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与往事在家门相遇我所庆幸我的故乡在小城，而我的家，不是城里那种隔成千篇一律的单元楼，它在田野与城市的边缘。进城购物也并不远，许多户独立的楼房自由散漫地分布在田野、菜地间，院墙外种过丝瓜藤，小路上有泥泞，这使它有更多的色彩，在离家的几年间，给了我更为丰富的记忆。 对在小城的孩子来说，有一件事是幸福的。小城没有都市的冷漠与复杂，只有那么几条街，那么几个学校，同龄的人长大了，说起来不是小学同学，就是中学同学。要是实在不认识，那就会在记忆里牵扯出几个别人的名字，哈哈哈，原来你和某某是同班呀，我跟他熟着呢。我在外读书时曾给老乡写过信，说：虽然我们远离了故乡，但它的每一条路，每一家店铺，都在我们思想的阡陌
2、上准确地重现，它们随时在我们现在的、未来的生活相逢。 我们都知道，哪一年小城曾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城南的哪家店里米粉特别好吃，城东的老粮店外面有一棵白玉兰树，记忆里有很多事物都是相关相连的。我和叶子是远离家乡后才认识的，我说读初中时我特别喜欢收集那种明星贴画，就在学校池塘边的那个店里买；她说，那时候我常在家里得了零钱，在那家店里买红姜吃。那时候学校的围墙还没有拆，有一条长长的巷子，种了很多泡桐树，路口有个卖油饼的，有时也有卖毛栗的。说起从前哪个同学家住在那里，拆了之后就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院子里有一个侧门，日落的暖色夕阳常常晒在这一面的墙上。有一段时间，我住在楼下的后房里，窗外是一颗歪脖树的
3、荫影。那是在考试的夹缝中的一年，我得以抛下那些枯燥而纠缠不清的教本，手头只闲散地看着几本唐诗宋词的古书，一天也不吃什么东西，只在豆腐担子上买一大碗喝。大约过了一个暑假这样的日子，买豆腐脑的人每天在夕阳西下之时，来到我的家门口，吆喝一声：豆腐脑。我就会端着细花大瓷碗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仿佛是有着某种无言的约定。 这些年在外，每年难得回家一、两回，每次回去，都见得故园的风景一年年地被毁坏了不少，有情有味的树木都没了，一片翠绿的竹林没了，代替的是一幢幢相同面孔的楼房、一条条直白、空荡的路，那些有记忆的景物，只得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我家在一排房屋的最尽头，在院墙外原有着几棵高大的树。我也叫不上名字。其
4、中一颗背阴的树洞里长年长出木耳，一个个圆头圆脑，我常常在雨后长大的时候把它摘下来，放到小妹胖嘟嘟的小手上，然后我们找个地方把它晒干，有没有真正的吃过却记不得了，这一片无人知晓的木耳，却是我们的秘密。每年到八、九月的时候，高高的树头就长出许多细细碎碎的黄色小花，十分精致，有着小小的花萼，花托上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带着一点点香气。若有几天不落雨，地面上就能铺上薄薄的一层黄花。再转秋，黄花就结出一颗颗亮褐色的圆珠，我们极想收集很多，再用细线把它串成一条项链。常在树下玩的时候，外婆提着满大包的东西从街上回来，常会又有新的惊喜，有时是一点小吃，有时是一件新衣，有时又是一些日用的常物。西边的院墙外，还曾经生
5、长着一颗桑树，因为养过蚕宝宝，所以记得很深。那蚕后来在我们摘回家的一枝桑枝上，化成了一个茧，表面上结满了小颗的蚕蛹。桑树的旁边有着几颗白桦树，长着眼睛一般的疙瘩。 我与屋外的树木之间的小小秘密，构成整个成长时期的有趣记忆。在一颗棕树干上，我曾经刻上过自已的名字；在屋后有条小道，小道太小，一般的车都开不进来，乡间的狗常在道中央悠然渡步。在小道的路旁，我曾清楚地记得寻找到过薄荷，这样一种神奇而带着齿轮状叶子的矮小植物，散发着清凉的气味；它如此不起眼地藏在道旁，我坚信它是最不会被毁坏的植物，只在每年草木繁茂的时节出来与我相遇，不料今年回家的时候，我沿着路来来回回地找了好几次，把不同植物的叶子搓碎寻找
6、那种清凉的味道，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它。 后来，这些树木因为是村民的私人物产，在我离家的几年里，都陆续的消失了，成了人家新家时的一件木器，或仅仅因为希望占有，而存在某家人仓库的一段木。前些年的时候，在正门还有两棵相距不远的水杉，我们还能把吊床吊在树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两棵树也死了。 平台被我们后来开辟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园，有一段住在家里的日子，我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象一个老农一样在花园里锄一阵土，把一些无用的砖石剔出去。早年带回去的一颗含羞草死了，倒是一株什么都不是的草长得十分茂盛。花园里偶尔也被母亲种上蒜、葱之类的小菜，做汤或下面的时候，直接从花园里就摘些叶片下来，倒也方便实用。家里宽
7、大的房子有些陈旧，却让我住得十分舒适与踏实。在家的日子，我很少会挑漂亮衣服穿，常愿在两只大木箱里找我从前穿过的旧衣，土里土气却分外自在，让我沉醉在这种毫无浮华的日子里心象水浸一样的宁静清明。 每年回到故乡，我才真正感觉放下了疲惫的身心，忘记人间的烦恼。在家里的宽大院子里，看平台的花草、去河边捕虾、在自小熟悉的乡间小路上散步，在冬季的田野里烧一堆枯草，家里有一排排书柜的书，有钢琴，有安适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一年却难得有几日。而现在的我却不得不奔波在外，在我并不见得喜欢的红尘浊波里，才有渺小的我的安身立命之处。 而在数年前，我还在这古旧的房子里过着十几年不变的生活，那时多么向望外界的五彩斑斓啊，
8、那时的门前还有一片竹林，一年元旦，天气冷得很，早上突然听到楼下开门的人说，竹子全倒下来，把路封住了，想来是多有意趣！ 生命一年一年地过去，有多少场景已不再来，古老的事物一年年地褪去、消失，生活在电视、麻将等等物品之上变得千篇一律。而今的元宵不再有花灯、故事会，端午节在汩罗江上也不再见得到划龙船的队伍，岸上也再没有热热闹闹的人群。越来越空洞的生活还剩下什么呢？而我注定是个永远的浪者，在一些别样的生活里去寻觅那些永久的歌唱。 或许在某个雪夜，或许在某个没有被同化、溟灭的乡间，依稀又见到童年里的旱花船、说书人，又听到一段凄婉的二胡声，它或许出处一个双手暴出青筋的老农之手，他们在遥远的地方自愉自乐，带着我们这些迷茫的现代人不可知的快乐与欢笑，散发着纯朴的汗水与麦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