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郑和下西洋时代西亚形势及与中国的关系编者按:600 年前,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从中国沿海出发 ,由西太平洋穿越印度洋,直达西亚和非洲东海岸,完成了人类航海史和文明史上的伟大壮举.这一历史事件,显示了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不畏艰险,崇尚和平的文化精神.所以,纪念郑和下西洋,对于今天在全球化潮流中奋勇前行的中国来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同时,郑和下西洋还开辟了中国与西亚非洲地区正式交往的新时代,为当今中国与这些地区发展友好合作关系留下了许多有益的启示本刊特意编发一组论文,以示纪念.郑和下西洋时代西亚形势及与中国的关系郑家馨内容提要 15 世纪初,明朝永乐皇帝派遣郑和 7 次下西洋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伟大创举,它
2、并不包含从亚洲西南包围帖木儿帝国的战略动机.帖木尔帝国已经分裂,不再对中国西陲形成威胁.其继承者同明朝关系友好.郑和船队下西洋每次出动 2.7 万多人,260 多艘千吨以上巨轮,驰骋西印度洋,最远到达红海吉达港,规模空前.当时地中海欧洲诸国对中国人民的航行竟毫无所知,亦无反应,原因何在?埃及马木路克王朝执行垄断香料贸易的政策,在西亚地区阻断了欧洲商人同东方商人的任何直接交往,形成红海难越,信息割断的态势.中国人迅速全部撤出西印度洋.关键词郑和下西洋帖木尔帝国马木路克贸易政策红海航线香料贸易作者简介郑家馨,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84).明朝永乐三年至宣德七年(140514
3、33 年)郑和下西洋航行是 15 世纪初世界历史的重大事件之一.这一时代的西亚形势,中外关系和亚欧大陆的陆路,海上交通状况,引起历史研究者注意到涉及郑和下西洋创举的两件事:明朝永乐皇帝(14031424 年在位)派遣郑和下西洋的动机是否(如有些学者所断言)包含着从西南方向联络西亚诸国形成包围帖木儿帝国的企图,以此减轻明帝国西疆的压力;1414 年以后郑和船队已 4 次驶抵和进入红海海域 (最远到达吉达),为什么仅隔着短短苏伊士地峡的地中海欧洲国家对郑和船队 7 次跨洋航行竟毫无所知,并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令研究者和一些读者感到不解并提出置疑的问题.本文拟从 15 世纪初期西亚和东地中海的形势,中
4、外关系作一些讨论.版权所有西亚非洲杂志社?47?.绺年绺一周一一百一凇六洋;一旦一;下.一一和郑;一念一一一,.西亚非洲(双月刊)2005 年第 2 期帖木儿帝国分裂解除了对明帝国的威胁帖木儿帝国是属于其兴也速,其亡也速的一类“草原帝国“, 它在极盛的几年曾一举打败并俘虏了令欧洲人胆寒的奥斯曼帝国素丹巴耶塞特一世,接着又引兵东向,几十万大军威胁着明朝中国的西疆.同时崛起的东西两帝国曲折,起伏的关系正好发生在郑和下西洋的年代,说明早在 600 年前明朝中国的对外政策就已受到西亚,中亚形势的影响,但影响的程度有多大,其真实的过程如何,需要进行实事求是的探讨,分阶段进行剖析.下面试分 3 个阶段分析
5、,讨论.第一阶段:洪武二十年(1387 年)至二十八年(1395 年 )帖木儿对明朝洪武皇帝“频岁进贡“,但仅属仪式,并非友好;明朝开国两皇帝(包括永乐皇帝 )极度重视西陲安全,设置重兵,引而不发.l4 世纪最后 30 年,在中亚河中地区崛起帖木儿帝国 .帖木儿以“ 元驸马“自诩,宣称他是成吉思汗和蒙古帝国的继承人.在统一河中地区后,帖木儿率突厥骑兵征服了从蒙古西疆至地中海东岸的几乎所有国家:13751379 年进攻察合台汗国 ,1388 年征服花刺子模,1393 年征服伊儿汗国和阿富汗地区,并北上攻掠金帐汗国,1398 年南侵印度,1399 年挥师小亚细亚.与此同时,明帝国在亚欧大陆东端崛起
6、.1368 年朱元璋推翻蒙古人统治,明帝国继承了“ 蒙古帝国“ 的中原部分,疆域西至新疆哈密 ,西南至西藏,云南,东北抵日本海,东南到海及于海外诸岛.元顺帝退回大漠(此后称北元)仍保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对明王朝形成威胁,朱元璋在北方边防线上布置了强大兵力.此后,蒙古形成 3 股势力:鞑靼 ,瓦刺和兀良哈,其中瓦刺部控制着南起准噶尔盆地,北至沙漠,东邻以和林为中心的鞑靼,西接已囊括中亚,西亚的帖木儿帝国.帖木儿初起河中时,势单力薄,后忙于西征,未遑东顾,曾 5 次(1387 年,1388 年,1391年,1392 年,1394 年)向明朝上表称贡.一第二阶段:13951405 年(永乐三年)帖木儿
7、帝国一度成为明朝西陲大患,永乐皇帝不敢稍懈,筹谋对策.洪武二十八年(1395 年)朱元璋“命给事中傅安等赉玺书,币帛“ 跋涉千里,到撒马尔罕回赠帖木儿.此时,帖木儿羽翼渐丰,西征波斯方回,又娶蒙古宗室塔瓦卡勒公主,沾沾自喜,对军事实力颇感自信,竟扣留傅安一行数十人及护送兵卒 1500 人不让回归.1402 年帖木儿引兵向西,集结大军于安卡拉,击败并俘虏了曾令欧洲人胆寒的奥斯曼素丹巴耶塞特一世(13541403 年),震动了欧洲,西亚几乎全部纳入帖木儿的统治范围.帖木儿的威权在西亚,欧洲磅礴烨烁,如日中天.1404 年 9 月 8 日他在撒马尔罕接见西班牙和埃及马木路克王朝使节的宴会上,肆意侮慢
8、已被扣留 8 年的中国使节.此前数月,一支从中国境内横越沙漠数百里到来的,满载 800 驮骆驼货物的庞大商队被扣留,不放人货回归.心怀叵测的帖木儿在军务倥偬之际竟不忘派遣鞑靼人深入中国边关,潜居北京 6 个月,搜集中国风土人情,人口财富,山川形势的情报.他的终身梦想是征服全世界,狂言:“世界整个有人居住的空间没有大到可以有两个国王的程度“.1404 年(永乐二年)l2 月,大病初愈的帖木儿在中亚讹答刺(Otrar)集结四五十万步骑大军(一说察哈台汗国后王黑的儿火者曾以宗室女塔瓦卡勒公主嫁帖木儿.因此帖木儿被称为“ 古烈干“(蒙语“女婿“之意).布哇着;冯承钧译:帖木儿帝国,商务印书馆 1935
9、 年版,第 32 页.明史,三三二卷,撒马尔罕传.克拉维约东使记,商务印书馆 1985 年版,第 126 页.克拉维约东使记,第 159 页.同上.巴托尔德着;耿世民译:中亚简史,转引陈诚着;周连宽校注: 西域行程记,中华书局 2000 年版,第 15 页.?48?郑和下西洋时代西亚形势及与中国的关系180 万人),准备横越沙漠入侵中国.帖木儿乘 1402 年大败奥斯曼帝国的余威,志在必得.永乐皇帝朱棣极为重视北部,西部的边防和沿海海防.他从外交,战略,心理三方面考虑,制定对付帖木儿帝国的政策.(1)结交西域各国,给予优惠贸易条件,让他们沿丝绸古道进入中国,进行有利可图的朝贡贸易.由此“西域之
10、使岁岁不绝.诸蕃贪中国财帛,且利市易,络绎道途“ .(2)置重兵于甘肃河西一带,归甘肃总兵宋晟节制.朱棣自己统兵五征漠北,亲历行阵,以拔除动辄与帖木儿呼应的北元势力,并驱赶蒙古三大部力量.(3)展开外交心理斗争.针对帖木儿以“ 元驸马“自诩正统,朱棣利用进占元大都(西城诸国称北京为“汗八里“)的优势,利用蒙古200 年扩张在西域(包括西亚 ,中亚) 造成的君汗八里者即为蒙古帝国传统之共主的微妙心理,来慑服西域诸国.朱棣谋略深邃,坚持迁都北京,顺水推舟,隐然以继承元室而自居中心,巧妙地利用传统的历史心理来回应帖木儿“元驸马“ 的大旗 .从此,地处遥远的西亚史书多有误会有明皇室乃 “蒙古之裔“,以
11、大汗称之.西亚,欧洲辗转相传,这一误称延续甚久,直至 15 世纪末,西班牙(卡斯蒂利亚)王后伊萨贝拉 1492 年亲手交给哥伦布准备呈递中国的国书,仍称明皇帝为“大汗“.永乐二年(1404 年), 朱棣闻讯帖木儿正假道别失 8 里挥师东向,举重若轻地“敕甘肃总兵宋晟儆备“ .自 8 年前扣留傅安使团的消息被证实 ,西陲一线早已森严壁垒.1405 年(永乐三年)2 月18 日,年届古稀耽于酒色的帖木儿死于军中.第三阶段:14051433 年(宣德八年),西亚形势陡变,帖木儿帝国分裂,其子对明朝奉行友好政策,帖木儿国家对中国已不再为患.经过连年内战,帖木儿第四子沙哈鲁(1377 1447 年) 以
12、赫拉特(今阿富汗西部) 为中心,在原帝国东部建立了相对稳定的统治.明史籍称其为“哈烈国“. 沙哈鲁对明帝国的实力有清醒的估计,摈弃其父的狂妄梦想.他直接统治的地区没有超过河中和东波斯范围.1405 年后西波斯,伊拉克等地统治权成为沙哈鲁众多子侄激烈争夺的对象.沙哈鲁的名义宗主权亦不受尊重.帖木儿生前针对奥斯曼西征的成果已荡然无存.土库曼人建立的黑羊王朝盘踞在西波斯土地上,北自大不里士南至波斯湾头的巴士拉都被从流亡埃及回归的卡拉?优素福占领.沙哈鲁关注打通印度洋航线,他以赫拉特为基地将其势力范围向西南方向扩展,力图控制起儿漫地区和忽鲁谟斯(霍尔木兹) 的贸易港 IZl.几个世纪以来,忽鲁谟斯一直
13、是印度 ,中国,波斯,阿拉伯诸国在印度洋的货物集散地,在陆地“丝绸古道“ 被战乱中断的年代 ,其地位备显重要.沙哈鲁几次西征西波斯(伊朗中西部和伊拉克) 目的之一,就是要恢复和保持忽鲁谟斯设拉子大不里士内陆商道的畅通,以打开海外贸易的通道.沙哈鲁第三次西征(1434 年)虽打了胜仗,却没有建立直接统治,仍任命卡拉? 优素福之子杰汉沙统治阿塞拜疆地区.沙哈鲁对忽鲁谟斯等印度洋近海岛屿也仅保持名义宗主权.他曾派使节前往印度马拉巴尔沿岸和红海吉达港,目的也是沟通一条以忽鲁谟斯为始发港的海上航线,以代替撒马尔罕巴格达大马士革/地中海东岸的丝绸古道.沙哈鲁生前为打通这条丝绸之路的西段不遗余力,却未臻成功
14、.连年战乱和破坏,使这条亚欧大陆最重要的陆路商道西段可悲地长期中断.1407 年(永乐五年)6 月,帖木儿之孙哈里“遣使臣虎歹达等送“ 被羁留十数年傅安回到中国,原护送“官军千五百人 ,而生还者十有六七人而已 “ .朱棣皇帝获得傅安带回的有关帖木儿帝国第约翰细尔脱白格游记,转引中西交通史料汇编,1977 年,第 6 册,第 322 页.明史,三三二卷,于阗传.参见和田清:明代蒙古史论集,商务印书馆 1984 年版.上册,第 689 页.明史,三三二卷,哈烈传.邵循正:有明初叶与帖木儿帝国之关系,载邵循正历史论文集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5 年版,第 97 页.明史,三 Z-卷,撒马尔罕传 .
15、参见王治来:中亚通史?古代卷,新疆人民出版社 2004 年版,下册,第 313320页.明史,三三二卷,撒马尔罕传.陈继儒:见闻录一卷.?49?西亚非洲(双月刊)2005 年第 2 期一手详尽的资料.明朝中国与帖木儿国家的关系出现转机.朱棣十分重视沙哈鲁及其侄哈里重建对中国友好关系的愿望,抓住契机,“厚赉其使“, 表现出高超的外交技巧 ,他立即“遣指挥白阿儿忻台等往祭故王(帖木儿)“ ,只字不提逝者死于东侵中国的军中.永乐六年(1408 年)命傅安再赴哈烈(赫拉特). 此时 ,沙哈鲁已进占撒马尔罕,命其子兀鲁伯留守,自己退驻赫拉特,值明使至,乃厚待傅安一行.沙哈鲁一反其父骄恣之态,礼貌有加,对
16、明廷恢复朝贡,并遣贡使与回国复命的傅安同行.自此,双方来使不绝,“或比年 ,或间一岁,或三岁,辄人贡“.1413 年(永乐十一年)西域诸国均跟随哈烈,撒马尔罕人贡,有失刺思,俺的干,俺都准,吐鲁番,火州,柳城,哈石哈儿等.永乐期间,有数十个使团来自中亚,西亚地区.约 20 个使团来自哈烈和撒马尔罕.永乐皇帝对西亚国家的重点结交国是哈烈国,每次接见或宴请外国使臣“皆序哈烈于首“ .1419年(永乐十七年)沙哈鲁派遣 510 人哈烈使团访问中国,在中国境内逗留一年多.永乐皇帝为迎接和护送使团从肃州到甘州派出 6000 骑兵.结交哈烈带动西亚,中亚的外交取得很大的成功.永乐至宣德期间 30 年,从中
17、国内地到撒马尔罕,赫拉特之间的丝绸之路东段保持通行,“ 站驿相通,道路无壅,远国之人,咸得其济“,西域之使岁岁不绝.如上所述,撒马尔罕以西的西波斯,伊拉克一带,由沙哈鲁收拾帖木儿留下的残局颇不顺利,丝绸之路西段迄难通行.永乐十一年(1413 年) 朱棣皇帝做出两项决策:陆路,由李达,陈诚使团前往西域,此后 1416年,1418 年,1422 年陈诚又连续三赴西域,将沿途所见详加记载,留下西域行程记和西域蕃国志两部资料翔实的史书.海路,命第四次下西洋的郑和船队越过印度西南岸(第一次至第三次停泊的古里)驶往波斯湾,进抵忽鲁谟斯.陈诚使团一行陆路跋涉 10 个月,于永乐十二年(1414 年)十月辛未
18、至哈烈城,郑和船队永乐十一年(1413 年) 冬开航,也于永乐十二年(1414 年) 抵达忽鲁谟斯.忽鲁谟斯素丹赛弗丁居于波斯湾岛上,名义上隶属哈烈国王沙哈鲁,对郑和船队很友好,即派陪臣已即丁随郑和船到中国.永乐十五年(1417 年) 郑和船队第五次下西洋,再到忽鲁谟斯,阿丹(亚丁)等国.永乐十四年(1416年),陈诚使团回国刚半年,奉命再次出使哈烈,永乐十五年(1417 年)抵哈烈,携敕书向沙哈鲁建议,两国商旅自由往来,道路通行无阻.永乐十六年(1418 年)陈诚第三次出使哈烈.此次永乐十六年(1418 年) 明诏书对沙哈鲁的称呼已从先前的“尔汝“, 改称“王“(素丹)并加抬写,以藩王之礼待
19、之.两国友好关系升格.此时,正值朱棣皇帝准备第三次永乐二十一年(1423 年 )北征漠北,极缺马匹,需从撒马尔罕,失剌思(Siraz)诸国购买大批马匹.这一需求得以实现,明廷与哈烈等帖木儿孑遗诸国的友好关系进一步加强.永乐十九年(1421 年)郑和第六次下西洋,再到忽鲁谟斯,阿丹等国,送西南亚诸国使节回国.从 1405 年帖木儿死后中亚,西亚的国际关系和外交风云的遽然变化,20 年历史发展形势可概括出 3 个特点:(1) 帖木儿帝国已分裂为若干小国 ,实力大减,不存在威胁中国边陲的实力.(2)明朝与哈烈,撒马尔罕,失刺思等西域各国的友好关系不断增强,明史所说“永乐中,西域惮天子威灵,咸修职贡“,抹去其封建色彩 ,确是当时真实情况.西域诸国成为明朝购买军马的大市场足以佐证.(3)朱棣建都北京 .西域诸国出于微妙的历史心理,承认君汗八里者即为“蒙古帝国“ 传统之共明史,三三二卷,撒马尔罕传.明史,三三二卷,撒马尔罕传,哈烈传.陈诚着;周连宽注:西域行程记,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 2000 年版,第 15页.明史,三三二卷,撒马尔罕传 哈烈传.参见波斯火者? 盖耶速丁:沙哈鲁遣使中国记 ,中华书局 2002 年版,第97144 页.明史,三三二卷,撒马尔罕传,哈烈传.陈诚:狮子赋序,载陈诚着;周连宽注:西域行程记,第 118 页.邵循正:前引书,第 97 页.明史,三三二卷,失剌思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