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子视野下的“婴儿”老子一书中,其形而上的有关“道”的理论抽象、玄奥,理解颇难,然书中甚借重形象化的语言,对那些抽象的理论予以形而下的描述,使人能从经验层面加以了解与体会,书中所出现的“婴儿”一词便有着此种作用。“婴儿”一词,在书中出现三次,为:“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老子第十章,以下只注章名) “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 ”(二十章) “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二十八章)另书中尚有两处虽未提“婴儿”一词,但意义却与之相同者,为:“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四十九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五十章)在老子的上述言论里,婴
2、儿是被作为一种理想的人生范式提出的。正如我们所知,老子对于现世的社会与生活在现世社会中的人均有诸多批评。对于社会,他一则以为政府腐化,只知压迫百姓,如五十三章所言:“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以专制者与百姓之间豪奢与穷困的对比,道尽了他对社会中这种不公平现象的指责之意。又则以为社会中存在着种种破坏内心宁静、释放欲望的行为与思潮,如第三章中为社会改良而所提建议中所欲革除的现象:“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甚至老子还批评社会文明太过,以致人心不古,主张回到他理想中的远古社会模式:“小国寡民,使有什佰之
3、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八十章)而老子对于社会中人的批评,似乎更为激烈。他批评时人对于名利的痴迷,以“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之与亡孰病”的反问试图警醒世人;他也批评时人对于欲望的放纵,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第十二章)的教诲试图改变世人的追求物质享受的态度;更批评人的智巧仁义之心,以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十八章) ,所谓智巧仁义全是
4、社会不复正常时的产物,因而主张“绝圣弃智” 、“绝仁弃义” (十九章) 。当老子对于社会的种种现象及人的种种行为均予以批判之后,他也提出了自己对于人与社会的存在方式的构想,即秉持一种“无为”的态度。 “无为”在老子这里并非消极的行为方式,而是具有积极的意味,因为可以借此而达到一种“无为则无不为”的结果。而之所以秉持“无为”乃是一种正确的行为,是因为它符合“道”的要求。然而“道”毕竟是“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 (三十五章) ,难以以人的感官去感知的。对于人在生活中究竟如何遵循“道”的要求,怎样才算是做到“无为” ,仅凭理论的阐释显然不足以对人的行为起到切实的指导作用。因此,老子提出“婴儿”一词
5、,以之作为形而上的“道”在形而下的人生层面的落实之象征。也就是说, “婴儿”代表了老子所认可和提倡的一种人生范式。在上述老子有关“婴儿”的论述中,可见老子眼中“婴儿”有如下特质:一是心灵纯朴,无知无欲。所谓“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即是说“婴儿”是精气完聚而又柔顺者。世人欲望的扩张与外现,往往同精气的发散紧密相关。若使精气完聚,则必消弭欲望。又说“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 ,亦是强调“婴儿”心智的浑朴,以及“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的论述,更是以“婴儿”为“常德”的拥有者。而老子又曾说过“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二十一章) ,德是遵循道的,那么,拥有“常德”的婴儿无疑是符合道的要求的。如果说上述
6、三点仍嫌抽象的话,那么老子的这一句“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则明白指出“孩之”的对象是百姓的“注其耳目之态” ,据王弼的说法, “注其耳目”是指“各用聪明” ,释德清亦谓:“百姓皆注其耳目者,谓注目而视,倾耳而听,司其是非之昭昭” ,即是竞相用智,而起纷争。 “孩之”就是让百姓回复到婴儿般纯真的状态,没有欲念,不受尘世功名利禄的烦扰。老子眼中“婴儿”的第二个特质便是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的表现,一是以“毒虫不蜇,猛兽不据,攫鸟不搏”表现出来,即“婴儿”不被任何外在的障碍所限制,不被生命之外的不利因素所伤害,即使这些不利因素在成人而言也是难以抵御与避
7、免的。 “婴儿”旺盛生命力的另一表现是内在精气的完足。正如老子所描述的,虽然婴儿筋骨柔弱,却能拳头握得牢固;虽然不知两性交合之事,而生殖器却能常常勃起。这些正是因为婴儿精气完足的缘故。“婴儿”在老子眼中,既具有上两种特质,则他把“婴儿”作为他理想的人生范式提出来,也就不难理解了。老子屡屡批判现世中人的种种行为违背人的本性,违背“道”的自然法则,不仅放纵欲望是错误的,而且儒家所提出的、欲以匡正社会人心的仁义道德等种种对于人的内在心灵与外在行为予以约束的措施同样错误,认为“圣人不仁” (五章) ,强调“绝仁弃义” (十九章) 。而“婴儿”的待人接物甚至待己均契合了自然、无为之道,对于外物并无求取之
8、心,正同于道的“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 (三十四章)的不占有特性。老子认为,合乎自然,无心而行就是德;违背自然,有心为之就是丧德。正如他在三十八章中说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上德”的人任自然而行,心中并无德的观念,而一切言行莫不合乎德;下德的人刻意追求言行的合乎德,反倒失去了德的自然之本义了。惟有婴儿“常德不离” ,本性天真素朴,不假雕饰,顺任自然而无心作为,老子正是希望纷乱世界中的人们通过回到婴儿的这种状态,消弭欲望,屏弃智慧,破除成见,而重建一个安定、平和的社会。但问题的关键是已非婴儿的人们又如何回到婴儿的状态呢?自然,就时间层面说,人不可能回到从前
9、。老子所强调的也并非是通过时间层面而达到的形体的回归婴儿,而是形体已非婴儿的、受到世俗浸染的成人在精神层面回归婴儿。这种回归方式,老子提出了两种,即“常德不离”与“专气致柔” 。当然,老子在其它篇中所提到的“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四十八章) ,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五十六章)等,也都是在指出人如何尽可能的使自己归于纯朴、无欲的状态。然而,我们可以看到,所有的这些措施,都还是需人的主观努力才能发生效用。如果无为真的是人在效法道时所应秉持的一种行为,那么回归婴儿,即回归道的种种措施,本身便是背道而驰。对于这一矛盾,老子还未曾予以哲学上的完满解答,而只能留待后世哲人再加思考了。老子的“复归于婴儿”思想,虽未能在理论上论证其可实现的必然性,但作为一种人生的范式,有其积极意义所在。对于约束人的行为,压制人的不当欲望,增进人在不利情境下的幸福感,以及维护社会的稳定,均能发挥一种效用。且当今社会的一些流弊,如科学技术对人类文化的霸权地位、思想荒漠化、价值取向的世俗化等,均使得对人类存在意义与价值追求的重新认识无法进入人们的精神视界。回顾前哲的思想,对于我们重构物质与精神的统一、科技与人文的和谐,未尝不是一种警醒与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