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崤函古韵”之十二窑院探远盛夏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田野里禾苗和树木的叶子蜷曲着，不敢再张扬丰盈水灵的绿意。走在晒得发烫的乡间公路上，我感觉到太阳的缕缕光芒，正贪婪地吸吮着体内的水分，人也像路旁的庄稼一样蔫软了。这样的时节，黄土塬上最幸福惬意的事情，应该是斜靠在窑洞的土炕上，一边啜着香茗，一边随手翻着武侠小说；或是几个人盘腿坐在炕上，一边甩着扑克，一边天南海北地闲扯。一庙上村被高大而茂密的桐树、杨树、柳树、果树遮挡得严严实实。站在村外张望，绿树之间的屋脊瓦舍稀稀落落，远没有一般村庄的密实和严整。这是村里房屋稀少的缘故。这个僻卧在陕县西张村镇黄土台塬上的村落，以天井窑院而远近闻名。全村余户近口人中
2、，目前仍有一半居住在天井窑院里。天井窑院是与接崖窑院、圈拱窑院并行的一种窑洞式民居。它是在平地上挖出深达数米的四方形深坑，再在四周掏出居住的窑洞及通达地面的甬道，因此又叫“地坑院” 。在豫西辽阔而坦荡的黄土台塬上，这种“远处见树不见村，近处听声不见人”的“地坑院” ，曾经是当地居民最主要的居住形式。作为万物之灵，人类从诞生的那一天起，便一直在为构建自己的栖身之地而殚精竭虑。这种生生不息的居住环境改造，既是躲避洪水猛兽侵害袭击的需要，也是完成繁衍子孙神圣使命的需要。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类的居住条件由单纯的实用逐渐走向美观、舒适，原始的巢穴窝棚早已封存在历史典籍之中。钢筋水泥浇筑的座座大楼，成
3、为现代人们居住方式的主流。站在一座“地坑院”的窑垴上，望着脚下整洁的院落，我的思绪，开始检索与人类住所有关的词条。人类最早的居所，是“穴”与“巢” 。原始人类最早的“穴” ，是天然洞窟。在我国，已知的人类最早的“住所” ，是北京猿人栖身的山洞。这个山洞位于北京西南周口店的龙骨山上，距今已有万年。 易经系辞下说：“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 ”可见，穴居野处是原始人的生活方式，而他们穴居的山洞，便是窑洞的前身。“巢”是人类最早的完全意义的住所建筑。 韩非子记载：“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 ”由此可知， “巢”是我国最早的木制楼房。 孟子
4、滕文公说“下者为巢，上者营窟” 。在地势较低、气候潮湿而多虫蛇之害的地区，原始人以“巢”作为居住方式；而在地势较高、土层较厚的地区，原始人则选择“穴”作为遮风避雨的居所。 “巢”与“穴” ，是人类营建居所构筑文明的起始点。在浙江余姚的河姆渡遗址上，考古专家们发现了距今年的榫卯结构干阑式木架建筑遗址。这种榫卯是用石器加工的，足见当时长江流域原始先民的建筑水平之高。如今，这种干阑式建筑在江浙一带虽已荡然无存，但在西南少数民族的木楼和竹楼上，仍然能够找到河姆渡人房舍的影子。在陕西西安的半坡遗址、河南三门峡的庙底沟遗址等仰韶文化遗址上，留存有大量木骨泥墙建筑的房屋，其中一些地方还发掘出建筑面积超过平方
5、米的大型房屋遗址。但在考古专家眼里，这些房屋大都是氏族或部落首领及地位较高的人的居所，当时的绝大2多数人，只能以穴居或半穴居的方式安家落户。可以说，在黄土高原上，地质和地理条件的限制，窑洞的居住方式几乎被千古不变地保留了下来。窑洞的保留，把今人和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二沿着一条渐走渐低拐着弧线的砖砌台阶，钻过一个穿地式门洞，我走进了一座天井窑院。这是一座古旧的老院。直立的黄土崖壁上，雨水上百年的冲刷痕迹，与窑面上自然开裂的缝隙，交叠成沧桑的纹饰。因炊烟熏烤显得幽深黑暗的窑洞，掩蔽着小院里曾经的男耕女织和天伦之乐。黑漆剥落的门框上，那副褪色的对联，讲述着窑院的主人对幸福及富裕的向往。还有院子正
6、中那棵粗可合抱的桐树，于枝繁叶茂间，张挂着土层深处丰厚的营养。万年前，强劲的西北季风每年夹裹着上百万吨的黄色粉尘，自中亚荒漠南下。随着风力的减弱，这些黄色粉尘相继沉降在我国的甘肃、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在二三百万年的时光里，渐渐堆积成一座闻名世界的黄土高原。这种黄土因其高孔隙性，使得蕴藏于深层土壤中的养分能够上升到顶层，从而被农作物的根系摄取。加之黄土的结构疏松，便于不锋利的石质、木质和骨质农具耕作，这片黄土区域便成为中华文明的摇篮。这片纵横上千公里、厚达数百米的黄土，因颗粒细腻、土质均匀和富含石灰质而拥有良好的渗水性、透气性及黏合性，抗压强度大，便于挖洞又不易倒塌。生活在黄土地上的先民们，在
7、数千年的生活实践中，发现了黄土的这一特性并因袭了祖先的穴居方式。随着人们营建经验的不断积累和建筑技术的提高，单纯的栖身洞穴，便逐步完善为多种形式的精美窑院。人类营造自己的居住环境，必然要受到自然环境的限制。除土质原因外，由于黄土高原冬季寒冷，夏天炎热，而深藏于地下的窑洞，冬天温度能保持在以上，夏季却保持在以下，冬暖夏凉；加之当地多风少雨，气候干旱，即使是平地掘坑，也不必担心“天河倒灌” ，只需在院子中央打出一口直径一米、深达五六米的渗井，便能“承载”每年不到毫米的降雨。另外，尽管史书中记载着黄土高原曾经榛莽绵延、森林茂密，但自汉代以后，人们开始大量采伐森林拓荒扩耕，以至到了北宋时期，黄土高原已
8、变得“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 （苏轼） 。土地荒凉，山体裸露，缺乏南方取之不竭的木材资源，也是窟洞得以普遍存在并留存下来的主要原因。人类建造自己的居所，还要适应当地的社会文化环境。普遍存在于黄土高原地区的窑洞，既是自然条件的产物，也是当地传统社会文化影响的结果。文化不是随处生长的。不同的文化，会选择不同的地域。文化环境对民居的选择，也像方言与地方戏种的产生一样。黄土高原阔达万平方公里，分布于个省区个市县，但天井窑院却为豫西所独有。这种强烈的地域特征，反映出的便是地域文化的差别。正如马克思“研究任何问题都离不开经济”的论断所言，窑院建筑存在数千年的最重要的因素还是经济。尽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黄
9、河流域是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和经济重心，但生活在黄河中游大范围黄土台塬上的先民却一直相当贫困。窑洞构造简单，建筑成本低，所用建筑材料少。在一些地方，只需要自家的劳力于农闲之时挥镢刨挖，便能在一年半载中建成一座窑院。而且，这种窑院坚固耐用。当地村民告诉我，一些地质条件好的窑院，可以使用一二百年。天井窑院不是豫西地区建筑水平的标志性建筑。它与东北地区的“地窝子” 、华北平原的“干打垒”和江淮流域的“茅草棚”一样，所代表的，仅仅是一个时期当地最广大居民的基本生活状态。 盛夏灼人的阳光被厚厚的黄土层温柔地化解，坐在紧靠窑门垒砌的土炕上，一种舒爽3的清凉迅速由肌肤渗入体内，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怡然的宁静。在当
10、地人看来，躺在窑洞里躲避夏日的酷热，是最平常不过的生活片段。因此，当外地游客为这种奇特的民居大惊小怪大呼小叫时，他们的表情却像脚下的黄土地一样平淡从容。三完全是为了满足游客的需求，西张村镇政府向村民购买了几座天井窑院，并按宾馆的标准进行了一番改建。这几所窑院院顶的四周有新砌的瓦檐，窑洞的门窗修葺一新，室内白墙初粉，家具新添，并安装了现代化的卫生洁具一个天井窑院旅游度假村已在庙上村初步建成。从越来越多的游客数量上可以预见，这种独具豫西民俗风情的天井窑院，将成为三门峡旅游产业的一个“王牌”景点。因为这种旅游兼具访古寻根游和生态休闲游的双重“身份” 。走进一座座天井窑院，人们不仅能够看到一幅古拙的豫
11、西风情画，还能够通过抚摸刻满岁月皱折的黄土垣壁或凝视深邃如眸的窑洞，观照出一种文化心态在中国建筑发展过程中，与人们生活关系最密切的建筑是民居。民居是凝固的音乐，民居是立体的艺术，民居是民俗的画卷。民居给人类社会打上时代的烙印，给人们的生活平添了浓郁的诗情。民居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一个地区、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兴衰消长。从远古森林中走出来的人类，从择木而栖穴居野处到构筑房屋聚集成市的人类，如今被追名逐利的紧张繁忙和纷杂喧闹，搞得身心疲惫苦不堪言。于是，追求自然、纯真、朴素、舒缓的生活状态，渐渐成为人们的普遍期望和向往。现代工业虽然为人们创造出丰厚的物质条件，却打破了农业社会的悠闲与宁静，挤占了自
12、然生活状态下的种种乐趣。现代人在享受城市繁华生活的同时，也在忍受着噪声、废气、废水及被各种添加剂污染的食品对身心的折磨。囚禁在明亮宽敞居住空间里的现代人，被钢筋水泥隔绝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切感，隔绝了人与大自然的沟通和交流。享受着现代文明的人们，越来越迫切地想要找回已经失去、正在失去或部分失去的宁静、平和、恬淡的自然生活状态。人类的这一回归行动，不挑剔黄土窑院那种因陋就简的淡泊，不趋附豪门华宅那种雕梁画栋的繁奢。在这一回归行动中，瑰丽的牌坊，雄伟的佛塔，幽深的街巷，宏阔的殿堂，精巧的亭榭以及朴拙的窑院，都能成为人们探寻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理想的附着点。也许生活原本就是一种心态。正如人们常常回忆自己的童年时光一样，越古老的东西，越容易诱发人们心理上的渴望；越独特的东西，越容易引起人们视觉上的关注；越是与自然和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越能引发人们精神上的愉悦。天井窑院就像一个古稀老人，用含混难懂却亲切无比的方言俚语，为晚辈描述着曾经的荣光与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