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短句1999 年的最后一秒钟，我在漫天的烟火里倾过身去吻他眼角的泪痣。 舌尖轻轻地划着圈，他没有回头看我，绚烂的烟花在他眼里炸开，午夜的钟声响起，全世界一起欢呼新的千年的到来。 我附在他耳边轻笑，呐，小景，你要记住这个吻，它带领我跨越了两千年的距离碰触你。 小景终于回头，带着一贯的高傲表情，我有些得意的想，那高傲下的温柔只有我才懂。 他说，周助，那不算吻，这才算。 他覆上我的唇。 唇舌交缠。 这就是幸福，我知道。 我跟迹部景吾，从小就认识，却并不熟悉。 他家与我家是世交，所以自然而然的认识了。可是因为性格迥异，观念截然不同，我看不惯他的铺张奢华讲排场，他鄙视我的清淡安然不上进。彼此并不乐于深
2、交。 相比之下，我与另一个世交家的佐伯虎次郎就合得来得多。 我叫他小虎，我喜欢在别人的名字的第一个字前面加上小字充作昵称，这让我有一种瞬间亲近的感觉。 小虎是个开朗的阳光少年，会做好吃的饭菜，会安慰无理取闹的孩子虽然他自己也是个孩子。 因为家世显赫的原因，社交圈很广但真正的朋友却很难得。于是我的童年充斥着小虎的影子，他银白的会跟着阳光跳跃的头发，和他笑起来能融化冰雪的温度。 我小学毕业之后搬了家，搬到了东京。其实我可以不走的，但我仍是选择了离开，原因是我开始发觉我对小虎的感情已经变了质，我会不喜欢他跟其他人有亲密动作，会想要亲吻他对他说我喜欢你。 我想我确实足够敏感，12 岁的孩子要理清这些是
3、很难的。 别人都说我是天才，网球的天才学习的天才，可只有我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会害怕会迷惘的普通人。我无法冷静的面对我可能有同性恋倾向这件事情，于是我逃避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单纯的以为逃离了让我产生不正常感情的对象就万事大吉，却忘记了很多东西是逃不掉了。 离开了佐伯，我遇上了手冢国光。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无奈，等我猛然惊醒时，我与手冢，已经深陷名为暧昧的漩涡不可自拔。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人不可能进行根本的自我改造，有些东西扎根于灵魂，上帝要你是，你就不可能不是。就像我试着接受女生的告白努力去喜欢女孩子最后的结局却是伤己伤人。手冢国光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执着坚定，勇往直前，努力
4、且上进，所以我一直只能是天才，他却可以是帝王。 让我充分认识这一点的，是手冢与迹部的那场著名的对决。 那次我本想跟虽不熟但怎么说也认识的迹部打声招呼，可是终究没有。 关于那场比赛，不能说迹部卑鄙，但他确实抓住手冢左肩的旧伤攻击他，并且赢了他。 那个时候，我站在场边，看着手冢拼上一切的战斗着，我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可是我被深深震撼，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双镜片后坚定无比的眼睛都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暧昧是需要双方一起营造的。我不知道手冢的真实想法，也许是真的喜欢，也许是只青春期的迷惑。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我是天才，我很吸引人，每天塞满储物柜的情书和女孩子红着脸的告白证明了这一点。 我想，
5、也许是这些迷惑了手冢，跟我演了一出只属于青春的戏。 好在毕竟只是戏。多年后我收到手冢的结婚请帖，确认了手冢看着美丽的新娘时眼底不易察觉的温柔后，我忽然想起，我从来没有叫过手冢小国或者国光。 到底还是，止于暧昧，没有真正走进心里。 我高中离开了青学，不是因为手冢，只是想换换环境。 那个时候手冢已经去了德国继续他的网球梦想，他走后一个星期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手冢用了三年即使略微破损都舍不得扔的，他最喜欢的球拍。与包裹一起寄来的还有冰帝的录取通知书。 我笑了。 冰帝是贵族学校。我在新生典礼上见到迹部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即指着我说，没错，冰帝才是本大爷从小认识的人该来的地方，而不是那寒酸的青春学园
6、。 我啼笑皆非。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这个样子。 可是奇怪的，小时候的那种反感却没有了。 想来许是环境变了，他的嚣张霸道在一群小孩子中间很惹人厌，但到了这个年龄，却是一种难得的直率和真实。 高中生活比国中要充实得多。我没有再参加网球社，这件事情把迹部气得差点打我。 我说，我不想被网球束缚，我想尝试另一种生活。迹部瞪了我整整十秒，然后不屑的说，随你，本大爷不稀罕。 我轻笑，不知道刚刚是谁气得跳脚。 后来我终于还是加入了网球社，理由是转了一圈，还是发现原来的生活最好。 从那之后我跟迹部正式步入一种新的微妙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不常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圈交往圈，可是却有一种莫名的友情，也许是因为从
7、小认识，也许是因为不愿意承认的彼此欣赏。 我们更是对手。争网球部第一，争学习成绩年级第一，争风云人物全校第一，情人节收的巧克力也要互相比一比。 后来的某一天迹部非常不满的问我，为什么我在青学就甘愿屈居手冢之下，到了冰帝就处处与他作对。 我凑过去笑他，是不是吃醋了？ 他瞥了我一眼，头一昂，吃醋又怎么样？不应该吗？哼，国中的时候你和手冢的绯闻可是满天飞，当我不知道，嗯？我笑得更开心了，见他脸黑了，便见好就收。 附到他耳边，我喜欢这个动作，亲昵的温暖。 我说，小景，我习惯并且安于仰视手冢，不介意看他的背影，可是，对于你，我想与你并肩而立，那样，才能更加靠近你。 真是肉麻，我想。 我始终记得，那一天。
8、 上帝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女孩子告白。尤其还是对小景告白。 再说女孩子对小景告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没有偷听的价值。 我只是在午睡，然后被吵醒，就这么简单。 女孩子鼓起勇气说出的“我喜欢你”，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于是哭着跑开。 小景的声音不耐烦的响起，姓不二的，本大爷知道你在。 我笑嘻嘻的现身，看着女孩子跑远的背影，认出那是校花千代。 我眨眨眼睛，促狭的对小景说，小景，校花都拒绝，为什么？ 小景瞪了我一眼，说，你真的想知道？ 我死命点头，心里想，理由无非就是有喜欢的人了或者不屑谈恋爱之类的嘛，不过小景若有喜欢的人，喜欢谁？该不会是他自己吧？ 小景打断我的臆断，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深
9、邃，如同黑洞可以将我吞噬。 我不喜欢女人。他说。 我想我当时一定很傻。 我愣了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我猛地转身，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如此愤怒的情绪，本来我该高兴的，高兴小景与我竟然是同类。 可是我愤怒。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能这么毫无顾忌的直接说出来？！为什么他的眼神依然那么直接那么自信那么高高在上好像说的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是原罪啊，小景。 之后，我们都没有再提那件事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我知道，我忘不了。 我不喜欢女人。小景说。 他的眼神高傲态度洒脱语气毫无遮拦。 那是我一直想要却做不到的，洒脱的自我肯定。 我几乎可以听到他说，这不是罪，真的。 我看到他的身影，挺拔
10、的傲慢，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 老天，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喜欢上小景，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花心。可是这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像是这不知不觉中，我对他的称呼就由迹部变成了小景。 起初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他非常抗拒这个称呼，他说，真傻。 我无辜的看着他，用轻柔到自己都想吐的声音说，小景，我对自己喜欢的人都是这么叫的啊 小景当时噎住一般的表情让我笑了很久。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表白。但至少小景只把他当作一句玩笑，不过也许他只是不甘心由我先说而已。 我们之间正式的告白，如小景所愿，是由他来完成的。 那是高中毕业典礼结束之后。 我不像小景，有桦地替他阻挡那些女生。于是我只能自救。 我逃到学校后门外的小
11、树林，躺在树下想些有的没有的。 我知道我跟小景都报考了东大，并且以我们的成绩肯定稳上。 有些高兴。有些不安。 然后小景来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虽然是小树林可也是个树林。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仰起头看他。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银灰的发上，背光的脸看不清楚轮廓。他伸出一只手把玩我的头发，指尖潮湿的温度在不经意的碰触间传达，让我微微战栗。 我听到他说，不二周助，本大爷看上你了。 然后他俯下身吻我。我把手缠上他的颈。 那是我们之间第一个吻。带着青涩又飞扬的青春味道。我和小景不意外地同时上了东京大学。因为以后都要接管家族企业，我们选的是同一个专业，企业管理。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个，可是也没有想过
12、别的选择，我一出生就注定了今天，感谢上苍，我是天才所以即使不喜欢也能学好。 我跟小景在校外买了一套房子。住进去的第一天，小景抱了我。 很疼。这是我最大的感觉。毕竟不是用来接纳的地方，强行进入疼痛总无法避免，加之双方都没有经验，我痛，他也不舒服。 那是我们第一次做爱。比之后任何一次都失败，但是那种带点期待带点羞涩带点不知所措的心情，却那么鲜明地烙在记忆里。 知道小景得了病，是在我们大四上半学期的时候。 那天回到家里，失踪了一天的小景正坐在沙发上，后来才知道他是去了医院。 我正准备询问，小景向我递来一张纸。 医院的确诊单。繁琐的黑纸白字反复的说明了这个病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根本毫无办法。 我沉默良久，
13、抬头，真的？ 小景点点头，神情依然慵懒带着危险的性感，该死的迷人。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悲伤绝望愤怒诅咒上苍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是猛地扑到他怀里狠狠地吻他，像是要籍着一个吻到达已经是虚妄的地老天荒。 小景说，医生说本大爷还有三个月可活，本大爷特许你陪着。 那一晚我第一次地在小景面前哭了，我哭着笑着，我感谢小景，感谢他没有自以为伟大地将我驱逐出他的生命。 小景没有住院。我也没有请假。起初一个月小景还可以跟我一起上学，后来因为身体逐渐虚弱于是呆在了家里。 我笑着对他说，你终究还是拿不到东大的毕业证书了啊。 小景瞥我一眼，哼，本大爷稀罕？ 我们每夜每夜的做爱，后来小景体力无法支撑，我本想着这真是
14、反攻的好机会，可是终究只是把做爱变成整夜整夜的亲吻。 我们随心所欲，比如深夜把车开到深山里，然后在车里亲热，我的呻吟声毫无顾忌；又比如小景买下 999 朵玫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我穿过繁华街道来到海边，与我一起把玫瑰大把大把抛入海里。 我们疯了一般享受着生命，最恣意的时光。 我开始喜欢靠着小景越来越消瘦的身躯看夕阳，所谓美丽的消逝过程比美丽本身更加惊心动魄。 某一天我在夕阳里对小景说，小景，你觉不觉得，这一切，就像一首长短句？ 在固定的平仄格律里注入风花雪月或者金戈铁马，就像在注定的结局到来之前放肆一场轰轰烈烈。我们戴着镣铐跳舞，我们穿着衣服做爱，我们看进彼此眼里，找不到一丝一毫恐惧和忧伤，
15、虽然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小景深深地看着我，忽然摇头。 他说，什么狗屁长短句，这么不华丽。 我些微恼怒，瞪着他，那你说是什么？ 是咏叹调。他有些得意的笑。然后倾过身学着我最常有的动作，附在我耳边说，一声一声的咏叹，句句都是我爱你，迹部景吾爱不二周助。 那是他第一次将我爱你直接说出口。也是他唯一说过的，跟甜言蜜语沾得上边的话。 3 个月，实在是短。 2000 年，来了。 那一晚，日本的天空，前所未有的美丽。 2000 年的第一秒钟，我在漫天的烟火里倾过身去吻他眼角的泪痣。 舌尖轻轻地划着圈，他没有回头看我，绚烂的烟花在他眼里炸开，午夜的钟声响了 12 下以后结束，全世界一起欢呼新的千年的到来。 我
16、附在他耳边轻笑，呐，小景，你要记住这个吻，它带领我跨越了两千年的距离碰触你。 小景终于回头，带着一贯的高傲表情，我有些得意的想，那高傲下的温柔只有我才懂。 他说，周助，那不算吻，这才算。 他覆上我的唇。 唇舌交缠。 我以为他会这么做，可是他没有。 他始终没有回头。于是我主动过去吻住他的唇。 我使劲地舔吻着他的唇，可是怎么也不能阻止那逐渐冰冷下去的温度。 我想，是这瞬间精彩的烟花带走了他吧。 很合适呢。我靠在他怀里，今晚我最后一次吻了他，最后一次深深的，深深地吻他。 我说，我爱你。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到。 很久以后，有人问我，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 我拥抱过一段幸福，它比昙花短。 我邂逅了一份爱情，它比生命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