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英雄铁乃少小时，在我们这群乡村熊孩子的心里，表哥铁乃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其实当年给表哥取名字，姑父只是纪念在外修铁路而已。不过阴差阳错，“铁” 成为了表哥的精神标签。他拥有一条英雄的水牛，此牛健美壮硕，聪明绝顶，气质非凡，不务正业。在凤塔声名显赫，干活专门偷奸耍滑，打架从来意气风发。家乡天大地大，乡下孩子一生不羁爱自由，表哥和水牛在春风夏雨沐浴中肆意成长。铁乃哥出落得面容黧黑，精瘦强干，山野江河便成了他撒欢的大舞台。摸鱼捉虾、放牛打柴，玩泥巴、垒石头，打老鼠、抓兔子，铁乃哥像所有生于 70 年代的人一样，无所不精，无所不能。在美国野外生存大师贝尔成名之前，铁乃哥早就熟谙荒野求生之道。他是站在
2、凤塔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先是生吃别人家菜园里的红辣椒，满口辣椒水直流也觉得不过瘾，再吃生猪肉。这终究只是逢年过节才偶得几斤的奢侈品，很快就被大人制止。表哥将目光投向大自然。我们还在库前偷人家的红薯和花生，像已经进化的文明人一样烤着吃的时候，他就奔向门前大江，搬开石头，抓起鱼虾，甩干水就直接往嘴里塞。我们问他味道如何，表哥强忍痛苦，装作快乐地说“挺好，挺好的。” 最后恨不得跟他们家的那头牛争青草冬茅吃，想想到底不是那家伙的对手，只得悻悻作罢。可他这种完全以大自然为食的作派，引起了家乡牛羊鸡鸭的强烈不满。或许是长期食用我凤塔富含维生素、蛋白质的绿色原生态食品之故，铁乃哥的智商和动手能力特别发达，当
3、时最流行的小伙伴的玩具，全部一人 DIY 搞定。小至陀螺，大至高跷，更尖端精密的弹子盘私家车，都体现出大国工匠的专业水准。铁乃哥还有绝活，就是会打四方形的纸板。小学二年级时，就可以将五年级高手的纸板悉数收入囊中。不过让人生疑的是，他这个二年级好像上了不止两三年。在凤塔小学打板界，表哥是绝对冠军，我是亚军。我曾经不自量力挑战一次，结果不到一个钟头，将珍藏在床上横梁上（年代老床，70 后生的凤塔人懂的）的一大摞纸板全部输光，大哭不已。幸姑父仗义相助，以人民的名义讨回，我自此望峰息心，完全诚服，从不敢提此事了。学校当年有个著名的愣头青，小名“仔乃魔”，不知在哪里偷到拖拉机上的皮带，截成一个个小方块状
4、，然后居然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对付表哥的纸板。表哥心定神闲，每次出手前必四方细细察看，仔细清除皮带旁泥巴杂草，选择最佳攻击角度。结果可想而知，仔乃魔除了用古怪的打板姿势在泥地自伤手指外，所有宝贝全部易主。铁乃哥的精力几乎都放在这些项目上了，读书完全不上心，读了几个一年级估计自己都数不清。姑父非常恼火，用上了父亲最常规的教育方式：打。这时候，铁乃哥的“铁” 精神全面彰显。无论怎么打骂，他就是从不掉一滴眼泪。姑父将手法升级：掐，掐住肉后再顺时针方向拧两圈。还是坚决不哭，不求饶。实在不想玩了，撒腿就跑，虽然是一双平板赤脚，铁乃哥在家乡石头满地的小路却是身轻如燕，健步如飞。我们经常在晚上听到热闹的
5、追赶声，表哥前面跑，姑父、姑妈在后面追赶。凤塔大桥、小桥的桥洞就成了表哥的栖身之所。在家里，与父母抗争；到了学校，与老师抗争。表哥就这样笑傲江湖，不屈不挠。因为经常没做作业，或者没背书。老师将铁乃哥锁到学校二楼教室，让他补课。这位自学成才的天才逃脱大师，不知用什么方法，居然一次次从教室爬出，又与小伙伴在田野打泥巴仗快意人生了。陪伴他的牛英雄老了，被卖到江西剥皮取肉;这位能从二楼教室顺利突围的大师，到底也没逃脱大多数农村孩子的宿命。小学毕业就辍学，后来跟村里本家师傅学木匠，每天拿起斧头、凿子，安安静静地跟着师傅劈木头、凿方孔，似乎已经听天由命，准备像身边的小伙伴一样，按部就班过完自己的一生。其实
6、，铁乃哥心中之狂野岂一方木孔所囿？随着南下打工的洪流，表哥进厂做了普通工人。流水线上的工作辛苦乏味，报酬低廉，还常常受到工头的欺负。有一次工头又来找麻烦，表哥忍无可忍，突然暴起，摆出一副连自己都觉得尴尬的太极拳站桩姿势，对方吓得大汗直流，从此不敢造次。村子的年轻人都已结婚生子，铁乃哥却完全无心于此。他有更清晰的人生目标，这时候，他要和命运抗争了。他要做画家！画家，这个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职业-你一个小学毕业生，居然想做画家？！虽然他之前表现了一定的绘画天赋，我是见过的，将孙悟空画成了女哪吒-这也算天赋？但凤塔人敢与天斗的硬骨头精神，赋予了铁乃哥百折不回的英雄豪气。表哥将十多年打工积蓄全部投入学习油画，一边打工、一边求学，湖南、山东、北京。有时甚至过年都不回家。辗转艰辛，万般炎凉，只有他一人扛。留起了艺术家的长发，终于有所成就，独当一面，开上了自己的画廊。最近见到表哥，是在姑妈七十大寿时。表哥再忙也一直孝顺母亲，早早回家准备，洗菜、做事。他已渐渐褪去了当年的英雄光环，长发剪成短发，戴着一太阳帽，静静地在旁吸烟。神情仍然是有些木讷，笑容却还是那么清澈真诚。很熟悉，感觉特别亲切。我知道，那是凤塔人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