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享生活的苦谢有顺 7 M t8 a: ? t) b, * 9 Q+ E% v6 E- y! f) J; + J0 2 J: w% t4 X5 f你们不知道,我的姓名隐进了一张工卡里 3 z p J啊,哑语的铁,挂满了异乡人的失望与忧伤 - x* ?( F Q这些在时间中生锈的铁,在现实中颤栗的铁 我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一种无声的生活 / |0 C+ b9 z# j k这丧失姓名与性别的生活,这合同包养的生活 5 l5 J1 p/ S, J( d% R- : 在哪里,该怎样开始,八人宿舍铁架床上的月光 ( - p W 3 F# s照亮的乡愁,机器轰鸣声里,悄悄眉来眼去的爱情 , o( S- O4
2、h1 P l G或工资单上停靠着的青春,尘世间的浮躁如何 安慰一颗孱弱的灵魂,如果月光来自于四川 / U% ( Z“ U6 j d% E. H K她的眺望,疼压着她低声的哭泣 疼压着她 , O: Y# n0 . n* h1 W% u# g; i没有谁会帮她卸下肉体的,内心的,现实的,未来的 5 r1 1 c0 k; o0 X7 T C机器不会,老板不会,报纸不会, 连那本脆弱的劳动法也不会 ! j1 _+ m p# F. L, 我在五金厂,像一块孤零零的铁(生活 ) 0 x3 w8 g4 Z6 z9 V0 n这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言辞。人生变得与“铁”同质,甚至成了“一块孤零零的铁” ;“生活仅
3、剩下的绿意” ,也只是“一截清洗干净的葱” (出租屋 ) 。这个悲剧到底是怎样演成的?郑小琼在诗歌中作了深入的揭示。她的写作意义也由此而来她对一种工业制度的反思、对一种匿名生活的见证,带着深切的、活生生的个人感受,同时,她把这种反思、见证放在了一个广阔的现实语境里来辨析;她那些强悍的个人感受,接通的是时代那根粗大的神经。她的写作不再是表达一己之私,而是成了了解这个时代无名者生活状况的重要证据;她所要抗辩的,也不是自己的个人生活,而是一种更隐蔽的生活强权。这种生活强权的展开,表面上看,是借着机器和工业流水线来完成的,事实上,机器和流水线的背后,关乎的是一种有待重新论证的制度设计和被这个制度所异化
4、的人心。也就是说,一种生活强权的背后,总是隐藏着更大的强权,正如一块“孤零零的铁” ,总是来源于一块更大的“铁” 。个人没有声音,是因为集体沉默;个人过着“铁样的生活” ,是因为“铁”的制度要抹去的正是有个性的表情: 每次上下班时把一张签有工号 245、姓名郑小琼的工卡在铁质卡机上划一下,“咔“ 的一声,声音很清脆,没有一点迟疑,响声中更多的是一种属于时间独有的锋利。我的一天就这样卡了进去了,一月,一年,让它吞掉了。14 $ q “ x/ O# d: M6 U% w3 S2 V2 E$ z- 她们作为一个个体的人,身体里的温度,情感,眼神间的妩媚,智慧,肉体上的痛疼,欢乐都消失了。作为流水线上
5、的某个工序的工位,以及这个工位的标准要求正渐渐形成。流水线拉带的轴承不断地转动着,吱呀吱呀地声音不停地响动着,在这种不急不慢,永远相同的速度声里,那些独有的个性渐渐被磨掉了,她们像传送带上的制品一样,被流水线制造出来了。15 - _: d1 p g8 D6 Y) p1 y/ N看得出,郑小琼的文字里,表露出了很深的忧虑和不安:一方面,她不希望这种渺小的个体生活继续处于失语的状态,另一方面,她又为这种被敞开的个体生活无法得到根本的抚慰而深怀悲悯。她确实是一个很有语言才华的诗人。她那些粗砺、沉重的经验,有效地扩展了诗歌写作中的生活边界,同时也照亮了那些长期被忽视的生存暗角。她的文字是生机勃勃的,她
6、所使用的细节和意象,都有诚实的精神刻度。她不是在虚构一种生活,而是在记录和见证一种生活这种生活,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也是她用敏感而坚强的心灵所体验过的。所以,她的写作能唤起我们的巨大信任,同时也能被它所深深打动。 ! C7 V5 w0 p5 j8 - t8 9 I; J这样的写作,向我们再次重申了一个真理:文学也许不能使我们活得更好,但能使我们活得更多。郑小琼的许多诗篇,可以说,都是为了给这些更多的、匿名的生活作证。她的写作,分享了生活的苦,并在这种有疼痛感的书写中,出示了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对生活本身的体认、辨析、讲述、承担、反抗和悲悯。读她的诗歌时,我常常想起加缪在鼠疫中关于里厄医生所说的那段话
7、:“根据他正直的良心,他有意识地站在受害者一边。他希望跟大家,跟他同城的人们,在他们唯一的共同信念的基础上站在一起,也就是说,爱在一起,吃苦在一起,放逐在一起。因此,他分担了他们的一切忧思,而且他们的境遇也就是他的境遇。 ”16从精神意义上说,郑小琼“跟他同城的人们 ”,也有“爱在一起,吃苦在一起,放逐在一起”的经历,她也把“他们的境遇”和自己个人的境遇放在一起打量和思考,因此,她也分担了很多底层人的“忧思” 。这也是她身上最值得珍视的写作品质。她的写作,刚刚起步不久,尽管还需对过分芜杂的经验作更精准的清理,对盲目扩张的语言野心有所警惕,但她粗砺、强悍、充满活力、富有生活质感的文字,她那开阔、
8、质朴的写作情怀,无疑是“80 后”这代作家中所不多见的。尤其是她对“铁”这一生活元素的发现、描述、思索以及创造性表达,为关怀一种像尘土般卑微的生存,找到了准确、形象的精神出口。同时,她也因此为自己的写作留下了一个醒目的语言路标。 5 ?. r9 _$ p2 R0 ?7 y* _* 当然,我也知道,郑小琼的作品数量庞大,她不仅写了“铁” ,还写了塑料,写了故乡,写了河流和落日,写了医院和黄麻岭;她不仅写了很多优秀的散文和短诗,还写了耻辱 、在五金厂 、 人行天桥 、 魏国记 、 挣扎 、 完整的黑暗 、 活着的记忆 、 幸存者如是说 、 兽,兽等多部颇有气势的长诗要全面论述她的写作,并非这篇短文所能完成的;其他方面的研究,只能留待以后再写了。 2007 年 5 月 28 日,广州 i* e* 0 i- Y* j9 u/ O6 g0 D B/ v N) G/ b* U16法阿尔贝加缪:鼠疫 ,第三十节,顾方济、徐志仁译,林友梅校,译文出版社 1980 年版。 (谢有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