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望家园：萧红、林海音与迟子建创作的文化选择2007 年 2 月总第 155 期第 2 期学术交流AcademicExchangeFeb.,2007SerialNo.155No.2?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回望家园:萧红,林海音与迟子建创作的文化选择安菲(黑龙江大学中文系,哈尔滨 150080)摘要作为 20 世纪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个突出现象,回望家园已经成为知识分子创作中的一个鲜明取向.萧红,林海音与迟子建这三位有独异精神追求的女作家,都在各自的作品中回望家园.这种回望又因为加入了女作家的独特体验,而呈现出一种特异的状态.她们通过叙述对童年的留念和回忆,对“家“ 的深深眷恋 ,对爱的强烈渴求和对生
2、命的沉思 ,来寻找精神家园,进而展开对生命,人生形而上的求索与叩问,具有很强的认识价值和哲学意味.关键词 女作家 ;童年; 家;爱与温暖;精神家园;生命追问中图分类号I206.6;I206.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8284(2007)02016803在 20 世纪中国文学史上,有一个突出的文化精神现象,那就是有些作家在创作中一直不停顿地回望精神家园.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 2O 世纪的中国一直处于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之中,社会历史的巨大变化使中国社会的经济形态,文化模式以及作家的思想行为,审美取向等诸多方面都发生了剧烈变动.西方文化的传人猛烈地冲击着传统文化,中西文化的强烈反差,特殊的
3、文化身份使作家们处在西方文明与历史传统的夹缝中,因此他们不断地找寻可以贮藏灵魂的生命落脚点,这一切就导致了中国现当代作家不断地寻找精神家园.在这之中,有一些女性作家的创作更是表现得十分抢眼,萧红,林海音与迟子建就是其中的代表.她们精神上寂寞无依,而且对自身的文化身份深感困惑,她们的内心世界和精神深处始终处于激烈的躁动和不安之中.因此,她们都在各自的作品中回望家园,而女性作家所独有的特殊体验又使她们的家园回望呈现出一种特异的状态.她们的创作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现象,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在回望家园的过程中,首先出现在这些女作家视野中的是童年,童年时代的经历和记忆是她们精神家园里最令人瞩目的一方天地.
4、之所以如此,从理论上说童年既是人生的起点,也是人的精神源头,是人的记忆开始的地方.生命初始阶段的记忆和烙印,让作家形成了浓厚的“ 童年情结“. 童年的体验对作家的影响也是深刻的,内在的.作家在回望家园时必然包含着对童年生活的回忆,重新体验幼时的生命快乐也就成了她们寻找精神抚慰的独特途径.? 在精神还乡的途中 ,“童年时代“就成了收稿日期20061130作者简介 安菲 (1981 一),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硕士研究生.?168?作家永远乐于述说的内容.萧红,林海音,迟子建的创作就是如此.萧红在呼兰河传中深情地回望着那个远在呼兰河畔的家园,那个深埋着她童年记忆的小城,院子和后花园.她在那里翻出了
5、那么多美好的记忆:后花园里自由的玩耍,春日拂晓被窝里的学诗,黑洞洞的储藏室里的寻宝,令她一直忍俊不禁的赶鸭子下井,可笑而可悲的有二伯,可爱而可怜的小团圆媳妇,所有这些事和人至今思来仍然令她魂梦牵绕,自然也就成了她心灵的家园.林海音创作城南旧事的原初动因也是“为了回忆童年“, 她说为了“ 使之永恒,我何不写些 ,以我的童年为背景呢于是,作家在主人公小英子的视野里找到了童年的记忆.她写童年的小英子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也接触了那么多可爱的人.痴情的秀贞和苦命的妞儿,与“我“推心置腹的小偷,顾盼生姿的兰姨娘,慈爱忠实的宋妈和她的黄板牙丈夫;疼爱小英子的父亲,母亲及可爱的弟弟妹妹尽管
6、时光在流逝,占据小英子心灵一隅的人都先后逝去了,但在这之中,林海音却“ 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 “.迟子建也是如此,她说自己写北极村童话就是“如饥似渴地追忆那短暂的梦幻般的童年生活“.她记叙了自己在菜园中毫无约束玩耍的情景,她的那条叫做“傻子“ 的狗,她的热情而又邋遢的“猴姥 “.同时,她也回忆了随着童年日子的慢慢流逝,她不得不面对长大的事实.姥姥,姥爷,猴姥们在岁月的消磨中都一点一点地老去了,大舅不幸去世了,姥爷独自承受着悲痛,那个已同“我“ 成为忘年交的“苏联 “老奶奶死去了 ,她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这些作家笔下的童年既是她们经历过的记忆中的童年,也是涂上了回忆时浓浓
7、的主观色彩的童年,因此这里的至真至纯的童年,便成了她们在现实中安放心灵的一块圣地.如果说童年记忆是这些女作家回望家园时首先想到和重点表现的,那么对“家“的回忆就是另一重要内容 .恋土思家是人的天性,也是人类文化中积淀深厚的一种情感因素,人们对自己出生或生活过的地方都怀有浓郁的眷恋之情.这种广布民间的文化形态总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和情感取向.同时,“家“ 也是社会最基本的生活单位,家庭是人们的安身立命之所,无论人们漂泊何处,有形的,无形的家都一直缠绕着人的灵魂.在中国文学中,“在家“,“离家“与“回家“ 就成了中国人安土重迁,眷恋故土和珍视亲情的一种普遍的叙事模式.在萧红,林海音和
8、迟子建的作品中,也都时时出现着“ 家“的意象 .这个“家“不仅是她们当初赖以生存的物质载体,也是现实回忆中的精神家园.她们在回望家园时,对家的怀想自然就成了一项重要的内容.与在五四文化思潮影响下猛烈抨击旧家罪恶的那代作家不同的是,她们不是以憎恨之情在写着家,而是以深厚的感情回忆着家.萧红曾深情地回忆着她的家,尽管这个家实际上对她非常冷漠,并最终放逐了她,但在回忆时她心里却仍然对它一往情深.她柔情似水地回忆着这个家,在那个“ 荒凉 “的院子里她品味出一种温馨.曾经有过的家中生活带给她的是永远无法磨去的感受,对回家的渴望成了她精神历程中的一条暗流,长久地流淌在她孤独寂寞的心灵世界里.在她的叙述中,
9、这个带有梦幻色彩的家是那样令她 Et 夜思恋,成了她沦落天涯后真正能对她的灵魂予以拯救的精神力量.林海音也是如此,她也在找家,她笔下的城南“既是她生活过的实际家园 ,也是她现实中的精神家园.她通过小英子年幼的心灵重温了家的温暖.母亲的慈爱,父亲的关怀,姐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亲情以及其他人对她的深厚情谊.如果说出现在萧红笔下的家是温暖中多少还伴随着凄清,那么出现在林海音笔下的家就更呈现出温馨和暖色,她正是在这个暖融融的家里安放自己现实那颗苍凉的漂泊之心,因此她反复采用家庭题材来进行创作,以期延续这种情感.迟子建也深情地回忆着家,这种精神取向不仅体现在她的带有强烈自叙色彩的纪实作品中,也体现在那些虚构
10、的作品中.她往往通过主人公对家的强烈依恋,表达她的家园寻找的主体意向.她在亲亲土豆中就描写了普通农民秦山深情地眷恋着他的家,当厄运突然降临到头上时,一个人悄悄离开医院回到家乡,在自家的土豆地中度过了最后一个秋天.在迟子建笔下,秦山对家的感情就如同那片土豆秧死死地扒住根下的泥土一样,顽强固执,至死不变,那是发自生命深处的一种恋家情结.正因为此,在小说的结尾当妻子李爱杰离开秦山的坟地时,才有了那个“跟脚 “的土豆 .这是何等深情的眷恋啊 !总之,这几位女作家在回望家园时,都写出了人对家的牵念,在这里家已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个人生活过的地方,而成了她们精神的停泊地.在叙述家庭生活时,她们都重点讲述家中
11、的温暖和爱,这成了她们回望家园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正如萧红在永远的憧憬和追求中所说的“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_4J.对温暖与爱的渴求是人类情感活动中的自然现象,在回望家园的过程中,它必然作为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出现在寻家的活动里.萧红在写到“家“ 时 ,竭尽全力发掘这个冷漠家庭中她所享受到的有限温暖与爱.她在呼兰河传中就用深情的笔触回忆了老祖父,在她心中老祖父是温暖与爱的化身,是作品中的“我“ 在这个冰冷的家中唯一的情感慰藉和精神依托.“ 我若死掉祖父,就死掉我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 ,好像他死了就把人间一切爱与 温暖带的空空虚虚.“ 萧红紧紧地抓住温暖与爱的细节不放,以整合她的被
12、现实击碎的精神故乡.林海音也在发掘着爱与温暖.她在城南旧事的叙述中,在回望家的同时,就表现出对爱与温暖的强烈渴求.她不但在家人那里写出了爱与温暖,而且也在学校,周围社会上的人那里写出了爱与温暖.那个靠偷东西度日的“贼“, 虽然被正统社会视为下贱人,但他却有着淳朴的感情,既想与“我“ 交个“道义朋友“, 又想跟“ 我“讲他弟弟的故事.这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感情,是林海音回望家园时重点寻找的珍贵东西.比起萧红和林海音来,迟子建对爱与温暖的渴求也许更强烈.她在重温草莓中叙说了自己在梦中与死去的父亲相遇的一段奇异经历,她写在父亲逝世三年后,她忽然梦到了一片散发着醇香,能酿成好酒的草莓以及父亲忽远忽
13、近的身影.父亲离去后仍然不放心女儿,他惦记着女儿的学业和前程,用自己的全部能量为女儿照亮了那片象征着家园,亲情和希望的草莓.作家用父女之爱所具有的温暖感,把整篇作品渲染得气氛浓烈,情感真挚动人.然而,家庭本身存在的残缺,使“家“ 呈现出一种不完整感,爱与温暖的匮乏,又使寻找家园的精神漂泊者深感无奈,她们经常通过描写家的残缺或温暖与爱的匮乏,从相反方面表现对完满的家的渴望和对完美的爱与温暖的找寻.家庭的变幻,亲人命运的沉浮,家庭的悲欢离合,爱人的离去,都成为她们笔下经常出现的景致,它们是寻找精神家园途中无法遮蔽的场景和前台.正是因为“家“和“ 爱“的双重缺失让出现在女作家作品中的人物陷入了困境,
14、他们在无家无爱的泥潭中苦苦挣扎,却陷入更加无法自拔的境地,从而也激起更强烈的渴望.萧红在童年回忆中传递着对家的深情思恋,同时也传递出实际“失家“ 的人生苍凉感.她在呼兰河传 中写下的“ 我家是荒凉的“ 一语 ,道出了作家心中的苦涩.作品中的“ 我“从一降生起就没有得到过完整的家庭之爱,父亲的冷酷,母亲的冷漠,祖母的寡情,使“我 “生活在一个有家却似无家的?169?环境中.虽然祖父的疼爱多少能给年少的“我“ 以家庭的温暖,但这不能从整体上改变家的残缺与爱和温暖的匮乏.在萧红离家多年以后,失家的忧虑和无家的痛苦折射到作家的创作意识中,也从反面刺激了寻找完整的家与爱和温暖的欲望.而对于林海音来说,对
15、于完整的家的渴望,对爱和温暖的渴求,也是她寻找精神家园时的一个着力点.她的多部作品大都展现从大陆去台湾的游子们家庭的沉浮和变迁.晚晴中从大陆迁到台湾的姚亚德,家庭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中破碎了,他在新的环境中渴望着建立新的家,然而破碎的心境与现实的磨难使主人公的情感世界再次遭受打击,破碎的家园难以重建起来.她的作品反复昭示着正是由于家庭的分崩离析导致了人们对家庭温暖的向往,丧失家园者徘徊在“家“ 门之外 ,回到家园也是他们回到精神栖息地的一种温暖安慰.迟子建的创作也是如此,在白雪的墓园中作家对逝去的亲人和不完整的家庭流露出无限的怀恋.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农历新年,家里笼罩着巨大悲哀,母亲几乎被击倒,每
16、个子女也不知如何度过这样一个新年.一个普通家庭的残破,给每个成员带来的都是深重的痛苦.正是在这种由家庭残破造成的情感缺憾中,表达了作家对完整无缺的家,爱和温暖的渴望.在这类作家的作品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她们对“家“的渴望实际上也包含着对生命故园的张望,这一点更具哲理意味.在她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体悟到她们对形而上的生命问题的思索,存在着对生与死,幼与老,盛与衰,存在与消亡等生命现象的探索和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问.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写到:“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
17、八十,祖父就死了.“这正如有的论者所说 “在瞬间与永恒的反差中,表现了空间的永存与时间的永逝这一宇宙规律,进而表达了生命的生生灭灭所带来的悲哀.“而在马房之夜中,她又通过老长工冯山临近生命终点时强烈地渴见故人的愿望表现了生命的短暂易逝.这种从灵魂深处生发出来的荒寒之感正是人生命运与境况的真实写照.林海音在回望故园时也时时发出时光在流逝,生命在悄悄过去的感叹.她在城南旧事中曾经两次写到毕业仪式.一届届学生的毕业,本身就是时间的流走和生命消逝表征.特别是毕业仪式上反复出现的骊歌,更是对生命与人生的感叹,昭示着欢乐易逝,别离常有,命运无常的主题.“人生难得是欢聚 ,惟有别离多“, 这里既有对生命短暂
18、易逝的感叹,也有对人生离多聚少的感喟.作家的感情表面看来是平淡的,但实际上却浪翻波涌,伤感之情深沉哀婉,荡气回肠.这一切与随后出现的“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的亦叙亦诉的?170?述说,更表达了生命流逝的真相.而迟子建同样写出了生命铁律的无情.她的逝川也是一篇回望家园之作,在这里作家令人痛彻骨髓地写出了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消失.年轻时的吉喜聪明,漂亮,能干.她曾有过引来一群男人在她的屋前争着抽她做的烟的荣耀,也有过与年轻的渔夫胡会的真诚而热烈地相爱的幸福和自豪,然而,当时间无情地流过 50 年以后,吉喜苍老了,“她的头发稀疏而斑白“,“牙齿可怕的脱落了“. 她孤独地一个人捕鱼,织网
19、,为产妇接生,此时年老的吉喜“听着逝川发出那种轻微的呜咽声,不禁泪滚双颊“.她感叹着“ 泪鱼岁岁年年畅游整条逝川 I,而人却只能守住逝川 I 的一段“.“逝川 “本身就是一个流逝与消亡的象征,人们在这不变的生命规律和无法永恒的生命存在之中,感悟到作家对生命短暂,欢乐少有,悲伤常多的深沉感叹.作家在表面的悲观和消沉中掩藏着她们对人生的极度执着,这正如李泽厚所说,中国文学中的这种感叹,实际上是作家“对生命,人生,命运,生活的强烈欲求和留恋,更是对生命无限的热爱,肯定与敬仰“ll.它构成了她们回望故园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总之,萧红,林海音和迟子建在作品中都在苦苦追寻精神家园,她们通过童年往事的温馨回忆
20、,家庭温暖的极度渴望与生命形而上的求索与叩问,写出了现代人的一种精神和情感活动,具有很强的认识价值和哲学意味.她们对于人生的追问牵动着人类心灵底层的怀疑,具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参考文献1林海音. 城南旧事代序M.林海音经典作品集.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2林海音. 城南旧事出版后记M.林海音经典作品集.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3迟子建. 原野上的羊群自序M.迟子建文集.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4萧红.萧红全集 ?永远的憧憬和追求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8.5萧红.萧红全集 ?祖父死了的时候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8.6萧红.萧红全集 ?呼兰河传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l998.7马伟业.中国新文学史论? 悲凉的生命体验M.哈尔滨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8林海音.城南旧事 M.林海音经典作品集 .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9迟子建.逝川 M.迟子建文集 (第四卷).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1O李泽厚.美学三书 M.华夏美学.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责任编辑: 曹金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