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横 渡 长 江 去烧 窑 朱务清 “ 高三健儿志气豪,横渡长江去烧窑,削平五峰山,挑干长江水” 这是在县 大会堂举办1959 年元旦中小学文娱汇报演出时,扬中县中学高三学生合唱队以 高亢激昂的旋律唱出的一首勤工俭学的歌曲,歌声回荡在会堂里,博得阵阵热烈 的掌声。 这首歌曲是余清逸老师作词、 冷福坤老师谱曲。50 多年过去了,每每想 起这首歌,我就想起那段峥嵘的岁月。 1958 年秋季一开学,扬中县中学就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组织师生投入大炼钢 铁的浪潮。 夜晚的校园灯火 辉煌,炼铁炉旁,人头攒动,炉火熊熊,鼓风机呼呼作响, 好一派忙碌的景象。但是,半个月下来,却没有炼出一星半点的合格铁块,用杨
2、斐 然校长的话说 ,“这是刁难接生婆 ”。 这时,学校领导果断作出决定,将高三两个班师生近一百人派往大路镇五峰山,开 山铲土脱坯烧砖。 前期工作准备就绪后,一天早上,由沈传荣、 余清逸、 华世同三 位老师和学生党员丁国香、朱善庭带领我们按民兵编制方式组建班排单元,肩扛 简单的行囊,乘坐姚镇班(姚桥镇至镇江市)客轮,浩浩荡荡奔赴目的地。 临近中午, 抵达大路镇码头,上岸后扛着行囊,赶往宿营地王家祠堂。 我们一跨 进祠堂大门,顿时傻了眼。祠堂早已荒废,蜘蛛网层层叠叠, 真是“兔从 狗洞出, 雉从梁上飞 ”,五味在胸中翻腾,但是谁也不敢讲半句埋怨的话,草草地 吃完中饭,就动手打扫卫生。祠堂前后两进房
3、屋,前一进是做男生宿舍,后一进东 边做个教室,西边做女生的宿舍,前一进的两边厢房分别是办公室和老师厨师的 下榻处。整整一个下午,全体师生清除院里院外杂草,搬运垃圾,个个忙得蓬头垢 面,才算安顿下来。 晚饭后,我们到厨房里打一盆热水,掺上井水,在宿舍里擦了把 澡,挪动几乎散了架的身子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 哨音一响,我们就起身,简单地洗漱一 下,急忙赶往操场参加 队列训练。 吃完早饭,一个班的学生留下来上课,另一个班的学生到工地上开山建 窑。 我们到了工地,拿镐的刨树,拿铣的除草铲土,拿水桶的到江边担水泡土,聘请 来的烧窑师傅领着年龄稍长的学生顾宪成和施大福清理场地,垒起埂子,准备堆 放
4、砖坯, 还安排一些学生搭建工棚和砌工作台。 准备工作才有点头绪,我们就开始脱砖坯了。 那时没有搅拌机拌土,我们就顶着骄 阳,赤着脚和泥踩土。 这里的山土特别粘脚,一脚踩下去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拔出 来,累得汗珠直滴。 这时,铲土的铲土,扒土的扒土,挑水的挑水,踩土的踩土,很少 有喘气的时间 。等到太阳落下山,班长吹哨收工,这一批文弱书生已是面目全非, 个个脸庞晒得红通通,有的手上磨起水泡,有的小腿的汗毛已脱光,皮肤皲裂了, 有的肩膀上肿得像馒头,但是谁也不敢吭一声。 要是谁发一句牢骚,准得召开民主 生活会挨批判,上纲上线,被戴上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帽子。我记得,睡在我上铺的 蒋开诚同学,他家就在三茅
5、镇上,是个走读生,为人内向,有点木讷,功课非常棒,后来考取复旦大学物理系。他刚开始过集体生活,一时不适应。一天清晨起身集 合,他起床后又忙着整理床铺,磨磨蹭蹭,跑到操场已迟到了,被班长叫到队伍前 训话,弄得他灰头灰脸 。 1959 年 7 月我们就要毕业参加高考,功课也不能落下来,只能轮班上课。 事实上, 我们已经累得腰酸背疼,晚上还要上两个小时的自习课,上床甚至要抱着腿挪上 去。晚上只安排了六七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因此,上课时经常有同学打瞌睡。上 立体几何课的是曹文崇老师,泰州人,我们亲昵地叫他曹老。 他原是福建某市教育 学院的讲师,接近花甲之年。1958 年底调进扬中县中,接替顾以聪老师给我
6、们讲 授立体几何课。 曹老个子矮敦敦的,冬天穿呢子中山装和呢子大衣,戴顶呢子鸭舌 帽,迎风往往会淌眼泪。当时,他的工资最高,月薪120 多元,常常接济贫困学生, 口碑颇佳。因为年事已高,他便住在学校里, 隔夜坐轮船赶到王家祠堂休息,次日 上课。他上课特别风趣,有时将数学公式编成顺口溜,用地道的苏北话哼出来,逗 得学生哄堂大笑,但是却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例如“奇(即奇数)要改偶(即偶数) 不改,定符号相间来 ”。他上课发现有学生趴在课桌上睡着,涎水滴了一滩,也不 吹胡子瞪眼睛呵斥学生,只是风趣地说什么“ 春天的汉子,挑不动两黄烂泥罐子, 哈哈睡着了 ”。 这一句话惹得学生们哄堂大笑,打瞌睡的也惊
7、醒了,又振作精神听 课了,不知不觉就到下课的时间了。 曹老在文革期间,身心备受摧残,没有熬到改革开放的春天就病逝了。 因我在文革 期间也作为全县四个反动学术权威(华世同、余清逸、朱务清、李茂隆)之一,失 去人身自由,挨批斗,感同身受。 (华老师文革初期就无缘无故地去世, 却被安上自 杀的帽子。)上立体几何课,我们既轻松又愉快。 那时,每节课五十分钟,曹老只讲 三四十分钟,留下十五分钟左右,让我们当堂做作业,每次三五道题目。下课的钟 声响了, 作业也完成了,由后边传到讲台上,曹老带回去批改,从不布置课后作业。 1959 年 7 月,我们到省镇江中学参加高考。那时镇江地区只设了一个考点,省丹 阳中
8、学的学生也来这里参加高考。 吃过晚饭, 在校园里散一会儿步,理科学生就到 一个教室里,听曹老作考前辅导。 教室里坐满学生,省丹中的三五个考生正巧路过 这里,就站在室外听课。曹老一踏进教室,就引起学生的一片笑声,他先是莫名其 妙,后来自己也笑起来了。原来临走时,师母为先生准备衣衫时,把她的汗衫错给 了曹老。曹老洗澡换衣裳时,也没在意,就套上汗衫来上课。那时,女式汗衫有一 根丝带好扣紧领口, 避免袒胸露乳的。因此, 学生们一眼就看出曹老穿错了汗衫。 曹老也笑着说 :“不好,不好了,老太婆把汗衫拿错了,真好玩。”那天晚上,一个 多小时, 曹老讲了六道典型的题目,第二天上午开考,居然有五道考题如出一辙
9、, 让我们着实高兴了一番,也让丹中的那几个考生沾了光。 现在,我们也步入耄耋之 年,聚会时还常常有人谈及这桩趣事,深切缅怀曹老。 言归正传。 我们开始脱砖坯了。 一人一个工作台,先把踩好的泥土铲到台边,再分 别切割成一小块搬到台上,反复摔打搓揉以增加它的粘度,然后搬起来掼进砖坯 的模子里,最后用钢丝制作的弓沿着模子边沿从前往后拉一下,这样多余的泥土 就分离出来了,一块砖坯成型了,翻过身倒在一块木板上,卸下模子的边框,砖坯 就制作成功了。 这样一次制作 5 块,再端起木 板将砖坯搬到晒场上的埂子上码好, 砖坯之间有一块木板的间隙好通风透气,让它风吹日晒,晒干后挑进窑里烧成砖 头。 我们高三两个班
10、的学生轮流半天上工地脱砖坯。 刚开始,技术不熟练,半天只 制作出百把块砖坯, 已经算不赖了。我们请来的那位烧窑师傅带着顾宪成和施大福两个同学,在工地上来回走动,指导脱坯和检查质量。一个月过去了,技术熟练 了,每个工作台一天能脱出四五百块了。 晒场上码满砖坯。这时决定盘窑烧第一窑砖头了。砖窑紧靠江边,为将来砖头烧 成后浇水提供方便。 在烧窑师傅的指导下,高三学生轮班去运砖坯。 女生搬砖坯, 男生挑砖坯,还安排几个男生听从师傅的指挥码坯盘窑。 由于大伙儿干劲大,工地 上时时出现竞赛的热潮,用不着个把星期,窑盘成功了。 杨斐然校长专程从学校赶 来点火烧砖。 这一天,全体高三师生望着耸立在江边的砖窑顶
11、上冒出淡淡的青烟, 顾宪成和施大福两人不时铲煤块送进窑里,红彤彤的火苗不时窜出来,煞是一道 风景线。 这一段时间,烧窑师傅和顾宪成、 施大福就在窑旁搭建个工棚,轮流值班 添煤和看火候。 他们忙着烧窑,我们依然是开山拌泥脱坯。进入初冬,秋收秋种也结束了,我们还 是轮番上工地。这时,我们经常要赤着脚踩泥,小腿开始皲裂了,甚至沁出血迹, 晚上用热水 洗脚时有阵阵钻心的疼痛,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但是,在那阶级斗争甚 嚣尘上的年代,谁也不敢叫一声苦,喊一声怨,担心戴上思想落后的帽子,犯下抵 制教育革命的错误。 第一窑砖烧好了,用水泵从江里抽水浇到窑里,让砖头渐渐冷却。 砖头出窑的那一 天,杨斐然校长陪同
12、县委书记朱维中一行赶来剪彩。 王家祠堂门前彩旗飘扬,锣鼓 喧天,师生们穿着整齐,列队两旁,兴致勃勃地迎候县委慰问团。他们是乘 “跃进 号 ”小轮船而来,停靠江边,穿过小山谷,走到王家祠堂。我们早已选派师生代表 前去迎接。朱维中书记一行还带来两条猪肉犒劳我们。他们来了稍事休息,就到 工地上为第一窑砖头剪彩。工地上也是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朱维中书记剪彩, 还致以热情洋溢的贺词,并题名为“红专窑” 。这时,工地上响起阵阵热烈的掌 声。这一天,中午饭菜比较丰盛,济济一堂,朱维中书记一行和杨校长频频举起酒 杯向师生们表示祝贺和敬意。 严冬悄悄走来,河面开始结冰了。一天夜晚, 老师组织我们到江边挑稻草回来
13、铺 床。月色朦胧,回来时路过小山头,远远看见山头上狼三五成群地走动的影子,吓 得我们脚直打颤,但是有惊无险,安全回到王家祠堂。又过两个多星期,寒流光顾 大地。 我们不能上工地铲土和泥踩土脱坯了, 而且晒场上又码满砖坯, 第二窑也开 始点火了。这时,学校领导决定高三师生返校上课。 元旦前夕,出窑的砖头运到了沙家港码头。学校组织高三学生轮班去运砖头。我 们推着橡皮轮的独轮车去装载砖头,来回一趟个把小时,每趟能运五六十块,二百 斤左右重。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下午我运了五趟,脚板底下已磨出了水泡。 一次班 级按小组开劳动小结会,既要讲劳动成绩,说劳动体会,还要找出问题,最后民主 评议劳动等第。 那时,
14、家庭政治背景有所谓问题的同学,只能听人摆布。 在小组会 上,由组长最后裁定,我被评为丙等。我一听,肺都快气炸了,站出来申辩 :“在工 地上,我平均一天能 脱出五百多块砖坯,运砖一个下午跑了五趟。 为什么干得少的 还能评上甲等,我却评为丙等,这真是欺人太甚 !”晚饭后,我气冲冲地找到班主 任余清逸老师,陈述意见。 后来,余老师找了班干部谈话,他们勉强同意,将我的劳 动等第改乙等。这样的结果,我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 我们高三学生烧出来砖头运回来,让学校建造了一排 6 间的学生宿舍。 1999 年国庆节之后,由在扬的校友苏洪康、孙德培和我三人发起,借座扬中宾馆 举办县中首届高中毕业生联谊会,师生近一百人。 开幕那天,市委领导陆朝银、 孙 金林、张达明和特邀代表原县委书记、时任常州副市长的朱 维中出席会议,朱老 书记还即席发表诚挚的讲话。在会议期间,我们组织师生乘坐游艇重游大路镇的 王家祠堂,昔日的村庄已兴建为居民点,青砖琉璃瓦的别墅鳞次栉比, 工地上矗立 一座现代化的砖瓦厂,一派繁荣的景象。在返程途中,大家说说笑笑, 突然有人提 议唱起那首勤工俭学歌,嘹亮的歌声“高三健儿志气豪,横渡长江去烧窑 ” 回荡在宽阔江面的上空,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