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八十三 流变 是真理一次坐公交，旁边一位学生摸样的青年朋友，在用手机打电话。我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三者之间发生过什么，只听见他忽然怒吼道:“什么道歉?什么变化?他就是变成神仙，我也一辈子不尿他!“这一句大吼，引起了我对“如何看人“的思考。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个最著名的见解:万物都处在流变状态。他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固定地存在。“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新的水不断流过你的身旁。“(见罗素著西方哲学史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74页。)万物如此，审视万物的“人“，亦如此。任何人的一生，都不是固定的存在;人生的每个阶段，也都不是固定的存在。人人、时时、处处
2、都处在流变状态中。这是真理。任何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包括心理特征、行为准则和处事方式，都在不断发展，不断变化，是个循序渐进、应时而动、由量到质的流变过程。宏观而论，每个人的一生，主要有三大关键转变时期:一、离校工作时期;二、恋爱结婚时期;三、退休养老时期。所以，对人的看法，也要随着流转而变化，动态地看人，这才符合实际。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论述过“人的实在的二元性“。即一个活人的实在，总处在二元变化中。每个人，都既是“是其所是“，又都“是其所不是“，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萨特举例道:一个人，犯过前科而非现科。他仇恨别人只以前科犯看待他，将他盖棺论定。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犯过前科，因为这是事实。他很希
3、望逃避那个不光彩的过去，给今天的自己一个更准确的判断和定位。因为这样，既可以平息他人对自己的仇恨，他也会感到心安理得。那么，确切地说，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实在呢?按我的理解:就前科犯来说，他“是其所曾是“，但现在，他已不是前科犯，成为“不是其所曾是“。现在的他，是什么?应当由他现在的自由选择行为、即这种行为的性质来判断。然而，“一个“行为的性质，也不能给他“定终身“，必须依赖一连串、直到死亡的所有行为选择，才可以“盖棺论定“。显然，这是在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只根据一时一事，就把人看死。看死就是“僵化“，“僵化“就是“物化“。把活人“物化“，那可是对人的误判和侮辱!这里的“事“，既包括好事、也包括
4、坏事。不因做了一件好事，就把他看成英雄;也不因做了一件坏事，就把他视为仇敌。人一生，从摇篮到坟墓，都在实施行为选择。就是说，只要是个大活人，他的每一时段，都处在动态变化中。今天是英雄，明天可能变成罪犯;今天是罪犯，明天也可能变成英雄。正因为人人都处于正在变化的过程中，因而便产生了一个适用于任何人的、宏观而恰切的概括公式:“你“、“我“、“他“(人人)=“不是其所是“，或“是其所不是“=一种可能性的动态走向。只有这样判断人，才符合实际，才不至于陷入误区，也才不会委屈对方和怒伤自己。道理显得空洞，举个实例吧。一次闲谈，我的朋友说:他有个儿时的农村玩伴，年幼时，正置建国初期，家境较好，娇生惯养，经常
5、逃学，后来身体患病，便辍学在家。长大成人后，健康虽有好转，但仍游手好闲，讨不到老婆，所以情绪消沉，更显得蠢笨无能没本事，成了村儿里有名的“二流子“。所以在他身上，发生过许多笑话。比如，他用老鼠药，没能杀死老鼠，却毒死了自己的老母鸡;在自留地里，种的萝卜，却长出了一片菜子来。结婚生子后，才开始被迫学干农活。但他干活顶半个，吃饭顶个半;锄地不会倒手，挑担不会换肩;拉架子车，上坡拉不动，下坡刹不住;他种的庄稼，大家编了段顺口溜:“高的高，低的低，秃子缺毛苗苗稀，骑的骆驼幺的鸡，哥哥领着小弟弟!“对待任何事，他从不鼓干劲，吹冲锋号，只会说泄气话，打退堂鼓。有人讥笑说:“这个人啊，不仅懒，属驴的，不打不
6、走，还是个核桃变的，壳儿硬得很，你得砸着吃!“可是，谁都没想到，到了50岁的壮年期，适逢改革开放，大概也总结了多半生的懒散教训，他一发狠，把婆娘娃丢在家里，出门打工四五年，大大开了眼界，也大大开了心窍，忽然明白了事理，靠着吃苦硬撑、拼命劳动，挣了一笔钱，然后回家务农，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在我们家乡那十村八院里，他不仅变得勤快了，还竟然成了技术农活的一把好手:摇耧撒种递麦秸，扬场能使左右锨，幺车会打回头鞭。经推选当上生产队长后，更让人惊奇，干得有模有样，村民们都说:“他真像个好演员，演啥像啥，既能提袍甩袖，也会吹胡子瞪眼。开会嗷嗷叫，张口就放炮，性情火样爆。批评起人来，还会捎叶
7、叶，带把把，挖苦得你呀，无地自容!靠着那股凶劲，竟然把一盘散沙般地众人心，给拢了起来，生产上去了，大家的生活也改善了。他开会学文件，从来不为武装头脑，只为武装嘴巴。所以有人批评他，常向上面说大话、假话、好听话。他却自恃聪明，扒到对方耳边，悄声笑道:“上头千条线，下面一苗针。哪能事事都出彩?你想累死我呀!汇报汇报，七分捏造-你不懂!“但是，谁又能料到，好景不长。54岁那年，他竟患了胃癌，把命丢了，令人悲叹!为什么呢?他富裕了，吃穿不愁了，心宽体胖了，也染上烟酒了，开始大吃大喝了。自从恢复健康以来，他似乎从小把各种病都害完了，胃口大开，食量大增。他吃起饭来，从不细嚼慢咽。一个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大蒸馍，他一掰四块，一口一块，刚塞进他那大嘴里，一仰脖子，只听得喉咙眼里，“咕噜“一声，就整个咽了下去。别人吃一个，他能吃掉三个。乡邻们都说:他能吃能干，能说能谝，是个吃不饱、做不乏、跌倒就打呼噜的人。不料，去年八月十五，刚过完节，他突然得了胃癌，一查出来，就到了晚期，便俩腿儿一蹬，死了!我的朋友最后说:“他的人生，仅用他做过的哪一件事、或走过的哪一段路作结论，都是片面的。只有死后，他入土了，物化了，才能给他一个定论。什么定论呢?倘要我说啊，只需一句话:他是一个典型的粗犷朴实的普通劳动者。所有被他得罪过的人，谁还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