并想和聪明漂亮的小姐过夜的话,请打电话蓝色名片更为直接:“Serviceformen“,即为男士服务。我怕张总生出事端,把名片统统收来处理掉。没想下午又出现一批,我不敢贸然行事了,生怕搅了人家生意,遭遇不测。后来离开圣彼得堡时,张总神秘兮兮地
8、掏出一张名片,向我们炫耀,原来他也看到了,好在没出事。对于我的如影随形,张总也曾有微词:“老刘在,干什么事都不方便。“虽然如此,张总还是给我留下不少美好的回忆。每当我们不上餐厅自己做饭时,他都十分乐意下厨。有时即使我们在屋里玩游戏机,他在厨房里也无怨无悔,直到做好喊一声:“吃饭了。“我们才放下遥控器,欢欣雀跃地奔向饭厅。在俄期间,他自带相机,一路为我们留下许多弥足珍贵的照片。张总生活情趣较多,衣服爱喷香水,爱嚼口香糖,有时也与我们分享。总之,是一个有活力、有个性、有毛病的人,但也难得的是没有“官“气。回国一段时间后,想离开公司,与张总做了一次面谈。他一再挽留我,但因心意已决,我婉言再三。最后一
9、次见张总,是在看望老朋友时的公司门口,简单几句寒暄,便分手了。张总后来也离开了公司,到一家通讯电话公司供职,尽管董事长给他买了房,他也发誓过不离不弃。其实也很正常,世事流转,没有永远的合作,只有永远的利益,祝他走好。老周老周是这次俄罗斯之行的向导,那年五十五、六岁,原是沈阳有色分公司驻俄罗斯克迈罗沃办事处的代表,提前办了退休。因俄语不错,有一些人脉关系,退休后一直在俄做生意。他来公司自荐做向导,除可得到一笔中介费,如果公司在俄设办事处,还希望成为公司正式雇员,常驻俄罗斯,取得合法身份,进而公私兼顾。老周以前就认识,故人见面比较亲热。老周还请我到公司附近小店吃过一次饭。俄罗斯之行,我们拜访的各类
10、人等,包括在俄做生意的中国人,莫斯科当地商人,都是老周的关系,几乎每天都有不速之客来访。老周原是工程技术人员,在俄罗斯的几年,经商天目大开,思维办事颇具商人特质。从沈阳登机前,老周公私兼顾,带了一批皮夹克,准备到莫斯科去卖。因怕超重交附加费,让我们每人替他穿一件。四人穿着一样的皮夹克登机,弄得整齐划一,煞是咋眼。起初我们对老周很尊重,无论从年龄,资历,还是实际需要。作为此行向导,老周曾打保票,到俄罗斯住宿买票办事,都能搞定。首站在伊尔库斯克降落,打算买第二天到莫斯科的机票。没想售票电脑出了毛病,电脑预售票当天买不到,如此得滞留一天。关键时刻到了,我们指望老周挺身而出,找关系买票。没想到老周居然
11、和我们一样,也是一副听天由命只好如此的样子。幸好旅行社的人给我们送护照签证,借机请人家写个便条,找人解决了票的问题。接踵而来的是,入住旅店也没落实。老周只是说,到莫斯科钢铁学院招待所问题不大,但究竟有无床位,也无法落实。我们开始对他行前信誓旦旦,途中却屡掉“链子“渐生不满。在登机住宿的过程中,我们三个带着随行的几大包玩具样品,辗转搬运,如牛负重。而老周却只忙活自己的东西,我们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后来,老周的所作所为,也让我们为之侧目。退休前他是沈阳有色分公司的处长,高级工程师,按理说,应作为专家师长相待。可是俄罗斯之行,他对张总处处扮演一个曲意逢迎,投其所好的下人角色。每当张总海吹神侃,年长两轮
12、的他,总在脸上适时堆起笑容,作态专注地洗耳恭听,准备随时承接转和。甚至讲黄色幽默时,也是如此,随时补充作料,保持认真的互动。老周女儿那时常来。有一次赶上她的生日,张总提议并下厨,搞了一个Party。由于她的狂放不羁,我和小樊对其比较冷淡。老周似乎也有所察觉,一次自我解嘲地说:“她只要在这能活着就行,其他的我也管不了太多了。“我不禁暗想,真不知是有其父才有其女,还是由其女可知其父。离开莫斯科时,我们随行的几大包玩具,委托给当地一个沈阳老乡代售,回程本该一身轻松。可老周不知又搞了些什么东西要往回带,足足几大箱,要我帮他。我十分不情愿,撒了个谎,说是腰疼。到机场时,张总和小樊离他远远的,老周只好左一
13、趟右一趟的自己倒腾。我看着于心不忍,帮着拿了两趟,得到他不住的感谢。回国后,我们谁都没有再和老周联系的兴趣。听说公司因老周介绍的关系无一有用,想扣掉他的介绍费。老周没敢出头,其夫人却生猛了得,在公司大闹一通,最后结账了事。老周从此也再无消息。几年后,在一书店和老周不期而遇。他刚当上爷爷,孙子尚未起名,来买酿名之类的书籍,草草唠了几句,临走给我一个名片,承揽赴俄留学,移民,及其他商贸事务。看来老毛子的饭他仍然在吃,基本上也恢复了处长们的那类常态与自尊。小樊小樊年龄和张总相仿,是这次赴俄考察的翻译,也是张总在俄期间谈得来,最倚重的人。小樊是黑龙江肇东人,东北工学院自动化专业毕业后,专攻俄语。学成后
14、多次随团去俄,也曾在一家香港公司驻俄办事处干了一两年。几年下来,走遍前苏联大大小小的城市,令我常常四六不靠地想起那首歌-“英雄夏伯阳走遍乌拉尔山“。当然,把小樊和英雄连在一起,有点搞笑的味道。当初他到公司应聘,也是为有机会到俄罗斯公干,取得在当地逗留的身份,为自己进一步发展创造条件。和老周一样,也是个有条件吃老毛子饭的人。他们拥有的共同资本,就是掌握语言和俄罗斯的人脉。小樊较少市侩气,是我最谈得拢的人。通过他,知道了不少俄罗斯的风土人情,既是翻译,又是导游。小樊有孩子般的情趣。我们所住的莫斯科钢铁学院招待所三楼,白天客人很少,曲廊幽静。有时我们懒觉起来,到餐厅吃过早饭回房,小樊走在前面转角处,
15、常常煞有介事地耳贴墙上,作紧张状地仔细听上一会儿,仿佛前面会有不测。而后才歪着头,向我们一招手,压低声音,加菲猫似的哑嗓挤出一句:“没事儿,走!“令人忍俊不禁。那段时间,小樊许是受电影“教父“的影响很深,整天哼着里面闲适、空旷、又有点神秘的主题曲,抒发心境。招待所门口一堆散离地面的碎地砖没有清理,走在上面稀里哗啦的,尖锐刺耳。小樊每次走过,都小心翼翼的。所以每次经过,我和张总都恶意地使劲踩上几脚,整得小樊逃难似的紧跑。小樊看不惯老周,最先对其表示不满。对张总,毕竟是头儿,不能畅所欲言,所以有机会外出,常约我同去。那时,正是俄罗斯准备迎接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有一次我俩去红场附近办事,顺便到
16、无名烈士纪念碑转了转。在那里,看到一对新人在结婚献花,也有许多军人在作阅兵操练。一个娃娃脸的军人还朝小樊要了一枝烟。坐在无名烈士纪念碑附近的长椅上,沐浴在五月明媚的阳光里,眼前是大片的郁金香,红得耀眼。初春的莫斯科,和煦的轻风阵阵拂面,空气中浮动着泥土花草的气息,甜丝丝的清新沁人。我俩吸着烟,有口无心地闲聊着,感受着那样一个美好的氛围,一种少有的陶醉、酣畅和惬意,油然而生。“时人不知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可能就是这种情态的写照吧。随着时间推移,小樊对张总和老周越来越不以为然,有时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他在莫斯科也有不少朋友,经常抱怨自由支配的时间太少。确实这样,不出半小时,如果张总视线中没有
17、小樊,就问:“小樊哪去了?“后来,小樊越来越特立独行,有时也拉我各处走走。一次周末,带我到学院酒吧,自作主张地用刚兑换完的卢布,要了两大杯啤酒。在人声乐声嘈杂声中,我俩旁若无人,大声说着周围人听不懂的“外语“,尽管招来非议,也毫不在意。在俄罗斯的留影中,与小樊合照最多。如在艺术长廊般的阿尔巴特街,在蓝色安谧的芬兰湾海滨,在歌声飘荡的埃当哈广场,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夏园夏园是一座皇家园林,各式白色大理石雕像,优雅端庄,仪态万方,在阳光下绿树的掩映中熠熠生辉。记得我们在夏园的长椅上,摆好拍照姿势,我两眼空洞地注目远方。小樊却很会做秀,满有情调地拿起一本书,作阅读状。片子洗出后,我曾配了几个字-“夏园
18、春日“。十多年前的那个美好时空的瞬间凝固,令我每每翻看,都恍若隔世。小樊对俄罗斯有深厚的感情,对她的美丽,广阔,祥和。归国途中,我们从莫斯科飞抵伊尔库斯克,住在机场附近一家旅店。小樊登记房间时,有意把张总和老周安排在一起,和我住另一房间。吃过晚饭,小樊约我出去走走。我们信步走进机场候机室二楼,顺便买了点第二天吃的东西,然后坐下来看一会儿电视。我因头一天夜机上没睡好,看了一会儿有点困,便想回去,小樊只好陪我。看得出,他还想呆一会儿。那一夜,由于时差关系,不到半夜就醒了,小樊也是。我们打开灯,躺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这次俄罗斯之行的所见所想,公司发展运作的前景,自己将来的打算,还聊了一阵孩子
19、的事。伊尔库茨克的那个宁静的春夜里,我俩彻夜长谈,心脉交融。说到此行回程,小樊很动感情地说,每次从俄罗斯回国都很难受,不愿再回到一个乱烘烘的环境中。我理解他,这二十多天难忘的时光,其实我也满怀深深的眷恋。回国后不久,因部门变化,和小樊见面少了。后来我离开了公司,便完全分手了。听说他和公司其他人又去了一次俄罗斯,主要是取回委托代销的那批玩具货款。回来后不久,也离开了公司。我曾专门看过小樊一次。在他家附近小店里,他请我喝生啤酒,吃酱脊骨。我们又一次回忆起在俄罗斯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感慨人生的聚散离合。后来我再去,他已搬到其岳母家,原住房租给几个外地人。从邻居要来电话号,去过一次电话。简单寒暄几句,他便问有事吗。我一时有些语塞,闪念之间甚至有种距离感。放下电话,却也渐渐释然。大家都在忙,而且小樊没有单位,在独立谋生,生存的压力更大。他说过要奋斗一套房子,把自己尚小的儿子培养成人,需要很多钱。也许生活的重负,已使我们没有时间回首往事了。再后来,小樊的电话号让我搞丢了,从此就完全断了联系。有时想,如果有缘,也许不期而遇,在某个超市的交款处,或是某个等候信号变化的街头路口就看缘分了。人之相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各种人性,构成人间万象。他们外在于我,却始终在引领我的目标追求,丰富我的生活内涵。回想在异域环境中,有幸接触到那么多志趣迥异的人,这种经历和感觉,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