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论文学时间的独特性论文作者 马大康论文关键词 ,论文来源 文艺理论研究,论文单位 沪,点击次数 171,论文页数 2229 页 2000 年 2000 月论文网 http:/ 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奥古斯丁人人都经历着时间并熟悉时间,但是,一旦要深入了解它,时间便隐遁了。较之于我们生活其中的时间,文学时间更为扑朔迷离,正因为如此,它才吸引我们不断地去求索追问。1.文学时间不是客观的物理时间,因为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均无法复现客观物理时间,就如它无法原封不动地将客观世界移置到作品中一样。即便用历史方法记录下每一时刻,所抓住的仍只是僵死的时间“空壳”
2、而失去了活生生的流动不居的时间本身。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绵延不断的时间渗透于世界并体现于物质世界的运动和变化之中,而且它本身就是物质世界运动、变化的进程和节律,既不能与物质世界相剥离,单独表现于文学作品,因为一旦剥离,它就成为空无,不复存在了;也不能同物质世界一道被截取出来纳入作品之中,因为这截取下来的时间也不再是原来的时间,它已与历史相脱离,不再属于历史,并与客观对象一道倏忽变了质。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从物质世界的角度来看,这句话强调了物质世界不间断的运动;而从时间角度来看,则强调了时间的绵绵流逝,时不我待,一去不复返,任何途径(包括
3、文学艺术的途径)都无法让人两次与同一时间照面。文学时间也不是作家对客观物理时间的体验。既然文学作品无法再现客观的物理时间,那么,也就不可能存在对此物理时间的体验。体验与被体验的对象宛若影之随形,同样是不能分开的。作品中表露的诸如“人生苦短”之类的慨叹,或者其他种种所谓体验,其实只不过是对时间体验的转叙,而且往往是总结性、概括性的转叙。个体对时间体验的模糊性、流动性、丰富性,一经语词概括、梳理、确定,便失却本相而成为苍白的概念,吞吞吐吐的独白或断断续续的梦呓,不再如原本那么富赡、生动,不再是体验本身了。有人将文学时间称为作家的主观心理时间,这一说法也不妥当。的确,文学时间是经过作者心灵孕育的,它
4、体现了作者的主观性,渗透着作者关于时间的观念,包含了作者对时间的理解,但是,这一时间却并非作者的主观心理时间。即使是意识流小说也如此。意识流小说作家力图排除理智的制约,让意识、潜意识自由地涌现并自然地转化为写作。然而,就在这由意识流转化为言语流的过程中,原先的心理时间业已全然改变了,就如现象学美学家杜夫海纳所说:“ 无论如何小说家为表现一个活生生的时间所用的手法都是白费心血。”(注:杜夫海纳审美经验现象学 ,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6,(上)P.218。)作家既不能复现客观的物理时间,也不能复现自己的主观心理时间,而且文学文本本身并不内含时间性。作为以文字为形式的文学文本。它自己不会自动展示出内
5、在的时间维度。只有在读者阅读过程中,文学时间才方始生成、展开并同时为读者所体验。但是,这又不同于梦境、回忆等纯主观心理活动中读者对时间的体验,因为文学时间毕竟要受到文学文本先在特征的制约。文学作品是个独立的世界,它不等同客观世界和主观心理世界,作为独立的世界,它具有自己独有的时间。文学作品是有生命的整体,在生命整体展开自身的同时文学时间也随之展开了。更具体地说,文学时间是在阅读过程中,在读者共同参与下生成并展示的,当作品被读者阅读之前,也即它还是文本时,它仅有“潜时间”。2.文学文本作为物质性存在,它同样不能逃避历史的命运。自从文本被写成后,或被印刷发行,广为流布;或仅仅是手稿孤单寂寞地静处书
6、斋之中;或有朝一日忽遭查禁毁损;或在长时期湮没无闻之后又被重新发现总之,它已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历史,扮演自己的悲喜剧。但是,这一历史包含的时间性只是文学文本外在的时间性而不是文学作品内在的时间性。文学作品的时间只能是文本被阅读所生成的审美对象展现过程的时间。这一时间是从历史流程中分隔开来、独立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时间,是处在与客观物质世界异在的另一独立世界的时间。一旦进入文学阅读,历史似乎因此停滞了,读者忘却了周围世界的时间流逝而经历、体验着这新异的审美世界所具有的时间。在这独立的审美世界里,时间具有了全新的意义和价值,或者可以说,在文学的审美世界里,时间重新找到了在现实世界中亡失了的自己。在现实世
7、界,由于客观的物理时间总是渗透于物质世界的运动变化之中并依附于物质世界,因而人往往依据物质对象的运动变化来度量、标示时间的流逝,于是有了标度时间,并以为标度时间是唯一真实的时间,而绵延的时间之流(注:吴国盛时间的观念 (中国社科出版社 1996)对“标度时间” 和“时间之流”概念作了说明。“标度时间” 是从计量角度看待的时间;“ 时间之流”指与生命体验息息相关的时间。)却被忽略、遗忘了。即便对时间之流的体验也总离不开具体的物质利益和功利目标。譬如因碌碌无为而慨叹光阴虚掷,或因建功立业而感到生命的充实,凡此,都是以对时间之外的功利的体验来代替对时间的体验,以外在事物的价值来衡量生命的价值,衡量时
8、间的价值。时间成了“ 肥皂泡” ,它需要用别一种东西来充实、撑胀,才能显出五光十色的存在。即便如此,人们实际上感知、体验到的仍还是具体的事物和功利目的,时间则已悄然消隐。较之于客观现实世界,文学世界中的时间才真正得到显现,具有了远为重要的地位和价值。当然,作品世界,特别是叙事作品中的时间也总是与事件、情节密切相关的,但是,由于审美间离作用,这些事件、情节丧失了现实生活中的直接性而被置于一定的间距之外,这就为文学时间的出场腾出了空位。在文学世界中,时间开始担当起重要角色并重新以自己的“本色”作了表现。正因为如此,体现时间性的节奏、旋律在诗歌作品中才显得这样身份煊赫,惹人耳目;也正因为如此,小说家
9、才有了较平常更自觉、更强烈的时间意识,才这样看重时间的表现方式,从而搜索枯肠地设计着倒叙、预叙、时间交错、时值重煅等等。伽达默尔曾谈到时间的两种基本经验:其一是“空无的时间经验”,这是人在日常的实用态度中经验的时间,这种时间是“为了某物的时间” ,即人自行分割、自己支配的时间。当人无聊的时候,时间在杂乱无章的重复中被作为一种难捱的空虚而被经验到;与此相反,繁忙也是一种空虚,也就是从来没有时间,并且永远不断企图干什么,不断地要抓住什么来充填这繁忙的空虚。“ 极端的无聊和极端的忙碌以同样的方式确定着时间的位置:时间就是用虚无或某种东西填充起来的。时间在这里是作为必须被排遣的 或是已排遣的东西体验到
10、的,而不是作为时间来经历的。”其二是“ 属己的时间”。在伽达默尔看来,这一时间与节日、艺术有着最深刻的亲缘关系。(注:伽达默尔美的现实性,三联书店1991,P.6970)在节日和艺术中,人们不再计算时间,不再想去支配时间,而是全身心投入其中,让被充分激动的生命去经历每一时刻、每一瞬间。这里既没有空虚的无聊又没有空虚的繁忙,每一瞬间都是充实的,令人忘情的,每一瞬间都体现着生命自身的活动。时间已与生命完全融合为一,相伴展开,同张共驰。时间真正成为“属己的时间”,并获得了与生命同等的意义和价值。文学时间也正是这样一种“属己的时间”。它已不再需要测度,不再需要以外物来充填,时间本身就已为生命所溢满,本
11、身就体现着生命的创造和生命的律动。从这角度看,对文学时间的体验也即对生命的体验。3.文学时间是在阅读过程中生成的,只有当读者参与到作品中来,共同创造出审美对象,静态的文本才被激活为有生命的作品,文学时间也因而生成、展开、显现。这就是说,文学时间是在读者参与的审美创造过程中形成的,是读者共同创造的产物,它随着生命创造活动的展开而展开,随着生命创造活动的完成而结束,因此,文学时间实即生命活动的过程,同时也是生命价值的象征。由于文学时间是在文本与读者相互作用中生成的,因而它必然同时与文本、读者相关。首先,文学文本具有潜时间,它先在地为文学时间提供了一个基本框架。可以说,文学文本为作品的生成确定了基本
12、方向和大致模式,文本的潜时间则为文学时间的生成预设了疆界,标示了速率。读者可以是各不相同的,阅读欣赏的速度、方式也各有差异,即使是同一读者,也可能采取不同的方式、速度来阅读,并因而使作品时间显现出极其丰富多变的样态。但是,由于文学文本先在地具有潜时间,由于这一潜时间的制约作用,所以,尽管不同的读者、不同的阅读对作品的文学时间有着千差万别的体验,而文本的潜时间总在一定程度上规范着文学时间的生成和体验,并为特定作品的文学时间预设了相对自由的区间。其次,从读者角度看,虽然不同读者的不同个性气质、文化修养、阅读习惯会影响文学时间的生成,但是,人类文化积淀以及共同的文化传统,长期形成的体现着共同阅读规范
13、的文学教育,都会潜移默化地培育和塑造着读者,形成相对稳定的富有共同性的接受范式。正是这有着共性的接受范式为特定作品文学时间的生成和体验提供了保障和限定。4.文学时间是独立的异在世界的时间,它有着自身的独特特征,其中最为基本的特征即“封闭性” 。文学时间就如任何生命体一样,具有一个从发生到展开直至终结的完整的封闭区间,也即具有封闭性。客观的物理时间是开放的,它同时向过去和未来两个方向无限延伸,你可以设定极遥远的过去或未来的某一个点,但在这之外,总有一个更为遥远的时段存在,永远无法穷尽。文学时间则有它的起点和终点,在这时间区间内,文学作品展开了自身的运动过程和生长过程。这一特点使文学作品区别于无生
14、命的物质存在以及种种心理现象而成为苏珊朗格所说的“有生命的形式”。读者进入阅读欣赏,他就从客观的物理时间中超脱出来,不再去体验这一物理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真正经历和体验的是同客观的时间之流不相连属的文学世界的时间,也即从这一时刻起,文学时间开始了,它召唤读者全身心投入其中,共同展开了活生生的生命过程,并因其生命创造活动而使每一时刻都充满生命的张力和激情。因为文学时间是在读者生命创造过程中形成和展开的,本身就是生命创造的成果和生命存在的方式,因而它也就具有了客观时间无法具备的丰富性和生命意义而使客观时间黯然失色;同时,也因为文学时间的每一刻都为生命的激情所充溢,所以,它才真正成为人的属己的时间
15、,客观世界的时间之流只得被迫退居背景地位。文学时间的封闭性为人类生存提供了一个自足的区间,正是在这封闭区域,人的生命才最充分地分享着创造的自由,爱的激情和精神的愉悦;也正是在此区域,人的存在才是最本己的存在。封闭性将文学世界的时间从绵延不断的客观时间之流中截取出来,提升起来,从而为人的心灵自由,为人的本真存在和人的精神发展保留了一片润泽的领地。在此区域,每一瞬间都是真正属己的,没有任何外在的目的和外部的压力;每一瞬间都是令人心醉神迷的,人不断发现着生命存在的奥秘,充分体验着生命创造的愉悦,分享着生命自身的丰沛。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文学时间才较客观物理时间更贴近人的本性,才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价值,
16、人才在为生计熙熙奔波的途中,仍需不时驻足阅读,让自己的精神得到抚慰,心田得到滋润。文学时间的封闭性同时也呈现为时间的完整性。在此,完整性并非仅指有起点、有终结,而是指文学时间按照生命的节律展开,呈现为一个完整的生命活动过程和生命的成长过程,它的张驰疾舒也随生命律动而运行,因而,它也即生命的象征。文学时间的起点即读者阅读并进入作品世界的起点,但是,其终点却不是文学阅读的终点,而往往在文字结束之后尚会延续一段时间,此即审美后效阶段,或称“回味”。我们常说的余音不绝、满口余香,就是指审美后效和文学时间的延续。文学结束并非文学时间的终结,只要作品创设的情境仍深深感动着读者并令读者滞留于作品境界之中,那
17、末,文学时间就尚未终止。从这一角度看,作品越是韵味深厚,其文学时间延续越久长。在抽象与移情中,沃林格指出,人类对空间的恐惧感是艺术创造的根源所在。他说:“这些民族困于混沌的关联以及变幻不定的外在世界,便萌发出了一种巨大的安定需要,他们在艺术中所觅求的获取幸福的可能,并不在于将自身沉潜到外物中,也不在于从外物中玩味自身,而在于将外在世界的单个事物从其变化无常的虚假的偶然性中抽取出来,并用近乎抽象的形式使之永恒,通过这种方式,他们便在现象的流逝中寻得了安息之所。”(注:沃林格抽象与移情 ,辽宁人民出版社 1987,P.17 。)沃林格在此所说的恐惧,从更深层的原因看还是对时间的恐惧。时间无休无止,
18、绵绵流逝,不可捉摸,不可挽回,使人走向衰老和死亡,使世间万物不可挽回地发生变化,它的神秘面目较之于变化的空间更令人恐惧。正如布洛赫所说: “因为人们始终在做的,是要抹杀时间,扬弃时间,这种扬弃作用就是空间。”(注:转引自卢卡契审美特性 ,中国社科出版社 1991,第二卷,P.186。 )通过将时间空间化,以求得内心的平静。然而,空间仍是神秘可怖的,于是求助于抽象,以抽象化来构成相对稳定的空间形式。与客观实体相比较,抽象形式具有一种超时间性或无时间性,它似乎接近于柏拉图的永恒的“ 理念”。克服时间恐惧的另一途径则是截断客观时间的绵延流逝,创造可反复观照的文学艺术世界,体验封闭的文学艺术的时间。人
19、们所说的“文章千古之伟业”,“藏之名山,传之后世”,也正包含着克服时间恐惧的企图。尽管文学时间同样是流动的,但因它是封闭的,可以反复经历、体验;尽管每次新的经历和体验也会有所变化,但较之于客观时间的流逝不再,却在变化中有着稳定。即使从原始循环的观念看待客观时间,客观时间的循环也是神秘不可知的,而文学艺术的时间毕竟是亲切的,并在似曾相识之中又不断形成新的体验。而文学时间在文字结束后的延续,也从另一侧面显示着人对客观时间的恐惧和对稳定、亲切、属己的文学时间的留恋。5.文学时间的又一特征是“现时性” 。在谈到审美的时间性问题时,伽达默尔指出: “无论如何艺术作品的存在总是与同时性相关。这同时性构成
20、亲历其中的本质。同时性不是指审美意识的共生性,因为这种共生性指的是在一种意识中各种审美感受对象的同时存在和同时有效。与此相反,同时性 在这里是要说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自行诉诸我们,哪怕它的来源是那么遥远,但在其指述中它便获得了完满的现时性。”(注:伽达默尔美的现实性,三联书店 1991,P.124。 关于“同时性”概念,“新批评”与伽达默尔的理解不同。“新批评”指通过空间化,取得时间静止的效果;伽达默尔则指“ 现时性”,时间并非静止不流,而是成为当下的体验,无论过去或未来都将转化为现时。为避免歧义,本文采用“现时性”这一说法。)伽达默尔所说的“同时性”,即意指“亲历其中” 而获得“ 完满的现时性
21、” ,即本文所说的“现时性”。真正的艺术欣赏和文学阅读必定是全身心地投入,是“亲历其中”。欣赏者、读者从现实的历史进程中超升出来,进入到文学艺术的境界和时间之中,进入了忘我的陶醉之中。无论是遥远的历史故事或是关于未来的幻想,都被作为“ 完满的现时”来经历,体验。(注:在叙事作品中,作家常常采取种种手法来抗拒现时性。)欣赏者、读者已同现实相间离,亲身生活于“历史” 或“ 未来” 之中,而这“历史”或“未来” 对欣赏者、读者来说,又是当下正在进行着的“现时” 。这就是说,在文学艺术时间中,过去、现在、未来的划分界线消泯了,唯一留存下“现在” ,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正在经历的,哪怕是数千万年前的历史
22、事件还是数千万年后的将来,都在欣赏阅读过程中转化成为“现在”。当然,从严格意义上讲,阅读过程中的每一时刻也都不断从现在转化为过去,而现在又是由将来转化而来。但是,这里的过去、现在、将来已不再具有现实历史时间轴中的界线和意义,它只是展开了一个完整的现时阅读的流动过程,仍显示着“完满的现时性”。一部红楼梦,除了学究仍固执地要将它作为历史来探究,哪个读者又不曾自己就成了贾宝玉、林黛玉而因小说主人公的悲剧垂泪,将小说中的烦恼视为自己的烦恼?哪里还存在过去与现在的界线?在文学创作中,作家可以“思接千载” 、“观古今于须臾”,文学欣赏也同样,无论是古是今,都汇聚于眼前的须臾之间,融化为当下的体验。关于审美
23、现时性,伽达默尔有一点未表述清楚,即将两种不同的时间:文学时间与文学作品中所叙事件的时间相混淆。文学时间只能是现时的,它总随现时的阅读而生成、展开,而文学作品所叙事件的时间原本可能是过去或现在或未来,因此,现时性实指文学时间强有力的同化作用,它以强大的力量将作品所叙事件的时间同化,强行裹挟入文学时间的现时世界之中。就如马尔库塞所说:“ 在作品的形式中,现实的环境被放置在另一维度,在此,给定现实自身表现为当下的存在。”(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三联书店1989,P.70。)文学时间的现时性同时令读者进入了永恒之域,体验了生命的永恒,因为文学中的存在总体现为当下的存在。在这里,既无过去也无未来;在这
24、里,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三维被凝缩成当下,于是读者也就超越了时间的变化而体味到永恒的存在。现时性特征具有重要意义,它可以消除读者对作品的疏离感。过去和未来不再是同读者有着不可填平的巨大时间鸿沟的对象,就在他进入阅读欣赏的瞬间,时间的间隔消失了,距离消失了,过去和未来变为身边发生的,与他建立有密不可分的情感纽带的活生生的属己的生活,即使再陌生,也显得可亲可近。正是现时性使文学作品强有力的感染作用得以发挥,也正是现时性,使读者将种种异时异地的事件作为亲历来体验,从而获得一般的历史认识所无法获得的丰厚营养。因为历史认识永远无法真正进入历史,永远只能将历史作为陌生对象在远处 望,隔岸观花;而文学时间
25、的现时性则从两者间抽去隔阂,让读者亲身涵于作品创设的历史境况,变观望为亲历,于是,无论是遥远的过去或未来的境域都成为读者“可居可游”的自己的领地。甚至还可以说,如果没有文学时间的现时性特征,读者就无法获得审美陶醉的享受,因为任何作品所述的事件总是与读者阅读异时的,审美陶醉则必须要变“异时”为 “同时”,为“现时”,才算进入了物我两忘、物我交融的境界。从这一点看,文学时间的现时性实即文学审美生成的应有之义,也是文学之所以存在的必要前提之一。(注:审美陶醉与审美现时性是互为因果的,两者都与原始思维相关。)正如诗性思维源于原始思维,文学时间的现时性也即原始思维的一种遗留物,是祖先馈赠我们的珍奇的礼品
26、。在原始思维中,列维布留尔引用了列奥纳德的一段报道:“我们欧洲人所说的过去,是与现在联系着的,而现在又是与将来联系着的。但是,这些人(原始部落)相信生命是由两种连续的和相互包含的存在构成的对他们来说,时间实际上不象我们看到的那样是有区分的。”(注: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 1987,P.408。)这就是说,原始人还未能区分过去、现在和未来,对原始人来说,这种区分是没有意义的,以互渗律为特征的原始思维并不需要有明确的时段意识作为支撑。列维斯特劳斯在分析澳大利亚中部部落的仪式时也认为,纪念性和追悼性的仪式实际上假定了过去与现在二者间的过渡是可能的,这些仪式“表现于历史性中,但它们仍然依据同时
27、性,因为举行仪式这一事实就相当于变过去为现在。”(注:列维斯特劳斯 野性的思维,商务印书馆 1987,P.271。)人类从蒙昧时期的物我不分,时空不分,发展到后来的原始思维,初步萌芽了时间观念。这种时间观念还是朦胧的,循环的,生死可以相互转化,时间周而复始。既然时间不断循环,那也就不存在严格意义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划分,因为在循环之圈内,过去也即未来,也即现在。只有到逻辑思维逐步形成,人开始以线性因果观来看待、认识、探究世间万事万物,过去、现在、未来的区分才必不可少,才逐渐明晰并成为人体验、认识世界的不可或缺的轴线和框架。可以说,过去、现在、将来的区分是随逻辑思维的发展而日渐明晰的,而在诗性思
28、维中则尚珍存着原始思维所包含的现时性(同时性)特征,也珍存着现时性留给人类生存不可或缺的遗物。6.“包容性”是文学时间的又一特征。这就是说,在文学审美展开的时间过程中包含着所叙对象的时间性,而这一时间与文学时间可能并不一致,甚至是相矛盾对立的,由此造成文学作品时间的矛盾运动。这种矛盾运动使得读者对时间的体验显得极为丰富多彩。首先是封闭与开放、有限与无限的矛盾运动。文学时间受制于文本的长度或潜时间,它是封闭的、有限的,而文学作品所叙对象的时间则可以是开放的、无限的,正是这一对立矛盾使得篇幅短小、时间紧凑的作品照样可能吐纳千古,而且短促的文学时间与所叙对象无限延展的时间构成的强烈对比,势必会强化读
29、者对时间的体验。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以短小的形式、短促的文学时间包容无限时空,这种高度浓缩凝聚所产生的张力,以巨大的震撼力撞击着读者的时空体验,深深触动读者的灵魂,由此产生深沉的感慨。文学时间的包容性还为作品中时间的运动与静止的对立提供了可能。文学时间总是随着审美展开而运动流逝的,不可能是静止的,一旦停止运动,审美活动也即行中止。审美永远是过程性的,文学时间也永远是运动着的。另一方面,作家却常常利用文学时间的包容性,试图克服作品所叙对象的时间性,创造出相对静止的文学对象和场景。譬如在四个四重奏中,艾略特就力图把时间溶化于自己创造的空间形式来求索“ 旋转着的世界的静止点” 。20 世纪的现代作家也
30、普遍表现出对时间和顺序的弃绝,对空间和结构的偏爱,他们常常采用“并置” 、“重复”等手法,来实现对语词意象的空间编织,以此取消时间顺序,中止叙述对象的时间运动。在被约瑟夫 弗兰克称作“一部作为个人征服时间的纪念碑而矗立起来的艺术作品”(注:约瑟夫 弗兰克等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北大出版社 1991,P.11。)追忆似水流年中,普鲁斯特常常抓住对象的“视觉瞬间”,这些极其短暂的视觉瞬间令我们无法感觉到对象的运动和时间的流逝,而且作者还将这些瞬间意象加以并置,“ 通过这种过去和现在的相排并列,历史成了非历史。时间不复认作客观因果关系的进程,也不具有明显区划出来的不同时期;现在则变成消除了过去和现在
31、之间种种区别的连续统一体。过去和现在得到了空间意义上的理解,包容于无始无终的统一体之内。这个统一体虽然也可以强调表面差异,但由于相排并列的作法,则勾消了任何时间的序列感”(注:转引自莫端克里格批评旅途:六十年代之后 ,中国社科出版社1998,P.125。)对弗兰克的论断,莫瑞克里格提出了尖锐的质疑。在克里格看来,无论我们对言语的静态平衡抱有怎样强烈的瞬间幻觉,仍不能不承认时间性在语言和经验中所发挥的基本构成作用,那种以为通过建构空间形式来消除文学作品时间性的作法,实际上是对话语实存神话的迷信,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白日梦。(注:参见克里格“白昼梦”:讽喻的象征性替代,见批评旅途:六十年代之后。)克里
32、格的见解是有道理的,无论如何,语言摆脱不了时间性,即便采用种种手段,想方设法地创设空间形式,它们仍无法创造出空间实存,无法使时间艺术转化为空间艺术。作品的文学时间总是随语言运作,随审美阅读展开过程而生成并运行流逝的。然而,克里格忽略了除了作品的文学时间外,还存在着作品所叙对象的时间性,这一时间既与文学时间相融合又相分离,作家确实可以通过独特手法创造出空间幻觉意象,以凝固叙述对象的流动变化,并获得相对静止的时间幻觉。于是,在文学作品中就构成了运动流逝的文学时间与静止凝定的叙述对象的时间两者的对立共存而使所叙对象时间的静止更显突兀。鲁道夫阿恩海姆曾这样分析电影悬念的时间体验,他说:“在电影中,常常
33、通过保持静止的视觉情景与时间依然向最后的时刻走去这之间的不一致来制造悬念, ”以时间的运动以静止构成“令人焦虑的对比”。 (注:鲁阿恩海姆 艺术心理学新论 ,商务印书馆 1996,P.112113。 )文学作品中也常出现这种情形, 即作家有意在悬念发展过程插入静态描写,以文学时间的流逝反衬场景的静止,以营造“紧张的静止”这一独特气氛。冈察洛夫的奥勃洛摩夫则以作品文学时间与所叙对象时间的速度差异创造特殊效果。作者花费冗长的篇幅缓缓描摹奥勃洛摩夫近乎静态的床上生活,对这些描述,读者一方面体验到文学时间的流逝,另一方面又意识到所叙生活的静止不前,两种时间的对比愈益衬托出奥勃洛摩夫生活的沉闷无聊,产生
34、一种异常沉重的压迫感、窒息感和反讽情境。有序与无序是文学时间的包容性所提供的又一对矛盾。文学时间总是随阅读欣赏的展开而生成的,它必然是有序的;而作品所叙对象的时间则可以是无序的。作家完全可以不顾事件的客观进程,任意将其时序打碎搅乱,重新进行组接,这就构成了有序的文学时间与其所包容的无序的作品所叙对象的时间的矛盾对立。在此矛盾运动作用下,人对这些事件的固有的因果认识瓦解了,并因此对事件、对世界重新作出解释,或者竟至放弃了对世界的解释,让世界以其纷乱的样态直陈于人的面前。此外,文学时间的包容性还表现在现时与非现时的矛盾。从文学时间本身来看,它体现为当下的审美生成过程,永远只能是现时的,而且文学时间
35、又以巨大的同化力将所叙对象卷入到现时状态,不论所叙对象的时态为过去、现在或未来,它都将在审美阅读过程中被要求作为现时来体验。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作家常常采用种种叙述策略,诸如语言时态的运用、具体时间的标示、具有时代特征的背景的强调,以及时间视角的频繁切换等等,来抗拒文学时间对所叙对象时间的同化,刻意制造时间间距,使读者往来摇摆于现在和过去、未来之间。如果说, “现时性”要竭力消弥读者与作品世界的时间间距,那末, “包容性” 则为时间间距的存在和调节提供了可能,从而为审美体验开辟了新维度。7.文学时间的独特性还表现为双重个体性。由于文学文本是作家创作的产物,是作家整个生命所孕育的
36、,所以文本的潜时间实际上就成了作家生命运动节律的象征而必然打上作家个人的印记。文学作品的文学时间是文本潜时间的具体化,它受到文本潜时间的制约。另一方面,作品的文学时间又是读者共同参与创造的结果,不同读者都以各自的方式投入文学阅读而使作品的文学时间以读者个人方式生成,于是,文学时间也就打上了双重个体特征,即作家的个体性和读者的个体性。人对时间的体验、人的时间观念总是带有主观性的,它不可避免地烙印着个人的印记。文学时间的个体性不是体验的个体性,而本身就是作家个体心灵孕育的,是读者共同创造而生成的。作者和读者都参与了文学时间的创造和再创造,都为文学时间留下了自身的个体特征。从创作过程看,作者的情思绵
37、延不绝或时断时续,他的激情的炽烈或柔和,他的语言习惯的促急或舒徐,都直接制约着文学文本的潜时间;从阅读欣赏来看,读者的情感个性、他的阅读习惯,他对语言的敏感程度,以至阅读心态心境,也同样影响着文本潜时间向作品文学时间生成,因而,文学时间的个体特征是极其鲜明的。尽管文学时间有着独具的特性,但是,它仍同人对客观物理时间的体验紧密相关,同人的主观心理时间紧密相关。无论是作家创作过程赋予文本的潜时间,还是读者将文本潜时间具体化为作品的文学时间,都和人的日常时间经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烙印着人的日常时间经验的印记,甚至可以说是建立在人的日常时间经验基础上的,只不过在文学时间中沉积着人类更为深层、更为原始的时间经验,并因此较日常的物理时间和心理时间更其丰富和神秘。字库未存字注释:原字为目右加嘹的右半部分原字为记的左半部右加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