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西文化的对决与西方现代文明的“倾覆”新解倾城之恋 卢志娟 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 摘 要： 倾城之恋表面是一个言情故事, 其核心却是以男女主人公白流苏、范柳原的婚恋表现了中国传统婚姻观与西方现代婚姻观、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明的矛盾、冲突, 最终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深蒂固与西方现代文明的倾覆。关键词： 倾城之恋; 白流苏; 范柳原; 中国传统文化; 西方现代文明; 作者简介：卢志娟 (1978-) , 女, 内蒙古包头人, 硕士, 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1978 年生, 内蒙古包头人, 硕士研究生。2005 年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现
2、为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主讲“中国现代文学”“现代诗歌流派”“张爱玲研究”等课程。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诗歌、张爱玲研究。主持内蒙古自治区哲学社会科学项目“20 世纪 30 年代内蒙古塞原诗派研究”、内蒙古自治区高等学校科学技术研究项目“20 世纪 30、40 年代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流变”, 包头师范学院课题“何其芳早期诗文研究”“张爱玲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新解”, 包头师范学院教改项目“完全学分制背景下现代文学课教学模式研究”等。在戏剧文学名作欣赏山花芒种等核心期刊发表论 20 世纪 30 年代中国现代主义戏剧的特征论赋对何其芳早期诗文创作的影响芳草美人寄幽情论与的意象艺术试论20
3、 世纪 30、40 年代“智慧诗”的流变论 20 世纪 30、40 年代中国现代主义诗歌中的荒原意识等多篇学术论文, 并有数篇论文被人大复印资料索引。参编中国现代派文学作品选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论集等论著。先后获得包头师范学院教师教学竞赛“教学质量类优秀奖”“教坛新秀”等荣誉。“中国现代文学课程的创新教学与经典作家作品的创造性解读”获得包头师范学院教学成果奖三等奖。论文论赋对何其芳早期诗文创作的影响获得“包头市首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政府奖二等奖”。被选入内蒙古自治区“新世纪 321 人才工程”人选 (第三层次) 。收稿日期：2017-09-02基金：包头师范学院青年科学研究项目“张爱玲倾城之恋
4、、红攻瑰与白玫瑰新解” (BSYKJ2014-01)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Love in a Fallen City”LU Zhi-ju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aotou Teachers College; Abstract： “Love in a Fallen City”is seemingly a romantic story. In fact, this novel shows th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Chinese traditional views on
5、marriage and western modern views on marriage, and the conflicts betwee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modern western civilization through the love and marriage of the hero Fan Liuyuan and heroine Bai Liusu. Finally it demonstrates the deep-rooted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the overturn of mo
6、dern western civilization.Keyword： “Love in a Fallen City”; Bai Liusu; Fan Liuyua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modern western civilization; Received： 2017-09-02倾城之恋是张爱玲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 却也是争议较大的一部作品。问世之初, 傅雷对它的评价就不高, 说它“没有悲剧的严肃、崇高, 和宿命性;光暗的对照也不强烈。因为是传奇, 情欲没有惊心动魄的表现。几乎占到二分之一篇幅的调情, 尽是些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者的精神游戏;尽管那么机
7、巧, 文雅, 风趣, 终究是精练到近乎病态的社会的产物。好似六朝的骈体, 虽然珠光宝气, 内里却空空洞洞, 既没有真正的欢畅, 也没有刻骨的悲哀。”1后来, 随着被搬上话剧舞台和电影屏幕, 它被不断地改写, 误读, 甚至庸俗化。在许多人看来这部小说只是讲了男女主人公白流苏与范柳原从爱情到婚姻的一段情路历程, 故事以喜剧大团圆的形式画上句号, 显得与张爱玲大多数小说有所不同, 仅此而已。事实果真如此吗?不然。一、白流苏小说的女主人公白流苏是一个封建破落户的女儿, 这个女人还离了婚, 寄居娘家四五年, 被兄嫂榨干了钱财, 排挤奚落得无法继续在娘家立足, 看似一大家子的亲人, 实则孤苦无依, 几乎走
8、投无路。为了谋生, 她开始顾盼寻找出路, 然而, 她不过是个肩不能扛, 手不能做的弱女子, 她没有自谋生路的能力, 于是, 为了谋生, 她再度踏上谋爱的路途。一个偶然的机缘, 她结识了本是介绍给同父异母的妹妹宝络的对象范柳原。原本, 不仅别人,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 范柳原会和她扯上什么关系。否则, 她的那些亲人们绝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然而, 天赐良机, 那个浪荡公子哥范柳原仿佛对她格外感兴趣, 在跳舞场, 和她跳了一曲又一曲。即便如此, 她也未曾断定他能够成为她的目标, 因为在别人眼里、口中, 他都是一个把女人当作脚底下的泥, 嫖赌吃着样样都来, 独无意于家庭幸福的男人。所以, 当徐太太邀请
9、她一同去香港时, 她也只是心里嘀咕, 会不会是范柳原的安排?果然, 让她猜中了。到了香港, 范柳原已经等在那里了。于是, 白流苏与范柳原顺理成章地开始了他们的恋爱角逐。说是角逐, 一点都不为过。至少对于流苏而言是的。范柳原虽然花心, 但其他的条件无一不令流苏中意:有地产、有钱、有华侨的身份、又没结过婚 (结过婚也没关系) 、年龄相当。如果能成功地让范柳原娶她, 她的后半生就牢牢靠靠的了。为了达到这一目标, 白流苏使出浑身解数, 可谓机关算尽。在和范柳原相处中, 无时无刻不警醒着, 盘算着如何能让这个“浪子”乖乖地收了心, 成为她的丈夫。对范柳原, 她软硬兼施, 开始是算计, 到最后几乎是逼迫。
10、在流苏到达香港的那晚, 月色之下, 当范柳原对她倾吐真心的时候, 流苏想的是他日间曾对她讲, 她最吸引他的动作是低头, 此时月色如水, 她自己的月光中的脸, 那娇脆的轮廓, 眉与眼, 应该美得不近情理, 美得渺茫吧, 应该会对范柳原很有杀伤力吧, 于是, 她缓缓垂下头去。很显然, 她希望范柳原能跳到她暗暗设下的陷阱里来, 她的勾引能让范柳原做出些什么举动, 然后, 一举擒获。可惜, 范柳原并不肯轻易就范。第二次, 是一个月后的深夜, 流苏正为她的计划停滞不前而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范柳原打来了电话, 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我爱你”就挂了电话, 一会又打来电话问流苏“我忘了问你一声, 你爱我么?
11、”在得到流苏肯定的答复后却断言“流苏, 你不爱我”, 之后就是一番让流苏摸不着头脑的话, 说到最后, 说到了人的渺小, 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这番话, 流苏以为是范柳原为不和自己结婚找的借口, 于是震怒, 质问道:“你干脆说不结婚, 不就完了, 还得绕着大弯子, 什么做不了主?连我这样守旧的人家, 也还说初嫁从亲, 再嫁从身哩!你这样无拘无束的人, 你自己不能做主, 谁替你做主?”当范柳原反唇相讥“你不爱我, 你有什么办法, 你做得了主么?”时, 流苏以一个女人的机敏回敬“你若真爱我的话, 你还顾得了这些?”其实她确实并不在意范柳原是不是真的爱她, 她说这番话无非是希望用激将的方法使范柳原就范娶
12、她。可是最终换来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当然也受不了的羞辱“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这一次的交锋又以失败告终。第三次, 白流苏使出了她的“杀手锏”, 也是最后一计, 她向范柳原宣布自己要回上海。当然, 回上海是假, 逼范柳原娶她, 至少给她一个娶她的承诺才是她此举真正的用意。可范柳原仍然不为所动。看来, 范柳原是真的不爱她。落败的白流苏灰头土脸地回到上海, 受尽白眼与奚落。本以为前路黯淡, 没想到半年后又接到范柳原的电报, 请她去香港。这是个两难的选择。电报里并没有给她什么承诺, 如果去, 很明显, 就等于接受成为范柳原情妇的事实;如果不去, 上海这个家是呆不得了, 自己又别无去处
13、。万般无奈之下, 她只能再赴香港。这一次, 她对于范柳原娶她已不抱任何希望, 因此, 她不再矜持 (事实上是不再将自己的身体当作换取范柳原的结婚承诺的条件) 。到港当晚, 两人便同居一处。之后二人共度一周的时光, 范柳原就出发前往英国, 将白流苏独自留在香港。原本,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战争的爆发打乱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也改变了流苏的命运。战争阻断了范柳原的行程, 白流苏与范柳原相依为命, 终于达成了一刹那的谅解, 有了这一刹那, 他们可以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于是, 流苏终于达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目标与范柳原结婚, 成为名正言顺的范太太。这场爱情与婚姻争夺战, 流苏终于反败为胜。流苏这
14、个弱女子, 到底是赢了, 赢得了她所觊觎已久的婚姻。到这里, 我们也看清了这个女子, 在这场角逐中, 她目标明确要成为范太太,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 她全力以赴, 一心一意, 甚至不去顾及她是不是真的爱她要嫁的那个男人。当然, 我们可以说, 生存的迫切性逼得她无法去顾及自己的感情。我们在感慨亲人的冷漠无情对一个弱女子的逼迫的同时, 也应该看到, 白流苏, 这个老中国的女儿, 对于婚姻的理解仍然只是停留在“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的层面, 用张爱玲的话来讲, 她仍然是一个以嫁人作为自己谋生手段的“女结婚员”。白流苏的典型意义在于, 她真实地反映了中国传统的婚姻观念, 无论是“初嫁从亲”还是“再嫁从身
15、”, 其实从的是外在的物质条件, 几乎不涉及到彼此是否相爱这在现代人看来是首要的条件。二、范柳原小说的男主人公出场前, 张爱玲借徐太太之口对其身世、为人等做了介绍:“那范柳原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华侨, 有不少的产业分布在锡兰、马来西亚等处。范柳原今年三十二岁, 父母双亡从英国回来的时候, 无数的太太们紧扯白脸的把女儿送上门来, 硬要推给他, 勾心斗角, 各显神通, 大大热闹过一番。这一捧却把他捧坏了, 从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他年纪轻的时候受了些刺激, 渐渐的就往放浪的一条路上走, 嫖赌吃着, 样样都来, 独独无意于家庭幸福。”这就是一般人眼中的范柳原, 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浪子。这样一个人
16、, 对于爱情和婚姻也一定是吊儿郎当的。果然, 在和宝络相亲的过程中, 他居然和流苏打得火热, 而在和流苏相处的过程中, 也显得忽热忽冷, 朝三暮四。而且, 看起来他只愿意和流苏谈恋爱, 不打算结婚的。套用今天的一句流行语“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似乎范柳原够得上“流氓”的称谓了。傅雷说他“是一片空虚的心, 不想真正找着落的心, 把恋爱看作高尔夫与威士忌中间的调剂。”确实, 很多时候, 看起来是这样的。但是这个男人的言行举止在很多时候又显得格外奇怪。比如, 他当众放肆, 而在和流苏独处时却斯斯文文, 一副君子模样, 相当稳重;又比如, 他几次向流苏示爱, 却坚决不肯做出承诺。这
17、些反常之举让流苏迷惑不已, 明明感受到“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 却和她所了解的“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 而肉体之爱往往就停顿在某一阶段, 很少结婚的希望”的经验相反, 迟迟不肯与她结婚。但最后又轻而易举地如了流苏的愿, 似乎毫无征兆地向流苏求婚, 张罗结婚事宜。张爱玲在写倾城之恋的老实话中说流苏“始终没有彻底懂得柳原的为人”2, 如果我们不能理解柳原的这个转变, 也就不能“彻底懂得柳原”。首先, 要搞清楚的是, 范柳原对白流苏的爱是真是假?按照徐太太的说法, 范柳原身边是不缺乏女人的, 他真的会爱上韶华已逝, 又离过婚, 百无一用的白流苏吗?他的解释是因为流苏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
18、 而“真正的中国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 永远不会过了时”的。这种解释看似奇怪, 为什么一个从小生活在异域, 接受西方现代教育, 几乎完全西化的男人会对“中国女人”如此钟情?这和他的身世、成长经历息息相关。他的父亲是著名华侨, 母亲是交际花, 父母的结合是非正式的, 他虽生在英国, 长在英国, 可是这一副中国面孔将他与英国人隔离开来, 他虽然接受了英式的教育, 具有现代思想, 却无法真正融入到英国人中, 无法找到一种文化上的认同感。这种隔膜让他非常孤独。因此, 中国, 一直是他内心深处的精神家园, 在浅水湾的那堵灰墙下, 他第一次向流苏表明心迹的时候, 有过这样一番剖白:“关于我的家乡, 我做了好
19、些梦。”回国, 在他而言, 是一次文化寻根之旅, 可是当他回到国内, 却发现不仅不被族人接纳, 他周围的人也因为他的英国背景而视他为异己, 那些“坏人、坏事”彻底击碎了他曾经的美梦, “你可以想像到我是多么的失望。我受不了这个打击, 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溜。你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 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我们没有见到从前的柳原, 但从这番话中可以推测, 从前他必不是现在这样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可见, 外表的放浪, 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孤独、空虚和落寞, 其实, 在内心深处, 他仍然是一个渴望得到文化上的认同和精神上的慰藉的孤独者。找一个“中国女人”正是他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的重要内容。而流苏刚好是他心
20、里那种“真正的中国女人”。因此,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尽管是在和宝络相亲的现场, 他一眼认定她之后, 就不避其嫌地和她一曲又一曲地跳舞, 引得白家同来陪宝络相亲的三奶奶、四奶奶愤恨不已, 也因此让流苏得罪了宝络及全家上下。也许, 有人会说, 如果范柳原真的爱她, 就应该替她着想, 本来, 流苏生活在那个家中就够难的了, 他不应该惹得众怒, 让流苏更加被动。对于这一点, 范柳原也有自己的解释:“我知道你是不快乐的”, 或许他是希望能让流苏快乐一点才那么不管不顾吧!事实上, 流苏确实通过此举达到了小小的“复仇”“无论如何, 她给了她们一点颜色看看。她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么?早哩!”她让她们“
21、对她刮目相看, 肃然起敬”。假如范柳原不是真的爱流苏, 他犯不着让徐太太邀流苏到香港来和他谈恋爱。这正是为流苏着想, 他知道, 这一场恋爱如果在上海展开, 流苏势必会成为白家的众矢之的, 被所有人口诛笔伐。所以, 干脆离他们远远的, 让他们鞭长莫及。当然, 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 他希望到了香港, 离开了家人, 流苏能“自然一点”。所谓“自然”就是能够放松精神, 将最本真的自我展现出来。如果他不那么爱流苏, 他也不会在流苏到港的当晚, 在浅水湾的那堵灰墙下有那一番近乎执拗的恳求:“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假若一个男人不是十分爱他面前这个女人, 他一定不会在意, 她是
22、不是懂他, 更不会要她懂他。假如他不爱她, 他不会带着她去吃上海菜, 为的只是怕她吃不惯香港菜, 假如他不爱她, 他不会对她说“跟你在一起, 我就喜欢做各种的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 看一场看过了两次的电影”假如他不爱她, 他不会想带着她去马来亚原始人的森林里, 只为她能以真面目示他;假如他不爱她, 他甚至不会突然把她晾在一边, 整日和萨黑荑妮厮混, 假如他不爱她, 他更不会在意她是否会吃醋;假如他不爱她, 他不会深夜辗转无法入眠, 更不会在意她是否爱他。如果他不爱她, 他不会在流苏回沪将近半年后又打来电报请她再度来港。如果他不爱她, 他不会在炮火中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流苏。更重要的是, 如果
23、他不爱她, 他绝不会和她结婚。那么, 既然他爱她, 又为何摆出一副坚决不打算结婚的架势?在他们中间仿佛有一根绳索, 各执一端, 互不相让, 最终就在流苏无奈认输之际, 他却在战火中向她求婚。在战争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柳原改变了初衷?小说中写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一晚, 外面寒风怒号, 流苏无法入眠, 她起身:拥被坐着, 听着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 灰砖砌的那一面墙, 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风停了下来, 像三条灰色的龙, 蟠在墙头, 月光中闪着银鳞。她仿佛做梦似的, 又来到墙根下, 迎面来了柳原, 她终于遇见了柳原。在这动荡的世界里, 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 全不可靠了。靠得
24、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 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 隔着他的棉被, 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当身外的一切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都变得不可靠了, 流苏突然意识到了她身畔的这个男人的重要性, 这是她第一次关注这个“人”, 而不是他的钱财、地产, 和他所拥有的一切物质条件。所以, 张爱玲说“她终于遇见了柳原”,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灵魂的相遇, 心灵的契合, 于是, 她爬到他身边, “隔着他的棉被, 拥抱着他”, 虽然在此之前, 他们可能已经有无数次拥抱, 但这一个拥抱才是柳原期待已久的, 饱含深情的拥抱, 也因此, “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
25、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到这里, 我们也许会回想起, 柳原曾向流苏说的那番话:“有一天, 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 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 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 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 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 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这番话言外之意是说, 因为我们的文明毫发无伤, 因为我有钱财、地产和身外的一切, 所以, 流苏, 你对我没有真心, 既然如此, 我对你也不敢动真心。我们明白了这番话的深意也就明白了柳原的为人, 他不是堕落鬼、浪荡子, 而是张爱玲笔下的男性形象中少见的“真人”。他和流苏恋爱就是希望能够走向婚姻, 可从一开始,
26、 他就洞察, 流苏选择同他谈恋爱, 并不是因为爱他, 而是爱他所拥有的物质条件, 所以, 他才始终不肯说出结婚二字, 因为在他看来, 婚姻是要以彼此相爱为基础的, 假使他所深爱的女人并不爱他, 那么无论自己多爱对方, 也不应该步入婚姻, 这就是那个深夜在电话里他说出冒犯流苏的“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的那番话的真正原因。其实, 他本无意冒犯流苏, 只是在陈述自己对婚姻的理解如果你只是为了钱嫁给我, 那和卖淫有什么区别?所以, 他们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几次拉锯进退之后, 流苏对柳原娶她已不抱任何希望, 而柳原对流苏爱上他也不抱任何希望, 两人最终达成的默契就是保持情人的关系, 谁知战争爆发
27、了, 在战火纷飞中, 流苏第一次发现了柳原, 第一次发现了自己, 也第一次让柳原感受到了她的真心, 就是那个深夜那个毫无征兆的拥抱, 也就是那一刹那, 他下定决心同她步入婚姻。这正是柳原的“自私”之处固守自己的爱情信念岿然不动。而流苏的“自私”却是全然不顾柳原的情感直奔婚姻杀将过去。可见, 同是“自私”, 境界却大不相同。是兵荒马乱成全了柳原, 却也毁掉了他他们还是沦为一对“平凡夫妻”。三、上海与香港上海与香港是张爱玲小说中出现最频繁的两座城市。这两座城市在她的大多数小说中并无太大差异, 都是传统与现代并存, 中西杂糅的。在倾城之恋中, 这两座城市虽然都只是浮光掠影的背景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28、但即便如此二者还是显现出了很大的差异。小说中开篇便是上海。上海为了“节省天光”, 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 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 跟不上生命的胡琴。作者并没有大肆描写上海现代的一面, 而是将笔力集中在白公馆这个封建大家庭, 向我们展现了这座城市中传统的一面。白公馆这座没落腐朽的古典豪门, 三代同堂, 儿孙满堂, 然而所有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往, 家道败落。堂屋里暗着, 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黄色的灯光, 落在青砖地上。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高高下下堆着一排书箱, 紫檀匣子, 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几上, 玻璃罩子里, 搁着
29、珐琅自鸣钟, 机括早坏了, 停了多年。两旁垂着朱红对联, 闪着金色寿字团花, 一朵花托住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 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 离着纸老远。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 虚飘飘的, 不落实地。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 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 也同一天差不多, 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流苏交叉着胳膊, 抱住她自己的颈项。七八年一霎眼就过去了。你年轻么?不要紧, 过两年就老了, 这里, 青春是不稀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 新的明亮的眼睛, 新的红嫩的嘴, 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 眼睛钝了, 人钝了
30、, 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 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这就是白公馆, 白流苏生于斯、长于斯的“神仙洞府”。在这个家中的所有成员都无所事事, 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互相计较、算计上。母亲与子女, 兄弟姐妹之间鲜有亲情, 都自私地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流苏就是在这样一个旧式家庭的颓败生活中被埋葬起来, 没有人同情她, 亲情给予她的不是一个可以躲避孤单与烦恼的港湾, 而是排挤、挖苦、讽刺, 这一切让她感到恐怖, 她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与这个家庭没有太大关系的陌生人。这旧式家庭颓废的气息让流苏陷入一种绝望的惊惧和凄凉, 但她却也只能用灰暗而轻飘的声音去发泄她的不
31、满:“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正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流苏被迫开始了她的出逃计划。张爱玲借白公馆揭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衰颓腐朽、冷酷无情的一面。而香港就截然不同了。小说中香港是一座西化、洋化色彩浓郁的现代都市。当这座城市徐徐展现在流苏面前时, 给她更多的不是惊喜, 而是视觉上的冲击与内心的忐忑, “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 红的、橘红的、粉红的, 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 一条条, 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 窜上落下, 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这对于常年隐居在白公馆这样暗无天日的“神仙洞府”中的流苏而言, 当然是正常的反应。可另一方面, 也烘托出范柳原和白流苏生活环境的迥异。我们不应该
32、忘记, 范柳原的出生地和成长地是英国, 而当时的香港正是英国的殖民地, 因此香港这座城市, 在这部小说中其实是英国的镜像。这篇小说中, 上海与香港两座城市, 其实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明的象征。到这里, 我们会发现, 这部小说具有了文化隐喻的意义。小说的男女主人公白流苏与范柳原的矛盾与冲突, 其实不仅仅是个人的, 更是两种不同文化的激烈碰撞。当然, 小说中是将这两种文化具象化为两种不同的婚恋观:中国传统的婚恋观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婚姻是女人谋生的手段, 所以女人要找的是后半生的衣食依靠, 而不是爱情。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鲜有“爱情”的意识。西方现代婚恋观婚姻要以爱情为基础, 而且必须是彼
33、此相爱。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而这样看来, 这个有关婚恋的故事就具有更深刻的文化象征意蕴。张爱玲以一个言情故事的外衣, 包裹着的是探讨中、西方文化的差异和冲突的内核。这就是张爱玲式的“深入”与“浅出”。香港的陷落也象征着西方现代文明的陷落, 而二人婚后回到上海又有何寓意呢?四、喜剧还是悲剧最后要探讨的是, 这个故事的结局。小说中的结局写的很清楚, 白流苏和范柳原结了婚, 二人从香港回到上海。这个结局很有点像童话故事里常有的“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 这不大像张爱玲的风格。张爱玲的笔下很少有圆满的结局。这篇小说是个例外吗?这就需要我们仔细品读, 反复推敲小说的结尾。不久, 港沪之间
34、恢复了交通, 他们便回上海来了。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 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 表示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 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 谁知道什么是因, 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 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 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来, 将蚊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到处都是传奇, 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 在万盏灯的夜晚, 拉过来又拉过去,
35、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字里行间, 隐隐透出几分苍凉。这苍凉源何而来呢?除了城市的陷落, 成千上万人死去, 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 还有就是“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 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虽然这让流苏安心地认为“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 表示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 然而她“还是有点怅惘”。也许, 流苏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怅惘的是什么。可作为旁观者的我们, 应该能看清楚, 那是因为他们真的成为了“一对平凡的夫妻”。所谓的“平凡”是指, 他们和所有中国式的夫妻一样, 看起来举案齐眉, 相敬如宾, 可是, 缺少的是发自内心的爱情。也就是说, 流苏对柳原的爱,
36、只是在战争的极端情势下才得以彰显, 而当战争过去, 生活恢复往日的平静, 流苏也就回复到以往的状态之中了, 让她的心得到满足的, 不是柳原这个人, 更不是这个人对她的爱, 而是, 这个人有钱、有丰厚的物质条件, 可以让她衣食无忧。流苏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对柳原动过多少真情 (她对柳原的真情仅仅是战争中的一个拥抱) , 因此, 她损失的仅仅是柳原“不跟她闹着玩”和“把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 对她而言, “得”是偿“失”的;但对于柳原而言, 就截然不同了, 我们可以想象, 这对他是多大的打击, 他坚持了多少年要找一个他爱着, 也爱着他的中国女人结婚的美满婚姻梦最终还是化为泡影, 他得到了一个妻
37、子, 失去了一个爱人, 真是“得”不偿“失”。他又回到了遇见流苏前的老样子, 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可是没人了解那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绝望和痛苦而戴上的一副假面。到这里, 我们会发现, 褪去言情的面纱, 这个故事与鲁迅很多小说中的“启蒙者庸众”, 即启蒙者试图启蒙、唤醒庸众, 却终被庸众所同化、“吃掉”的叙事模式如出一辙。在这篇小说中, 范柳原无疑扮演了启蒙者的角色, 如同鲁迅笔下的“狂人”、吕韦甫、魏连殳, 他接受了现代思想的洗礼, 对于自己的祖国、自己的生活, 有异乎常人的理想和追求, 也由于异乎常人, 被视为异己, 甚至疯子, 被排挤, 打击, 直至被“吃掉”彻底屈服。对于范柳原
38、而言, 在遇到流苏前, 他已经像吕韦甫、魏连殳一样对未来丧失了希望, 于是也像他们一样颓唐、狷狂, 可流苏的出现让他再次燃起了希望, 他认为流苏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中国女人”, 他发现她同自己一样被视作异己, 被排挤, 不快乐, 所以在爱之外又多了一份怜惜和感同身受, 当然, 他也看到了她只是为了他的钱, 但他还是想努力改变她, 因为救赎她也是救赎自己。他帮她跳出上海的那个牢笼, 她来到香港后, 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 试图唤醒她的爱, 但对于这样一个毫无爱的意识的女子, 这不啻对牛弹琴, 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最终在他不抱希望之际却又意外地看到她对他如灵光乍现般的爱的火花, 终于, 他们达成了谅
39、解, “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看起来各如所愿, 他得到了爱情, 她得到了婚姻。婚后, “他们便回上海来了”, 这并非闲笔, 别忘了, 在这篇小说中, 上海象征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的堡垒。小说中故事的地点经历了上海香港上海香港上海一系列的变化, 几番厮杀, 最终还是柳原败下阵来, 和流苏回到上海, 回归传统, 彻底被同化, 被“吃掉”。正如鲁迅在在酒楼上中的主人公吕韦甫所言“绕了一个圈子, 又回来停在原地点”。这两个人的战争背后, 其实是两种不同婚恋观的战争, 流苏所代表的中国传统的婚恋观战胜柳原所代表的西方现代婚恋观。这后面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文化隐喻西方现代文明想要战胜中国
40、传统文化, 却被同化, 被“吃掉”, 一如鲁迅得出的结论!要知道, 这距鲁迅所展现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 在张爱玲的笔下, 中国、中国人并没有进步, 一如二十年前, 这才是最大的悲剧!这恐怕也是作为张爱玲的知己, 胡兰成当年评价她“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3的一个重要原因。故而, 倾城之恋真的不仅仅是一个言情的故事, 当然更不是喜剧, 说它不够深刻, 空空洞洞, 徒有其表也是因为只看到了文字的表面, 被张爱玲所讲的故事表象所蒙蔽, 没有细致深入地挖掘和品味。论主题的深刻, 这篇小说不亚于被傅雷及所有评论家高度评价的金锁记, 而它胜出金锁记的, 是它的含而不露, 耐人寻味。参考文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