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门弟子与中国近代史学转型?104?史学月刊 2006 年第 10 期章门弟子与中国近代史学转型*卢毅(中共中央党校党史部,北京 100091)关键词 章太炎 ;沈兼士; 朱希祖;钱玄同;近代史学摘要在章太炎的熏陶下 ,沈兼士,朱希祖,钱玄同等章门弟子以北大史学系与国学门为依托,从学科体制方面积极致力于中国史学的近代转型.他们一方面秉持章太炎具有近代意义的“ 六经皆史说“, 主张“ 捐除经学之名“, 缘此大大动摇了经学的垄断地位,促进了史学的独立;另一方面,他们还充分弘扬了章太炎“ 以新理言旧学“ 和“熔冶哲理“的学术精神,号召借鉴西方近代科学的理论与方法来研究史学,并强调史学研究必须注重条理
2、系统,由是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史学的科学化进程.中图分类号K09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0583 0214(2006)10010407TheDisciplesofZhangTaiyanandtheTransformationofModernHistoryStudiesLUYi(PartyHistoryResearchDepartment,TheCentralPartySchool,Beijing100091,China)Keywords:ZhangTaiyan;ShenJianshi;ZhuXizu;QianXuantong;modernhistorystudiesAbstract:UnderZh
3、angTaiyansinfluence,ShenJianshi,ZhuXizu,andQianXuantonggatheredtogetheraroundtheHistoryDepartmentofPekingUniversityandtheSchoolofSinologicalResearch,tryingtheirbesttotransformthehistorystudiesinChina.Ontheonehand,theyfirmlybelievedinZhangs“AllClassicsareHistories“,calledon“forsakingtheso-calledclass
4、ics“,thusshakingthehegemonyoftraditionalclassicsstudiesandpromotingtheindependenceofhistorystudies,ontheotherhand.theybroughtZhangS“studyingtraditionswithnewtheories“and“bringinginphilosophicalelements“intofullplay,focusingonthesystematicpresentationinhistorystudies.Theyjoinedtheireffortsandgreatlya
5、dvancedthescientificprogressofhistorystudiesinChina.梁启超在论述章太炎学术造诣时,曾评价他在小学方面取得了突破前人的成就,“其精义多乾嘉诸老所未发明“ 】(p86,“是现代音韵学第一人“2(p2.而钱穆则在肯定章氏“ 音韵小学尤称度越前人“的同时进一步指出 ,“然此特经生之专业,殊不足以尽太炎“,并着重提出 :“太炎学之精神,其在史学乎?“3(p2 这无疑更精确阐明了章氏学术的核心所在.今天看来,在章太炎的学术研究中,史学确实占据了最为中心的地位,正如其所谓,“在各种学问中 ,可喻之为皮板“,“ 皮之不存,毛将焉傅?“4(p】因此无论是他早年
6、强调“ 国粹以历史为主“5(p36,还是晚年一再重申“历史学之重要“, 主张“保存国性之教育,其要点则重在读史“4(p85,“中国今后应永远保存之国粹,即是史书“I6(p9,都明显反映了他对史学的高度重视.而正是在他的熏陶下,章门弟子纷纷致力于史学研究,在取得丰硕学术成果的同时,还从学科体制上极大推动了中国史学的近代化.一“捐除经学之名“ 与史学的独立在中国近代史学转型中,学科体制的建立无疑是十分重要的一环.而顾名思义,学科体制的建立首先必须从知识分科开始,这在西方可谓源远流长.沙姆书和梅瑟? 达维多在 学科规训制度导论一文中就说:“知识分门分科是由来已久之事.例如哲学的古典划分(逻辑,伦理和
7、物理)和中世纪的三学科(语法,修辞,辨证)和四学科(算术,几何 ,天文,音乐).13 世纪以前,此文科七艺涵盖了知识的划分,并借着中世纪大学的课程结构一直持续不变.“7(pl 华勒斯坦也提出:“十九世纪思想史的首要标志就在于知识的学科化和专业化,即创立了以生产新知识,培养知识创造者为宗旨的永久性制度结构.“他还进一步*本文为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章门弟子与近代文化“ 的结项成果之一,项目编号为 2004035275.指出在 19 世纪以来的社会科学领域,“率先取得自律的制度化形态的学科“便是历史学.由此可见,专门性史学学科的建立,对近代学术转型具有关键的意义.然而从中国传统的学术体系来看,则
8、向来强调贯通,缺乏分科观念,其中尽管也有所谓经史子集的区别,却主要是作为一种图书分类方法,不具备近代意义上的学科性质.而随着西方近代学科观念的不断传人,这种状况也终于发生了改变,从晚清的“分科设学“,直到“民国以来,中国学术界分门别类,务为专家,与中国传统通人通儒之学大相违异“9(pl, 都说明中国传统的学术体系逐渐向近代学科体制转型.在这一学科重建的过程中,史学摆脱经学的羁绊,获得完全的独立尤其具有重大意义,汪荣祖即曾指出:“近代史学的昌明光大,大致根据三个基础:学院化,专业化与独立化.“p1.在中国史学史上,历代修史可谓皆以“载道“与“ 羽翼经训“ 相尚.如范祖禹 唐鉴便因其中贯注了不少理
9、学观点而为程颐所赞赏,以为“三代以后无此议论“,“足以垂世“I11=p4.朱熹更力主“读书须是以经为本,而后读史“. 吕祖谦就因稍稍偏离了这一轨道,而被朱熹斥为舍本逐末,“ 于史分外子细,于经却不甚理会.p2.,螂 .到了明代,则开始有学者力图通过沟通经史,来凸显史学的地位,如王阳明在传习录卷一即有所谓“春秋亦经 ,五经亦史 “的说法.王世贞弁州四部稿? 艺苑卮言 也说:“天地间无非史而已.六经,史之言理者也.“李贽焚书五卷?经史相为表里条亦云:“春秋一经,春秋一时之史也;诗经,书经,二帝三王以来之史也;而易经则又示人以经之所自出,史之所以来,为道屡迁,变易匪常,不可以一定执也.故谓六经皆史可
10、也.“时至清代, 章学诚则更是集前人之大成,对“六经皆史说 “加以了系统专门的阐发.不过,明清学者之推重史学,大多仍是从经史同源的角度去论证,这事实上并未改变经学独尊的局面.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序中便说:“治经断不敢驳经,而史则虽子长 ,孟坚,苟有所失,无妨箴而砭之.“同时,这种观点还进一步导致史学被纳入经学的思想轨道,依附于经学.康有为即宣称:“史学大半在证经,亦经学?105?也.“1.(p4 对此,邓实在论述清代学术时就指出:“本朝学术,实以经学为最盛.其余诸学,皆由经学而出.“1陈寅恪则更严厉针砭说 :“清代经学发展过甚,所以转致史学之不振也.“I15=p2到了 20 世纪初,在章太炎等人
11、的倡导下,这种状况终于有了很大的改观,经史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史学的地位得到了极大提升.章太炎声明,“经者古史,史即新经 “(p196,“经学还是历史学的一种-ITS(嘶.“ 孔氏之教,本以历史为宗“,“经即最古之历史也“ 口.“春秋而上,则有六经,固孔氏历史之学也“I5J(p3“.“吾人所共知之六经,如尚书 ,春秋,记事书,即历史也“1 一.由此他明确提出 “夷六艺于古史“ 的口号 _19=(p 坫.他还说:“六经都是古史经外并没有史,经就是古人的史,史就是后世的经“;“直到近来,百年前有个章学诚,说六经皆史,意见就说六经都是历史,这句话,真是拨云雾见青天!“_2p2“六经皆史也,这
12、句话详细考察起来,实在很不错六经无一非史,后人于史以外,别立为经,推尊过甚.“21=(p 叫至于“ 经“,章太炎也做出了新的诠释.他在 1910年出版的国故论衡中就解释:“经者,编丝缀属之称,异于百名以下用版者,亦犹浮屠书称修多罗,修多罗者,直译为线 ,译义为经.盖彼以贝叶成书,故用线连贯也;此以竹简成书,亦编丝缀属也.“2.(p5.此后,他还一再强调说:“经字原意只是一经一纬的经,即是一根线,所谓经书只是一种线装书罢了可见经不过是当代记述较多而常要翻阅的几部书罢了.非但没含宗教的意味,就是汉时训经为 常道,也非本意.“I21=(p经之训常,乃后起之义今人书册用纸,贯之以线.古代无纸,以青丝绳
13、贯竹简为之.用绳贯穿,故谓之经.经者,今所谓线装书矣.“2.(概言之,在章太炎看来,“ 经“的最初含义只是指古书的制作材料和方法,并无任何神圣的意思.在章太炎这种具有近代意义的经史观的推动之下,章门弟子也奋起打破经学的垄断,提倡史学的独立.沈兼士就对“终清之世 ,其学不出两部经解“的状况表示强烈不满.他说:“ 拿经来统制一切学问这就是一切学问不能独立自由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I2(p3.钱玄同也提出,“经 是什么?它是古代史料的一部分,有的是思想史料,有的是文学史料,有的是政治史料,有?106?的是其他国故的史料“_25cp“,一切以史学为依归.他并且表示:“说到我个人对于经学的态度我只不过是
14、站在历史的立场上,来研究经的本来面目罢了.“E263cpM无独有偶,朱希祖在介绍章太炎史学思想时同样也说:“ 先师之意 ,以为古代史料,具于六经,六经皆史,故治经必以史学治之,此实先师之所以异乎前贤者.且推先师之意,即四部书籍,皆可以史视之,即亦皆可以史料视之,与鄙意实相同也.“_27他还表示自己治文字学与经学,亦皆以史学为出发点.由此出发,他还直接揭橥了捐除“ 经学 “之名 ,“就各项学术分治“的口号,并且阐明:“ 经学之名 ,何以必须捐除呢?因为经之本义,是为丝编,本无出奇的意义.,E283 这明显与章太炎的观点如出一辙.此外,朱希祖还深感当时学界对“文学 “的界定过于宽泛 ,“讲授历史,
15、往往与文学不分,所谓文史 往往相提并论“_29cp ,束缚了史学的独立发展.于是他在北大讲授“本国史学名着“一课时特别说明 :“吾国史学文学,自古以来,均混而为一;且往往以史学为文学之附属品.观近代史学名家章学诚尚着文史通义,其他可知.惟唐刘知几深恶文人作史,期史学脱离文学而独立,特着史通以表其义.兹故以史通20 卷为讲演之书;而以文史通义为参考之书.“E3op2 言词中充满了对史学独立的孜孜追求.从学术界的反应来看,朱希祖“捐除经学之名“ 的口号逐渐成为了人们的广泛共识.吕思勉在 1921 年就回应说:“窃谓以经学为一种学问,自此以后,必当就衰,且或并此学之名目,而亦可不立夫以经学为一种学科
16、而治之,在今 Et 诚为无谓,若如朱君之说,捐除经学之名,就各项学术分治,则此中正饶有开拓之地也.“31(p2.更关键的是,章门弟子还在其主持的机构中贯彻了史学独立的思想.1917 年,在蔡元培的积极支持下,北京大学以协助国史编纂为名,正式成立了中国史学门.1919 年 6 月,章门弟子康心孚被推选为史学门首任主任.在任内,他废门改系,将史学门改为更具近代学科意义的史学系.同年 11 月,康心孚病逝,朱希祖接任史学系主任,此后历任该职十余年之久.在他的精心经营下,北大史学系“在国内各大学中首创现代历史学系的课程和规模“29(p1,由此“ 打定了史学独立的基础“2p3.1929 年 1 月,在朱
17、希祖等人发起下,中国史学会正式成立,他以最高票当选首席委员,钱玄同,沈兼士等章门弟子也同时当选.这是中国史学界成立的第一个全国历史学会,从而在学科体制上标志着史学实现了真正的独立.今天看来,章门弟子对传统经史观的颠覆以及在学科体制上的相关创设,不仅完全剥除了经学的神圣华衮,大大动摇了经学的地位,而且还最终宣告了经学的解体和史学的独立.时至1935 年,陈寅恪即总结说:“近二十年来,国人内感民族文化之衰颓,外受世界思潮之激荡,其论史之作,渐能脱除清代经师之旧染,有以合于今日史学之真谛.“D53p2 二“ 现代之史学,已为科学的史学 “中国近代史学转型除了实现史学的独立之外,还着重体现在史学的科学
18、化上.而在这一方面,章门弟子也做出了重大的贡献.1902 年,粱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曾经写道,清代学者“以实事求是为学鹄,颇饶有科学的精神“_3(.此后,他还多次在清代学术概论,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等着作中重申:“清儒之治学,纯用归纳法,纯用科学精神-D ;“乾嘉间学者,实自成一种学风,和近世科学的研究法极相近,我们可以给他一个特别的名称,叫做科学的古典学派“E23 .客观说来,这种观点深刻揭示了史学科学化的内在根源,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但是从实际情形来看,中国史学的科学化历程却是在 2O 世纪前后通过章太炎等人的大力提倡和实践才正式发端的.这主要反映在以下两方面.第一,开始引入
19、西方近代科学的理论与方法来研究中国历史.作为晚清国粹派领袖,章太炎虽然反对盲目“欧化“, 但并不排斥输入西学 .他曾公开宣称,“五大洲之册籍 ,吾不能博发而扬诩之,吾则瞀矣“D63p4. 因此他积极主张学习西方近代科学,以传播西学为己任,并从中获益不少.梁启超便评价他“既亡命 Et 本,涉猎西籍,以新知附益旧学,日益闳肆“_1(p86. 孙宝碹也赞叹说:“太炎以新理言旧学,精矣!“_3.(p56. 章太炎自己亦表示:“ 自从甲午以后,略看东西各国的书籍,才有学理收拾进来.“4(m 并说:“ 既出狱,东走日本,尽瘁光复之业,鞅掌余闲,旁览彼土所译希腊,德意志哲人之书,时有概述.“E34(p7.
20、另据宋教仁回忆,章太炎刚出狱到东京与他见面,“甫通姓名,即谈及哲学研究之法,询余日本现出之哲学书以何为最“_35_. 由此可见,章太炎的西学视野是相当开阔的.具体说来,在历史研究方面,章太炎 1893 年撰写膏兰室札记时,就已经开始旁征博引西学书籍以诠释管子,淮南.1900 年,他在中国通史略例中更系统提出:“今日治史,不专赖域中典籍.凡皇古异闻,种界实迹,见于洪积石层,足以补旧史所不逮者.外人言支那事,时一二称道之,虽谓之古史,无过也.亦有草昧初启,东西同状,文化既进,黄白殊形,必将比较同异,然后优劣自明,原委始见.是虽希腊,罗马,印度,西膜诸史,不得谓无与域中矣.若夫心理,社会,宗教各论,
21、发明天则,人所同,于作史尤为要领.“19(133.“在这里,他从中国历史研究着眼,第一次广泛地论述了西方近代考古学,比较史学,心理学,社会学,宗教学等理论与方法的重要意义,并强调其“于作史尤为要领 “.这无疑标志着中国史学科学化的正式发端.第二,主张历史研究必须讲求条理系统,使之成为一门社会科学.作为一门新兴社会科学,近代史学与传统史学有很大的不同,这种差异除了体现在是否运用了西方近代的科学理论与方法之外,还反映在是否具有条理系统性.在中国传统史学中,虽也曾出现过一些“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鸿篇巨制 ,但总体来说仍以拘于史料考订的着述居多.这些考史着作固然包含了梁启超所谓的“科学精神“,却往往过于琐碎,“寻其枝叶,略其本根“_3.j(p1,缺乏条理系统,不能总揽全局,贯通全史,更无法揭示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对此,章学诚即曾批评说:“整辑排比,谓之史纂;参互搜讨,谓之史考;皆非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