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唐诗排座次：用科学去撞文艺的腰响水滩客武汉大学中文系王兆鹏教授带着几名弟子搞了一本颇有意思的书唐诗排行榜，最近由中华书局出版。这部书最引人注目的，是将浩如烟海的唐诗按梁山泊和金庸武侠小说的方式排了座次，排在前 10 名的分别是：1、黄鹤楼崔颢；2、送元二使安西王维；3、凉州词（黄河远上）王之涣；4、登鹳雀楼王之涣；5、登岳阳楼杜甫；6、登柳州城楼柳宗元；7、临洞庭湖赠张丞相孟浩然；8、题破山寺后禅院常建；9、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王勃；10、蜀道难李白。这 10 首诗，对于熟读唐诗的人来说，想来都不会陌生。应当承认，它们都是流传千古的名篇，在中国诗歌史上都占有相当地位。但这些诗歌是否像洪七公、欧阳锋
2、、郭靖他们“华山论剑”一样，一定可以分出个子丑寅卯来？恕笔者孤陋寡闻，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据王教授称，他们搞的这个唐诗排行榜，前后用了 17 年时间，充分运用了科学的方法。他说：“过去人们对诗人及其作品都是感性地评价，而我想用科学方法进行分析，这个排行榜不是我主观定制，也不是专家投票选出的，而是从 1994 年开始，我和我的历届研究生们人工收集、手工计算，后来又用计算机计算，一步步收集、整理数据所计算出来的结果。” 在具体统计中，王教授和他的学生们主要采集了四个方面的数据：历代选本入选唐诗的数据、历代评点唐诗的数据、二十世纪研究唐诗的论文数据和文学史著作选介唐诗的数据。每组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后，
3、再加权求和，根据计算机计算出来综合分值排名。一些评论人士对此大声叫好。如光明日报有一篇文章就说：“这部著作从传播和接受的角度、依诗作影响深度和广度的标准，对有唐三百年间的诗歌第一次进行了令人信服的排行，这种研究方式和文本呈现，无论在理论拓展还是实践创新方面，都具有开创性意义。”以花费 17 年时间之巨，来做这一件事，看来真是一项严肃的科学研究工作了。所以王教授在回答读者和网友们的质疑时，信誓旦旦地澄清道：“最初制作排行榜，完全不是抱着娱乐的目的，也没想着出书，而是严肃的学术行为。”以科学的名义，用微机数据处理，就可以将文学作品排出座次，还真是一个创新。但这个创新，恐怕要冠以“中国特色”的名号。
4、因为笔者还没听说其他哪个国家的文学经典，是通过微机数据处理来确定其文本价值的。一般来说，科学与文学，应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科学重逻辑、重理性，文学重感性、重审美。不能说两者冰水不容，但至少各有边界。民间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作为表达情感与审美的诗歌，由于作者各具个性特色与人生阅历，诗歌的题材、语言、形式又千差万别，如果诗艺水平相当，硬要将之排出“座次”，恐怕是一件神仙也挠首的事。自古就有唐人“七律”、“五律”、“七绝”、“五绝”等压卷之争。仅就七律而言，严羽认为是崔颢的黄鹤楼，何景明、薛蕙认为是沈佺期的古意，胡应麟认为是杜甫的登高，但这只是一些诗评家个人之见，绝非文学定论，更非“科学
5、结论”。如今倒好，不管七律五律、七绝五绝、七古五古，“鱼鳅黄鳝拉成一样长”，就排了一个唐诗座次，而且还说这个座次是科学的“排行榜”。其实，对文学作品，每个读者各有喜好，心中的评判标准自然不同。譬如笔者就认为，唐诗第一应该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因为这首诗不仅艺术水平高，而且极富人生终极思考，“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这样的思考高度，在唐人之中是无出其右的。崔颢的黄鹤楼，尽管体格新颖、言辞清丽、诗意淡远，但也仅抒发了一点乡愁羁旅之叹。这样的作品，在唐诗中一抓一大把，不能说崔颢就一定能胜过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杜牧诸人。但笔者之偏爱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6、也仅仅是个人兴趣而已，绝非用科学方法，经过严密的演绎、推理，得出的“科学论断”。当然，对文学作品的研判，也不是不可以运用科学方法。比如，对一些古籍版本的考证，对某个时代语言习惯的研究，等等，都需要用一定的科技。但纯粹用科学来扫描文学，用微机处理来代替文艺评论，恐怕有点走火入魔了，如有人考证林黛玉得肺病是由于抽鸦片一样。要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轰动效应、发行效果也。因为笔者注意到相关报道据唐诗排行榜出版策划人王军说，当他第一次听闻此事时，就认为这个史无前例（注意这个词）的排行榜极具看点，可以做成一本“很有意思”的书。而王兆鹏教授也表示，在他们做了唐诗排行榜之后，紧接着还要做宋词排行榜。我
7、相信，随着这两本书的畅销，还会有更多的元曲排行榜、诗经排行榜、楚辞排行榜等问世，而且，毫无疑问，它们都是“科学研究”的结果。这些年，中国文化界有一个现象，就是放弃思考与创新，热衷娱乐化与商业化。特别是爱吃祖宗的老本，变着戏法吃，绞尽脑法吃，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古典名著出了多少版本，拍了多少影视，没法统计。前两年，历史书籍火了，什么水煮三国、某朝某代朝那些事儿，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现在，荧屏上又是一片后宫戏，什么宫心计、美人心计、步步惊心，简直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如果说，在一个缺乏自由表达和文化创新的国度里，文化人为了生存而弄点商业文化，带领大家娱乐至死，也还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明明意在“稻粱谋”，却遮遮掩掩，偏要用科学来撞一下文艺的腰，那么，受伤就不仅仅是文艺了，连科学这么理性、庄严的概念，也被“中国特色”地恶搞了。这也许是当今中国文化更深的一层悲哀。2012 年 2 月 6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