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巴黎圣母院(下) 法雨果 著巴黎圣母院(下)第 九 卷一 热 狂就在克洛德. 弗罗洛的义子那样猛烈地把不幸的副主教用来束缚埃及姑娘,同时也束缚自己命运的死结斩断时,这位副主教已离开圣母院了.一回到圣器室,他就扯掉罩衣,法袍和襟带,把它们统统扔到惊呆了的教堂执事手上,便从隐修院的偏门溜走,吩咐“滩地”的一个船工渡他到塞纳河的左岸,钻进了大学城高高低低的街道上,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每走一步就能遇到三五成群的男女. 他们迈着大步向圣米歇尔桥跑去,巴望还赶得上观看绞死女巫.他魂不附体,脸无血色,比大白天被顽皮的孩子放掉后又追赶的夜鸟更慌乱,更盲目,更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在想些什么,是否在做梦.
2、 他往前走,忽而快跑,忽而慢步,见路就走,根本不加选择,只不过老是觉得被河滩广场追赶着,隐隐约约地感到那可怕的广场就在他身后.- 4巴黎圣母院(下)他就这样沿着圣日芮维埃芙山往前走,末了从圣维克多门逃出了城. 只要他回头还能看到大学城塔楼的墙垣和城郊稀疏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奔跑;但当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彻底挡住时,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里,来到荒郊野岭,才停住,觉得又可以呼吸了.这时,一些可怕的念头纷纷涌上他的心头,他又看清了自己的灵魂,惊惧不已. 他想到那个毁了他,又被他毁掉的不幸姑娘. 他用惊慌的目光环顾命运让他们二人走过的崎岖的双重道路,直到它们无情地相互撞击而粉碎的交点. 他想到自己发誓永
3、远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贞洁、科学、宗教、德行的虚荣,想到了上帝的无能. 他心花怒放,陷入这些邪念里,陷得愈深,就愈觉得心中爆发出一种魔鬼的狞笑.他这样审视自己灵魂的时候,发现大自然在他的灵魂里为情欲准备了一个多么广阔的天地,便愈发苦涩地冷笑了.他在心灵深处玩弄他的全部仇恨及邪恶. 以一个医生检查病人的冷静目光,诊断这种仇恨.这种邪恶无非是被玷污的爱情,这种爱,在男人身上可以说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在一个教士的心中则成了可恶的坟墓;而且,一个像他这样气质的人一旦做了教士就成了恶魔. 于是他可怕地大笑. 在观察自己那致命的情欲,观察那具有毒的、腐蚀性的、可恨的、难以控制的爱情中最险恶的方面时,他突然又
4、变得脸色煞白,因为这种爱导致一个人上了绞刑架,另一个人下了地狱:她被判绞刑,而他堕入地狱.随后,他想到弗比斯还活着,又笑了;心想队长毕竟还活着,活得轻松愉快,他的军服比以前更华美,还有一个新- 5巴黎圣母院(下)情妇,他竟然带着新情妇去看绞死旧情人. 他狞笑得更厉害了,因为他思忖,在那些他恨不得他们早死的活人当中,那个埃及少女是他唯一不恨的人,是他唯一没有欺骗过的.于是,他从队长又想到民众,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平民,所有平民,都看过他所爱的这个女人身穿内衣,几乎赤裸.他想,他一个人在暗影中隐约看这个女人的形体时,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竟然却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穿得像仿佛要去度淫荡之夜
5、似的,交给全体大众去玩赏,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了脸. 他愤怒地痛哭,痛恨爱情的一切奥秘竟受到这样辱没,玷污,象鲜花永远凋残了. 他悲愤地痛哭,想像着有多少淫恶的目光在那件没有扣好的内衣上揩油沾光. 这个漂亮的姑娘,这百合花般纯洁的处女,这个装满贞洁和极乐的酒杯,他只敢战战兢兢地将嘴唇挨近,现在竟成了公共饭锅,巴黎最卑鄙的小偷、贱民、乞丐、仆役们都蜂涌而来从中消受无耻、污秽、荒淫的乐趣.他挖空心思想像着他在世上能获得的幸福,设想她不是吉卜赛人,他也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爱他;一种充满安宁和爱情的生活对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同一时刻,世上到处都有幸福的伴侣在桔树下,在夕阳中,在小溪边,在
6、星光灿烂的夜晚倾诉绵绵情话;假若上帝愿意,他会和她成为这些幸福伴侣中的一对.想到这些,他的心软了,化作一腔柔情,满腹悲伤.啊!是她!就是她!这个顽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吸吮他的脑汁,折磨着他,撕裂他的肺腑. 他并不遗憾,也不感到后悔;他做过的一切,还准备再去做;宁可看到她- 6巴黎圣母院(下)落在刽子手的手中,也不愿看见她在队长的怀抱里,不过他悲痛欲绝,不时揪一把头发,看看是不是变白了.这中间有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也许正是早上看到的那条可憎的锁链正收紧链结,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优美的脖子. 这个念头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渗出汗来.又有一会儿,他一边像魔鬼一样嘲笑自己,一边回想头一次所看见的爱
7、斯梅拉达,那个天真活泼、喜笑颜开、穿着盛装、舞姿翩翩、无忧无虑、象只百灵鸟,同时又想像最后一次所看到的爱斯梅拉达,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光着脚,缓缓地走上绞刑架的梯子;他这样想着前后两种景象,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这阵欲死不能的飓风把他心灵里的一切扰乱了,压弯了,打碎了,扯断了,连根拔除了. 他望了望周围自然界的景象,附近有几只母鸡在灌木丛中啄食,色彩斑斓的金龟子在阳光下飞舞,头顶上空有几片灰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浮着. 水天相接处的是维克多修道院的钟楼,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着. 而戈波山岗的磨坊主则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转动着的风翼. 这整个生机盎然、井然有序、安静祥和的生活,在他四周千
8、姿百态地呈现出来,让他看了难受得不行,他随即又奔跑起来.他就这样在田野里狂奔着,一直跑到日落时分. 这种逃避生活、逃避自然、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一切的奔跑,持续了整整一天. 有几次他扑倒在地,面孔朝下,用五指拔起麦苗. 有好几次他在荒村的某条小街上停下来,痛苦得难以忍受,竟用双手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肩膀- 7巴黎圣母院(下)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重新审视自己,发现自己差不多快疯了. 自从丧失对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风暴就在他的心里刮个不止. 这一场风暴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完整的想法,任何站得住的思想. 他的理智在这风暴中几乎完全被摧毁,不如枯槁,
9、心里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形象:爱斯梅拉达和绞刑架. 其余全是漆黑一片. 这两个紧密相联的形象合在一起,呈现了一种可怕的群像,而且他越是紧盯着他的注意力和思想中残存的形象,越看它们以变幻莫测的进度在发展变化,一个变得丰姿妖娆,妩媚、迷人、光辉灿烂,而另一个变得面目可憎;最后,他甚至觉得爱斯梅拉达好象是一颗星星;绞刑架仿佛是一只枯瘦的巨臂.在他遭受着极大痛苦期间,他竟然没有想到去寻短见,这真是一件咄咄怪事. 不幸的人往往如此. 他珍惜生命. 也许他真的看见身后是地狱.这时天色越来越昏暗了,他内心尚存的性灵隐隐约约想要回去. 他自以为已经远远逃离了巴黎,可是仔细辨认一下方向之后,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沿着大
10、学城的城墙绕了一圈.圣絮尔皮斯教堂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的三个高高的尖顶,在他的右边直指云霄. 他奔向这个方向. 听见修道院的武装人员在圣日耳曼雉堞壕沟周围哟喝口令,他就绕了过去,走上修道院的磨坊与镇上麻疯病院之间的一条小路,过一阵子就来到了教士草场的边上. 这个草场是因为神学堂学子们日夜吵闹不休而著名的,它是圣日耳曼修道院僧侣们的七头蛇, “它对圣日耳曼德普瑞的僧侣们来说是一- 8巴黎圣母院(下)头七头蛇,因为神甫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借此挑起教会纷争.“副主教担心在那里碰见什么人,他害怕见任何人的脸. 他刚刚避开大学城和圣日耳曼镇,打算设法晚一些再回到大路上去. 他沿着教士草场往前走,走上
11、了一条把草场和新医院分开的荒芜的小径,终于到了塞纳河边. 在那里,堂. 克洛德找到一个船工,给了几个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带着他逆流而上,直到城岛的沙嘴,让他在格兰古瓦在那里做过梦的那荒凉的狭长半岛上了岸,这个半岛一直伸展到同牛渡小洲平行的王家花园外.渡船单调的晃荡和汩汩的水声使不幸的克洛德心灵有点麻木了. 船工远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伫立在沙滩上,朝前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一切都在摇曳,膨胀,觉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 一种深沉的痛苦引起的疲乏,在精神上产生这样的结果,这倒是屡见不鲜的.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背后去了.正是暮霭苍茫的时分,天空是白的,河水也是白的. 在这两片白色之间,他盯着塞纳河的左
12、岸,它投射出黑压压一大片黑影,看起来越远越稀薄,象一支黑箭直插入天边的云雾. 岸上到处都是房舍,只看得见它们阴暗的轮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一映衬,显得格外黝黑. 窗户亮起了灯火,疏疏落落,仿佛是些燃烧着炭火的炉口. 在天空与河水两幅白幔之间,那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孑然而立,在那个地方显得硕大无比,给堂. 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好象一个人仰面躺在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的头顶上方钻进了灰白的暮霭之中. 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的,方尖塔- 9巴黎圣母院(下)是躺着的. 河水倒映着天空,他显得脚下的深渊更加深不可测. 巨大的岬角,仿佛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顶一般,大胆地刺
13、入空间,给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样. 这种印象同样奇特但更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钟楼,不过斯特拉斯堡钟楼有两法里高,巨大无比,高不可测,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俨然又是一座巴别塔. 房屋上的烟囱,房顶的人字墙,奥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墙头的雉堞,所有那些把巨大方尖塔的轮廓切成许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现在眼前的杂乱而令人幻想的齿形边缘,都使人产生了幻觉. 克洛德身处于幻觉之中,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了地狱里的钟楼;他觉得那可怕的高塔上闪耀着千百道亮光,好像是地狱的千百扇门户;高塔上人声嘈杂,喧闹不止,好似地狱里传出的垂死的喘息鬼泣神嚎. 他害怕了,用双手捂住耳朵不再去听,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并且
14、迈着大步远远地逃离了那骇人的幻景.然而幻景就在他的心里.他回到大街上,看见店铺门前灯光照耀下熙熙攘攘的行人,觉得那是一群永远在他周围来来往往的幽灵. 他耳朵里老有古怪的轰鸣声. 有些奇特的幻象总是搅乱他的心绪. 他看不见房屋和道路,也看不见车辆和过路的人,只看到一连串模糊不清的事物互相缠绕在一起. 桶坊街的拐角处有一家杂货店,房檐周围按远古的习俗挂着许多白铁环,铁环上系着一圈圈木制的假蜡烛,迎风相互碰击,发出响响的声音.他以为听到了鹰山刑场的骷髅在黑暗里碰撞的响声.“啊, ”他低声说道, “夜风吹得它们相互碰撞,铁链的响声和尸骨的响声混在了一起!也许她就在那里,在他们当中!“- 10巴黎圣母院
15、(下)他魂不守舍,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又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己来到圣米歇尔桥上,看见一所房子底层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 他走过去,透过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一间肮脏的客厅,这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回忆. 客厅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个红润的金发青年,手舞足蹈,大声笑着,正搂着一个袒胸露背、寡廉鲜耻的姑娘,还有一个老妇人,坐在灯旁纺纱,一面用颤微微的声音唱着一首歌. 在那个年轻人笑笑停停的空间,歌词有几段传进了教士的耳朵. 这些歌词不易听懂,却令人毛骨悚然.河滩,哼哟,河滩,晃哟!我的纺缍,纺哟,纺哟,给刽子手纺出绞索,他在监狱庭院里打着口哨.河滩,哼哟,河滩,晃哟.漂亮的大麻绞索!从伊西到凡弗
16、勒种上大麻,而非小麦.窃贼不会去偷盗漂亮的大麻绞索.河滩,哼哟,河滩,晃哟!想看一看那风流娘门吊在肮脏刑架上被绞,- 11巴黎圣母院(下)那些窗户就是双眼.河滩,哼哟,河滩,晃哟!听到这歌声,年轻人笑着,抚摸着那个女人. 那个老婆子就是法露黛尔,而那个女人则是一个娼妓;那个年轻人,正是他的兄弟约翰.他继续看着,这幕景象同另一幕简直完全一样.他看见约翰走到房间尽头的窗前,把窗户打开,朝远处那个有着许多明亮窗户的码头看了一眼,他听见他在关上窗户的时候说:“用我的灵魂担保!天色已经晚,人们已经点上了蜡烛,慈悲的上帝亮起了星星.“随后,约翰又回到那淫妓身边,砸碎桌上的一个酒瓶,大声地嚷道:“已经空了,
17、他妈的!我身无分文了!伊莎博,亲爱的,我是不喜欢朱庇特的,只要他把你这一对白乳房变成两个黑酒瓶,让我整日整夜从里面吮吸波纳葡萄酒!”一听这个漂亮的玩笑,那妓女哈哈大笑,约翰从那道便走了出来.堂. 克洛德刚刚来得及扑倒在地,免得被他的弟弟撞上,当面认出来. 幸好街道幽暗,那家伙醉醺醺的,他看到副主教正躺在泥泞的道路中间.“喂!喂!”说道.“这儿有个家伙今天过得蛮快活呀.”他用脚踢了踢堂. 克洛德,他正摒息着气呢.“醉得像个死猪, ”约翰说, “哈,他可喝足了,活像一条从酒桶上拽下来的蚂蟥.他还是个秃子呢.”他弯下腰看了看,- 12巴黎圣母院(下)又说.“原来是个老头!幸运的老头!”随后,堂. 克
18、洛德就听见他边走开,边说:“看来,理性是个好东西,我的副主教哥哥真走运,又有学问又有钱.”这时副主教爬了起来,一口气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见圣母院的两座巨大钟楼在众多房屋之间暗影里高高地耸立着.他一口气跑到教堂前面的广场,这时反而犹疑不定了,不敢望那阴森森的建筑物, “啊!”他低声地自言自语道.“今天,就在上午,这里真的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吗?”这时他才壮起胆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漆黑一片,后面的天空繁星闪烁. 刚刚从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此时此刻正贮留在靠右边那座钟楼的顶上,宛如一只发光的小鸟栖息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状的栏杆上.修道院的大门紧闭着. 但是副主教身边常常带着他那间密室所在的钟楼的钥匙,
19、于是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一头钻进了教堂.他发现教堂里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 他看见了从四面八方投下来的大块阴影,还发现早上举行忏悔仪式时挂的帏幔还没有撤掉. 巨大的银十字架在黑暗中幽幽发光,上面点缀着一些光点,好像是那坟墓般阴森夜空的银河. 唱诗班后面的长玻璃窗在帏幔顶上露出了它们尖拱的顶端,窗上的彩绘玻璃在月光下呈现出朦胧的色调,似蓝非蓝,似紫非紫,那是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一种色调. 副主教看到唱诗班周围的这些苍白的尖拱顶,以为看见了堕入地狱的主教们的帽子.他合上眼睛,等再睁开来之时,觉得那是一副苍白的面孔在盯着他看.- 13巴黎圣母院(下)于是他拔腿就跑,穿过教堂逃开了. 他觉得教堂好像在摇晃
20、,动弹,充满生机,活起来了. 每根巨大的柱子都好象变成了又粗又长的腿,用巨大的石脚踩着地. 巨人般的教堂却变成了一头硕大无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为脚,在那里晃晃悠悠地走动,那两座巨大钟楼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装饰.他的昏热或热狂竟然如此强烈,在这个不幸的人看来,整个外部世界不过是上帝的启示,让人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惊骇.有一会儿,他松了口气. 在走进过道时,他看见从一排柱子后面射出一道红光. 他飞快地朝它奔去,仿佛奔向星星似的. 原来那是日夜照着铁栏下圣母院公用祈祷书的那盏可怜的灯.他急切地跑到祈祷书跟前,希望从中找到一点慰藉.祈祷书正翻到约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有灵从我面
21、前经过.我听见他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读着这阴森森的句子,他感觉就像一个瞎子被自己捡来的棍子戳了一样. 他两腿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想着白天死去的那个女人. 他觉得脑子里象是在冒出一股股极为可怕的烟,好像他的头变成了地狱的一个烟囱.有好一阵子,他就这样久久地躺在那里,无思无想,没有办法,像是堕入了地狱,落到了魔鬼的手里. 最后,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 这本是一种渎神的行为,他已顾不得这种小事儿了.- 14巴黎圣母院(下)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心惊胆颤,他牵着手里神秘的灯,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楼梯到另一个
22、楼梯,直登上钟楼的顶上,如果让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魂飞魄散.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顶层的长廊门口. 那里空气清冷,天空中朵朵云朵,大片的白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不堪,仿佛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 一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看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挤又小,宛若夏夜海面上荡漾的水波.月亮撒下微弱的光,把天空和大地蒙上了一片灰色.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声响了. 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一样的十二下钟声. 他低声
23、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突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时,他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女人形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着最后几个钟声在咩咩地叫着.他斗胆看过去,果真是她.她面色苍白,神情十分忧郁. 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上,可是脖子上没有绳子,手也不再被绑着了. 她自由了,但她已经死了.- 15巴黎圣母院(下)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盖着一块白头巾.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通灵的山羊跟着她.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僵石,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 她向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如此而已. 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的拱顶下面. 一
24、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凉了;假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一望,但他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 他仿佛觉得她比活着时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她的呼吸.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见过的幽灵一样,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就是一个幽灵. 他魂飞魄散,汗毛倒竖,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 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二 驼背、独眼、跛脚从中世纪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每一个城市都有避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
25、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汪洋大海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 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难所就得救了. 在城郊,避难所与刑场一样多. 这是在滥用苦刑的- 16巴黎圣母院(下)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的权利. 有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被充当避难所.年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他得千万小心不要再出去. 只要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水之中. 绞架、转轮、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鱼围着船只团团转. 常常看见一些犯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
26、在教堂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头,这个意义上,避难所同样是一个监狱. 有时大理院不得不作出严正判决,强行进入庇护所,把犯人重新抓走,交给刽子手,不过,这种事情并不常见. 大理院畏惧主教,所以,当这两种身穿长袍的人发生冲突时,穿法袍的总斗不过穿袈裟的,不过,有时候,比如在巴黎的刽子手小约翰的被谋杀案中,在谋害让. 瓦莱的杀人犯埃梅里. 卢梭的案子中,司法机关就越过教会,直接执行判决;可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决,要不用武力强行侵入避难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国元帅罗贝尔. 德. 克莱蒙和香帕尼的都统让. 德. 夏隆的下场;虽然仅仅涉及一个可怜的杀人犯,即叫做佩林. 马克的货币兑换商的伙计,但是,两
27、个元帅打碎了圣梅里的大门. 那就罪恶滔天了.当时,避难所备受推崇,据传闻说,它有时甚至推及动物. 艾莫安讲起一只被达戈贝尔追赶的鹿,躲藏在圣德尼的坟墓旁,猎犬群立刻停了下来,在一旁狂吠不已.每座教堂通常有一个准备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 17巴黎圣母院(下)年,尼古拉. 弗拉梅尔准备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顶上给他们建了一个房间,花费四利弗尔六索尔十六巴黎德尼埃.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这间小屋建在拱扶垛下侧的顶楼上,正对着隐修院,在塔楼现今看门人的妻子开辟花园的地方,将它与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榈树,将一个女门房比作为塞密拉米斯.卡齐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乱跑了一阵
28、以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了这间小屋里. 当他这样不停奔跑的时候,姑娘至始至终没有恢复知觉,半睡半醒,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象是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飞翔,有什么东西将她带离了大地. 她不时听到卡齐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在她耳边回响着. 她半睁着眼睛,隐隐约约只见下面巴黎城密密麻麻的一片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头顶上是卡齐莫多可怕而快活的脸. 于是她的眼皮又闭上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完了,认为人们在她昏迷时已将她处死,以为主宰她命运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将她带走. 她没有勇气看他,只好听天由命.可是,当蓬头垢面、气喘吁吁的敲钟人把她安顿在那间避难的小屋里,当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
29、解掉那擦伤她双臂的绳索时,她当时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在黑夜里抵岸的船,一下子惊醒了旅客似的.随即她的思绪也被唤醒了,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她发现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从刽子手的掌握中抢救出来;发现弗比斯还活着,却不爱她了. 但这两个念头,一个比另一个带来更多的痛苦,一齐涌现在可怜女囚的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 18巴黎圣母院(下)害怕的卡齐莫多,对他说:“你为救我?”他惶恐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努力猜测着她说些什么. 她重新问了一遍. 于是,他无限忧伤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她待在那里没有动,惊讶不已.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包袱回来,将其扔到她的脚下.这是一些好心的妇女放
30、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 这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几乎一丝不挂.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生命又复苏了.卡齐莫多几乎也受到这种羞怯的感染,立刻用大手遮住眼睛,重新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是慢吞吞的.她连忙穿上衣服.这是一件白色衣裙,带有一块白面纱,是主宫医院见习护士的衣服.她刚穿好衣服,就看见卡齐莫多走了回来. 他一只胳膊挽着一只篮子,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装着一瓶酒、面包和一些食品. 他将篮子放在地上,说道:“吃吧.”他在石板上铺开床垫,说:“睡吧.”原来敲钟人拿来的是他自己的饭菜和被褥.埃及姑娘抬头看他,想向他表示感谢,可是说不出一句话. 这可怜的魔鬼确实可怕,她吓得瑟瑟发抖,只好低下了
31、头.这时,他对她说:“我把您吓着了. 我很丑,是吗?别看我,光听我说话就行. 白天您就待在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个教堂里到处走. 不过,无论白天或夜晚,你都别走出教堂.不然的话,你就完啦. 人家会杀了你,而我,也会死去.”- 19巴黎圣母院(下)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答他的话.他却已经走了.她发现只有自己独自一人,思量着这个近乎妖怪的人这番奇特的话语,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却又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他动了.随后,她细看了一下这间小屋. 它差不多六尺见方,有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平滑石板屋顶微倾的坡面. 屋檐上装饰着一些动物头像,似乎在她周围探头探脑,伸长脖子想透过天窗偷看一看她. 在她那间小屋的屋
32、顶边上,她看见无数壁炉的顶端,全巴黎城家家户户的炉烟,在她眼前袅袅上升. 这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了死刑,惨遭不幸,没有祖国,没有住所,没有家庭,对像这样一个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眼前的景观是多么凄凉啊!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心如刀割. 就在此刻,她感到有一个毛茸茸的,长满胡须的脑袋悄悄钻到她手里,爬上膝盖,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此刻一切使她感到恐惧),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山羊,那机灵的佳丽,在卡齐莫多驱散夏尔莫吕的刑警队时跟着逃出来的,在她脚下蹭来蹭去已近一个小时,却没能得到主人的一眼顾盼. 埃及姑娘连连吻它. 她说:“啊!佳丽,我竟把你忘了!你却一直在想我啦!啊!你没有负心啊!“就在这
33、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长期以来将眼泪堵在她心窝中的石头拿掉了,她嚎啕大哭,随着眼泪的流淌,她感到心中最辛酸、最悲切的苦楚随着眼泪一道流走了.夜幕降临,她发现夜是多么美丽,月亮是多么温柔,她沿着教堂周围高高的柱廊上走了一圈. 她感到心情舒坦了一- 20巴黎圣母院(下)些,因为从这高处往下望去,大地显得是多么宁静安祥啊!三 耳 聋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后发现夜里睡了个好觉. 这使她惊讶万分,她已很久未睡过一次好觉了. 一缕明媚的朝晖透过窗洞射进来,照到了她的脸上. 在看见阳光的同时,她发现窗洞口有个东西吓了她一跳,那是卡齐莫多的那张丑脸. 她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不过没有用;透过她的玫瑰色眼睑,那个
34、独眼、侏儒、缺牙的丑面孔,似乎一直浮现在她眼前. 于是,她索性一直把眼睛闭着,她听到一个粗嗓门极其温和地说, “别怕,我是您的人.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不妨碍您吧,对吗?您闭着眼睛,我在这儿看,这对您不会有影响吧?现在我要走了. 你瞧,我在墙后头,您可以睁开眼睛啦.”还有比这些话更惨痛的,那就是说这话的声调. 埃及姑娘深受感动,睁眼一看,其实他已不在窗口了. 她走向窗口,看见那可怜的驼背在墙角处缩成一团,姿态十分痛苦而顺从.她拼命克制住对他的厌恶.“过来吧.”她轻轻地对他说. 看到埃及姑娘嘴唇在动,卡齐莫多以为她在撵他走,于是站起来,跛着脚,低着头慢慢地踱出去,甚至不敢向姑娘抬起充满失望的目光.
35、 她喊道:“过来嘛!”他却继续往前走,于是她扑到小屋外,朝他跑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卡齐莫多感到被她轻轻地一碰,不由得四肢直打颤.他重又抬起头来,用- 21巴黎圣母院(下)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看见她要把他拉到她身边,整张脸孔顿时露出快乐和深情的光芒. 她想让他进屋去,可是他坚持不往里走,说:“不,不. 猫头鹰不进云雀的巢.”此时此刻,她姿态优雅地蹲在她的床垫上,小山羊睡在她脚旁. 两人好一会儿一动不动,默默地对视着,他觉得她是那么优美,她觉得他是那么丑陋,她每时每刻在卡齐莫多身上发现更多丑陋之处. 目光从罗圈腿慢慢移到驼背,从驼背慢慢移到了独眼,她弄不懂一个如此丑陋不堪的人怎能生存于世.然而在这一切中间又包含着无穷悲伤和无比温柔,她慢慢开始适应了.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您是喊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