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类的坏记性戏谈金融危机给学生上金融学课，选用了本外国教材的原文版。该教材的个有趣之处，是在每章的开头会引用一两句名言或谚语，与该章有点关系，但又颇具幽默之意，让人解颐笑之余，又很是耐人寻味。翻到关于“金融危机”的那一章，可以看到开头引用的乃是大名鼎鼎哲学家尼采的话读者朋友看到此处可能会深感诧异：为什么一本金融学的教科书会引用哲学家尼采的话?尽管在那经济学的古典时期，学科的分工很不明确，很多著名的经济学家同时也是哲学家，而且他们往往作为哲学家的身份比之作为经济学家更为著名，例如休谟；可说到尼采嘛，他可是让人怎么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跟经济学有什么关系啊!确实，不但尼采这人怎么看也与经济学八竿子搭
2、不上关系，就是引用的他那句名言，乍一看也似乎与经济学无甚相干。书中引用尼采的话是这样的：“The advantage of a bad memory is that one enjoys several times the same good thing for the firsttime ”(坏记性的好处是，人们享受好事好几次都如同首次享受一般。) 该章的第一节追述了同样的金融诈骗手法、同样的金融市场泡沫是如何一再地在现实中反复地出现，好像人们的记性都很糟糕似的。看到这里，读者(包括那本金融学教材的读者与此文的读者)应该就能恍然大悟，在谈论金融危机的章节里为什么要引用尼采的那句名言了吧?回顾
3、历次的金融危机，其相似性之高，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人类的记性真是够坏的啊!本文就从最近这次美国次贷危机所引发的金融海啸中的一系列事件，来与读者诸君一起审视一下人类的坏记性吧。一、麦道夫骗局2008 年 12 月 10 日，纳斯达克前主席伯纳德麦道夫骗局被他的儿子告发，其涉案金额高达 500 亿美元，成为美国历史上最高的金融欺诈局。然而，此案金额之高虽然惊人，其本质却不过是日常之中俗称的“金字塔式诈骗” ，而这种诈骗手法之古老与常见，却是一点都不惊人。其实，最惊人的，倒是为什么直到今时今日，仍有那么多的人而且是那么高智商的人一再地上如此如出一辙的恶当!人类记性之坏，才真的是让人咋舌惊叹吧?前述那
4、本金融学的教材在关于金融危机的那一章的第一节，开篇劈头就讲述了这种“金字塔式诈骗”的起源。1920 年代，一个叫查尔斯庞氏的波士顿商人(因此这种金融诈骗术也被称为“庞氏诈骗”)，游说人们相信把钱交给他进行西班牙邮票的投机可以大赚一笔。他解释其高额的收益来源是在西班牙低价买入当地的邮票，然后在波士顿高价卖出。然而真相其实是，庞氏把后期投资者交给他的钱作为所谓的“投资收益”派给前期投资者，只要后期投资者的数量比前期的多，这种借新还旧的位俩就能一直地进行下去，也就是形成了一种金字塔式的结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过程是不可能永远一直地进行下去的，因为后期投资者数量的增长速度到了某一点一定会赶不上向前
5、期投资者派发“投资收益”的金额的增长速度。问题就在于“某一点”是在什么时候才会出现。麦道夫骗局在本质上与那 80 多年前的“庞氏骗局”并无重大区别，其实都是利用了投资者对所谓投资手法、进而对其收益来源的无知：庞氏是利用当时的波士顿人对远在大西洋彼岸的西班牙差不多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人在地球上看火星一样无知而得手；麦道夫则是以其伶牙俐齿把其投资手法说得神妙莫测、没有人能真正明白而得手。二、冰岛的国家破产2008 年 11 月，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之称的冰岛却受累于千里之外的美国所爆发的次贷危机，陷入了国家破产的悲惨境地。一个国家，而且还是一个发达国家，居然要面临破产，这看起来是极其不可思议之事
6、。可如果深入地了解冰岛是如何走进困境的话，就会发现，这又是历史对人类坏记性的报复性重演。是的，此前不曾有一个国家因为涉足高风险的金融活动而面临破产，但成千上万家金融机构因此而面临破产却是早有先例，而这些金融机构的资产价值加起来相当于一个国家，可绝非奇事。那就是 1929 年的、导致此后长达 10 年的美国大萧条的纽约股市崩盘所引发的银行倒闭潮。若非当年银行业占美国的总产值远不如今时今日的冰岛，又若非当年的罗斯福总统上台之后勒令全国银行关门整顿之后重新开业并重获国民信心，冰岛的国家破产的这一幕，恐怕早在近 80 年前就已经在美国上演了。为什么说冰岛的国家破产与 1929 年的纽约股市崩盘所引发的
7、银行倒闭潮是同一类的事件呢? 这是因为，股市崩盘即使并不是时时发生，但若用“十年一度燕归来”形容之，应该也并不为过。可是毕竟因此而诱发银行普遍倒闭、乃至一个国家为此而破产，毕竟还是要用“百年一遇”的词语来描述。也就是说，股市崩盘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为什么股市风险会扩展到那么大的范围里去。这就值得我们去对比一下这相隔了将近 80 年的两件金融大事件之间有什么共通之处了。1929 年的纽约股市崩盘为什么会波及银行?原因是当时的银行为了争取存款，以高息吸引储户。可是正常的贷款根本不可能支持那么高的利息，为此银行实际上是把储户的存款投放到股票市场这高风险因而才能有高收益的地方去。大家都知道，在 1929
8、 年纽约股市崩盘之前，美国整个社会都经历了一个被后来历史学家美誉为“咆哮的 20 年代”的经济高速增长的繁荣时代，股市自然也在整体上一直是节节上升。于是人们就忘记了人类的坏记性果然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股市有风险”的至理谏言，以为股市只会一直地升下去，银行也就以为这样一直地用股市的投资收益来应付向储户承诺的高利率是行得通的经营手法。结果当然人尽皆知了。升得高，就跌得惨。暴跌在 1929 年 10 月 24日终于出现，银行投入到股市里的储户存款自然是血本无归，一方面导致了几千家银行倒闭，另一方面也导致了大量根本并没有直接参与股市的普通人存进银行的积蓄在一日之间被横扫一空。将近 80 年后的冰岛，
9、上演的其实是差不多的一幕。官方数据表明，冰岛2007 年的国内生产总值仅为 1937 亿美元，其几大主要银行的资产规模却高达 1280 亿美元，所欠外债超过 1000 亿欧元。这样的资本负债结构是怎样形成的?正是冰岛的银行利用高利率来吸引海外资本，然后投入到高收益的金融项目上。其实冰岛的银行的做法，就是上世纪 20 年代末美国的银行业的普遍做法。美国在经历过那一次大萧条的惨痛教训之后，一口气出台了一系列的限制银行业从事证券投资这些高风险的金融活动的措施，包括禁止混业经营(即商业银行只准从事传统的借贷业务，不准从事投资银行才能从事的证券投资业务)，甚至是从吸纳存款的根源起就杜绝高息揽存的行为(活
10、期存款不准给利息，定期存款的利息也有最高限额的管制)。然而，随着大萧条发生的时日离人类越来越远，包括美国在内也逐渐放松乃至废除了这些金融管制的措施，至于一向没有真正经历过如此惨烈的金融危机的切肤之痛的冰岛，自然更是完全忘记了别人的伤疤，又怎么会想得到那伤痛竟然会有一天发作在自己的身上?三、奥巴马向银行宣战有读者朋友看到这里可能说：“喂，你说的这些都是已经过去一年甚至是差不多两年的事了，为什么要炒冷饭?为什么不早在去年甚至前年的 2008年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写这篇更为应景及时的文章? ”这里第三部分就是关于差不多两年前发生的这场金融风暴的最新发展，其实恰恰是因为在新闻里看到这一桩最新发展，我不由
11、得想要把这场金融风暴里发生过的所有一系列看起来很“眼熟”因为其实都在历史里见到过类似的事件都串起来，让各位集中地看一看，人类的坏记性这毛病是多么频繁地发作的。最近看新闻，听说奥巴马矢志要向银行宣战，限制银行的规模和业务范围。舆论不约而同都马上想到，这正是当年大萧条时期针对银行的“分业经营”限制以及禁止银行跨州开设分支机构的翻版。前面第二部分里已经提到过，大萧条之后美国痛定思痛，认为银行高息揽存并以储户存款从事高风险的证券投资以支付高利率的行为，是 1929 年纽约股市崩盘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的成因，于是推出了禁止银行混业经营的措施，是为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Glass-Steagall Act)。
12、这一法案把金融机构分成了两大类，一类叫商业银行，从事传统的存贷业务；一类叫投资银行，其实就是我国所称的证券公司，从事证券投资的业务。这两类银行的资金来源与资金运用都完全不同，该法案是明确禁止金融机构同时从事这两类业务，也就禁止了金融机构以储户存款这样要求安全性高、风险性低的资金来源，却运用于证券投资这样高风险的活动。但这一法案在 1999 年已寿终正寝，现在奥巴马重提限制银行的业务范围，与这一法案的宗旨确实是相差仿佛。然而，从事金融活动的人们记性很坏，总是忘记过去的教训，那么进行金融监管的人们记性又怎么样?好吧，那就让我们来看一下，大萧条之后的那些管制银行的措施，怎么又会一一被放弃了吧。这样我
13、们就能“温故而知新” ，明白这些管制措施到底有没有用，实际上导致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刚刚说过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在 1999 年就寿终正寝了，但其实在此之前这法案就已经形同虚设，根本起不到阻止银行混业经营的效果，所以才会最后被完全取消。那为什么这条法案会沦落到形同虚设的境地呢?这就又要扯到金融创新活动上去了。可能所有人都听说了，这次美国的金融风暴是因金融创新下产生的五花八门的衍生工具所致，但是又有多少人真的知道为什么银行要进行金融创新，要发明这些复杂的衍生工具?金融创新的动机，粗略地归纳起来，其实只有两个：一个就是要规避风险，而另一个却是要规避管制。 大萧条之后美国的金融监管当局制定了严格的管制。
14、中国古语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但现实之中不见得必定如此，可能往往是反过来，即变成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有管制就有反管制，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回事可并不是什么中国特色、中国国情，而是全世界尽皆如是。你有活期存款不准给利息的管制，那我就发明出“可转让大额存单”(CDs)，名义上是定期存款单，于是可以给利息，但因为可以转让，购买这种存单的客户随时可以在需要提款时把这存单卖出套现，于是实际上就变成了活期存款但仍然可以有利息!你有定期存款的利率上限的管制，那我就搞“欧洲美元”业务，名义上那笔存款是存进美国银行在欧洲的分支机构，因此不需要遵守美国本土的存款利率管制，我爱给多高的利率就给多
15、高!但实际上在全球联网、无论多么大额的款项都只是在账面上划进划出、电子数据传过来传过去，那笔存款是在美国本土还是在欧洲大陆，用起来又有什么分别?你有银行必须分业经营的管制吗?那我就成立一个公司性质的大集团，集团旗下同时有商业银行与投资银行，都是我的子公司。这钱是从商业银行进来，上头的集团总公司大笔一挥，给划拨到投资银行那边去运用，分业经营的“红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绕行”过去了。当然，现在的奥巴马政府可以针对这些“见了红灯绕着走”的做法再作规管(例如不准成立这类大集团)。然而，越复杂的管制，带来的将会是越复杂的金融创新，而引发这次金融风暴的，可不是那些传统的、相对比较简单的金融创新下的衍生工
16、具(如一般人都听说过的期货、期权)，而是极其复杂的衍生工具(就是我这好歹本科时的专业号称是金融的人在此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 CDS)。于是，这不禁要让人遐想，这越复杂的管制所带来的越复杂的金融创新，在说远不远的未来(可能 100 年后?) 会不会造成越严重的金融危机?事实上，美国的金融监管当局在 1999 年的时候为什么不是选择修补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以便让当时的金融机构无法再轻易“绕行” ，而是选择了索性把它废除了之? 不正是因为深知这管制无法加强，只能放弃吗? 就算真的不惜成本地把这管制修补强化到“天衣无缝”之境推行下去，金融机构怎么搞创新都绕不过去，那又怎样? 在已经全球一体化的今天，美国
17、搞管制，其他国家不搞管制，或至少是管制得比较宽松，金融机构大可拍拍屁股离开美国本土，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在美国的著名轮胎公司米其林在即使有“轮胎特保案”的保护都要坚持离开工会盛行、因此掣肘重重的美国，把工厂搬到中国来的今天，难道要连自己最具比较优势的金融业也从本土“驱赶”出去吗?即使奥巴马真的做到了，对美国的未来又能有什么好处?如今，金融风暴看来已暂告一段落，是从抢险救急、挽救金融机构到痛定思痛、收拾后事、反思监管漏洞的时候了。但愿金融监管当局(也包括我们中国的)，这次能把人类的坏记性这劣根性去除!然而，从人类一直的所作所为来看，我们真的不能太过乐观!(作者系复旦大学新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研究人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