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冯 唐 诗 百 首 自序 小的时候，对于世界心里 没底，手不释卷，做加法，按照 书目答问读汉语。三十以 后，事杂时仄，成见日深，做减 法，留七八种真的好汉语，反复 读。其中三种是诗：诗经、 唐诗三百首、千家诗。 读多了，手贱，也诗经。 累的时候，身外有酒，白、 黄、红，心里有姑娘，小鸟、小 兽、小妖。白黄红流进身体，小 鸟小兽小妖踏着云彩从心里溜达 出来，赋，比，兴。语言乏力， 一说就是错，越说就越错，只好 只求直白。 少年时代，看开明书局一九 二六年出版的刘大白邮吻， 写着诗的时候，作者已经四十三 岁，我心想，真是臭流氓啊，难 得的是当一辈子流氓啊，都这么 大年纪了，还诗，还情诗。自己 快
2、到四十岁的时候，也写了百来 首诗，心想，看来真是不能臧否 人物，否则很容易有现世的报 应。 是为序，为自己唯一的唐 诗百首。 印 我把月亮戳到天上 天就是我的 我把脚踩入地里 地就是我的 我亲吻你 你就是我的 右手 梦里第一次下雨 天空飞舞你的身子 我扒开泥土 种下我的种子 多少年了 你不知道的种子没有长出我 的身子 我肮脏的右手是天空中飞舞 的无法触摸的你的身子 规矩 当我排队等着站上小便池的 时候 有人已经在大便池先尿了 空 没有双脚 我还可以走近你 没有双手 我还可以抚摸你 没有心脏 我还可以思念你 没有下体 我还可以燃烧你 无题（1） 我说 我们玩吧 周围的家俱长出绿色的树叶树叶开出细
3、碎的花 我忘记了直立行走 你说，好呀 你 说 我想你了 我的心流淌如天空 化不开的软软的是月亮 忘了天就亮了月亮就不存在 了吧 我说，真的呀 我想你的六个瞬间 路上的人多得像蚂蚁 空气粘甜得像高粱饴 他们和我真没关系啊 我想你 草地和松林不同方式地绿 惟一的房子和山一样神气 山和你一样会唱流行歌曲 我想你 没有终极傻屄只有更傻 屄 没有终极下作只有更下作 你如果在你的眼睛同样会叹息 我想你 有风在午夜三点的城市吹起 胯下的小兽咆哮颈上的仙人弹琴 有字句如鬼火在身体里 我想你 六十八个小时的连续劳动 新长出的半截鼻毛和牙齿一样白 皙 你双乳之间还有空床可以休息吗 我想你 飞机上看芭沙杂志 没你漂
4、亮的模特涂上粉底 没你腰软的姑娘表演舞剧 我想你 妖精 不到 100 斤 包括肉和 206 块骨头 简单的直的头发 普通的布的小褂 “你什么时候上的大学啊？” “别算了，我今年二十四啦。”其实你已经活了二千四百年 其实我们已经见过二百四十面 其实佛在我脑干安了三个死穴 强啡肽 不 朽 你的眉眼 佛不男不女 佛的脚丫子最美丽 佛竖起中指插进我的死穴里 “我很害怕。直觉告诉 我这次死定了。” 魏文王的乐队里你扮演巫师 我殉葬的时候带着纯金链子 唐玄宗的长安城里你讲故事 我啃着大麻馅儿的燕麦甜食 汪精卫的上海你摇下车窗子 我跳下楼时用了飞鸟的姿势 “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我不在乎这短短的一生一世。”
5、我佛十四行 灵魂是用来歌唱的 精神是用来流浪的 肉体是用来上床的 佛啊，第一次着你的道 你的头发还很黑还很长 于是我决定忘记我决定不见你 于是我北上北极熊的肚皮是你 于是我南下南十字的星光是你 于是我东游北海道的汤泉是你 于是我西游莫高窟的砂岩是你 我大酒后入梦你的双手大胆 我大药后断指你和指纹重现 我发下毒誓，下辈子 下辈子我做你的床单 说话的爱情 你 问 什么是爱情啊 “爱情？是一球肉吧？ 有的人没有球 有的人有个弹球 有的人有个篮球。” 你说 “最喜欢云彩 毫无未来 一段只有两个人的现在 宝贵到干什么都是浪费 白天看云彩 晚上躺在一起 发 呆 说 话 做 爱 把你抽干。” 我说 “有些树
6、叶 秋天就落了 春天再长出新的来 人们管这个叫变心 我的教育管这个叫凋亡 癌的产生缘于凋亡的失灵” 我问 什么是爱情啊 “就是见面欢喜 不见面想念 宽容和慈悲” 大理古城 12 月 24 日 我想给你寄一张圣诞卡 写很多含义模糊的话 “今夜，洱海升起的月亮巨大 比你城的太阳还大 土狗狂叫，非常害怕 今夜，十九峰面目透明 比你城的 CBD 还挺 峰间流水，峰下茶花 今夜，从苍山门进古城给你寄卡和你城的傻 屄一样 无 数 傻 屄挥舞着人造雪花厮杀” 伸手，给不了你满捧的月亮 抬头，给不了你满目的山光 合身，给不了你今夜三场五幕的 梦乡 缘分和概率是一回事儿吧 心痛，给不了你 我后半生小一万个日子
7、读李商隐 他在意睡眠 绣着凤凰的多层的香香的丝棉 留着宓妃的腮红的曹植的枕垫 醒后珠帘外细长的桂香的庭院 他关注夜晚 满天的星星不起尘的风好房子 的傍边 开败的荷花烧干了的炭月光下 的栏杆 热过的酒省略万字的眼隔座女 人的脸 他记录空幻 永远干枯的砚台玉石烧起来的 青烟 庄周的胸椎长出翅膀不愿发音 的弦 张丽华的头发遮住臀部翘起的 裙边 一千一百年之后我恶毒地想 实在是憋得太久了吧？荣誉归于 精囊和膀胱 爱 我不是自恋 我是爱人类 我不爱妇女 我只热爱你 私 奔 那是爱 那是癌 那是如来 寓意（1） 三小时二锅头之后 骑一棵云烟飞走 月亮是软的 星星是咸的 烦吗 四杯浓茶五寸文件 脑子和脖子一
8、样会酸 新艳照不露点了 明天会又排满了 烦 吗 手是人类的陈旧的手你摸过了 话是人类的陈旧的话你听过了 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例也平凡 自然 烦 吗 2007 最后新铁观音 一 泡 泥土露水春朝 你脱了大衣 指尖在热杯子壁上弹跳 二泡 桂花杏花樱桃 “平常用什么香水” “一生之水” 三 泡 莲花兰花胡桃 死活记不起来 你头发盘着还是散开 四 泡 满月清风烟草 “都是男的活的，你如何挑” “在劫难逃” 五泡 秋山柏树鸡叫 “言师操 屄去，云深不知处” “粗俗” 六泡七泡 泥土露水春朝 “你女儿快七岁了吧” “再来新茶，就是来年的了。” 寓意（2） 寻常的草地 寻常的机场 寻常的中雨 抱 你 不知道下
9、次在哪里，所以 再抱你 再大一点力气 你就小到 我风衣口袋里 之后，添了隐疾 遇 到 寻常的草地 寻常的机场 寻常的中雨 会 痛 从抱你的左手到抱你的右手 从蹭你头发的下颚到碰你靴子 的脚底 中间的虚无 念燕来 绿胖红瘪春残 头杯酒 残羹冷炙杯盘 首幕戏 人们走出剧院 上飞机 订好回程航班 前戏缓 点燃事后香烟 纠 缠 珊瑚长出海面伸向月亮背面 你我盘算来生不注意今天 2008 版西游记 电视里放着西游记 悟空说：你是何方妖怪 妖怪说：我是南山大王 八戒说：猴子啊快救我 午饭香起，我老爸说：吃完走走去2 0 0 8年 了 70 岁以上的老头剃头只花一半 的钱 70 岁以上的老头坐公共汽车不 花
10、钱 70 岁以上的老头逛旁边的南山 乐园不花钱 南山乐园的外门口正在修葺 工人往树墩形状的水泥刷上树 皮颜色的漆 南山乐园的道路正在拓宽 奥拓长安吉利奇瑞比亚迪停在 人行道边 南山乐园的内门口正常运营 一米四以上的儿童按规定一人 五十块钱 南山乐园的山林里两条山一样 高大的中华龙 牌子上说：两条七彩穿山龙用了 三万张废旧光碟这些光碟放在环境 里就是无法降解的垃圾变成艺术品 反过来又美化了环境所以垃圾只是 放错位置的艺术品 回去的时候我老爸说要坐公共 汽车 “70 岁以上的老头坐公共汽车不 花钱” 车厢里全是广告 一个长得像东北人的人有个听 上去像日本人的名字 他竖起大拇指暗示他的全球连 锁机构
11、教你会计电脑英语日语粤语 韩语 三十出头的司机满脑袋都是沉重 的头油 乘客问他小问题的时候他费劲儿 地转头 二十出头的售票员问我去哪里 “亚太山庄” “两块钱。请你换把这一块 钱，你这一个是假币，我不追究你责 任但是你也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相信 你或许不是故意但是你这个真的是 假币如果你制造假币你违法如果你 传播假币你违法如果你使用假币你 违法你真的是假币” 我在 2008 年的深圳路口支起摄像机每时每刻都是西游记 肿胀 葡萄藤肿胀 葡 萄 葡萄肿胀 酒 肉身肿胀 泪 水 泪水肿胀 字 句 下 次 带两瓶酒去 不 说 一字一句 十年十四行 毕业十年一聚 北京以北的小山里 生态园里有鸵鸟骆驼野鸡 高
12、音喇叭里放着“听这样音乐的 时候我最想你” 你说起你闺女 妳说起妳小子 他说起他女儿 她遥想她儿子要找个什么样的 淑女 你放你闺女的照片 妳放妳小子的歌曲 他放他女儿的玩具 她重复她儿子的笑话“你为什么 遭雷打？因为你买了一张 IP 卡” 沿着紫槐的山路我一个人走到 尽头 英雄美女功名利禄不过是老天 逼你繁衍后代的一个借口 5/03/2008 北京怀柔 断绝 你执墨玉刀在黄白的腿骨上刻 一个“鸟”字 腿骨生出肌肉长出翅膀飞入蓬 蓬的柞树林子 入诸淫舍 入诸淫舍 入诸淫舍 入诸酒肆 入诸酒肆 入诸酒肆 入诸僧房 入诸僧房 入诸僧房 前念前念 前念前念 前念前念 今念今念 今念今念 今念今念 后念
13、后念 后念后念 后念后念 你用白玉掌在身体里掏出一只 飞鸟 你黑长的头发拂到飞鸟黑长的 羽毛 忍 皇后大道西 菜铺昌记 你有懒汉衫 你抽鬼佬烟 你挑拣着蔬菜洗她们的身体 叶子燃烧所以一切是假的 你怎么还在呢 “不用扎眼儿了 我身上的洞够你用了” “大道无门 我怎么就进你这儿了？” 我是混蛋我是懦夫 我替老天管好自己 不去祸害人间不去祸害你 时间十四行 少年时代第一次遇见 已经认识你七八百年 你还梳着两个小辫 我还没懂如何胡搅蛮缠 中年时代再见 你现代车里有个靠垫 你问更年期还有多远 你怕和你妈一样天天抱怨 不到老年如果我厌倦 你一手拿一杯喜力一手拿一颗 中华烟 我如果死在你之前 你走进你常买酒
14、的商店 时间其实是一个两维的平面 你少年时代送我的表断了胶皮 的表链 改变 冯梦龙改变了我诗歌的趣味和 模样 高僧传改变了我人生观的语 法和大纲 我妈这个妇女改变了我妇女观 的细节和主张 你这个妇女改变了我鸡鸡的方 向和形状 一泡尿 TOTO 乱了 靠近西堤的某处昆明湖水乱了 你脸上的脂粉乱了 我朝你走来 就是我的离开 喝了 “你这么大了，脸上还长包 啊？” “你这么大了，还没一个小孩儿 啊？” “私生的算吗？” “混蛋！为什么不是我的啊？” 我在*发育前后，混沌一团 你从教室门口进来，只有脚踝、 头发和脸 一块说不出一句话、走不出一步 的泥 安静地等你，捏成书生、医生、 流氓、奸商、或者娱记
15、 “现在只剩你能让我随便地说 话、安全地幻想。” “你小心，我追你、逼你撞南 墙。” “你为什么脸是热的，手却这么 凉？” “现在基本没人能让我想起减 肥、穿漂亮衣裳。” 一个人百分之九十的命运决定 于他爸搞他妈的那个夜晚 剩下百分之十的命运决定于他 看见她的脚踝、头发和脸 命 算命的说 将 来 美女对你傻笑 快 跑 我 说 瞧 瞧 前海 在湖边最高楼 想，对你的下流 风如发梢穿过脸 百米外一家骨科医院 短信 “我刚才好像忘了抱你。” “下次注意。” “我热爱妇女。” “我也爱看世说新语。” 晨雨 雨动 风 动 鸟 动 枝 头 心 头 呢 无 赖 赖是个很高的境地 在你面前变成稀泥 谁 可 以
16、 赖 谁 让 你 赖 能 赖 多 久 又 是 贪 欲 得点望线，得线望面 人间十四行 没到过人间 没离过人间 你答应我 不许回到人间 你的眼睛不是来自人间 你的头发不是来自人间 你的奶头不是来自人间 你 的 屄屄不是来自人间 生活是倒的 香椿木会 肏布谷鸟吗 布谷鸟见过冬天的喇叭花吧 和尚自摸的时候会想起别的和 尚的屌吗 透过你的头发看过你的尖下巴 如果他给你安稳一定要抱着他 美好的事儿 读剑桥中国隋唐史和旧唐 书 看初唐时候的百万人口的长安 隔着西堤上的芦苇和柳树 看远处的玉泉山 透过你的头发 看你的脸 水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 你也很少哭 为什么坐在你面前 就像站在湖边 细细的雾水就扯地
17、连天 酒 喝了这么多瓶 喝不出不同品种或者价钱 喝了这么多年 喝不出不同产地或者时间 你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连衣裙 吊带在后背和前胸勾勒出酒杯 你的发髻之间摆放松露、鸡纵、 麝香、沉香、黑莓和蓝莓 你的眉眼之间摆放妇好、薛涛、 卓文君、李清照、朱七七和苏小小 气味像烟花一样一团一团放出 你到底是动物还是植物？ 味道像雾水一样一寸一寸弥漫 你到底活了一天还是一千年？ 你说这样的酒应该陈藏二十六 年 早一年晚一年喝都是对不起老 天 好人 你的问题是 浑身没有不是 每晚你睡觉抓着我的手腕 每天你醒来抱紧我的器官 你是我的贝壳但是不是那粒尘 埃 你是我的夏天但是不是那片云 彩 你是我的肉肉但是不是那根鸡
18、鸡 你是我的泉水但是不是那杯茅 台 我打坐 我弹琴 我喝茶 我哭泣 我明白所有的事理 为什么还是有委屈 无主题 见过不靠谱的 没见过你这么不靠谱的 见过热爱妇女的 没见过你这么热爱妇女的 黑暗中伸向姑娘的 不是你的手 是你一直放养的生命 如花 第一个说姑娘如花的 是天才 第二个说姑娘如花的 也是天才 我第三个说姑娘如花 有人类见过盛开四十年的花吗？有人类见过盛开四十年的姑娘 吗？ 隔四十年看你的脸庞仿佛五月 初看院子里的海棠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多小？” “我们当初遇见那么小。” “记得北京风来，满杨树的塑料 袋。” 少年时的爱情不是两情相悦意 乱情迷 是自己看自己的腿毛和鸡鸡迎 风发育 可遇不可求的事 后海有树的院子 夏代有工的玉 此时此刻的云 二十来岁的你 周处 像你我这样的邪 屄 老天野合降生大地 来开几扇门 来挖几座坟 负责贡献本能 不管抚慰灵魂 我们是世人最好的朋友 我们是世人最差的情人 我们彼此相爱 就是为民除害 类似的颜色 类似的颜色是 荷花高出水面的花瓣 带红沁的乾隆素面白玉碗 早上下完雨才出太阳的天 黑暗中刚洗完的你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