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钱家家训的力量 余世存 钱王世家, 千年传承, 三五十世不等, 而人才辈出, 从未散绝。其原因大概跟钱家曾称王有关。尤其是开创之祖钱鏐之雄才在钱家历史上空前, 并给后人深远的影响。五代吴越王钱镠吴越钱家, 是一个绵延千年未曾中断且代有人杰的典范。这个自唐五代起, 即有史可考的家, 给华夏文明贡献了众多一流的人物。宋代以来, 载入史册的钱姓知名人士逾千。其后人才辈出, 更是不可胜数。近代钱家的人才“井喷”现象, 已编成绕口令“一诺奖、二外交家、三科学家、四国学大师、五全国政协副主席、十八两院院士”, 且仍在为新出现的人才超越, 这个绕口令没有囊括钱颖一等一流的享有世界声誉的人物。钱家人自己则骄傲
2、:“别看我们虽然姓钱, 但是却出了很多的文学家和科学家。全国有钱氏人口 264 万, 占全部人口的 0.2, 可出的各类人才却大大高于别的姓。”钱王世家, 千年传承, 三五十世不等, 而人才辈出, 从未散绝。其原因大概跟钱家曾称王有关。尤其是开创之祖钱鏐之雄才在钱家历史上空前, 并给后人深远的影响。钱鏐为杭州人, 少时无赖, 曾以贩盐为盗;后应募为兵, 渐由偏将而升掌一州之兵。他在翦除刘汉宏、薛朗、董昌等势力的过程中, 占有了两浙之地。唐昭宗天复二年 (902 年) , 封其为越王。904 年, 改封吴王。及朱温建梁, 始封其为吴越王。以布衣之身而位列王侯的钱鏐生了 33 个儿子, 如何保住家
3、人的富贵是他关心的主要问题。他知道“中国之君”极易易姓, 华夏中原治乱相循, 在此世道中生存得有一套生存本领。故他 60 岁时立家训八条, 告诫子孙“莫纵骄奢, 兄弟相同, 上下和睦”, 强调“子孙若不忠不孝, 不仁不义, 须是破家灭门, 要鸣鼓而攻之。千叮万嘱, 慎勿违训”。钱鏐的后人把他平时言行记录整理而成钱氏家训, 分个人、家庭、社会、国家等四大内容。钱王世家能够在华夏文明这个极度世俗化的社会里人才辈出, 关键在于其子孙对钱遗训的看重。据说, 钱氏家族每有新生儿诞生, 就要全家人一起恭读钱氏家训, 这个传统直到近代中断。钱学森的父亲钱均夫曾说:“我们钱氏家族代代克勤克俭, 对子孙要求极严
4、, 或许是受祖先家训的影响。”钱伟长先生说:“我们钱氏家族十分注意家教, 有家训的指引, 家庭教育有方, 故后人得益很大。”钱家的子子孙孙, 除了要接受国家法律的约束之外, 还必须遵守钱氏家训。一千多年来, 钱氏家训不仅世代相传, 更得到了子孙的身体力行。除此之外, 钱在临终前, 曾向子孙提出了十条要求, 被后世称作武肃王遗训, 他的遗训和钱氏家训一道, 作为重要的家族遗产一直激励着后人。钱家人之不能流俗, 就是因为他们非泛泛的认祖归宗之人, 而是他们对祖宗的训导有认同自豪, 并能够实践。钱家人成功的第二个因素, 是他们好读书、重教育。有人问钱家为什么能出那么多名人, 钱伟长戏说:“我们钱家人
5、喜欢读书, 书读多了容易当官, 当官的容易出名。”事实也确实, 钱家人爱书。吴越王钱鏐是钱家人奋发学习的榜样。钱鏐虽出身寒微, 以武起家, 但晚年好学, 对后代的教育也非常看重, 经常让孩子们诵读经典, 并立下家训“子孙虽愚, 诗书须读”。吴越国“纳土归宋”后, 子孙中出了许多文学家、藏书家、医药家。这种“好读书”的家学渊源相传至今, 钱玄同父子、钱均夫父子、钱穆叔侄、钱学熙父子等钱氏后代, 都是勤奋好学的典范。钱穆晚年回忆, 他平生所见“治学最勤、最力最劬”的学者, 就是钱基博。清末状元学者张謇, 对比他小34 岁的钱基博的评价是:“大江以北, 未见其伦。”而钱穆自己更是中国学问守夜人、华夏
6、文化守望者的象征, 直到晚年, 渡过劫难的老人见到自己孩子仍坚定地说:“吃点苦没有什么, 我希望你们做好一个中国人, 用功读书做学问。”钱氏家族成功的第三个因素, 是互爱、互助的家庭氛围。科学家钱江初回忆说, 他们村有五六百户人家, 基本上都姓钱。“早在 1901 年, 村里就办了小学堂, 所有的小孩上学, 全部免费。”“村里实行学田制, 专门划出三百亩田, 这些田里的收入, 全部作为给上学孩子的经费。”这种早期的“教育基金”模式, 保证了钱氏子孙无论贫富, 都能够有受教育的权利。钱伟长少年丧父后, 也是靠叔父钱穆与宗族的救济, 才完成了学业, 最后成为一代科学大家。这种家族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7、, 从中甚至诞生了父子祖孙们的共勉和人格期许。生为钱家人, 其自信或说自负非同一般。以钱基博、钱钟书父子为例, 可以看出钱家人是如何与古往今人为伍的。钱钟书考进清华大学之后, 父亲钱基博经常给他写信, 告诫儿子, 立身正大、待人忠恕比名声大、地位高更加重要。钱基博是一个对新文化持保留意见的儒者, 用我们今天的话, 他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他毫不顾及时代潮流, 教学、写作一律采用古文。钱钟书从新式学堂放学回来, 也要跟着父亲念古文。父子两人的期许非同小可, 钱基博告诉儿子:“儿之天分学力, 我之所知;将来高名厚实, 儿所自有!立身务正大, 待人务忠恕。”希望儿子能够“淡泊明志, 宁静致远, 我望汝为
8、诸葛公、陶渊明;不喜汝为胡适之、徐志摩!”钱基博父子以其智力学力而跟潮流时俗拉开距离, 他们在聪明中会寻找同道。才女杨绛跟读书种子钱钟书互慕, 恋爱时给钱钟书的一封信被钱基博接到后拆开看了。信中写道:“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 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 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据说, 老先生“得意非凡”, 直说, “此真聪明人语!”也许这种父子间的交流强化了钱钟书的自信, 他在大学时代的狂妄语当时伤害了一些师生;直到晚年, 钱钟书仍不时会有“书生气” (李慎之先生语) 发作。当李慎之受托把胡乔木的诗稿给钱钟书看时, 钱钟书毫不客气地改其字句, 让李慎之感到“为难”。这种交流, 自然也会
9、招致年轻人的反叛, 钱钟书在他那特异的小说杰作围城中露了一手。方鸿渐跟父亲方翁来往几封信是用文言文写的, 辞藻富丽, 古奥典雅。只是钱钟书以其聪明和年轻人的勇气而敢指明这种传统道学的虚伪一面, 小说中虚构的方氏父子, 父亲冬烘儿子虚浮, 都是传统中国文化的怪胎。钱家人确实有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钱钟书不论, 其前辈钱玄同年轻时更是一名斗士, 为新文化运动推波助澜, 立下汗马功劳。钱玄同是一代语文大家, 他的名言却是:人到四十就该死。钱家人的才学及其社会影响和社会贡献无可置疑, 但其人格成就是否是我们中国人的人生高标, 却很少有人讨论。而恰好在此领域, 钱家为人诟病甚多。如钱穆先生, 一度被视为反
10、动;即使宽容的新文化运动中人, 也视其为冬烘先生。今天的中国人虽然以更宽广的心胸去理解钱穆, 但作为一代史学大家, 为政治人物左右心情, 不仅是一个史识问题, 更是一个人格、人生的精进限度问题。钱钟书父子的狂, 同样是一个突出的现象。年轻的钱钟书曾说:“整个清华, 叶公超太懒, 吴宓太笨, 陈福田太俗, 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充当钱某人的导师!”虽然吴宓宽厚地理解钱钟书是一种文人的“高尚的傲慢”, 但这种傲慢不仅伤害了师生, 也伤害了钱先生自身的成就。钱先生表达的, 不过是世代中国年轻人惯常的智力自负而已。因此, 钱先生虽然学问大, 却终生带不出什么弟子, 实在是因为人格局限太大。我的朋友回忆说,
11、 当年钱伟长先生没有被打倒, 而他和费孝通等人被打倒, 每天给校园打扫卫生, 有一次, 学校召集他们这些人听学习报告, 在台上作报告的正是钱伟长。钱伟长讲的是知识分子应该向工农大众学习, 说知识分子的臭毛病、个人主义作风要改一改, 举例说, 知识分子写文章, 要在每篇文章下面署自己的名, 生怕人家不晓得自己, 而工人做工并不在铁具上刻自己的名字, 农民收获粮食也不在麻袋上写自己的名字, 等等。费孝通等人听得莞尔。钱家人以家训立身, 大奸大恶之人是不会做的, 但安身立命的品格似乎过于世俗, 少了一种世家贵胄的尊严、高贵, 少了一种个体人格的担当。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这样的遗憾可能仍要从根上寻找
12、原因。钱家的先祖钱鏐生于乱世, 眼界里只有圣贤传下的经典, 难以见识人格的高贵可能, 难以知道高尚其事、人格自尊的重要。虽然他也遇到过不事王侯的人物, 但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心地容纳、理解这种人物, 因此, 这种人物注定跟他失之交臂。钱王以贫寒起家, 如暴发户, 周围挤满了恭维他的人物, 如此他难以平常心、朋友心待人。每有人物求见, 他不免势利看待。当诗僧贯休求见, 并呈现贺诗时, 他先看到了贺诗:“贵逼人来不自由, 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 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 谁羡当时万户侯。”钱鏐很是赞赏, 却要求贯休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 然后再见面。贯休回答说:“州亦难添, 诗亦难改。余孤云野鹤, 何天不可飞!”并应声吟诗四句。诗曰:“不羡荣华不惧威, 添州改字总难依。闲云野鹤无常住, 何处江天不可飞?”拂袖而去。有人讽刺钱家的这位先祖:“文人自古傲王侯, 沧海何曾择细流?一个诗僧容不得, 如何安口望添州?”钱家人才井喷, 在官、产、学领域多有建树, 今天, 钱家人给我们树立成才的榜样, 也给我们指示了人生和人格的另外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