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唐君毅情书选致廷光书摘录(上)(下)1、谈自己的性格我觉得一般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只有财色名三字。特殊的人永远只是苦痛的，因为他实爱自由，有真善美之观念、责任之观念，而他们不免需要一般人所需要的东西。他需要钱财，为的是他有余时来从事文化创造，来尽他的家庭责任。他需要名誉，因为他如永在社会沉沦，他便不能把他真善美之理想普遍化，由社会的同情而更鼓励他之努力。他需要爱情、因为他的冥心独往，昂头天外，超出尘表所生的寂寞要人来补足慰藉。他要实现理想，他需要现实的扶持，而他又不屑于舆一般人一样的去追求现实。他自己造成他自己的矛盾冲突，他自己作成他自己的苦痛，他的性格决定他悲剧的命运。然而他这种悲剧的命运社
2、会上的一般人是不会同情他了解他的。因为一般人不知他何以要求真善美。他们不相信人会有超凡绝俗的精神。神同天生的圣人也不会了解他的，因为神同天生的圣人，不知道他何以一方追求超世间的东西，一方仍忘不了世间的东西。一般人与神圣其生活都是和谐一致的。只有特殊的人，人而有神性的人，则永远是在矛盾冲突中过日子。这一种人在古今中外是太多了。我自己知道我正属于这一类。我的性格带来的一切，我自己愿意承担，我并不怕苦痛，我相信伟大的灵魂是要用苦痛来滋养的 2、谈自己的性格、家事和学问总之现在了解你最初都是好的，后来的误会都在我，我自己完全承认。但是我过去之错，我自己并不自觉，所以我还能相当的原谅我自己。同时我要同你
3、说我过去为什么一定要希望你能多给我一些安慰与体贴之故，其实一个独立自尊的哲学家，并不应当希望女子之安慰与体贴的。在我未与你通信以前，我常常的想法都是能当一永远孤独的哲人。我愿面对着苍茫的宇宙与神的理性接触。最初提婚事我不过是顺母亲的心结一次婚而已，我并不希望有真正同情了解我的人。但是我后来渐有此希望，因为我的性格是多方面。一方面是哲学的方面，一方面是宗教的方面，一方面是道德及社会事业的方面，一方面是文学情绪的一方面。在前三方面因我有许多师友各人可了解我之一部，帮助我某一方面，而且师友们对我都很好，如过去绍安兄一样敬爱我的友人至少有六七个，在人间的友情上我所享受的也许比任何人深而丰富。我有时想到
4、会感激流泪。我的学问在中国哲学界的人几无不相当知道，我无论在大学中学中教书，我总可得一些人的赞美，我到教育部来全是因陈部长见我之文章而特请我来写关于中国未来文化最重要之哲学著作。我今年三十一岁，我作的文章札记已发表未发表者有二三百万字。在一般人看我无论那一方面都不在人之下，但是这些对我算什么。我的生命力全在我的内部，我将来的发展是无限量的。我老实对你说，在学问方面，现代人无一人能全了解我，除了上帝及历史可以估定我的价值，现代人是不够的。这些话你听了你会觉我夸大得笑人，不过我即当作笑话说说也不要紧，所以我对于现代人的称赞并不希罕，一点也不能使我满足，但是我深知道在此点要人之全了解是不可能，我也不
5、奢求。我所要求是纯情绪上更多的满足，在这一点上我不是中国的圣人一类，而是西方文学家一类。圣人可以不待他人之情绪上的慰藉，因为他本身是一宇宙，我的修养不能到此。而我以在过去曾受许许多多的苦痛，又天生的容易感触，所以人生悲剧意识特别浓，我告诉你我在五六岁时便有许多奇怪的恐怖，我见雨后的地面皱裂，我便怕地球要崩坏了。我常常想着天不知有多大便震骇起来。十二岁时我看了神怪小说，梦寐中便充满了神怪，当时便想自作一小说另造许多神与小说中之神相比。我十六七岁时到北京去读书，一方面生胃病脑病，一方面以政治党派问题又使我生许多苦痛。当时的好朋友都反对我太右。而当时由父母曾与某女士定婚，我们原不曾会面，但亦通信，而
6、某女士说我太左，而他们都讥笑我受了另方的影响。其实我只是本我的良心而信我之所信，后来关于婚姻因为我们思想原不合，在我二十岁反川时，适她出川，到后来会面后彼此无好感，因而破裂。此事本无所谓，但亦为他人谈笑评论之资，亦使我非常苦痛，这是我二十一岁的事。二十二岁我过继之母去世，我父亲亦去世。此时我大学尚未毕业便回家，而又遭他人欺负想占我家中产业，于是成讼事。那年暑假回家一方面要办过继之母及父亲丧事，一方面还要舆人打官司，打官司本非我愿，母亲意亦不要产业，但另外的族中人要鼓励我去作，另外的族中人又别怀用心。在当时的情况下，二妹在敬专尚未毕业，四妹才在小学毕业，一家人的生活教育之责便在我一个二十二岁多的
7、青年身上，我记得那时有一次全家坐船回家，我在船头掌舵，我远望着前面的青山绿水，手中持着舵，我突然感到全家的生命便负在我掌舵的手上，我不觉感伤起来。后来到南京，一年大学毕业，一直教了七八年书。在辛苦中才把四妹送到大学，五弟亦入大学，六妹亦入中学，现在我收入更多，许多债亦渐还了，现在家庭中才逐渐光明起来。在此七八年当中一方面要负家庭责任而找钱，一方又要造学问，一方面又不愿奔走，不入党不入学系，所以各种择业都要细心权衡，好容易现在才在社会上得了一点地位为人所知，以我这样的环境，而将世界上中西印的哲学书重要者均读过，能了解文学科学，而自己有一贯思想，写这样多文，我老实说我不曾见第二人。在这种多年悲苦劳
8、倦的心境之下，虽然理智上我已认识人生最高的真理，了解最伟大的人格是可以对一切乐天知命，不待外求自强不息的道理，然而如久病之人一下恢复健康也须善于调养，我多年的苦痛劳倦之历史，已使我心理上受了损伤。所以虽然现在境遇较好，然而小事触动，便旧日伤痕一齐触发起来，所以常常较他人更神经过敏，动不动便来了宇宙人生之荒凉之感。自然我有强烈的理智我马上能克服它，但我也未尝不望有外面的力量来帮助我一下，这就是我需要情绪上安慰体贴的起原。然关于情绪上之安慰体贴，自然我的母亲弟妹都能给我许多，如朋友亦能够，但是母亲弟妹太亲了，我有许多苦痛不能同他们说，因为一说则使他们苦痛，朋友平时都是谈学问事业，有许多话也不能说，
9、所以我便了解男女关系的重要，因为男女关系一方不是如家中人之太亲，本是一种朋友。然而由这种朋友关系又可化为最亲。原来家庭关系原是一块父母之血肉分化为父子兄弟，而男女关系则是不同之血肉而要求合一，或者本是一，后又分为二，今又求合一。如柏拉图书中所谓在原来男女本为一人，后被神嫉妒遂剖之为二。故现在男女要求混为一块。这一种关系是一微妙的关系，一方有距离，一方要合一，有距离是敬，要合一是爱。朋友间则以敬为主，父母兄弟间则以爱为主，男女关系则在其间。所以男女之互相安慰体贴又是一种意味，我从此便悟到男女之爱情之价值，我觉得要使我过去的创伤能渐渐恢复，我也需要这点。但是在过去八九年我从未向任何女子表示好意者，
10、则由于我之自尊心，而且我知道我的性格有些特殊，同时精神太丰富不易被人了解，所以我最初只是愿顺母亲之意而结婚不必求情爱上之满足了。那是直到前年你到成都后，我才逐渐引发出此种需要。然而这种需要如果一迫切，便会产生其他不好的现象如疑忌等，这就是我同你到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不过到了今天我已经知道我之要求人安慰体贴不对了，因为那是自然的结果是可遇不可求的，古人说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我对于人的安慰体贴街说不上，怎能望人如此呢?而且那一种一定要人来安慰体贴的心理也未免太弱了，男女关系最重要是互信。所以关于这点我已自知其错误，我不过把我的心理解释一下，使你明白而已. 3、人有两种东西可贵：智慧与同情我常想人类有
11、两种可贵的东西，一是无私的智慧，一是无私的同情。无私的智慧不是知识学问，只是对于一切均能宁静的观照，以至把自己私人的事也客观化而观照之。无私的同情是对于不属于我的人之同情。但是最高的无私的同情也可以自己同情他自己，因为他是站在自己之外来看自己4、人之可佩在他的偶然一念人之可佩处不在他的学问与完成的人格，而常在他偶然的一念，纵然此念恒与其他之念相伴，然而一念即透露了一个人灵魂的深度。5、人之求温存与体贴在于以心相交人为什么要求人之体贴与温存，什么是体贴与温存，即不过是人希望别人打开他的心与他相见，人类从无始以来便为无明所蔽，人究竟有多少时候打开他的心，这本是难有而不易有的。 6、与欧阳先生之交：
12、对学问的包容前次到江津见欧阳先生，他对我嘱望很深，要我住在内学院任事，供给我的一切需要。但是我不愿专学他的学问，我终于拒绝了他，他顿时大怒骂我负他一番厚意，因他确是出于想传道的精诚而望我在那裏住，我不能，当然使他失望。他痛骂我一次，乃我平生所未受过之駡，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其他学问我一样的爱，我不能专爱他的学问，我只有拂他之意。我在他駡我之后，我恭恭敬敬与他磕头， 因为我确感激他对我之厚意， 但他并不谅解我，他说从今后不望再见我，他那晚送我出门时，月光满地，我见他背影自门而入，我想从今后也许难去见他了，他对我也再不能谅解。但是我始终谅解他。我无法副他之望，我只是适逢作了一悲剧的脚色。7、不幸增
13、加人生体验世间的事常有实逼处此，说谁错谁都不错，然而却是都遭遇一种不幸。如我们都负了我们家庭之望，把时间耽误二三年岂非不幸。而且任何人只要一生曾二度心许（不管心许只一念或多念相续）二异性，便是不幸。因为破坏了宇宙原始的坚贞。然而不幸算什么，人总得要经验一些不幸的事，而更能了解人生体验人生。人只有在感他自己演了一不幸的剧而能超越他冷静的承担他，才可以见一个人的崇高与尊严。8、世事变化体现宇宙情调我常不愿世间多所变化而愿多些永远事物，但我自己的心即常常变化。 永远是人类追求的对象，实际上终不可得，我感到与你婚事之不成是一种不幸，不幸之为不幸与其人无关，人不过如一方程式中之代数是一例子而已。但是我真
14、必须消除此不幸吗?又不然，因为我也不能主宰，我与你也不能主宰，那是命运在主宰，因缘在主宰。数年以后不知谁是你的伴侣，谁是我之伴侣。十年以后也许我们都儿女成行，那时再相看一笑，一切往事均已漠然。我们现在尚回想成都山野上所说之话， 而感到懊悔， 到那时懊悔亦复何有， 那不过视作小孩子的无知而已， 一度存在的东西在宇宙历史中永远存在，然而自现实上看则一切无不销亡。 一样的事，一时得意一时悔恨，一时庆幸一时漠然， 一时再也不愿提它，希望最好不曾存在的奸，人就是这样无常态的动物。过去!过去!一切都要过去，我现在所写的叉已过去，再不能招回，愈招它愈远，我这种感触不时便要呈现，这是悲是乐?是关于人是关系我?
15、 都不是， 那只是一纯粹的宇宙情调， 这一种情调只有在保持一很高的无私的智慧舆同情时才有。所以此情调也不常有，也是无常的， 我写完此信后， 我又回到我平日的生活中去了，所以你也不必为我枕心。 致廷光书：第十五封（1940-11） 第十五信 光妹：自从你说你一周一我写一信以来，我接到你的信四天以内都是我高兴的日子，到后三天便会望你的信了。你这次的信预算应前天来，但是竟无所得，昨天又无所得，昨夜我梦见你信来了，而且寄有你的相片。今天上午我便出去玩因为难得等，我回来后那书记便交一信与我，只是没有相片。我下午又出去玩了半天，大概都是到郊野去逛。我很自由，所以我可以随时出去，我今天下午一方去玩，一方便想
16、我应该同你说些什么，我回来想好了便同你写此信。 我觉得你对你家庭中人的态度很好，你的家庭确相当难于使之和睦，因为人太多了，利害又不一致，我想你可以比较站在超然的地位，可以以感情来感动他们，而且可以说一些公正话劝劝他们，你这样处一定可以至少使你家庭中少生一些问题而比较和睦。不过要绝对和睦是不可能的，因为不是一母所生，所以你只当尽你的力，不能抱过大的希望，不然你将来会大失望而苦痛。我认为一切事力是应当尽的，无可奈何时则听之，不能奢望，奢望即是一种贪心。你一方不要太奢望、一方尽你的力，使他们自内心感动，自然你的家庭中人彼此间的关系会比较好起来。而且你这样去敞，一方尽你对你家庭之责任，一方亦即增加你应
17、付事情的能力，且可以更了解人性，人当如何去教化的道理。 光妹，我常想你处在你那样纷争的家庭中，又莫有母亲一定很苦，一个人失去母亲的爱的确是最可悲的，母亲的爱的确是无尽之伟大深厚。我虽然在母爱下过了三十年，但是除了读书，我同母亲只有十年的相处，我现在每想到我母亲最后要去世，我便不能想下去。我觉得只有相信佛学才可以安慰。我想着母亲一天会不在的苦痛，所以我相信佛学。而且劝母亲信佛。不过我母亲到底还健在。我常想到你之莫有母亲，我同时想着你幼年所感的许多无母之苦。我从前不是同你说过吗?我说男女之爱与母子之爱是一种爱之两种形式。母子之爱是一生命中分出一生命成母子二生命后中间之爱，男女之爱是二生命要求合为一
18、生命之爱。我说那话的时候，我的确同情你是无母的孤儿，我希望你有一好的伴侣，我莫有料到一定是我自己，但现在竟然是我自己，所以我自己觉到我有一种责任，我应当补偿你那一方的损失。不过我想我对你的爱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以至我偶然几天内还怨恨过你，而且我前一次写信与你还有那疑心你的梦，这些都是我的过失。光妹望你相信我，从今后我愿意对你的一切我都负起责任来，只要我作得到的。你希望我怎样，我一定努力使你满意。光妹：你说你相信我，你觉得受我支配都乐于，支配二字不好，不过这是表示你愿意顺从我，我是非常感激你。我今后一定要更振作我自己，我要对你的一切都负责，使你幸福，使你学问见识更进步，而人格日趋于更完满。你从前
19、不是说你有四种忧愁吗?现在关于你家庭的忧愁已去了，我希望你也不要忧愁你自己，我想你将来决不会遇着令人忧愁的环境，而且我负责我可以使你学问同见识方面更进步。光妹你不会说我太夸大吧!我望你真正相信我，在道德人格方面，我有许多缺点，这点我许多地方不如你，但在学问方面，我相信我的路子同根本方向是不错的，在识见方面我是高过许多人。光妹我不是吹牛，我相信如果我以后环境顺遂一点，我一定在学术文化界有最高的贡献。因为我现还年轻所以大多数一般人不很注意我，但是许多老先生望我当他的传人，许多师友称赞我，这不是偶然。而我所表现于外的，尚不过我之十分之一，所以我相信我将来必有极伟大的成就。我愿意你在学问上听我的话，因
20、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太亲密的关系，我恐怕你会疏忽我的话。所以我希望，我在你面前一方面是同你莫有一点距离，但是在谈学问的时侯，你最好把我当作与你有距离，如古人或外国人说的一般，至少要如你学校先生说的一般。实际上你们的先生虽各有专长，但是在学问规模方面绝对不如我，有许多人都能承认，你不信你将来多问问人便知道了。 光妹，我现在要约略同你谈谈你应当治的学问，同应抱的志愿，你学教育及心理是很好，关于此一门学问我虽不擅长，但是关于未来的教育学心理学应如何发展，我有多少话可说，现暂不说吧。我现要同你说的我是希望你在教育学方面注重家庭教育、心理学方面注重儿童心理，而且应多注重高级的精神现象，如文学艺术之心理
21、、宗教心理等。关于家庭教育我觉得关系太大，人之根本性格之养成全在家庭，由父母的爱而出发的教训亦最有力，现代人太忽略家庭教育，我想你在家庭中小时受了许多苦，这是因你家庭不合乎理想，这也不能怪你父亲，这是一社会制度的问题。只是你想着你莫有得着好的家庭环境，你便当推你的心而发愿去想法改造一切的家庭，化人间的家庭都成美满的家庭，使未来的一切小孩子不至再受你所受的苦痛。你感现代的教育对于变态儿童的教育太不合理想，你便当多研究儿童心理、研究如何的教育方法才合乎变态儿童心理。其次现代心理学我觉得还太幼稚、太忽略高级精神现象之研究。行为派完形派都只是在知觉现象及交替反射现象上用功夫，对于高级精神现象研究太少，
22、这自然是科学心理学尚幼稚之故。但是要对人类心理多有了解，也不必只限于读现代所谓科学心理学的书。如过去哲学的心理书亦可读。而且读文学书读传记书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许多高级的精神现象。此外自己反省自己的心理，同观察他人的心理纵不能得出科学的论断，还可以增加我们对于人类心理的了解。我对于心理学自然用功很浅，但是我对于行为派心理学很不满意。自然其实验也多有可取，但其基础是唯物哲学。完形派较好、机能派也好，我尤喜Jamse，因为他研究心理有文学家的欣赏态度，这样便多一些同情的了解。此外我很喜欢 Sprengr 的人生之形式Typesof men，其中前二部是人心理之研究，其第二部分论各种宗教人、理智人、艺
23、术文学人、教育人、政治人、经济人之心理极好，我希望你以后看。不过中译本不及英译本好，而且有错，但也可以得一大概。西方的教育书鲁索的 Emile 我很喜欢，此外则贝斯塔洛齐、蒙台梭利，爱伦凯三人的思想我也很喜欢。但我未直接读他们的著作。此外则丹麦的教育办法我也希望你注意。除了你自己专学的以外，我望你多读哲学文学的著作，柏拉图的理想国及五大对话集，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卡莱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叔本华的悲观论集，泰戈尔的森林哲学。其次文学书我介绍你看梅特林 青鸟、泰戈尔新月集、飞鸟集、意大利某著 爱的教育，英人某著 阿丽思漫游仙境、托尔斯泰复活及莎士比亚哈孟雷特、罗米欧与朱丽叶、暴风雨、歌德浮士德、弥
24、尔顿失乐园。 卡尔维特的教育还有佛书我望你看维摩诘经、圣经中新约可先读约翰福音、旧约中之诗篇雅歌箴言创世纪前十章。 中国书方面我介绍你看四书、老子、庄子、列子、礼记、近思录、呻吟语。礼记可先看乐记、列子可先看黄帝、庄子可先看盗跖、德充符以引起兴趣。这些中国书对于你都有好处，老庄列三书比较玄妙，有些你不能了解，我也不能全解，但是不解也不要紧，总有些解的，这三书可使你胸襟更高旷超脱，你可选有趣的先看，知趣便换一篇，有趣的多看几次。文学书我主张你多读，我望你把诗经中之国风读读，楚辞中之离骚九歌读读，此外则古诗十九首、苏武李陵唱答诗、陶渊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柳子厚及苏东坡的诗可多读。词我介绍你读苏东坡辛
25、稼轩的词，或找一本词选来读。史书中我望你读读史记中之项羽本纪、孟尝君、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列传、刺客列传、游侠列传、孔子世家、苏秦张仪列传、屈原列传、伯夷列传、张良世家。史记文章生动，写人物能得其精神面貌，看后可以闭目想象其为人，对于你精神之开拓极有益。小说中我介绍你看水浒传前半部、红楼梦可择看其中三主角有关之处。此外则封神西游言神怪也可开拓胸襟、镜花缘亦可看看、剧曲中我望你看看西厢记可先看别宴惊梦，琵琶记、桃花扇可先看余韵、牡丹亭、长生殿。 现代中国人著述我介绍你看朱光潜之文艺心理学、谈美、给青年十二封信、丰子恺的昔乐家画家傅、梁激冥的朝话，你务必看看于你甚有益。这些书有些你定看过，看过也
26、无妨再看，你们图书馆不定都有，可选有的来看，我希望你以后与我写信都告诉我你看了一些书。这些文学哲学书我认为都是可以使你议见更广大、胸襟更超脱、智慧更增加、人格更完满的书。这是我细细想过才告诉你的。我觉得你现在最重要是读读文学诗与剧曲，剧曲中西厢、牡丹亭、长生殿事实内容均不高，但可欣赏其文学，琵琶记桃花扇较好，西方文学书我上列所开者，如你们学校有便借来看，有些什么书你可告我，莫有的我以后可买点寄与你看，你可以把我上所写的抄下来，发现何人有便借来看。以上的书约五十部。我希望你能看一半，可以选着看，每一部书我都可以说出你看了有何益的道理来，不过今亦不必说了。你相信我的话，我便望你去看，不过我不要你看
27、得太苦。如无趣味便换一种来看，而且不要在精神不好时看，因为这些书都是提高心胸，要出于爱好的心理去看，勉强当作义务如读教科书，便不能得其益处。还有你看时不要想马上得什么益处，现在纵似乎对你无益，将来你必可发现它们对你之益处。其中除老庄列子近思录之一部份你或者不解，其余你都能解，而且你必可以看出趣味来。 读书要读得自然不要勉强，勉强则书与我为二，你读书要如读我信一般，这许多书除复活外都是我读过的，而且是我喜欢的，我也受这些书影响最大。你读它们等于读我的心，你读这些书便想着我曾读这些书时的心境，我自己的心即在这些书裹面，你读时便更有兴趣了。光妹我这样教你读书，你觉得好笑吗？ 光妹，我希望你多读一些书
28、，但是不愿你多读书而瘦了，我想你们的课也很忙，我现在又要望你多读书，你不是太苦了吗?不过我认为你的功课只要能应付便够了。大学中的课程，有许多是莫有什么价值的，我在大学中读了许多课，只有四分之一才对我有好处。我的学问几乎全赖自学，所以我望你多读课外书，这些书对你之好处。你有一天会知道比你读教科书大许多。 关于我对于你读书及应造之学问教育心理应抱的目的，与应注重之点我已说了，我想同你的本意也必然差不多，我的话还是先想了你的心理而后说的，你觉得合不合，如你不赞成可以驳我，我决不致生你的气。我望你相信你在学问上如照着这样去作，你必可有成就。你读这些书后，以这些书来指导你、开拓你的胸襟，你必可觉有更丰富
29、的人生意义，更充实你的内心生活，同时我们之间也有更深相互了解。因为我所爱的书你亦读了，那我们将来的共同生活也更幸福一些，你说是不是?此外我读的书自很多，但与我性灵生活关系较少，那些是纯哲学的。 光妹我望你相信你将来是幸福的，我的家庭我可以担保是一无私的家庭，我们家中的确作到人人以他人之心为心，莫有人有一点私意，所以他们爱我也就爱你。我的母亲自然有时也有点脾气，她有时与妹常争执，但是过了便算了。她常常想她之德薄，所以使我们的婚姻都未解决。她常常想恐怕万一她会与儿媳处不好，她总是自责，其实她决不会与儿媳处不好的，因为我母亲是非常多情的人，你看她的诗便知道了。她有时偶然发脾气是因为老了事情忙之故。所
30、以儿女真都原谅她。我母亲是我父亲的朋友们、我及我弟妹的朋友共同认为最好的母亲，所以欧阳先生说，我母亲是孟母，是现代中国第一女子。的确我母亲是了不得，她作诗文我们都不及地，谈道理也很能谈，我望你相信我的家庭是决不会使你苦痛。我也向他们担保你一定同他们处得好，何况你与他们原来就处得好呢。从你最近的信，你说你处你家的办法，我更相信我们共同生活后，你必觉与你亲的人更多一些了。 还有我相信我的朋友们中有许多很好，无论自学问上说、人格道德上说、社会地位上说，他们都是社会上中上等，那他们也可成为你的相识或朋友，你一定可以更多了解一些人物。所以光妹我相信我一定能使你将来的生活更充实丰富一些。我现在所忧的， 只
31、怕我身体不好，年岁大了，你不高兴。年岁要大是无法的，但是我要使我的心永远不老，我要使我身体更好一些。算命的说我以后的身体会好起来，我想也许靠得住。 光妹，我近来的苦痛就是此地太寂寞，莫有朋友，不过我常到大自然中去，我觉得大自然是无穷的渊深，我可以把心沉入其中，而且作各种幻想。 毅上 一九四 0 年十一月唐君毅致廷光书第六封-从哲学家的一封情书了解.标题： 唐君毅致廷光书第六封-从哲学家的一封情书了解其性情人生观 最近没能继续敲打朝话一书，附上现成一文，以飨各位。 廷光妹： 读你四月廿号的来信，我很感谢你字里行间一种纯友情的表现我想一年以来我们的事多少总扰乱你的心，妨碍到你的功课吧。这是我使你受
32、的损失。一个人在读书期间为这种事而烦扰实在是一种不幸。在我的一方面我虽然也感受一些烦恼，但是都是我自作自受。而且从此事而反省到许多人生问题我有许多精神上的收获，我觉得并不算什么。我现在愿意同你谈一些关于人生的道理，这些道理如果你已知道，至少可以使你更认识。如尚不知道，我想便算是我对于你的一些贡献。我想对于你将来有好处而且可以补偿你所受的损失，这也算我对你的友情上的报答。因为我同你通信二年竟从未谈及此，因为我们是太限制在我们私人事物的谈话上去了。 人究竟是什么东西？西方有一句谚语，是最使人发生兴趣的人。我们都是人，然而人是什么？实是一切谜中之谜。这问题我想过十多年，但是我觉得如把许多玄妙的讨论撇
33、开简单说，人可谓永远在两重世界之间。人一方系于超越的精神界，一方系于现实的物质界。从内部看每人都自知他是一精神的实体，从外部看则我们只看人的身体的物质，连我自己用五官来看我自己也是物质。然而我们试反省我们内部经验即都是一精神的实体之表现。从外部看人实与一切动物以至植物矿物都不过是一些原于与分子之组合，然而从内部看则有各种情调志愿思想与无穷无尽之精神意义与精神价值。从外部看只有已成的过去与刚才的现在，从内部看则有憧憬的无穷的未来。从外部看一切都是可以科学的定律来解释我们一切行为的因果关系，从内部看则我们明明自觉有自由。从外部看人不过七尺之躯占极小之空间与极短之时间，从内部看则每人心中都可想象一无
34、穷的空间与时间，每人都能认识一整个的宇宙，一人之心即启示一天地。从外部看人永远是有限，从内部看则人要求无限。科学通常总是从外部看人，而文学艺术宗教哲学则要人从内部看人。从外部看人到极点人不过十四种原质之化合，一分离便完，无所谓意义与价值，便亦无所谓道德修养之必要，也看不见任何人之人格，然而从内部看则人要求真善美之价值，要求人生之意义，便要修养他的道德，完成他的人格。从外部看人各种人同样的吃饭睡觉，从内部才看得出各种人有各种不同高下差别之人生理想，无尽悬殊之各种人格。从外部看人只见人的本能欲望，从内部乃见人之性灵。所以从外部看人见入都不过如此，都很平Comment 微微微微1: 什么意思这句话凡
35、，而从内部看人则以其性灵之深度之不同，而觉特殊人物内心之深远不可测。从外部看人见人都只有本能欲望，人与人间只有利害上互相关系，从内部看人，性灵与性灵相遇，精神与精神相感，而后有超利害的敬意与同情。 然而人最初是不容易从内部看别人，也不容易从内部看他自己。人最初见人只见人的外部，那只是一堆颜色几根线条。人因为有身体，在一方面是一物质的存在，每一人之身体与他人之身体是两种物质之存在，物质不同所占之时空不同，于是人与我之间就有一原始的对峙关系。由这种原始的对峙关系，所以人与人之间总有距离与隔阂之存在。每人最初只经验他自己个人内部的世界。他人的内部的世界最初总是为他封闭的，所以只见他人之外部。然而人真
36、正所求的是什么？人真正所求的都是他内部世界的扩大而通到他人内部的世界。所以人所求的便是打破那原始的对峙关系的隔阂，而与他人之精神性灵相通。所以人愿了解人愿被人了解。人与人间有同情有爱，有人格之佩服有人格之欣赏，有道义之相勉，这些都是人与人内部世界相通的象征人与人间内部之相通，使社会成为可能，使人感其生命意义之增加、生命内容之丰富、生命价值之提高、生命理想之扩大，使各个别的精神实体联系起来成一大精神实体。使各个别人格联系起来成大的人格。于是各个别人格都自觉分享此大精神大人格之一部。同时觉此大精神大人格反映于其个人的精神人格之中。于是人可以为此大精神大人格之完成而牺牲他自己、贡献他自己的一切能力。
37、然而因此大精神大人格即反映于他的个别人格精神之内，所以最高的牺牲者并不觉是牺牲。牺牲自己即是实现自己。人与人间有大精神大人格之存，宗教家对之取信仰的态度、哲学家对之取了解的态度、文学家对之取直觉之态度，但是只有由信仰了解直觉他之存在而付之于道德行为的实践，逐渐扩大其自我的人，才能真接触他。至于日常的人则只把他当作一名辞来应用。然而实际上则他之真实与我们自我之真实是一样的真实，而且是更大的真实。至于唯物论之只认物质为真实，则根本上由于他们之从不曾从内部去看人，所以他们不能了解。 假如一个人了解精神与人格之实在，而且真把他们视作如山河大地之实在，他将视一切物质都不过一精神之象征符号，都是一精神舆精
38、神相通的媒介。我要表示我对人的爱用礼物，礼物是象征符号。我要作文使人了解我之思想情感，文字写在纸上是象征的符号。这样我们的整个的身体不外用以表我的情表我的意念，亦是一象征符号。整个的物质界都是精神用以表示他自己之工具。我们的身体内部所包裹的全是精神，他人的身体亦然。身体是精神的外衣，精神须要物质，只因为他要赖物质来表现他自己，使他人由见他之身体而认识他之精神。于是物质复成精神与精神相通之工具，而物质亦含精神的意义。所以一个真了解精神物质之内外关系的人，必一方藉物质及身性来表现其精神，同时于他人之物质及身体之表现，去透视他人之精神，而使他的精神与别人之精神相通。 人生最后的目的是什么？是实现那全
39、人类的大精神大人格，即宇宙的大精神大人格。一个真能以实现全人类的大精神大人格为终身事业而不丝毫以为苦的人，是谓安而行之的圣人。圣人以全人类之心为心，他即是上帝的化身。他一人之心通至一切人之心，是为至大之大心。然而成圣只是我们普通人至高之理想，我们只能向他逼近而不能期其必成。我们不必说得那样高远。我们普通人只当努力于使我们的心更大，但是我们的心将何由而大？一方面说是将我们之人生理想扩大，爱之范围扩大，另一方面说即是破除自己原来之小。什么是小？自限就是小。什么是自限？把自己的心隐藏在内而不发抒出来与人相通，便是人最容易有的一种自限。所以人与人相处要坦白真诚恳切。因为坦白便是不把自己之心隐藏而表现之
40、。真诚则不仅是表现而是表现得有力。恳切则不仅是有力而且望人接受，推心置人之腹中。所以坦白真诚恳切即是放大自己的心，因自己的心到他人之心，则人我之心相通，我之心便放大了。其次不替人设想也是自小自限，替人设想之谓忠恕，不能容人之谓自小自限，能容人之谓宽厚。其次不相信人也是自小自限，因为不相信人也是不愿以由他人之表现而接触他人之心，这即是自小自限。所以我想我们所惟一当努力梗是使我们心大，不要自限自小其心。大心之道在使自己之心与他人之心相通，相通即是以自己之精神与他人之精神接触。扩大自己之精神与人格而更逼近于圣，更与宇宙之大精神大人格合一。 此外我们使我们心大的方法，即使我们之智慧增大，智能不是知识，
41、知识是要知一定之理，智慧则原于自己生活之自觉，自觉是自己反省自己，自己反观自己，即跳出自己看自己。跳出自己看自己，即超越了原来之自己，而使自己之心更大。我们通常人之自觉程度很浅，愈高的人则愈能有深的自觉。愈有深的自觉则愈能超越自己而看自己，其考虑自己之事如考虑别人之事，这样即其心愈能清明，愈能清明的心即愈广大的心。从如此训练而来之愈广大的心，亦郎能与人精神人格相通之广大的心，所以反观与反省是非常重要的事。 假如你了解了以上全部之意，你便知人生的目的是什么。那是开关我们内在的精神的自我或人格与他人之内在的精神的自我或人格相通，以与那宇宙之大精神大人格接触。这句话似很简单，但是详细说来便有无穷无尽
42、之意义可说如果实践起来有无穷无尽的阶段，这裹面有无穷无尽的价值可发现，与崇高的幸福可享受。如果一个人真抱此人生目的去决定他的人生行程，他自然也会随时遇见很多的苦痛，而随时发现他自己的罪过。但是人必需要感受苦痛，也免不掉罪过的，因为人是隶属于内外上下二世界。所以人根本存在二世界的矛盾之中。有矛盾便有冲突、有冲突便有苦痛。但是如真努力向上，一切矛盾无不可和谐，苦痛无不可消除。而且一切苦痛本身有时即使人快乐，人有时愿意有苦痛自己创造苦痛，为的使他自己精神经过矛盾而更能得更大的和谐与快乐。罪过也是不能免的，因为人本要求上升于那内部的向上的世界，人偶然下堕便成罪过然而只要真努力向上，一转念则复归于上，而
43、罪恶无不可消除，此之谓我欲仁斯仁至矣。所以苦痛罪过也不是可怕的东西，最重要只是向上之努力。 最后我要应用以上的道理来客观的谈谈，所谓男女之爱与此种人生目的之关系。我老实同你说世间上万万千千的男女关系，只有极少的真正男女之爱。而且在此极少的例子中的人，他们自己也极少能真正了解男女之爱的意义在什么地方。我们以往的关系也本说不上此。但是我实在较许许多多的人能了解所谓男女之爱之意义。我有一种真正的男女之爱之理想，我不曾实现他。但是千千万万的人却并不真知这是什么一回事。我现在把我所了解的告诉你，或者可以帮助你对于人生之一些认识。不过你一定要忘掉这些话出于我，而体会其本身所含的真理。我首先再同你说人生的目
44、的所在，只在他内在的精神自我之扩大，而实现那宇宙的大精神。男女之爱只是去扩大内在的精神自我之一条路。你从前说婚姻是人最大的问题，这话有语病，这只是一个问题，人生最大的问题，只是如何使我们内在的精神自我扩大。由此大问题生各种人生问题婚姻乃其一。但是婚姻虽只是其一，男女之爱只是去扩大内在精神自我之一条路，但是这条路却是一条占特殊地位的路。 人如何扩大他的自我，首先是及于他家庭中父母兄弟，这是最自然的天伦之爱。第一步扩充出去便是男女与朋友，朋友推出去则可至民吾胞物吾与也。朋友以后我们不去说他。朋友之爱偏于精神的，天伦之爱本于原始的生理上之一原，而男女之爱则在此二者之交，男女的关系在你们所学的生物学心
45、理学上说，总说是原于一种生理上的性本能，这我不否认但是这只是从外部看。从内部看则全是精神的。我现在同你说天伦之爱是由生理之一原而来，即是由生理关系化出精神关系而男女关系则是要化生理关系为精神关系，而以此生理关系为精神关系之象征。然而人与人的关系只有男女关系才有此生理关系之象征。我们说人所求的只是其内在精神自我之扩大，扩大其自我即是要与他人精神相通，相通即是求合一，合一即是自我之扩大。然而一切人与人精神相通，只有男女关系中才有一实际的象征，因为有身体上之要求合一。此外的一切人与人精神相通均无如此之象征然而精神相通必须要求有一象征。精神相通是内部的象征是外部的，内部又要与外部合一，而只有男女关系才
46、有此外部之合一的象征。所以男女间有三重合一的关系，这就是男女之爱在一切人类爱中之特殊地位。 但是我们必需认清男女之身体上之要求合一，只是一象征，只能视作一象征。然而一般人却最容易执象征为实在而陷于肉欲，不知此象征只是一象征而已。这是不重要。重要的仍只在彼此精神之相通。所以一个真正了解男女之爱之人，他所求只是彼此精神之相通，此象征但任其自然的到来。 但是我们又要知道男女间所求之精神之相通是非常苛刻的，因为他们要求身体上之合一，所以他们先要求精神上之全相通。然而一个人的精神之全部则包括其一切性情、脾气、思想、意志各部，这莫有二人是一样的不一样的要求一样，于是许多问题便出来。这在男女只是朋友关系时，
47、此要求并不显出，因为朋友无论如何只是一方面的精神之接触。然而男女一到朋友以上的关系时，则此要求便强烈逐渐表现。而在结婚以后更表现得强烈。所以世间的男女关系，由朋友到结婚的过程中无不有冲突，而结婚以后恒为小事而有极大之冲突。这为什么？这因为他们愈要合一，则对于任何小处之不合均感到极大之不满足。所以男女关系一方是最要求合一的关系，同时即是最易分离的关系。于是人选择配偶最要性情相投，然而无论如何相投，在朋友时期在婚前认为相投者，在超朋友时在婚后亦恒发觉有不相投。何以故？因为无论如何相投都不是绝对的，而在定情后或婚后则其相投之处大家相忘，于是不相投之处很尖锐的显出来了。这样说来男女关系岂不终于是悲剧吗
48、？ 这又不然，因为男女之爱之目的本来在扩大其自我，如果二人全是一样则无自我之扩大。所以有自我之扩大正因彼此有不同。由不同而有冲突，但亦由冲突而有和谐。如两股水要合流便必然先有冲突，如果两股水不能忍耐他们的冲突便不能合流，而水亦无扩大之可言。所以在真正的男女关系并不怕冲突，怕冲突的人是不能有真正的爱情的。然而冲突如何可以和谐，这便由冲突而有容让。如何而有容让，这便又必须一方需要求合一，一方要彼此视为独立的人格而尊重对方的意志。所以男女间不能只有爱而要有敬。必须有敬，再有容让，有容让而冲突便都成可自然划除之物而不复妨碍合一了。 但是只是加上敬还不够，因敬只是互相尊重彼此之独立人格。如彼此真是独立人
49、格便不能合一。要如何去求合一，则赖乎了解，了解即是互相认识。互相认识即是互相以心之光照耀对方之心，于是在自己心中看出对方之心。但是了解有二种，一种是理智的了解，一种是同情的了解，理智的了解是知对方为如何人，同情的了解则是体贴。 但是只有了解亦尚不够，最重要的是相信彼此之间尚有一理想的合一之人格在上。这点却是非常玄妙的。但是我们只要真相信了宇宙间有大精神大人格，人与人精神相通人格相感即是去实现那大精神大人格。则我们必须相信男女间有一共同之精神人格在上，亦即全人类的大精神大人格之一部。我们可以说男女之爱的目的亦即在实现那共同之精神共同之人格。然而以各种男女之爱深浅之不同，则所实现于那共同精神共同人格者亦有深浅之不同。这裹面真有无穷的等差，这裹面有各种不同的真正的精神的幸福之感，然而不经验他的人是无从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