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明史學會會長商傳先生解讀萬歷十五年萬歷十五年與晚明時代黃仁宇教授的萬歷十五年壹書,作為壹部成功的歷史學著作,出版 30余年來多次刊行而不衰,其讀者 面也早已不限於文學界,這實在是壹件值得文學工作者們思考的事情。黃仁宇先生 是華裔美籍史學家,也是華裔學者中比較突出的法國年鑒派 學術代表人物 。他的 學術特點 在於對歷史的宏觀把握 , 雖然從壹人壹事入手 ,從壹個年份說起,所要說明 的卻是壹個時代的歷史 ,甚至是整個中國歷史的關鍵所在。在對於人物歷史活動的敘述中,他強調將人物與歷史大背景結合起來 ,且不放過人物的個性特征,從而使那些本來被史學界研究得很深的人物得以以新面孔再現於讀者面前。這大概也
2、正是 萬歷十五 年 獲得眾多讀者的原因所在。關於“大歷史”關於“大歷史”,黃仁宇教授在他 1 9 8 5 年為臺灣食貨出版社第壹版萬歷十五年所作的序言開頭寫道 :“萬歷十五 年 壹書雖說只敘述明末壹個短時間的事跡 ,在總設計上卻屬於大歷 史 的範疇, 大歷史與小歷史不同,則是作者及讀者,不斤斤計較書中人物短時片面的賢愚得失。其重點在將這些事跡與我們今日的處 境互相印證。也不是抓住壹言壹事 , 借題發揮 ,而應竭力將當時社會輪廓,盡量勾畫,庶幾不致因材料參差,造成偏激的印象。”這與我 們過去傳統的治史方法是有明顯不同的。明明是要寫壹個相對宏觀的歷史時代, 但是卻似乎只是在寫這壹年的歷史,而不是像
3、我們常見的那樣去論述壹個時段 , 如某朝初或者某朝末,或某個盛世、 亂世等。明明是要以 1 6世紀的歷史為論述的目標 ,卻從壹些表面上看來是“末端小節” 而 “為 歷史學家所易於忽視的事件 ”入手。更為與眾不同的是黃仁宇教授選擇了萬歷朝壹個通常被看作是絕非重要的年份開始了他對於“大歷史”的勾畫 。 萬歷時代在明史上被稱作為晚明時代。萬歷朝堪稱明朝的多事之秋,當然 已確有壹些重要的年份,如萬歷十年 (1582年)張居正去世, 萬歷二十 年援朝戰 爭 ,萬歷二十四年礦監稅使的派出,萬歷三十壹二年間的“妖書案”,萬歷四十三年起的“三案”,萬歷四十七年的薩爾滸之戰等。與這些年份相比,萬 歷十五年雖然有
4、海瑞、戚繼光的去世,但終究只能算作是壹個無足輕重的年份,也即如其 英文版的書名:無關緊要的 1 5 8 7 年 (1 5 8 7 , )。但是作者卻偏偏選擇這樣壹個年份入手,這也恰恰體現出了其用心所在 。這不僅因為那些通常被當作歷史上重要的年份其實恰恰 是作者所說的那種“小歷史” 的重點 , 只有擺脫這些具體的歷史事件的束 縛 , 才能夠去找尋更為準確的歷史時代特征 。而且對於這個所謂 “無關緊要”的年份 ,作者也有他的獨到見解。“ 大 歷史” 從歷 史的細微末節談起,從不大為史家們通常註意的史實談 起 ,這應該算得上是黃仁宇著萬歷十五年壹書的壹個突出特色 。例如他並不像人們通常的那樣去批評萬
5、歷皇帝的荒怠,而是將其聯系到萬歷皇帝與文官群體在立儲之爭觀念上的對抗。怠政則是萬歷皇帝對文官集團強迫他立太子的壹種 報復 。黃仁宇由此而提出了壹個看法 :“他( 即萬歷皇帝 )身上的巨大變化發生在什麽時候 ,沒有人可以做出確切的答復。但是追溯皇位繼承 問題的發生, 以及壹連串使黃帝感到大為不快的問題的出現,那麽 1587年丁亥 ,即萬歷十五年 ,可以作為壹條界線 。 這壹年表面上並無重大的動蕩 , 但是對本朝 的歷史卻有它特別重要之處 。 ”幾個歷史人物的評價書的名字雖然叫作萬歷十五年, 但書中的章節卻完全依人物而 ,壹共寫了六個人物 : 萬歷皇帝 、首輔申時行 、已經去世的張居正 、清官海瑞
6、 、軍事家戚 繼光 、哲學 家李贄 。六人當中 , 除去海瑞、 戚繼光於是年去世外, 其余諸人的活動,在萬歷 十五年並不十分的關鍵 。但是既然有是年的活動,也就可以由是年而引申,並透過這些人物的活動去表現萬歷十五年所代表的萬歷時代 。與選擇萬歷十五年這個無足輕重的年份全然不同,作者選擇了六個舉足輕 重的人物。萬歷皇帝且不必去說 。首輔申時行是當朝政府的最高文職官員 。張居正則曾經在萬歷初期專權十年 ,並且進行了壹系列的改革。此時他雖 己去世五年, 這個世間已無張居正的時代卻絕非沒有張居正的影響。將海瑞稱之為 “古怪的模範官僚”,這很是體現了作者所持的歷史主義眼光。在萬歷時代,面對腐敗 日趨嚴重
7、的社會性的放縱 , 壹個像海瑞那樣追求傳統模範的官員就不僅會被視作古板,而且會被視作古怪。戚繼光以抗倭和駐守北方防線而聞名於史冊,本書在強調他的軍事天才的同時,特別稱之為“孤獨的將領”,這也就將他放置到了當時 的政治環境之中來作評價了。李贄作為壹位思想激進的哲學家,對當時的時代表現出了明顯的叛逆性,並因此而卷入了政治漩渦之中,書中對他的評價是“自相矛 盾的哲學家” 。事實上作者選出的這六位舉足輕重的人物雖然包括有皇帝、政治家 、軍事 家和思想家,但他們顯然都對當時的政治有著極其深刻的影響,不僅如此,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都是帶有悲劇色彩的人物 。選擇這些歷史人物,就不僅要能夠表現 萬歷朝的歷史,而且
8、要能夠表現出萬歷朝的那種英雄氣短的末世之態。書中幾乎所有的章節都圍繞著這樣壹種政治情緒,在世間已無張居正壹章的開首便這樣寫道:“居正的不在人間,使我們這個龐大的帝國失去重心,步伐不穩 ,最終失足而墜入深淵。它正在慢慢的陷於憲法危機之中。在開始的時候這種危機還令人難以理解,隨著歲月的流逝,政事每況愈下,才真相大白,但是恢復正常步伐的機會卻已經壹去而不復返了 。 ”張居正的悲劇源於他以個人權威所進行的改革觸動了整個文官集團;申時 行的悲劇在於他不得不降低張居正的標準而被視作“首鼠兩端”;海瑞則以個人對於制度的遵循去對抗全社會的腐敗風氣,當他再次提出用太祖時代的“剝皮實 草”去對付那些貪汙的官員時,
9、大多數人自然也對他敬而遠之了。戚繼光作為壹代軍事天才,卻由於受知於張居正,而在居正死後遭到政治上的打擊他所進行的軍事改革也因此而付之東流最後壹個人物是哲學家李賀。萬歷十五年是李贄出 家的前壹年。黃仁宇先生認為李贄在王陽明哲學的影響下“存在著鼓勵各人以自己的良心指導行動，而不顧習慣的道德標準這壹趨向。1587年,李贄就走到了這條道路的交叉點 。 ”關於晚明社會的歷史結論黃仁宇在全書的最後壹章總結說:“1587 年,是為萬歷十五年,歲次丁亥,表面上似乎是四海升平,無事可記,實際上我們的大明帝國卻已經走到了它發展的盡頭 。在這個時候,皇帝的勵精圖治或者晏安耽樂,首輔的獨裁或者調和,高級將領的富於創造
10、或者習於茍安,文官的廉潔奉公或者貪汙舞弊,思想家的極端進步或者絕對保守,最後的結果,都是無分善惡,統統不能在事實上取得有意義的發展 ,有的身敗,有的名裂 ,還有的人則身敗而兼名裂 。 ” “ 因此我們的 故事只好在這裏作悲劇性的結束。萬 歷丁亥年的年鑒 ,是為歷史上壹部失敗的總記錄 。 ”這壹切都可以歸咎於龐大而無效的官僚體制,尤其是缺乏財政能力 。黃仁宇在( 萬 歷十五年 )和我的“大” 歷史觀 壹文中說道 :“ 從大歷史的眼光觀察,應該在讀我書時,看出中國傳統社會晚期的結構 ,有如今日美國的潛水艇夾肉面包 ,上面是壹塊長面包 ,大而無當 ,此乃文官集團 ;下面 也是壹塊長面包 ,也沒有有效
11、的組織 ,此乃成千上萬的農民。其中三個基本的組織原則,此即 尊卑、 男女 、老 幼 ,沒有 壹個涉及經濟 、法治和人權 , 也 沒有壹個可以改造利用。 ”這樣的看法在 萬歷十五年壹書中幾乎隨處可見 。他甚至認為:萬歷十五年“去鴉片戰爭尚有二百五十三年,但是中央集權,技術不能展開,財政無法核實,軍備只能以效能最低的因素作標準,則前後相同。如我們今日讀英人魏黎所作中國人眼裏的鴉片戰爭,可見 1840年的情形仍與 1587年相去無幾。 ”從晚明到晚清,中國社會到底有沒有變化,這確是壹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但是黃仁宇因此而對晚明時代作出的結論卻有壹定的片面性。目前國外學者,包括部分中國學者(尤其是臺灣學
12、者)都將晚明時代作為中國近代社會的開端。而大多數的中國學者也認為晚明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的壹個社會轉型時期 。所謂社會轉型時代的特征之壹,是舊體制的日漸沒落與復雜難解的社會問 題的不斷出現。就晚明時代而論 ,它壹方面表現出了政治上的腐朽 ,另壹方面卻表現出了中國歷史上空前的經濟躍。而這恰恰也正是社會轉型的特征。這個問題在今天更加引 學界重視。其中至少有幾點是可以肯定的:中國在西方列強進入之前,也有壹個自身近代化的過程;中國在晚明時代社會轉型期表現出了自身發展特征;晚明時代的中國在經濟、科技、思想文化諸方面,尤其是士大夫階層對於外來文化的接受程度都達到了新的高度,可以說晚明時代的中國並未落後於當時的西方世界 。倘若壹定就西方近代化的道路來看待中國歷史,那麽晚明可以說是壹團混 亂;但是若以中國自身的發展來看,晚明仍不失為壹個尚具生機的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