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哗变中与北京人艺相遇 张洪 1988年10月, 中国现代文学学会主办创新研究座谈会, 各地理事推荐一名学生 参会。我的导师高擎洲先生指导的学生都已毕业, 我便得到了这次难得的机会, 到北京开会访学。 当时车公庄市委党校食宿条件很一般, 但精神大餐绝对堪称一 流:王瑶、乐黛云、刘再复进行主题演讲, 大师级人物从书本中走出来, 与我们 交流讨论, 甚至争执不休。 没有酒局, 没有应酬, 没有观光, 拮据的主办方挤出 经费, 让大家观看了一场演出。晚饭后, 我们登上大客车, 驶向首都剧场。 退役于海军的赫尔曼沃克1952年创作的凯恩号哗变获得普利策文学奖, 1954年他将其改编为剧本审讯凯恩号哗变
2、案的军事法庭, 上演后引起轰动。 30多年后, 剧本由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英大学问”英若诚翻译, 导演请来了 已过花甲之年、 演过 200多场魁格舰长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查尔顿赫斯顿。 一、 二号人物格林渥律师和魁格舰长分别由任宝贤和朱旭扮演。 全剧两个多小时, 一 幕起诉, 二幕辩护, 只有最后五六分钟尾声换了场景, 其余始终聚焦法庭之上。 清一色身着正装制服的男人, 唇枪舌剑。 没一个女角登台活跃气氛, 无任何叙述 者点染背景, 军事、法律原则俯瞰一切, 你来我往的急攻遍布机锋, 火药味十 足。1944 年, 正在执行任务的凯恩号战舰遭遇恶劣天气, 领航员玛瑞克指责舰 长魁格精神崩溃, 与舵
3、轮手斯蒂威和甲板值班员凯斯中尉联手解除了少校舰长 的指挥权。 战争中的哗变事件震惊了美国海军。 战后, 军事法庭审理这起哗变案。 原告魁格与被告玛瑞克的辩护律师格林渥成为最主要的两个角色。 全剧充斥着争 论、责备、辩驳、说明、阐释、开脱, 裹挟着大量术语, 各圆其说。 戏剧是人性的实验室, 演出中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洞察人类的共性, 是非成败、 忠诚背叛都在虚拟的场合中揣摩思考、真切交流。从来人心多变幻, 善恶只在一 念间。 人心险于山川, 难于知天, 由开头推断不出结尾, 机遇不能假定, 情境不 可预知, 只有在现场的自审与对视中共同营建意义的空间。 观众的口味是否被满足, 演员体会得到。舞台
4、的气氛是否适宜, 观众最清楚。那 天观看演出的100多位现代文学研究界的老将新兵有福了, 号称“郭老曹剧 院”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中外合作上演的 哗变 赢得满堂喝彩。 现代文学“鲁 郭茅巴老曹”六家砥柱中流, 竟有三位大师聚拢人艺旗下直接为之创作。 曹禺作 为主要创始人更是做了 44年的院长, 直到辞世。我看过一些经典演出, 懂一点 儿话剧的门道。与哗变不期而遇, 恍然有悟, 戏剧所传达的思想和精神永远 不会耗尽。 后来成为人艺之友联谊会会员的我, 在这里看过莫言的 霸王别姬 , 听过邹静之的讲座, 欣赏过林兆华戏剧邀请展。 裴艳玲一人全场表演京剧、 昆曲、 河北梆子的了得功夫, 震惊四座。
5、罗锦鳞导演古希腊戏剧, 香港话剧团演出洋 麻将, 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俄罗斯导演梁赞诺夫的办 公室的故事 等名剧纷纷上演, 北京人艺和诸多名家名剧相映生辉, 让我充满期 待。最令人兴奋的是, 梁冠华、濮存昕、杨立新等主演的茶馆曾经献演沈阳 中华剧场, 我买到了第一排的剧票, 其乐何如! 由迷恋哗变而探寻其主人公的命运, 也算是追星一种吧。译者英若诚的几种 传记自述读来令人震撼, 清华才子、监狱里的能工巧匠和牢头儿、演员、给美国 学生授课的文化大使、副部长 他对这一系列的身份转换都应付裕如。在 1989 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中, 任宝贤作为英若诚词条的撰写者重点罗 列了其一系
6、列翻译成果, 有十多部英译汉剧本, 还将茶馆家王昭君 等翻译成英文演出。 毫不夸张地说, 英家四代人的轨迹就是中国近现代历史的缩 影。 出演魁格的朱旭在此剧中显示出从优秀演员向表演艺术家的过渡, 这位舰长 既是戏剧里的形象, 又是朱旭化的角色, 其特异的风格使我永生难忘。长达 1800多字的独白已成为朱旭艺术生命中的经典之作和压箱底的保留节目。2000 年, 朱旭在美国拍摄电影刮痧时, 剧组从其夫人打来的电话中得知朱旭正逢 70岁生日, 剧组200 多人为他举办了庆生会。感动于大家的盛情, 朱旭再度表 演 哗变 这段独白, 并展示了“北京叫卖”组曲。 耄耋之年的他“人艺俱老”, 堪称剧院的标志
7、性人物。 格林渥的饰者任宝贤, 当年被评为一级演员, 并作为北 京人艺十名获奖者之一, 获颁文化部和中国话研会举办的首届“振兴话剧奖”。 首演之后六年, 任宝贤在广州一家旅馆自尽身亡, 年仅59岁, 留下永远的谜 团。有人说他出演了哗变主角后带着满足感而去;也有人说, 他心存太多遗 憾, 太留恋舞台上的自己而不得施展, 竟撒手人寰。 “人们拿这些天才毫无办法, 他们太有才气, 太认真, 太硬, 太脆, 一掰就断!”他的同庚好友舒乙扼腕长 叹。1991 年, 刚从文化部副部长岗位卸任的英若诚老有所为, 翻译、导演了萧 伯纳的代表作巴巴拉少校, 作为牵头人, 他组织了最佳阵容排演这场大戏, 朱琳、牛星丽、宋丹丹入围其中, 分别饰演军火厂主与希腊文教授的朱旭和任宝 贤联袂担纲。英若诚、朱旭和任宝贤三人的那次合作, 成为绝版之作。 “戏比天大”, 北京人艺的信条我们听到了、明白了。戏如人生, 又何止是临摹 写照。感激1988年邂逅哗变, 感激丰富多义的好戏明心医愚, 把我塑造为 一名话剧观众, 任我浸淫其中, 乐不倦, 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