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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叶兆言:一九三七年的爱情.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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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描述

1、 一九三七年的爱情 作者: 叶兆言写在前面我的目光凝视着故都南京的一九三七年,已经有许多年头。故都南京像一艘装饰华丽的破船,早就淹没在历史的故纸堆里。事过境迁,斗转星移,作为故都的南京,仿佛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已不可能再引起人们的青睐。这座古老城市在民国年间的瞬息繁华,轰轰烈烈的大起大落,注定只能放在落满尘埃的历史中,让人感叹让人回味。南京是逝去的中华民国的一块活化石,人们留念的,只能是那些已经成为往事的标本。南京的魅力只是那些孕蓄着巨大历史能量的古旧地理名称,譬如“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中的台城,譬如“王谢堂前双飞燕,飞落寻常百姓家“的“乌衣巷“。南京似乎只有在怀旧中才有意义,在感

2、伤中才觉得可爱。六十一年前,有位叫做叶楚伧的国民党元老主编了首都志 ,浩浩荡荡的两大本,五十多万字,那是一套狠狠渲染南京的书。叶楚伦在谈到编辑思想时,曾直截了当地说过:党国建都金陵,眴将七稔,未有专志,诵述沿革及建设之懿,中外人士诹访所及,仅以旧肆故书应之,非所以掞张首善之义也。叶楚伧的想法很简单,作为国民政府文官处的文官长和立法院的副院长,他和别的开国功臣一样,极想把南京建设成为一座繁荣昌盛的现代化都市,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温故然后知新,让大家知道历史上的南京,有助于如何重新设计新形象的南京。出版首都志前后是民国的盛世,南京本世纪中城市建设的黄金时代,而一九三七年恰巧是这个时代的巅峰和尾

3、声。国民政府于一九二七年四月在南京正式定都,四年以后出版的中学教育指导这本教科书上,“革命纪念“一栏明确地写着,学校中凡遇革命纪念日,应举行纪念仪式及演讲,使知纪念事实和宣传要点。有关“国民政府建都南京纪念日“的文字如下:A 史略:南京为总理指定之首都。辛亥革命,总理被举为大总统,中央政府即设于此。十五年本党誓师北伐,克复武汉,革命政府即由粤移汉。至十六年四月,遵总理遗愿,建都南京。B 仪式:全国各党政军警机关各团体各学校一律悬党国旗志庆,各地高级党部召集各机关各团体学校代表举行纪念典礼,不放假。C 宣传要点:(子)国民政府成立之经过。(丑)南京在中国地理上历史上及文化上之地位。(寅)国都之建

4、设与中国之将来.国民政府正式定都南京,给了南京这座古城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当初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好机会源于已故总理孙中山的在天之灵。早在一九一二年,辛亥革命后第二年的四月一日,也就是在袁世凯的压迫下辞去临时大总统的第二天,孙中山在紫金山一带打猎,触景生情,第一次流露出希望自己死后能葬身此地的念头。到了一九二五年,孙中山在北京一病不起,他更坚定地表示自己死后要葬在南京。孙中山为何如此钟情南京这块风水宝地,曾有过种种猜测和演义,然而孙中山的遗愿,毕竟得到了已经完成统一大计的国民党的忠实执行。一九二九年六月一日的奉安大典,成了当时南京最热闹的大事。为了将孙中山的棺木从下关火车站,穿过拥挤嘈杂的

5、城区,隆重庄严地运往中山陵墓,市政当局果断地抓住了这次彻底改造城市交通的机遇。成片的旧房子被拆去了,长长的为迎榇专门设计的中山大道,工程浩大气派非凡,完全改变了古城的面貌。南京顿时有了大都市的威势。几十年过去了,中山大道仍然是南京最重要的街道。到了一九三七年,南京作为中华民国的首都已整整十年。这十年,国民政府励精图治,力图摆脱历史遗留给中国人种种坏毛病。对于六朝古都的南京来说,这十年的变化之大,可谓进展神速成果辉煌。南京成了地道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七七事变“以后,白崇禧将军从广西赶赴首都南京,协助蒋委员长指挥对日作战。他下了飞机,在南京市内兜了一圈,对新闻界说,他感受最深的就是首都这些年的巨

6、大变化。持同样观点的还有中国青年党老资格的领导人左舜生,他是一个好抬杠的人,一直保持着对国民党的批评姿态,但是当他离开南京几年以后重新回到这座城市,不得不承认首都在国民政府的领导下发生的迅速变化和改进,给了他良好的印象。国民政府显然做过一些努力,这些努力确实也有不容易的一面。十年间,内战不断,北伐虽然成功了,参加北伐的各集团势力像玩游戏一样地捉对厮杀,所有握有重兵的新军阀们都试图向蒋介石的权力挑战,共产党从北伐初期的盟友变成死敌,剿共和反围剿成为互为因果的矛盾。更让人不得安宁的是外患日急,九一八事变失去了东北四省,一二八淞沪抗战以失败告终,日军向华北蚕食,在中国的领土上没完没了堂而皇之地举行军

7、事演习,各地租界的日本浪人包括亡了自己祖国的韩国浪人动辄寻衅惹事。一九三七年的南京,仿佛一艘在风雨中飘荡的已经漏水的战舰,它尝试着驶向繁荣富强的现代化,然而充其量只能是在历史的大海中颠簸起伏,最后可悲地葬身海底。我注视着一九三七年的南京的时候,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油然而起。我没有再现当年繁华的奢望,而且所谓民国盛世的一九三七年,本身就有许多虚幻的地方。一九三七年只是过眼烟云。我的目光在这个过去的特定年代里徘徊,作为小说家,我看不太清楚那种被历史学家称为历史的历史。我看到的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断,一些大时代中的伤感的没出息的小故事。一九三七的南京人还不可能预料到即将发生的历史悲剧,他们活在那个时代

8、里,并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对于南京这座城市来说,一九三七年最大的事情是日本人来了,真的杀进来了,人们喋喋不休的话题,是发生在年底的南京大屠杀。相对于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其他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第一章 1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星期五,天气晴朗,来自北方的寒流刚刚过去,气温有些回暖。虽然国民政府已把阴历称之为废历,但是阳历的新年气氛,在民间并不像预料的那样强烈和热闹。全国各地都举行会议庆祝元旦,冠冕堂皇的大会,上行下效,是个大礼堂就爆满,好像不开个会就不是过新年一样。一九三七年是在热烈的抗日气氛中来临的。不久前发生的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使得蒋委员长的个人威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全国各地大放爆竹,

9、庆祝中华民国逢凶化吉。人们原来普遍地担心,西安事变将引发大规模的内战,而对中国领土早就存着觊觎之心的日本人,正好趁虚而入。蒋委员长在全国军民的欢腾声中,平安返回首都南京,由于他许诺将不再向日本的强权屈服,这意味着众望所归的抗日民主统一战线已经初步形成,涣散的中国人在心目中似乎又有了一个新的寄托。在一九三七年元旦的这一天,首都南京有许多党国要人,因为参加这样那样的会议,很糟糕地都得了感冒,开会成了党国要人们沉重的负担。有三个会议是免不了的,先去中山陵谒陵,这是最吃力的活,每年新年的第一天都得恭恭敬敬如仪一番,凡上去的人,无不气喘吁吁一身臭汗。然后接着赶湖南路的中央党部,听于右任的新年致辞。最后是

10、去国民政府,再听林森主席致辞。说的话报纸上都要刊登的,三个会连在一起,都代表着一种规格,代表着一个人在政府中所处的位置,谁也舍不得放弃。参加会议的人,赶来赶去,既出汗又受冻,结果就只能感冒。体弱的老先生,会议尚未结束,便打起了喷嚏。丁问渔在元旦这天,也得了感冒,不过他的感冒肯定和开会无关。除了参加一次婚礼,他并没有参加任何会议。参加会议的大红烫金请柬早被他扔进了废纸篓。丁问渔是个名流,然而更是性情中人,别人很在乎很看重的事,他往往懒得放在心上。他似乎还看不出元旦这一天,有什么特别纪念的意义,人们所以知道他感冒了,是他把这一点记录在了日记上面。习惯将自己的行踪和心得体会记录下来的丁问渔,在这一天

11、的日记上赫然写着: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得了重感冒,到晚上尤其加重,清水鼻涕不时地要淌下来。好在这不是一个太坏的日子,因为我在一个令人厌烦的婚礼上,见到了美丽的 B 小姐。我的心立刻被这位美丽的女孩搅乱了。我这里称她是美丽可爱的女孩,可今天却是她的婚事,当我写下以上文字时,她也许已将不再是一个女孩了。唉,女人为什么非要嫁给男人这种俗物呢。我没有什么过于奢侈的想法,只是想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乃是有生以来最大之欢乐,此事当竭力进行。一九三七年的第一天,已经步入中年已婚男人行列的丁问渔,在写得龙飞凤舞的日记中,首次抒发了他对雨媛一见钟情的狂热情绪。由于他的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而且用的是英文,在

12、遣词造句方面,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仅仅是从这一天的日记上,还看不出他和被称之为B 小姐的雨媛,会出现什么了不得的故事。既然是写给自己看的,丁问渔的日记上屡屡出现对大胆的漂亮女人的非分之想。事实上,在将近一千字的日记中,有关于雨媛和感冒的文字,只占极小的一部分。有许多文字都是咒骂另一位女士陈小姐的。一九三七年开始的第一天是丁问渔异常辛苦的一天,他在夫子庙的朝云居陪陈小姐打了一夜麻将。这是件苦差事,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被誉为国粹的麻将。一个月前,他新结识了一位已经过时的红歌女,这位歌女就是陈小姐,是一位姿色尚可的独身女人,陈小姐除了唱歌,最大的乐趣就是打麻将。丁问渔要想接近这位红歌女,唯一的办法就是陪她

13、打麻将。昨天晚上丁问渔输得一塌糊涂,天亮以后送陈小姐回住处休息,他自己上下眼皮打着架,哈气连天,想赶回去睡一觉,可是上了床,却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学校里放了假,小孩子们无所事事,就在丁问渔住的教授公寓的窗下,燃放庆祝蒋委员长从西安返回南京那天没有用完的爆竹。好像是故意和丁问渔作对,孩子们采取的是一种很节省的放法,将串着的爆竹拆散了一枚枚放。丁问渔躺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刚睡着,就被冷不丁的爆竹声吵醒,想发火又觉得没必要和小孩子赌气,于是便在时不时响一下的爆竹中,心猿意马地想念着陈小姐。陈小姐在目前似乎已是唾手可得的猎物,对于如何获得女人的芳心,丁问渔自付是这方面的高手,什么时候解决陈小姐不过是个时

14、间问题。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时间已经过了中午,窗外燃放爆竹的小孩子也离去了,丁问渔突然惊醒过来,想到今天下午还要去出席一个不该推托的婚礼。人力车夫和尚早早地就将三轮车歇在大学的校门口,一边晒太阳打瞌睡,一边等候着丁问渔到来。在这一段日子里,和尚的三轮车几乎成了丁问渔的专车。丁问渔迟迟不来,和尚的肚子越等越饿,便跑到对面的小馆子里,买了四个大肉包子垫底。有了肉包子垫底,太阳暖洋洋地晒着,和尚一头一脸的悠然自得。校门口的大喇叭里,正转播着电台播放的中枢召开元旦庆祝大会实况录音,国府主席林森在发表广播演说,话题是有关自力更生,录音效果糟糕透顶,不时地发出电流的尖叫声。男男女女的大学生正陆陆续续地从校

15、园里走出来,其中一位穿着青布长衫的大学生,拉着一个女学生走到和尚面前,用东北口音招呼用车。和尚已经打发了好几蹚类似的生意,他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这对青年男女,很快又把眼睛闭上了。大学生说,“你这人怎么真没道理,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给句话。“和尚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穿着一身七成新的短棉袄,胸前微微地敞着,一副闲散不爱搭理人的架势,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慢性子,一看就知道他是个难弄的人。他故意不吭声,继续闭目养神,那大学生又问了一句,和尚依然不予理睬,大学生不由地怒火中烧,数落起和尚来,站在一旁的女朋友也跟着帮腔。大学生忿忿地说:“这年头也邪了门,不就是一个拉车的吗,搭什么臭架子!“丁问渔来到校

16、门口的时候,两位年轻的大学生还在纠缠着和尚。和尚闲着也是闲着,趁机借吵架消磨时间。他不理睬那男的,专钉着女的吵,揪住她的每一句话不放。那位女的是外文系的学生,并不善于争吵,一急就结巴,一结巴更急。她突然看到了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丁问渔,连忙住口,拉了拉男朋友的衣袖,让他也别吵了。在教授的眼皮底下,和一个蛮不讲理的车夫吵架,怎么说也是失身份,男的不依不饶还想继续舌战,他的女朋友劝阻无效,脸刷地一下红起来,好在丁问渔并未在意发生什么事,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戴着一顶红颜色的睡帽,西装笔挺,大红色的领带,外罩一件灰色的呢大衣,右手拎着一根手杖,一副未睡醒的样子。和尚歪过头来,看见丁问渔,就像没事一样

17、,笑着和他招呼:“丁先生,你歇好了?“丁问渔答非所问地跨上车,男的大学生对他怒目而视,他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回过头来,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位女学生看。女学生的脸更红了,脸转向别处,终于有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丁问渔的眼色总是有些不正经。女学生选听过丁问渔的课,大学里的女学生没有不知道丁问渔的,丁问渔是外文系大名鼎鼎的教授,女学生们都喜欢上他的课。关于他的笑话也不胜枚数,最多的就是关于他如何对女学生有兴趣。丁问渔的眼睛见了漂亮的女学生,就会不加任何掩饰地发亮。有一次,丁问渔走进教室,突然拒绝上课,理由是来上课的女学生太少了,他没情绪。外文系的女学生在宿舍里一提起丁问渔,就要捂住嘴笑。车过唱经楼的

18、时候,丁问渔掏出怀中的金表,看了看,问和尚能不能快一些。和尚显然和丁问渔已经十分熟悉,回过头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着说:“你丁先生难道也有急的日子,都说你不是连上课都不怕迟到的吗?“丁问渔被他这么一说,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果然也不急了,索性坐坐舒服,让和尚慢慢地拉车。自从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以后,南京的街道变化确实不小,中山大道从城市中心穿过,一条条与之相连的马路,接二连三地破土动工,街面上几乎天天有新的商店开业。难怪有的人离开南京没有几年,回来便发现已很难找到熟悉的街道。一位与和尚熟悉的车夫迎面过来,对和尚扯着嗓子说着什么,自然是开玩笑的荤话,两人便笑着对骂起来。和尚的嘴一路不肯闲着。阳光灿

19、烂,车这时候正好往南方向过去,丁问渔被迎面热烈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干脆闭起眼睛养神,忍不住张嘴打了个老大的哈欠。夸张的哈欠声引得和尚又一次回过头来。和尚知道丁问渔今天仍然没睡好,天亮时,是他赶去夫子庙的朝云居,把吃过早茶的丁问渔拉回学校,当时就说好中午还要坐他的车。丁问渔习惯坐和尚的车,而和尚也不喜欢满大街地去寻找生意,他喜欢丁问渔这样的客人,出手阔绰,一路还能说说笑话。2丁问渔到达励志社的时候,雨媛和余克润的婚礼已快接近尾声。励志社在一九三七年的南京,是个神秘兮兮的地方。它位于中山东路上,在中央医院的东面,过了逸仙桥再往前走不远就可以到达。常常都是些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才能在这里出没。

20、励志社是中西建筑糅合的典范,是著名的建筑师设计的,由几幢彼此呼应的官殿似的建筑组成,外表是国粹式的大屋檐,内部结构却全盘西化。对于一九三七年的南京人来说,能否进入励志社的大门,决定了一个人是否是个人物。一九三七年南京人的时髦话题,是没完没了地谈论党国要人的小道消息,这一点和今天的许多北京人的毛病相仿佛。蒋委员长的一举一动像电影明星一样被大家议论。诸如“于右任病足“、“冯副委员长小恙“、“某重要人物昨入病院切割疝气“的花边新闻,屡屡出现在本地报纸头版报道上。人们喋喋不休地说着党国要人们的遗闻轶事,这习惯直到南京已经沦陷很久,还顽强地保持着。很少有人坐人力车进入励志社,大多数来宾都是坐小汽车来的。

21、励志社的特殊之处,在于这里的所有职员都可以穿军装,无论是看大门的,还是大厅里的侍者,都是清一色的军人打扮。没有来头的人是很难进入励志社,看大门的常常以来宾的衣着和气势取人,因为有来头的人,通常一眼就能看出来。当然偶尔也有例外,譬如党国元老吴稚晖,他是从来不坐小汽车的,也不坐人力车,一把年纪了,直截了当地步行往励志社里闯。关于吴稚晖的笑话很多。一九三八年武汉的一次酒会上,当时南京已经沦陷,日本人在京浦线上会师,直逼武汉,吴稚晖端了一杯酒,走到汪精卫身边,咚地一声跪下来,说:“汪先生,国家已到了这一步,你赶快站出来收拾残局吧。“在场的高级领导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汪精卫更是不知所措,结果自己也扑通跪了

22、下来,苦着脸说:“吴稚老,有话我们站起来说!“吴稚晖不肯站,汪精卫只好陪着他跪,这一跪就是好半天,很多人看着哭笑不得,上前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结果国家大事弄得竟然跟儿戏一样。吴稚晖是个老资格的同盟会员,也是倚老卖老的怪人。他出入上流社会,常常做出和别人不一样的姿态引人注目。吴稚晖的古怪曾经差一点使励志社的看门人丢掉饭碗。看门人像撵要饭的一样把吴稚晖挡在了门外,结果惹得蒋委员长为此大发脾气。丁问渔在励志社门口,没遇上任何阻拦,因为记忆犹新的守门人,显然也把他当作了吴稚晖一类有来头的人物。敢大摇大摆往励志社闯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而且丁问渔的打扮也实在引人注目。大厅里聚集着各式各样的人物,丁问渔

23、像个电影里的角儿,堂而皇之地往里直闯。这地方他已不是第一次来,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放着冷餐的长桌,拿了一杯酒在手上。大厅里开足了暖气,一位侍者走到他面前,十分有礼貌地要他脱下呢大衣,并准备为他将右手提着的手杖和头上戴着那顶红睡帽也放好。丁问渔经侍者一提醒,才想到自己匆匆忙忙,显得毫无教养。虽然他的举止难免有些荒唐,但是从来不失绅士风度。手上始终提着一个手杖是丁问渔留学欧洲养成的时髦习惯。他把手杖交给了侍者,但是拒绝取下头上的睡帽。头上戴着睡帽是丁问渔打扮的特别标志,他有时穿笔挺的西装,有时候也穿长衫马褂,惟有这顶红颜色的绒线睡帽,只有在最热的夏天才肯除去。丁问渔引人注目地出现在已经接近尾声的婚礼上

24、,认识他的人,纷纷向他点头示意。新郎和新娘双方的家属,都和丁问渔熟悉。新郎的哥哥余克侠是丁问渔留德时的朋友。余家的经济情况不大好,余克侠留学期间,常常为吃饭问题烦恼,丁问渔成了他在德国的衣食父母,一有难处,必到他这里来打秋风,反正丁问渔的爹是银行界的阔老板。余克侠有一段时期,逢人便说自己和丁问渔是割头换颈的好朋友,他经常要举的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他和丁问渔去法国里昂游玩的时候,丁问渔把一个金黄头发的妓女带回旅馆,晚上三人同睡一个房间。没有什么比这种不同寻常的特殊关系,更能说明他和丁问渔之间的深厚友谊。当然这个例子永远是要加注的,余克侠是个守身如玉的男人,他列举这例子的另一个目的,是想表明自己有

25、着远大志向,只有那种有着特殊毅力的人,才可能在异国他乡寂寞漫长的夜晚,对发生在身边的淫声浪语无动于衷。余克侠如今是省教育厅的副厅长,有传闻说某国立大学的校长的位置,已经预先给他留好了。在一九三六年的首都南京,国立大学校长的宝座,是进军教育部高级官员的必经途径。今天是他弟弟余克润的大喜日子,余克侠当仁不让,俨然以主人的身份,神气十足地主持着婚礼。他像只上足了发条的玩具鸭子到处招摇,到处向别人散布自己即将就任国立大学校长的小道消息,希望别人对他是否应该屈就当校长一职表态。尽管他一再申明自己从来不曾觊觎校长一职,反复说明校长只是一个苦差事,如果没有牺牲精神就不能去当校长。事实上所有的传闻,都是由余克

26、侠自己像放鸽子一样亲手放出去的。当丁问渔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中的余克侠,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大笑着跑到丁问渔面前,怪罪他不该姗姗来迟。“你总是改不掉在欧洲养成的坏习惯!“说完了这句中文,余克侠立刻附带出一连串的德语,这种过于造作的表演,无疑是在提醒周围的人,他曾经是一名到过欧洲的留学生。可惜他的德语从来不曾流畅过,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已经足够蒙人。余克侠根本不在乎丁问渔脸上困惑的表情,继续表演和卖弄着他的蹩脚德语。丁问渔真用德语回了一句什么,余克侠一怔,不说德语了,笑着用中文向丁问渔调侃:“你老兄最近是不是又闹什么笑话了?“余克侠的声音很大,大厅里许多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丁问渔。丁问渔

27、让余克侠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远处正在举行舞会,丁问渔的目光在大厅里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绝色的女子,懒得继续和余克侠敷衍,转身向舞厅走去。余克侠追过来不让他逃走,揪住了他要去拜见雨媛的父亲任伯晋。既然是参加别人的婚礼,这种俗套是免不了的。丁问渔被拉到任伯晋老人面前,十分不情愿地请安问好,任伯晋老人是军界的前辈,和丁问渔的堂兄丁公洽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丁任两家是世交,任伯晋和丁问渔的父亲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但是丁问渔对这位军界前辈的印象却不深,而且也没什么太多好感。二十年前,刚刚十六岁的丁问渔,曾经十分荒唐地追求过任伯晋老人的长女雨婵。雨婵是任伯晋老人已故的前妻李夫人所生,比她今天当新娘的幺妹

28、雨媛足足大了二十四岁。这场不了了之的爱情故事,并没有破坏任家和丁家早就建立起来的牢固友谊,但是毕竟有些别扭。任伯晋显然也不是太喜欢丁问渔,他一看见他那种不正经的样子,就不太高兴。丁问渔无话可说,硬着头皮陪着坐了一会,十分恭敬地回答美京子夫人的问题。和丈夫的生硬不一样,美京子夫人不愿意让丁问渔感到难堪。她对他没什么恶感,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善解人意地找话为他解围。丁问渔虽然也是快四十岁的人,在任伯晋老人面前,完全成了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孩子。3丁问渔那天在婚礼上闹得最大的笑话,是不该色迷迷的死盯着新娘雨媛看。所有的人都觉得他这么做太失态。丁问渔仿佛顽童见私塾似的见过了任伯晋,趁乱逃之夭夭。等到他进入

29、舞厅的时候,正是一曲终了,人们纷纷退场,丁问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一转身,见到了雨媛。没想到这一扫,眼珠子立刻直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快步跑到东池里,晃晃悠悠地爬到了椅子上,挥了挥拳头,大声演说起来。对于一九三七年的南京人来说,演说已不再是什么稀罕之物。抗日救亡早就是大家熟知的话题。他声泪俱下地说着,大家便报以热烈的鼓掌。另外几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舞厅里向大家推销当天的报纸。由于丁问渔的注意力都盯着雨媛看,结果推销报纸的女学生将报纸塞在他眼皮底下好半天,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丁问渔的无动于衷,迟迟没能慷慨解囊,使得他在当时的情况下,格外引人注目。即使雨媛回过头来,意识到他的不

30、怀好意的目光时,他依然有失礼貌地目不转睛。雨媛在他目光的骚扰下,脸不仅红起来。丁问渔终于从恍惚中醒悟过来,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钞票,追上那名已经离他而去对他极度失望的女学生,众目睽睽之下,把钞票很认真地塞进她胸前挂着的小纸箱。雨媛是任伯晋最小也是最宠爱的一个女儿,中学刚毕业,便投身到了军队中当了女兵。在今天的婚礼上,身着簇新的女兵服的雨媛,给大家耳目一新的感觉。丁问渔正是被雨媛的这身戎装打扮勾引住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穿上一身军服以后,竟会那么出众。“新娘子真够漂亮的,“一名女学生羡慕地说着,他的手抱住胸前的小纸盒子,随着音乐的节拍,很有节奏地颠着里面的钱。相

31、形之下,同样也是穿着军服的新郎余克润,在婚礼上便显得有些逊色。余克润是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同时还是航校十分杰出的教官。婚礼上的余克润并不太像个新郎,崭新的军便装虽然很贴身,可惜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有些不合时宜。雨媛的戎装打扮使自己变得更突出,因为女兵本身就是稀罕之物,而身着军服踌躇满志的军官,在南京的大街上却到处可见。对于丁问渔来说,婚礼上的一对新人,男的不像新郎女的不像新娘。雨媛给人的一种感觉仿佛仙女下凡,至于余克润,则有些像某个要人的副官,要不就是保镖。当余克侠咧着大嘴,把自己弟弟介绍给丁问渔的时候,丁问渔出于礼貌想和他握手,但是余克润突然一个立正,将手绷得直直放在脑前,皮鞋跟轻脆地撞击了一声,

32、活生生地把丁问渔吓了一跳。丁问渔自我解嘲地举起手来,和余克润还了一个礼,他的这个姿势既有些唐突,更有些滑稽。余克侠挥挥手,让余克润去别的地方敷衍。“现在的年轻人,除了惦记着和日本人打仗,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正经事可以做。“余克侠感到今天的婚礼有些被搅和了,忍不住要发牢骚。已经到了尾声的婚礼再次有了冷落的迹象。人们在缓缓而起的乐声中,跳起了最后的告别舞。那是一首漫长的探戈舞曲,丁问渔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身边的一位阔太太,不由分说地邀请她上场。阔太太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像她那样肥胖身躯的女人,在舞场上是很少有人主动邀请她跳舞的。丁问渔像推一座山似的,把阔太太往雨媛身边推。他的眼睛和雨媛的目光终于对上

33、了,然而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雨媛迅速地把眼睛离开了。丁问渔和阔太太的舞跳得很糟糕,他们互相踩着对方的脚,好在丁问渔很快掌握了接近雨媛的决窍,既然推着阔太太往前走是那样寸步难行,他只要背对着雨媛,就会很容易逼到她身边。4当舞曲结束的时候,丁问渔猛地推开阔太太,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雨媛的身边,十分诚恳地表示愿意和她跳下一只曲子。他的请求引得在场的人都笑起来,雨媛捂着嘴,把脸都笑红了。谁都能看出来,舞会已经结束。乐师们已经将乐谱合上,指挥把指挥棒搁在乐谱架上,十分潇洒地捋着自己的长发。人们纷纷往外涌,走到门口向侍者取自己的外衣。丁问渔满脸的遗憾表情,给大家留下了更加可笑的印象。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这对即将离

34、去的新人背影,一阵妒意油然而生。雨媛在向自己的父母告别,向来参加婚礼的客人告别。她显然觉得丁问渔这个人很有意思,尽管他今天老是出洋相,但是并不觉得他讨厌。丁问渔早就给她留下了滑稽的印象,这个二十年以前追求过自己大姐的书呆子,一直是雨媛一家人背后偷偷取笑的对象。远在美国的大姐雨婵今天未能赶来参加婚礼,要是她看到丁问渔今天的表现,真不知会怎么想。雨媛非常大方地走到丁问渔面前,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她的一家和丁问渔都熟悉,唯一不曾和他开过玩笑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所有的人,向新人祝福时,都说着差不多的客套话。雨媛想象不出丁问渔会说出什么话来,她的手伸出去以后,让她感到尴尬的是丁问渔竟然毫无表示,他目瞪口

35、呆,似笑非笑,痴痴地看着她。她犹豫着是否应该将自己的手收回去,丁问渔突然有失体统地抓住了那只白净的纤手,用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不肯丢。雨媛越是想把手缩回去,他越是抓得紧。“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可以轻易地嫁人呢?“丁问渔说了一句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会大吃一惊的话。雨媛说:“丁先生,你真会开玩笑。“丁问渔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会是开玩笑?“雨媛脸色微微地有些变,她用力想把自己的手缩回去。丁问渔抓紧时机,根本不考虑自己的话会是什么后果,用日语十分冒昧地说着:“要是我能早一些见到你,今天做新郎也许就是我了,不是吗?“由于雨媛的母亲美京子是日本人,任伯晋老人又是日本士官生毕业,一家人都能说流畅的日语,因此丁

36、问渔的话,雨媛全听懂了。她用力将手抽了回去,丁问渔抓她抓得很紧,雨媛一用力,差一点把他拉倒。作为一个早就有家室的中年人,丁问渔做得显然太过分,即使是调情也应该看看地方看看对象。雨媛的脸涨红了,这次是因为生气,她毕竟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子,装作没听懂他说什么,转身和别人敷衍。任伯晋老人一家再次过来为女儿送行,美京子夫人上前搂住了雨媛,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她祝福女儿能尽快地为女婿生个儿子。美京子夫人对自己未能给丈夫生儿子感到终生的内疚,她希望女儿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雨媛是她最小的女儿,也是丈夫最偏爱的心肝宝贝,想到雨媛终于也嫁人了,美京子夫人禁不住留下伤心的眼泪。她在中国已经待了几十个年头,时间远

37、远比待在她的出生地日本长得多。既然嫁了一个中国丈夫,美京子夫人自己也就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妇人。在嫁给任伯晋多年以后的一九三七年,由于日本对中国的侵略,美京子夫人随时随地可以感受到中国人对日本的仇恨,无论是自己心爱的丈夫,还是那六个由她一手养大的女儿,都是主张对日作战的主战派。她嫁给任伯晋的时候,李夫人留下的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还没有满周岁,美京子夫人待她们姐妹完全如同己出。然而这一家人完全忽视了她是一个日本人,美京子夫人自己也差不多快要忘记自己的祖国了,她从来不穿和服,甚至忘记了做日本菜。丈夫和女儿是她的一切,她不愿意做任何让他们感到不高兴的事。母亲的眼泪同样感动了雨媛,她眼睛顿时也

38、红了,不好意思哭,便扭转过身体,将自己的头在老父亲的肩头上,淘气地顶了顶。任伯晋老人鼻子也有些酸,笑着说:“别又哭又笑的,要是还能真想到你老爹老娘,经常回来看看是真的。“一直到雨媛登上余克润驾驶的军用吉普,她脸上的笑容都是十分勉强。人们都以为她舍不得爹娘,其实她此时只是在生丁问渔的闷气,结婚自然是应该离开爹娘的,雨媛不可能为出嫁太伤心。她气恼的是丁问渔今天太不像话,他不该说那种无聊的话。丁问渔的无礼让她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他果然是像传说中的那样轻薄,那样无耻,那么肆无忌惮,不在乎自己成为公众的笑柄。军用吉普不合时宜地刚启动就熄了火,余克润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车来,掀起前面的车盖,调整被堵塞

39、的油路。这是一辆崭新的吉普,常常会闹一些不愉快的小故障,在新郎官排除故障的时候,已经坐在车上的雨媛,有一种登高亮相的尴尬。应该结束的时候不结束从来就是件糟糕的事情。该告别的话已经都说了,车下的人只好频频挥手,想到什么说什么地消磨时间。雨媛尽量不回头去看丁问渔,然而她终于有些忍不住,带着赌气地侧过头去,看见丁问渔像只打败了的公鸡,十分孤独地站在弹簧玻璃门那里,耷拉着脑袋发呆,这时候,他已经穿上了灰色的呢大衣,胸前敞开着,手里提着那根纯粹是摆设的手杖。雨媛对那种男人提着文明棍的欧洲时髦感到很别扭,但是她又无端地觉得,像丁问渔这样小丑一般的怪人,配上这么一根不伦不类的拐棍十分合适。丁问渔那副孤独的模

40、样,既让雨媛感到解气,又让她产生了一点恻隐之心。他虽然有些过分,然而雨媛也够让他下不了台的。丁问渔在余克润将吉普车重新发动起来之前,就满腹心事地坐上和尚的车先走了。太阳尚未落山,但是已经没什么威力了,和尚的脸冻得有些发青,将短棉袄拦腰用一截电线扎紧了,拉起丁问渔就跑。灰溜溜的丁问渔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在路上也懒得与和尚说话,他觉得此时和尚一门心思地用力拉车,正符合自己的心意。余克润驾驶的军用吉普在珠江路拐弯处,追上了和尚的人力车。雨媛注意到丁问渔紧紧裹着呢大衣,像个病人似的萎缩在车座上。他的眼睛紧闭着,似乎还在发抖,手上仍然抓着那根手杖。突然,丁问渔的眼睛仿佛睁开了,雨媛赶紧把自己的目光移向别处

41、。第二章1丁问渔最初不可思议地看中雨媛的时候,很多人都相信,他不过是又一次重犯了二十年前盲目追求雨媛大姐雨婵的疯病,大家只是觉得这事有些可笑,笑过了也就算了。如果不是经常闹些笑话,丁问渔就不是丁问渔了。丁问渔再次陷进爱情的沼泽,仿佛是一个可笑的人,又一次做了一件可笑的事情。甚至丁问渔刚开始也觉得自己的走火入魔,是十六岁那场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的延续,是已经寂灭的爱情之火死灰复燃。他不断地在日记上扪心自问,自己提出质问,又自己做出回答,终于得出了结论。他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所爱的人是同胞姐妹,虽然所爱的人都是已婚,但无疑是两起丝毫没有联系的爱情风暴。丁问渔对雨婵雨媛姐妹的爱,都是一样的狂热,都是一样

42、的死去活来,可是两者出发的基本点显然不同。二十年前后的丁问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出发点不一样,结果也就不可能一样。十六岁的丁问渔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年,他那时候非常幼稚,对女人一无所知。他对雨婵的初恋,是一种童话中的爱情,是一首浪漫的诗歌。二十年以后的丁问渔已是情场老手,是一个十足的浪荡子,一个寻花问柳的高人。他声名狼藉,经历过的女人,多得连自己也弄不清楚。爱情这词此时对他已经失去了现实意义,他马不停蹄地追逐着各式各样不同风格的女人,一旦达到目的,立刻进行下一轮战役。他像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一样,在女人堆里冲锋陷阵,一次次经受挫折,一次次丢人显眼。尽管战果辉煌,可是他的心灵上已经伤痕累累。旧的

43、伤痕已结了痴,新的伤口又在流血。可以说是在一开始,没有人把丁问渔对雨媛的爱情当回事,大家都觉得他不过是又看上了一个新的女人。二十年前的纯洁的那个丁问渔早就荡然无存。那时候,他青春年少,刚和父亲从日本归来,准备直接进入东南大学读书。当年,像他这样年轻的大学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国文和数学的成绩一塌糊涂。丁问渔父亲的目的,是让已经熟练掌握两门外语的儿子,在纯粹是中国式的大学里,很好地熏陶一下中国文化。丁问渔随同父亲在日本待了五年,这五年中,日语几乎成了丁问渔的母语。父亲又专门为他聘请家庭教师,是一位在日本的德国留学生,负责教授他的德语和英语。十七岁回到祖国的时候,少年丁

44、问渔首先向众人展示的,是语言方面的天才,他已经能够说一口地道的日语和德语。在北京停留期间,有一次,父亲带着他去当时的陆军总长段祺瑞家做客,正好有一位德国客人也在那里。段祺瑞曾在德国学过军事,在他固执的脑子里,训练有素的德国军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武装。他向那位德国人讲述着围棋,不时地卖弄着自己并不娴熟的德语。丁问渔和德国人一番流畅的对话,立刻使段祺瑞觉得应该送这孩子去德国的军事学院。自古英雄出少年,段总长颇有感慨地说,中国留学生在德国学习军事,仅仅是在过语言关这一点上,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为此深有体会,觉得像丁问渔这样的条件,现在去学习军事,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北洋政府大缺少优秀的军事人才。

45、但是丁问渔的父亲对于段总长的好意只是心领,他对于儿子所寄予的希望,是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金融家,子承父业,成为未来银行业方面的巨头。丁家的一切都是在洋务运动中发展起来的,丁问渔的祖父只是一个普通的进士,官阶并不算太高,一度曾是两江总督张之洞的幕僚,然而却在经营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丁氏家族家大业大,除了丁问渔父亲这一支,其他的几支都是人丁兴旺。丁问渔的祖父不仅为自己的儿孙,留下了取之不尽享用不完的万贯家产,而且为后代如何保持住这些家业,设计好了最完美的方案。丁问渔父亲那一辈中,可以说是人才辈出,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当官的,自然是当大官。有继承实业的,开办纺织厂缥丝厂面粉厂。有当买办的,直接替外国

46、人做事。到了丁问渔这一辈,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领域都去涉足。譬如他的堂兄丁公洽就是留日学军事的,是老同盟会会员,民国后一直军界的高层活动,丁问渔和雨婵发生联系,就是因为他的缘故。丁问渔另一位堂兄是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后来反戈一击,与共产党翻了脸,又成了国民党的中央委员。他还有一位堂兄甚至成为洪门的一个帮主,在天津的租界里公开地招收徒弟。丁问渔父亲自己的事业可谓如日中天,他曾当过北洋政府时期中国银行的上海行长,而且长期在财政部担当要职。唯一遗憾的,是膝下就只存活了丁问渔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的太太自从生了丁问渔以后,生的几个儿女,都是未成年就夭折了。丁问渔的父亲对儿子的期望值虽然很高,花大价钱栽培他

47、,但是由于对丁问渔的过分娇宠,结果儿子根本未能成为他所希望的那种人。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自从儿子成人以后,他老人家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操心。丁问渔好像成心要和老子作对一样,他总是拣那些最伤他心的事去做。很多人都相信,十七岁时开始不可思议地追求雨婵,是日后丁问渔终于成为浪荡子的最初讯号。这不过是他一头扎进女人堆,义无反顾地走向堕落的序幕。消息刚刚传开的时候,丁问渔的父亲如雷击顶,大发了一顿脾气以后,立刻决定让不像话的儿子辍学,让他的堂兄丁公洽像押犯人一样将他带到上海反省。由于上海有直达南京的火车,丁问渔的父亲不得不专门派人钉着他,以免他像贼似的溜回南京,继续纠缠清白无辜的雨婵。那次疯狂的爱情,差

48、一点毁了丁问渔。一切已经变得几乎不可收拾,丁问渔不吃不喝,寻死觅活,决心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殉情。他的父亲对他采取了最严密的防范措施,但是他还是花巨款收买了自己的监护人,然后乘了一辆夜行列车,在天亮时悄悄地潜回了南京。他仁立在雨婵家门前的巷子里,像个幽灵似的躲在电线杆后面,痴痴地等候着雨婵的出现,从黎明时分,一直坚持到太阳落山。晚上,他在夫子庙找了一家肮脏小旅馆住下来,那是一个气候干燥的秋夜,一位肥胖的妓女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然后走进了他包的房间,看着他开裂的嘴唇,问他需要不需有个女人替他去去火。这样的场面丁问渔第一次遇上,他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胖妓女在被赶走前,非常仁慈地安慰

49、着他,她看着丁问渔苍白的脸,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不用怕,你越是怕,说明你越需要。“2丁问渔爱上雨媛的大姐雨婵,最初只是由两个可爱的孩子引起的。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刚刚出世六个月的雨媛,一个是雨婵三岁的儿子天锡。当时雨婵正带着这两个孩子。在树荫下纳凉。雨媛睡在藤条织成的摇篮里,她的三岁的大外甥天锡在绿油油的草坪上,追逐着一个小橡皮球。橡皮球滚到了丁问渔的脚边,他十分淘气地用脚踩住了那球,不让天锡拿。天锡也不哭,他拼命地想把丁问渔的脚挪开,把个小脸憋得通红的。雨婵就是这样滑稽的场面中,见到自己疯狂的追求者丁问渔的。丁问渔执著地和小天锡开着玩笑,小天锡终于来火,他抱着丁问渔的腿肚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丁问渔疼得哇得一声大叫。小天锡趁机捡回自己的橡皮球,大获全胜地逃之夭夭。正在树荫下看书的雨蝉忍不住笑起来,她不声不响地注意着丁问渔的到来已经有好一会儿,她注意到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你就是那个刚从日本回来只会说日本话的小伙子?“雨婵以一种哄孩子的口吻问着。丁问渔目瞪口呆,不说话,傻乎乎地看着雨媛。雨婢又说:“喂,你究竟会不会说中国话?“丁问渔孩子气地笑了,这是一个荒唐的问题,他当然是懂中国话的。雨婵的本意,也不是真怀疑他不会说中国话,她不过是随便找句话逗逗他。一切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事情的进展,丁问渔和雨婵双方都不曾预料,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雨婵像个大姐姐一样与丁问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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