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看见文摘 别人笑,史努比只自嘲,从不反击,也没见他对人凶恶,我有时觉得他近于却懦,他只是说:“道德,不是没有弱点,而是看清它,然后抑制它。” 我掩饰不住我的狂喜 真的?让我干我喜欢的事,还不用付钱? 从第一次坐在这儿,我不兴奋,也不担心,心里妥当 就这儿了。 现在到了电视台,做了新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工作,卖命地工作,但是在为制片人、奖金、虚荣心,为我的恐惧而工作。最简单的东西没有了,我的心不在腔子里。 我看了看周围,问:“您现在房子没了,晚上睡在哪儿?” “地上。” “睡着了吗?” “一想到家里有五个人死了,想睡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想什么?” “想以前的生活,想我们村子里一
2、千四百多户人怎么活下去。” 那个时候我才能回答陈虻的问题 当一个人关心别人的时候,才会忘记自己。 编导天贺抽了一会他的大烟斗,说:“觉得么,像是卡桑德拉大桥里头的感觉,火车正往危险的地方开,车里的人耳边咣咣响 外面有人正把窗户封死。” 妹妹在黯淡的灯光下看着我。去病房前我俩谈起过父母,我问她:“你觉得我应该去病房吗?”她说:“你可以选择不当记者,但是你当了记者,就没有选择不去的权力。” “九 .一一”后不久,美国人就开始做娱乐节目脱口秀,一边摧着桌子忍住眼泪,一边继续说笑话。我当时不太明白,现在理解了,人们还能笑的时候,是不容易被打败的。 从医院出来,五月玫瑰色的晚霞里,看着湿黑的老榆树,心想
3、,书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晚上小音箱听钢琴,这东西怎么能这么好听呢?走在路上,对破烂的房子都多看两眼。 我做的节目播出后,有同行说:“你们在创造恐慌。”当时我身边坐着时任财经杂志主编的胡舒立,她说:“比恐慌更恐怖的事轻慢。” 这么做对么?不,先别回答,你要像苏联作家说的那样,“在清水里呛呛,血水里泡泡,咸水里滚滚”,十年之后咱们再回来讨论。 2 日后我看到托尔斯泰的小说,他在构思安娜 .卡列宁娜的时候,原型是新闻里一个女人做了别人的情人后卧轨自杀的故事,最初安娜在他心里极不可爱,她是一个背叛丈夫,追求虚荣的女人,他要让她的下场“罪有应得”。但写着写着,他并没有美化她,只是不断地深化她,人性却有它
4、自己的力量,它从故事的枝条上抽枝发芽长出来,多一根枝,就多开一层花。越来越繁茂广大。安娜的死最终超越了小市民的道德判断,在人们心里引起悲 剧的共鸣。 对人的认识有多深,呈现才有多深。 之前我坐在直播室的时候,总认为结尾的评论必须是一个答案,说出“让我们期待一个民主与法治的社会早日到来。”才可以收拾回家,就好像这演播室只是一个布景,我只是在表演一个职业。我从来没想过一个节目会以无解来结尾,一直到我明白真实的世界即是可能如此。 知道和感觉到是两码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苏东坡 当她们认为你也是为生存而挣扎的时候,咱们就是平等的了。 我们终将浑然
5、难分,像水溶于水。 安华的女儿小梅 说:“一个人的心再硬,也有自己心底的一丝温柔。” 得不到爱,得不到教育的人,对这个社会不可能有责任感。 厄运中的人,多一种对自己的怨憎认为自我的残破才招致了某种命运。 这些早就干枯失血的花瓣给我一个刺激,人是一样的,对幸福的愿望是一样的,对自身完整的需求一样,只是她生在这儿,这么活着,我来到那儿,那么活着,都是偶然。 他人经历的,我必经受。 柴静 “在强大的机构面前人们往往除了付出别无选择,但是我不愿意”,他说“我要把他们拖上战场,我不一定赢,但我会让他们觉得痛,让他们怕有十几二十几个像我这样 的人站出来,让他们因为害怕而迅速地改变。” “钱数这么小,很多人
6、觉得失去它并不可惜。”我说。 “今天你可以失去获得它的权力,你不抗争,明天你同样会失去更多的权利,财产权,包括土地,房屋。中国现在这种状况不是偶然造成的,而是长期温水煮青蛙的一个结果,大家会觉得农民的土地被侵占了与我何干,火车不开发票,偷税漏税与我何干,别人的房屋被强拆与我何干,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落在你身3 上。” “但是一个人的力量能改变什么呢?” “看看罗莎 .帕克斯,整个世界位置改变。”他说。 拾破烂的老人给了他 50元钱,老汉带着塌得稀软的蓝布帽子,对我说:“把他换出来,把我关进去吧,我老了。” 人性的光芒总是一闪一闪的,不管在哪,不管是谁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没有权利放弃”,顿了一下
7、,这个想法是错的,他当然有放弃的权利,正义是自己内心对自己的期许,不是用来威胁别人的。 一九四六年,胡适在北大的演讲中说:“你们要挣独立,不要挣自由。” (当时不懂) “你们说要争自由,自由是针对外面束缚而言的,独立是你们自己的事,给你们自由而不独立仍是奴隶。独立要不盲从,不受欺骗,不依赖门户,不依赖别人,这就是 独立精神。”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劳永逸的答案,也没有完美的世界模式。认为一个人,一个概念,一次诉讼就可以彻底解决现实问题,如果不是无知,就是智力上的懒惰。但这个不玩美的世界上还是有一个共同的规则存在。 我问这个老黑人:“你们会选择暴力吗?”他说不会,“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智慧。”
8、 “愤怒不是一种力量吗?” “是,但是一种危险的力量。” “那为什么不选着这种力量?” “我们还有更好的方式。”他说:“我们有法律。” 我们也有。 “痛苦是财富,这话是扯淡,姑娘,痛苦就是痛苦,”他说,“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 。”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做了好事和做了坏事的人。 有天翻书,看到斯宾诺莎在伦理学里说:“嘲笑、轻蔑、愤怒、报复这些情绪,都与恨有关,或者含有因恨而起的成分,不能为善。” 真实的人性有无尽可能。善当然存在,但恶也可能一直存在。歉意不一定能弥补,伤害却有可能被原谅,忏悔也许存在,也许永远没有,都无法强制,强制出来也没意义。 生活就是生活。他没有只站在哪一方的
9、立场上。在贫瘠的中部乡村,历史上的黄河故道,土壤沙化后的贫瘠之地,猴子和人共同生活了六百多年。人和动物就是这样,心里磨着沙 石,相互依存,都吃着劲活着。 陈虻:“你是机器人吗?” 4 等你改完了抖抖索索给他看。 他看完温和地说:“你这会不是机器人了,你连机器都不是,你只是个机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密码,在一定年级的时候,自然会启动。 我没看到这个,就觉得自己非常渺小,我们受的那点委屈算个屁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家破人亡,多沉重的词啊,对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受尽委屈,有误会,没有钱,半辈子吃不饱饭,儿女找不到工作,女朋友被人撬走,邻居一辈子在盯着你。当我每天看他们经历的时候,我忽然
10、觉得我这个年龄经历的事都特别淡。 (崔永元 for 老兵) 别在生活里找你想要的东西,要去感受生活里发生的东西。 只有同样经历过无边黑暗的人,才有资格说,我理解你。 如果已经理解,然后再去跟他们说一句话,跟反感而去说一句话是不一样的。 When you try your best but you dont succeed,when you get what you want but not what you need,when you feel so tired but you cant sleep ( fix you) 老范跟我说过她为什么用这歌,她说生活到了神的艰难处才能体会,“只有最亲的
11、人才能理解和陪伴你的伤痛。” “我觉得西方教育不适合这里。每个地方给学生带来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影响,所以他们需要的教育也不一样,我的教育都是观察学生自己想出来的。” “但那就意味着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去借鉴?” 他说:“知道一个模式不等于有经验。” 这时我才理解,他说过去的事情不记得了,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说:“你一步步这样退到农村” 他说:“我觉得这不是退,是一步步接近我喜欢的地方。” 我问过卢安克,为什么学生之间的攻击行为很频 繁? “那是他们的教育方式,跟父母学的。学生也相互这样教育。他们没有看见更好地教育方式。” 我从没见过他跟孩子讲什么大道理。“语言很多时候是假的。”他说,“一起经历的事
12、情才是真的。” 他让学生一起画画、做音乐,一起拍电视剧,主人公是一个最终明白“人的强大不是征服了什么,而是承受了什么”的孩子。他说:“要通过行为来学习,不是说话,说话是抽象的,不侵入他们的感受,但用行为去学习,更直接。” “但你觉得他们能理解吗?” “可能头脑想不到,但他们的头脑中都存在,他们已经接受了,没理解,但大了,他们会回忆,会理解。” 卢安克说:“文明,就是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在做什么。” “我自问我为什么心里总是这么急呢,做节目的时候急,没节目做的时候急,5 不被理解急,理解之后也急,改变不了别人急,改变了也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那么多的放不下,那么多焦虑呢?” 我问过卢安克:“你写过,
13、中国农村和城市的人,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太着急了,怎么叫太着急呢?” 卢安克说:“来不及打好基础,就要看成果。” 这奇怪的话,我是理解的,他指的是一旦了解卢安克,就会引起人内心的冲突,人们不由自主地要思考,对很多固若金汤的常识和价值观产生疑问。卢安克并 不是要打翻什么,他只是掀开生活的石板,让你看看相反的另一面。 我问过卢安克:“你会引起人们的疑问,他们对原有的标准可能不加思考,现在会想这个是对还是错,可是很多时候提出问题是危险的。” “如果怕自由,那就危险,自由是一种站不稳的状态。” “从哪儿去找不害怕的力量?” “我觉得如果只有物质,那只有害怕,如果有比物质更重要的事情,就不用害怕了。”
14、他在这次采访中下过一个定义:“脑子里没有障碍才是自由。” 甚至有个父亲来找他说:“我的儿子就是因为学你,变得老实,吃了很多亏。” 老范写:“从世俗的意义上说,没用, 没效果,不可效仿,也不可推广;他做的事情,很可能无踪无影,桥没声息地就被吞没在中国茫茫的现实中,但他存在本身,有一种令人内心惶然震颤的力量。” 卢安克说:“我的学生要找到自己生活的路,可是什么是他们自己的路,我不可能知道。我想给他们的是走这条路所需要的才能和力量。” 我问过他:“他们会长大,他们会离开这个学校,离开你。” 他说:“当然,都会过去。” “那你怎么办呢?” “没有考虑以后的,不考虑那么多,我考虑那么多,活得太累了,反正
15、我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已经做了,如果我现在去死也值得,没什么遗憾。” 最理解他的是他的学生。学生说过:“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家,家人就是他的后代;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学生,学生就是他的后代;如果一个人为了人类的发展,那么人类就是他的后代。” 我心里知道,是我心里那点放弃的想法,流露在脸上,男孩察觉了。 坐了半个小时,我绞着手,下去吃饭,小潘老师杀了一只鸭子熬了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大家都坐定了,卢安克就在他旁边给我留了把竹椅子。吃了几口热的,我缓过来点儿了,背地里我问他:“我怎么老没法改变我的弱点?” 他说:“如果那么容易的话,还要这么漫长的人生干什么呢。” 为了服务于一种意志吧,当这个意
16、志让你去改造世界时,你要有具有改造需要的知识。而创作在卢安克不是手段,就是归属本身。因为青春期的孩子是通过行动得到感受,从感受中才慢慢反思,反思又再指导行动的,所以他说,说话是没有用的,让我们一起进入,共同完成那个“强大的人不是政府什么,而是承受什么”的故事,感受会像淋雨一样浸透他们,在未来的人生里换换滋养。 6 纪律可以带来秩序,但却是被动的,只有一个人归属于一件事,一群人,一个社会,才会有认同和发自内心去照顾它的愿望。 人类大部分的苦都是因为期待的存在。其实,在人生中不存在任 何必须的事情,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没有任何期待和面子的人生是最美好和自由的,因为这样,人才能听到自己的心。 他还说了一句我印象很深的话:“做新闻,就是在和这个时代的疾病打交道,我们都是时代的患者,采访在很大程度上是病友之间的相互提问。” 陈虻趋势之后,我开始写这本书,但本书并非是为了追悼亡者 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说过,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意识,那次相当于死。他所期望的,是我能继续他曾做过的事 就像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开一样,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脱,这才是活着。 十年一至,如他所说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柴静 .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