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论庄子逍遥游的反差式艺术形象胡宏昇摘要:庄子逍遥游的创作充分运用了反差式的艺术形象。这种艺术形象的表现方式包括时空限度上的反差、人物形象生存方式的反差以及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反差。通过反差式的艺术形象的建构, 逍遥游在作者、读者和文本之间搭建起立体的审美空间,使自由逍遥的生命理想得到了全方位的展现。关键词:逍遥游 反差式艺术形象 时空限度庄子在逍遥游中充分运用了多种艺术形象的表现方式,阐述了其逍遥游的理想。我们可以通过对这些形色各异的多种形象的分析来探寻庄子美学精神的表达方式,进而深刻领会庄子是如何追求生命自由的逍遥境界。本文根据逍遥游的义理表述,将之分为五大段。为了分析的必要,我们先选出每段的
2、艺术形象,梳理庄子对本文的演绎,然后对之分类,以此予以解析。第一段自“北冥有鱼”至“此小大之辩也” 1。这一段中描写的主要形象有:鲲鹏、蜩与学鸠、朝菌、蟪蛄、冥灵、大椿、彭祖、斥鴳、蓬蒿。硕大无朋的鲲鹏在天地之间翱翔,由北冥而至南冥,展翅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六月而息。与这些形象巨大的鲲鹏相比,蜩与学鸠抢飞于榆枋之间,斥鴳腾跃于蓬蒿之上,它们不仅形体偏小,而且对展翅高飞的鲲鹏只是嗤之一笑。由此构成了万物存在的空间上的反差。而朝生夕死的菌芝,春生秋亡的鸣蝉,与千岁而逝的冥灵,万岁不竭的大椿,长寿而在的彭祖,他们之间生命的长短,则在万物生存的时间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空间和时间的反差足以激发读者无
3、限的想象力,人类的艺术思维就是在对空间之无边无界,时间之无始无终的体认中得以显发。可以说这两类反差式的艺术形象为庄子构筑起逍遥游的精神境界准备了充分的审美元素。正如黑格尔指出:“在这种抽象的世界里,个人不得不用抽象的方式在他的内心中寻求现实中找不到的满足;他不得不逃避到思想的抽象中去,并把这种抽象当做实存的主体,这就是说,逃避到主体本身的内心自由中去。 ”2艺术美创造美不是艺术本身的最终目的,而是通过艺术的想象与创造揭示人类生存的真相。庄子反差式的艺术形象,从虚拟和现实的双重角度拉开了自己思想的序幕。在第一段之后,庄子引入了自己下文想讨论的话题,即如何看待人世生活中的小与大、有己与无己、有功与
4、无功、有名与无名、有知与无知、有用于无用之间的分别纠缠。在每一次的论辩中,庄子要么借助人的形象,要么佐之以自然物的形1 本文所引庄子文句,全出自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 ,北京:中华书局 2009 年版。2 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 第三卷,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76 年版,第 8 页。2象,在强烈的反差式形象比较中,让读者体会作者的深意。这种反差式的表现形象的艺术写作方法充分展示了庄子恣肆汪洋的想象力,这也是逍遥游自始至终贯彻的艺术表现手法。第二段自“故夫知效一官”到“圣人无名” 。这一段通过对宋荣子和列子两个人物形象生产方式的反差式描绘,澄明了逍遥达到的无所待的境界。在宋荣子看来,能够做到“
5、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的人,仍然是不足称道的,只有“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 ,不为毁誉所动,才能够算是得道之人。读者会认为宋荣子应该是难以企及的至人了,可是,作者却语锋一转,提出宋荣子“犹有未树也” ,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在人们的想象中,能够御风而行的人,一定是得道高人,其生存的境界当是普通人难以做到的。可是,作者的语锋还未转尽。就是列子的行为,仍属于“未数数然” 。真正的无所待的境界当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 。在我们的艺术想象中,我们很难把握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自由的生存,穿越于时空。从宋荣
6、子讥笑的对象到无所待的至人、神人、圣人,其间的反差极其强烈。庄子正是通过这种强烈的反差式的艺术形象,传递给读者一种信息,只有无所待的人才能够达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境界。第三段自“尧让天下”至“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这一段通过尧和许由的对话,在二人比附性的语言交流中,也运用了反差式的艺术形象的表达方式。尧用日月光华之明,雨露润泽之劳,来称颂许由的美德,希望致天下与许由。许由则以反问的方式回答了尧。许由说,目前的天下治理得很好,为什么要让我来取代呢?这难道是让我去追求那主天下的名吗?相对于实来说,名是次要的。为此许由使用了具有反差性的想象,即“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
7、满腹” 。鹪鹩、鼹鼠与日月光华、雨露润泽不可同日而语。许由用这些事物来比附自己的生存方式,其言下之意是自己只愿意过一种自然的生活, “无所用于天下” ,不做越俎代庖的事。作者借助尧和许由使用的两组艺术形象,日月、时雨和鹪鹩、鼹鼠,构成了一种反差式的语境,以此语境为背景,进而将尧和许由两个人物形象也放进了反差式的艺术形象当中。前者是无限的时空之物,后者则是局于一隅的微不足道的小动物。尧所希望的和许由所坚持的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这样的反差式形象中,“无所用于天下”的用意昭然若揭。第四段自“肩吾问于连叔”至“窅然丧其天下焉” 。本段以肩吾和连叔的对话,引出接舆对藐姑射之山神人的一番超出俗常想象的描绘
8、,在读者心中留下了一个超凡脱尘的形象。虽然作者没有用另外一种形象来反衬,但是却在肩吾与连叔的对话中,通过二人理解的反差为我们展示了神人形象的完美。在肩吾看来,接舆所说的话都是河汉之言,不近人情,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3海之外”的人是根本不存在。连叔则用瞽者和聋者来设喻,用宋人资章甫适诸越的故事来说明肩吾的聋盲之知。藐姑射之山神人的确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但是作者却用美妙的言辞描绘出这个完美的神人。藐姑射之山的神人不食人间烟火,在飘渺绝尘、吸风饮露、游乎四海的过程中,却让一切得到了安顿。这种无所待的神人境界,远超于列子御风,连尧这样的人也会杳然而丧其天下。肩吾所以不理
9、解这样的艺术形象,就在于他偏于自己的人情所见,连叔则因为与接舆相知,故而对其河汉之思了然如心。这样理解的反差更加凸显了藐姑射之山神人形象的逍遥境界。可以说藐姑射之山的神人是庄子文学中最为深入人心,最能够激发人的生命意识的完美形象。第五段自“惠子谓庄子”至“安所困苦哉” 。本段描写了庄子与惠子的两段对话。运用了大瓠和大树、狸狌和嫠牛等艺术形象,在这些反差性的形象中,庄子和惠子围绕有用与无用的辩论,引出了无何有之乡的逍遥之境界。大瓠和大树因其大而不能为人所用,狸狌虽能东西跳梁却中于机辟,死于罔罟,斄牛大若垂天之云,不能执鼠。在有用与无用的问题上,庄子运用不龟手之药的故事对惠子的蓬塞之心进行了批评,
10、显示了二者在这一观点上的反差。这些反差性的艺术形象有些是现实的,有些则是虚幻的。在现实和虚幻、大与小、有用和无用之间,各种对比鲜明的形象让人们产生充分的联想,激起对各种事物生存方式的深思,以此来凸显作者人生逍遥的主题。正如成玄英先生评说:“叹苍生之业薄,伤道之陵夷,乃慷慨发愤,爰著斯论。 ”3在无何有之乡,彷徨乎,逍遥乎,无所可用,这就是逍遥的天堂。综合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对逍遥游中反差式的艺术形象加以归类,大致有以下几种。一是艺术形象在时空存在中的差异。这一类主要包括鲲鹏与蜩、学鸠,冥灵、大椿、彭祖与朝菌、惠蛄,大瓠、大树、斄牛与狸狌。鲲鹏等在空间上无比巨大,冥灵等则是时间上无限长,这些艺术
11、形象表现的时空差异给读者提供了巨大的想象场景,读者被作者引领着在时空中穿梭。这种艺术形象的塑造不仅让读者感受到作者飘渺恍惚的美学意境,更能让作者的心灵也一同飘飞,进入作者创造的逍遥时空中,去领略逍遥之境的美妙无言。这样反差性的艺术形象为无己、无功、无名的言说提供了时空之幕,拉开大幕就是绝美的艺术空间。二是艺术形象在生存态度上的差异。如宋荣子、列子、尧与许由,肩吾与连叔、接舆,惠子与庄子。宋荣子辈在作者的笔下属于聋盲之知,有蓬塞之心,因而他们都不可能对大小、有用无用、有名无名、有己无己作出合理的分辨。只有许由他们才真正懂得无所用于天下的道理,才能够达到无所待的逍遥之境界。如果说艺术形象时空的反差
12、是形式差异,那么生存态度的差异则是其本质内容的差异。前者将读3 成玄英:南华真经注疏 ,北京:中华书局 1998 年版,第 77 页。4者从俗世中唤醒,后者则将读者引入逍遥之途。三是艺术形象现实与虚幻间的差异。硕大无朋的鲲鹏,千岁而逝的冥灵,万岁不竭的大椿,长寿而在的彭祖,御风而行的列子,藐姑射之山的神人,大瓠与大树,无何有之乡等都是虚幻的存在,鹪鹩、鼹鼠、不龟手之药等都是现实可寻的东西。艺术形象现实与虚幻的反差,使审美主体的审美欣赏力获得了巨大的张力。无论是对崇高之美的追求,还是对清新自在之优美的向往,都源自于人对现实生活的不满足,对理想乃至于虚幻生活的希冀。庄子塑造的现实与虚幻反差的艺术形
13、象无疑提供了最好的审美场景。总结来看,庄子开创的这种恣肆汪洋的反差式艺术形象,为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创作提供了永不枯竭的精神资源。反观庄子熟练运用反差式的艺术形象,我们不能发现这一艺术描写手段能够达到多重美学效果。第一,反差式的艺术形象能够突破作者写作的时空限度,将宇宙万物以超出常人想象的美的方式表现出来。常言说,宇宙之大,无奇不有。但是谁能够真正将宇宙万物以出奇的想象力构造出来,却不是一般的手段可以表现的。庄子文章所以奇雄瑰丽,变化万千,仪态百方,就是他大量运用了反差式的艺术形象构造方式,以出乎寻常的美学手段,将我们能够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不敢想到的,都一并呈现于我们的想象是空中。无论是扶摇直
14、上九万里的鲲鹏,还是肌肤若冰雪的神人,对于理性虽然是不可信的,但是于感性却是可爱的。这样一来,就把文学创造中的理性哲思与非理性感思完美地融合于无形之中,我们从庄子描绘的反差式的艺术形象中可以直达其逍遥的美学理想,无何有之乡的烂漫境界。第二,反差式的艺术形象能够激发读者想象的时空限度,在与作者文本的交流中获得丰满而立体的审美形象。庄子在逍遥游中创造的各种反差式艺术形象,并不是无尺度的,也不是超尺度的。其艺术想象的时空限度与我们正常的审美尺度相一致。因此,那些丰富的、立体的反差式艺术形象构成了立体的审美对象群,读者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接近作者心灵的美学指向。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虽不能目见,飞翔于蓬蒿之
15、间的斥鹌却是常遇,大若垂天之云的嫠牛虽为虚构,跳梁而亡的狸生却系真物。这些反差式的艺术形象既是虚论,也是实写。其虚意在提撕人的精神,其实意在警醒世人的庸常。读罢庄子,掩卷沉思,带给读者的不仅是对无奈和困顿的现实尘世的警醒,同时,也给读者不断向往和追求自由逍遥的生活理想以不竭的动力。作者的艺术精神悄然融进了读者的世界中,庄子的美感美思也流淌到中国文化的河流中。第三,反差式的艺术形象能够打破文本义理的时空限度,在作者、读者、文本之间建构起审美观照的完美系统。就逍遥游来说,早已经不是庄子的,也不是道家的专属品。逍遥游的无所待的精神在各种反差强烈的艺术形象支配下,早已走5出了文本、作者甚至包括读者的视
16、野。庄子这个伟大的文学家化身为无数的文人墨客,不断书写着逍遥游式的文章,文章的艺术形象虽然超脱神异和玄妙深远, 但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博大的精神境界, 提出了一种追求“精神艺术”和“自由向度” 。魏晋文人远续庄学之绪, 在人格塑造中表现出超然于世的逍遥的境界,以清虚冲淡为内质的“南山人格”是魏晋人格之归, 是魏晋名士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4而这一美学创作的潮流不仅悄悄融进了中国传统美学的历史中,也流淌进普通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在自然山水,园林山水,案头山水之间,悠游畅然,自在其乐,以致无所待的逍遥境界。至人、神人、圣人的理想,就像日月之光华,时雨之滋润,飘飞于野马尘埃、青山白水之间,中国人的心
17、灵在审美的境界上变得异常的敏感而丰富。参考文献:【1】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 ,北京:中华书局 2009 年版。【2】 孙以昭:三合斋论丛 ,北京:中华书局 2002 年版。【3】 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二卷,河南:河南人民出版社 2000 年版。【4】 韩林合:虚己以游世 哲学研究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年版。【5】 方勇 张晨霞:庄子闲读 ,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 2003 年版。【6】 南怀瑾:庄子諵譁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 年版。4参见李建中: 人格理想与魏晋文学的人格起点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 ( 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 37 卷第5 期 1998 年 9 月,第 10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