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15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 與西域史地讀後 榮新江本書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張廣達文集三種之一1，收錄業師張廣達先生有關西域史地和敦煌吐魯番學方面的論文、書評和一些百科全書的詞條。在編輯本書的過程中，我重新閱讀了書中的每一篇文章，而且讀得非常仔細，這讓我再次領悟一些張先生揭示的歷史奧秘，同時也使我重溫了一些圍繞著這些文章的學術史。歲月演繹著歷史，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三十年了，但回想起來，依然頗值得玩味。 這本書的篇目是張先生自己選定的，分組和標題也出自他的安排。在三部文集當中，這一本的主要內
2、容無疑是西域史地和敦煌吐魯番研究，其中的藏學篇章也主要是利用敦煌文書而做的研究，因此以下就集中在西域和敦煌吐魯番研 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 1 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16究領域，對相關的文章內涵和影響加以闡述，希望把自己反復閱讀所得的點滴體會寫出來，在張揚張先生在上述領域的學術貢獻的同時，嘗試著探尋一下張先生在西域史地方面的治學方法和理論思考。2重讀這組文章，不免讓我一下子回到了文革剛剛結束的歲月當中。我們看到，這裡除了唐代龜茲地區水利一文外，三篇長文都是1978-1980年間發表的，而所附的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隋唐五代史的詞條雖然晚
3、到1987年才出版，但其成文時間是在1980-83年之間。 我們知道，張先生在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時年僅有26歲，此後就是無窮無盡的勞動改造，在江西鯉魚洲、北京郊區等地，種菜、挑糞、砌牆、砍柴，從1957年到1976年文革結束，也就是說在張先生26到45歲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學術才能沒有得到充分展現。記得1978年9月我進北大讀書時，還曾在某面牆上看到北京大學唐山大地震搶險隊的名單，第一位就是張廣達，印象極其深刻。但是，在那樣艱辛的年代裡，張先生並沒有讓自己的生命虛度。比如在中蘇交惡的時代，他利用領導派下來的查找中蘇關係資料的機會，使用北大歷史系僅有的一張北京圖書館集體借書證，閱讀了大量中蘇
4、關係乃至中外關係、中亞史地等各方面的中外文學術著作。那時還沒有影印機，他買了一台可以近攝的2 至於同一文集的另外兩本著作，筆者也有學習體會，其中一篇已經發表，見考據與義理的相互為用張廣達先生文本、圖像與文化流傳讀後，載中國圖書評論2008年11期，頁82-86。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17長筒照相機，再從照相館買過期、但還可以用的相紙，把重要的學術論文一頁一頁地翻拍下來。這些洗印成卡片大小的一疊疊相紙，分類存放在他的卡片盒中，為他今後的學術研究奠定了基礎。我跟從張先生治西域史後，他曾送給我一些這種相紙洗印的文章，讓我這個當時還不能進外文期刊閱覽
5、室的大學本科生，真的是受益匪淺。 張先生在文革結束開始學術新生後所寫的碎葉城今地考一文3，針對當時史學權威郭沫若、范文瀾等人提出的西域兩碎葉說（一在中亞；一在焉耆），首先指出論點的問題所在，根據遍檢可資印證的唐代西域地理文獻和資料，說明焉耆之地無碎葉；然後依據漢籍和阿拉伯、波斯文穆斯林地理文獻有關碎葉城的記錄，做詳細的換算和比對，把碎葉城鎖定在托克瑪克西南8-10公里處的阿克貝希姆廢城或托克瑪克以南約15-16公里處的布拉納廢城兩個遺址；最後根據蘇聯學者對兩處遺址的考古發掘，判斷布拉納為八剌沙袞城遺址，阿克貝希姆為碎葉城遺址，而且根據其中供奉彌勒像這一情形，把考古學者在阿克貝希姆發掘的一座佛寺
6、判定為杜環經行記所記碎葉的大雲寺，因為武周時期在每個州建立的大雲寺是以彌勒為主尊像的。於是得出結論，碎葉只有一個，即阿克貝希姆遺址。這個結論建立在中外文獻以及考古所見的地下遺跡和文獻記載的對證基礎之上，多元證據3 原載北京大學學報1979年5期，頁70-82；後收入北京大學哲學社會科學優秀論文選2，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頁319-341；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1-22。 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18所得的結論，可以說天衣無縫，因而他的這個說法基本上成為定論。 這篇文章發表十多年以後，大概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某一天那時張先生已經移居海外，宿白先生在路上看見我，說阿克貝希
7、姆遺址發現了一方有關碎葉的漢文碑刻，他讓我到他家，說日本學者菅谷文則給了他一張拓本，要我給張先生寄去。可惜他的書和資料太多，怎麼也沒找到。這件新發現的碎葉鎮壓使杜懷寶造像記和一方殘碑的拓本，隨後發表在加藤九祚執筆的中亞北部的佛教遺跡研究第6章第6節，並有內藤撰寫的關於阿克貝希姆發現的杜懷寶碑一文加以論證。4此後，周偉洲先生撰吉爾吉斯斯坦阿克別希姆遺址出土唐杜懷寶造像題銘考5，吉爾吉斯斯坦阿克別希姆遺址出土殘碑考6，更加堅實了碎葉就在阿克貝希姆遺址的結論。可以說，碎葉城今地考是一篇論證極其嚴密的實證性論文，而且得到了前蘇聯考古發掘的印證。 張先生在討論焉耆無碎葉時說：遍檢可資印證的唐代西域地理文
8、獻和資料，包括粟特語國名表（Nafnmak）、敦煌卷子中的漢文地志圖經之類殘卷、所謂鋼和泰卷子中反映4 加藤九祚：中央北部佛教遺跡研究，學研究4，奈良：絲綢之路研究中心，1997年，以及內藤發見杜懷寶碑，同書，頁151-158。 5 載唐研究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頁383-394。 6 載作者邊疆民族歷史與文物考論，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頁307-313。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19925年情况的和闐塞語行紀部分、伯希和編號1283號藏文卷子，特別是與焉耆有關的回鶻文彌勒下生經劇本（Maitreyasamitin
9、taka，即彌勒會見記劇本）題記等等，直到目前，都找不到碎葉位於焉耆的任何線索。7從這句話讀者可以看出張先生在西域史地方面下了多大的功夫，積累了多少各種語言文字的材料。他提到的粟特語國名表、于闐文鋼和泰卷子、P.t.1283號藏文卷子、回鶻文彌勒下生經劇本題記，這些吐魯番、敦煌出土的相關材料，在20世紀70年代末的中國學術界，有的是聞所未聞的，加上後面張先生提到的阿拉伯地理學家伊本胡爾達兹比赫（Ibn Khurddhbih）撰道里與諸國志（Kitb al Maslik Wal Mamlik）、庫達瑪本賈法爾（Quadma ibn Jafar）撰稅冊（Kitb al-Kharj）、波斯佚名作家撰
10、世界境域志（Hudd al-lam）、波斯作家加爾迪齊（Abd al-Hayy ibn Zahhak Gardz）撰記述的裝飾（Zayn al-Akhbr）、馬合木喀什噶里（Mahmd al-Kashghar）撰突厥語詞彙（Diwn al-lugt al-turk），我們可以想象作者檢索了多少文獻材料！這當然還要包括內容更加豐富的漢文文獻。我們從這篇文章可以看出，張先生雖然受到政治環境的影響，但是在最艱苦的條件下，他仍然積累了大量的學術素材。勤奮加天資這是他經常對我們說的做學問的素質，在這篇文章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7 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3-4。 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20張
11、先生這段文字提到的很多材料，其實對於碎葉的研究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張先生的關注點並非只是碎葉一個地方，而是關照著整個西域。他並非只是簡單地提到這樣一連串西域各種語言的材料，而其實是對這些材料有深入的思考和研究。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有其中的部分研究成果，也就是我們讀到的大致同時發表的唆里迷考8和關於馬合木喀什噶里的突厥語詞彙與見於此書的圓形地圖（上）9這兩篇文章。 雖然把碎葉排除於焉耆之外，但張先生在唆里迷考一文中又把一個沒有定位的西域地名唆里迷考證在焉耆。在與回鶻文專家耿世民先生合作的這篇文章中，他們檢索了出現唆里迷一名的德國所藏吐魯番出土彌勒會見記劇本回鶻文本跋文、羽田亨發表的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
12、東洋史研究室收藏的回鶻文摩尼教徒祈願文斷簡、英國于闐語專家貝利（H. W. Bailey）檢出的于闐語文獻鋼和泰卷子于闐語行紀部分和巴黎藏敦煌于闐文卷子P.2898號文書、11世紀新疆喀什人馬合木喀什噶里編纂的突厥語詞彙、比鲁尼（Brn）在回曆紀元421年西元1030年後不久編纂成書的阿拉伯文al-Qnn al-masd、馬爾瓦吉（Sharaf al-Zamn Thir Marvaz）撰動物的自然屬性（Tabi al-hayawn）的地理篇中國章、8 與耿世民合撰，載歷史研究1980年2期，頁147-159；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25-41。 9 載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78年2期，頁29
13、-42及封三附圖；收入西域史地叢稿初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頁57-82，時有增訂；今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46-66。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21元史哈剌亦哈赤北魯傳等，利用1959年哈密發現的回鶻文彌勒會見記劇本，對證出其序文所提到的三唆里迷國的阿犁耶旃陀羅聖月（Ariacintri/ryacandra）無疑就是德藏吐魯番本彌勒會見記劇本中所說的焉耆國阿犁耶旃陀羅聖月，因而確切證明了唆里迷當爲焉耆或在焉耆附近。由此可見，在碎葉城今地考中提到而不直接用為證據的一些史料，在唆里迷考中就成為重要的依據，而唆里迷即焉耆論點的成立
14、，就為我們後來討論焉耆的歷史，發掘出一批重要的史料，並打下堅實的基礎。10突厥語詞彙，現在更通行的譯法作突厥語大詞典，是馬合木喀什噶里在西元11世紀下半葉用阿拉伯語編寫的一部突厥語辭書。這部百科全書式的詞典，為我們瞭解中亞突厥語各族的歷史以及中亞特別是新疆地區的山川、部族、城鎮、風土、人情、語言、宗教等許多方面，提供了豐富的材料和解說。作者誕生於古代新疆的喀什噶爾，遊歷了許多突厥語部族，最後在塞爾柱蘇丹國的都城巴格達完成了這部偉大的著作。大概因為這部書產生在遙遠的西亞，而且是20世紀初葉才在土耳其發現，所以對於中國學術界來說十分陌生，很少有人利用。張先生的關於馬合木喀什噶里的突厥語詞彙10 正
15、是受到這篇大作的啟發，筆者在龍家考中進一步考察焉耆一名變為唆里迷的原因，以為這是回鶻西遷的結果。我們知道西元840年回鶻西遷，主力隨龐特勤到達焉耆地區，斷絕了漢代以來龍姓的焉耆王國，迫使原焉耆人東遷伊州、沙州、肅州、甘州等地，變成龍家，新到的回鶻人給焉耆這個地方一個新的名稱，於是有了唆里迷一名。拙文載中亞學刊4，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頁144-160。 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22與見於此書的圓形地圖（上）應當說是中國學術界第一篇有關這部著作的專題研究。在這篇只發表了上篇的研究論文中，他介紹了突厥語詞彙的內容、成書經過、刊佈和研究狀況；然後從喀什噶里的出身，探討了10世紀
16、下半至13世紀初突厥族在中亞建立的黑韓（哈剌汗）王朝；隨後他專門討論了詞彙中所附的一幅圓形地圖，並闡釋這幅地圖與伊斯蘭輿圖的關係，還結合詞彙的一些條目和地圖所繪的內容，說明了11世紀一些突厥語族在中亞地區的分佈情況；最後，他討論了詞彙的桃花石條中秦（中國）摩秦（大中國）這兩個概念，指出作者所指既包括宋朝統治之地，也包括契丹遼統治的北方地區，還包括黑韓王朝東支統治之下的喀什噶爾地區；最後指出：馬合木喀什噶里在桃花石條中所表達的中國是一個統一體的觀念，特別是關於喀什噶爾是中國的一個組成部分的觀念，乃是時代的產物，如實反映了自古以來我國兄弟民族之間結成的血肉聯繫。今天，我們重溫馬合木喀什噶里為桃花石
17、一名寫出的這段言簡意賅的釋文，十分親切地感到它是中國多民族共同締造祖國歷史的最強有力的證詞。11這篇文章雖然只發表了上篇，但不論是對於喀什噶里的突厥語詞彙，還是對於黑韓王朝，以及對於伊斯蘭輿圖系統的圓形地圖的研究，在中國學術界都是空前的，可以說是空谷足音。在這篇文章發表的1979年，中國大陸的學術刊物排印外文字母還比較困難，所以張先生的文章是把所有外文資11 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65-66。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23料都譯成中文寫出來的，我曾聽一位南京大學的研究生回憶說：那時讀張先生的文章，不知道張先生那麼多外國的材料都是從哪裡來的，對張
18、先生的學問佩服的五體投地。其實，佩服張先生的不僅僅是當時的學生，也有比張先生年長的前輩，據說南京大學的元史專家韓儒林教授就讓他的所有中亞史的研究生都到北京去拜訪張先生。而張先生對於從各地來的求學者更是盡心盡力地加以引導和幫助，他甚至把自己辛苦做的有關黑韓王朝的所有卡片都送給了從新疆來的一位先生。這位原本是做漢代歷史的學者隨後改治黑韓王朝，寫出了中國第一部黑韓王朝史。12雖然張先生後來沒有繼續做黑韓王朝史，但他相關的學識仍在不斷精進，對學術成果的要求也是很高的。 這篇關於喀什噶里的文章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從這篇文章開始，中國學術界興起了一股研究喀什噶里和突厥語大詞典的熱潮，發表了一大批相關的文章，
19、雖然這些文章良莠不齊，但不少論文對於學術還是有相當多的推進。我曾聽張先生說過，他的中篇已經被其他人寫完了，但下篇似乎還有可做的地方。 圍繞這篇文章還有一件事情，就是張先生有意無意地為新疆維吾爾族重新發現了一位偉大的學者，即出身新疆喀什的馬合木喀什噶里。當時維族的國家領導人賽福鼎為此要接見張先生，但張先生生性不願意和當官的打交道，所以沒去見他。1983年9月張先生帶我到新疆考察，在烏魯木齊期12 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稿，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 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24間，許多維族的高級知識份子，如新疆社科院語言研究所所長穆提一先生，都爭相邀請張先生到家中做客，我也隨
20、同吃了很多地道的抓飯，迄今仍記憶猶新。 張先生的兩篇半論文，處理的都是非常具體的問題，但從中可以看出他積累的深厚的學術功力，正蓄機待發。可是，（20世紀）80年代初，百廢待興，許多學術事業紛紛上馬，僅中國大百科全書一項，張先生就撰寫了許多詞條，除了他參與主編的中國歷史卷隋唐五代史分冊外13，他也給同卷秦漢史14、遼宋西夏金史15、元史16分冊撰寫詞條，還給考古學卷撰寫了一批中亞考古的詞條17，13 所撰詞條有：勃律、裴矩、王玄策（以上與榮新江合撰）、阿史那社爾、大食、拂菻國、李珣、蓮華生、裴行儉、棄松德贊、契苾何力、薩珊朝波斯、粟特、隋唐西域、吐火羅、義凈、昭武九姓，見唐長孺主編：中國大百科全
21、書中國歷史隋唐五代史，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年，頁52、264-265、400、111-112、130-131、159、230、230-231、265-266、269、270、283-284、327-328、341-345、390-391、432、445-446，其中勃律、裴矩、王玄策、蓮華生、棄松德贊、吐火羅條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90-91、86-87、88-89、265-266、263-264、44-45。 14 貴霜，孫毓棠主編：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秦漢史，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頁53-54；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42-43。 15 黑汗王朝、回
22、鶻，鄧廣銘主編：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遼宋西夏金史，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頁192-194、198-201；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67-70、177-182。 16 鎮海：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元史，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5年，頁157-158。 17 阿夫拉西阿卜城、阿克別希姆城址、阿伊爾塔姆城址、阿伊哈努姆城址、安諾文化、巴拉雷克城堡遺址、巴里黑城址、巴米揚佛教遺跡、貝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25給民族卷撰寫了突厥這樣的長條。18這雖然體現了他對學術界的多方面貢獻，但也花費了許多時間。 利用敦煌、吐魯番文書
23、來研究西北史地，是張先生另一個重要的學術領地。 他最早的敦煌學論文應當是唐代禪宗的傳入吐蕃及其有關的敦煌文書。19雖然禪宗入藏問題早已在國際學術界引起廣泛的討論，但國內全面闡述這個問題的論文，大概這是第一篇。通讀這篇文章，我們不僅能夠透徹瞭解歐美、日本學者已有的研究成果，也從張先生的論述中看到一幅更加清晰而完整的以禪宗為契機的漢藏文化交流的歷史畫面。 格拉姆城址、伯希和、布哈拉古城、豐杜基斯坦佛寺遺址、哈達佛寺遺址、哈爾恰揚城址、克爾捷米納爾文化、勒科克、木鹿城址、納馬茲加IV-VI期文化、尼薩城址、片治肯特城址、紹托爾佛寺遺址、紹托拉克佛寺遺址、斯坦因、斯文赫定、蘇爾赫科塔爾遺址、鐵爾梅茲城
24、址、托普拉克卡拉城址、瓦拉赫沙城址、烏滸水窖藏、哲通文化、中亞古代和中世紀錢幣、中亞土塚墓群、中亞中石器時代文化、中亞中世紀早期粟特壁畫（以上與陳俊謀合撰）、穆格山城堡遺址（與王小甫合撰），見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頁3-4、9-10、17-18、28-29、46、53、56、125-126、153、257、268、341-342、343、352、364-365、469、484、485、493-494、527、537、545-546、647、722-723、724-725。其中，只有阿克貝希姆城址一條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23-24。 18 突厥，中
25、國大百科全書民族，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1986年，頁424-426。 19 原載學林漫錄3，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頁36-58；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215-225。 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26隨後，張先生發表吐蕃飛鳥使與吐蕃驛傳制度兼論敦煌行人部落20，利用敦煌縣博物館未刊的藏文驛傳文書，揭示了吐蕃王朝存在的使用飛鳥使作為傳遞軍政要信的驛傳制度，同時也給敦煌漢文文書中的行人部落找到確切的解說。 這兩篇文章涉及敦煌漢、藏文文書，討論的是禪宗入藏和吐蕃驛傳制度，但關注的是漢藏文化交流以及支撐著整個吐蕃帝國運轉的交通體制問題，眼光廣闊，考證細膩，是微觀考察與宏觀思
26、考相結合的佳作。 與此同時，張先生利用新出吐魯番文書，並廣泛收集已刊的文書、文物資料，撰寫了唐滅高昌國後西州的形勢。21這篇發表在日本的論文，不僅對於唐朝初年佔領高昌、建立西州後當地以及整個西域的形勢有透徹的分析，而且考察了唐朝軍政體制在西州步步建立的過程。這篇文章包含許多表格，成為以後學者研究吐魯番文書的一個基礎，他提出的唐滅高昌國後西州人力緊張與西域軍事形勢的關係問題，是在局部地區分析不同歷史現象間的關聯性問題，顯示出史家的本領和本色。 張先生移居巴黎後，雖然研究的重點不在敦煌吐魯番方面，但仍然關注相關的一些問題，並拓展研究領域。比如他撰20 原載北京大學中國中古史中心編：敦煌吐魯番文獻研
27、究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頁167-178；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242-262。 21 原載日本東洋文化68，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1988年，頁69-107；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114-152。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27寫的唐末五代宋初西北地方的般次和使次22，就是他留意絲綢之路上的交通體制問題的延續，從吐蕃的驛傳制度，繼續討論唐末五代宋初歸義軍時期西北地方的交通體制問題。另外，他關心儒、道、釋三教對唐代通俗文化究竟有甚麼影響的問題，在與法國同行梅弘理（Paul Magnin）將敦煌文書中的齋琬文譯注為法文的同時
28、，撰寫了歎佛與歎齋關於敦煌文書中的齋琬文的幾個問題23，對於敦煌寫本齋琬文的功用和敦煌佛教法會的實際情形，做了詳細的闡述。這個問題的闡明，其實關涉到對敦煌吐魯番出土的大量願文的理解。他的唐代龜茲地區水利一文24，是利用伯希和在庫車所得漢文文書，來討論西域綠洲地區的水利事業，對於理解西域其他王國的社會、經濟，也具有同樣的意義。此文原為法文，這次編輯文集才譯成漢文發表，相信對於漢語讀者圈來說，是一篇新作。 張先生對於敦煌、西域的研究還有許多相關的論文，比如與筆者合作撰寫過關於古代于闐的系列論文25，還有收入本書22 原載季羡林教授八十華誕紀念論文集下，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頁969-9
29、74；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183-191。 23 原載慶祝鄧廣銘教授九十華誕論文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頁60-73；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192-210。 24 “Lirrigation dans la region de Koutcha”, in 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 Fonds Pelliot de la Bibliothque Nationale de France, par E. Trombert avec la collaboration de Ikeda On et Zhang Guangda.（Par
30、is: Institut des hautes tudes chinoises du Collge de France, 2000）, pp. 143-150. 漢譯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71-79。 25 均收入張廣達、榮新江：于闐史叢考（增訂本），北京：中國人民大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28的吐魯番綠洲及其探險簡史26、有關西州回鶻的一篇敦煌漢文文獻27等。另外，他還寫有一些書評，來介紹西方學者的研究成果。比如本書所收對古代和中古早期東突厥斯坦史綱28和古代和中世紀早期的西域29兩本俄文著作的詳細評介，對於大多數不懂俄文的中國年輕學者來說，就等於打開了一扇窗口，知道人家做了
31、些甚麼工作，做到甚麼程度。 總之，張先生對於西域、敦煌吐魯番研究的貢獻是多方面的，限於篇幅，不一一贅述。 對於西域史的研究方法，張先生在我和隋唐、中亞史研究一文中曾經說到： 由於種種原因，西域作為中原的邊陲（ periphery），做不到建立有如中原核心 （ core） 地帶那樣的因果序列 （ casual sequences）。職是之故，對資料的搜集、詮釋均感困難。有時不僅系統資料不夠，僅有的一點資料甚至混亂一團，令人理不清頭緒，例如大月氏與吐火羅的來龍去學出版社，2008年9月。 26Zhang Guangda and Rong Xinjiang, “A Concise History o
32、f the Turfan Oasis and Its Exploration”, Asia Major (third series) 11.2 (1998), p. 13-36.漢譯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92-113。 27 原載北京大學學報1989年2期，頁24-36；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153-176。 28 原載漢學研究通訊10卷2期，1991年，頁106-108；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291-295。 29 原載季羨林等編：敦煌吐魯番研究3，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頁339-370；收入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頁296-331。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33、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29脈， 8-11 世紀龜茲的歷史沿革等都是這樣。在資料不全、來龍去脈不清的情況下，別說研究與中原地區的互動和陳寅恪先生主張的各民族的連環性，就是初步搭個腳手架都無從著手，因為人們今天能夠斂在一起的材料還不足以構成史實束（ bundle of events）或系列性資料（ serial data），怎樣爬梳也整理不出史事經緯。在這種情況下，我的想法是，我們只能做類似當年馮承鈞先生開創的鄯善事輯、高昌事輯的工作。在國外，對貴霜王朝、對喀喇汗王朝也是靠鉤稽錢幣銘文的殘缺資料來排定經常修訂的世系的。客觀情況既然如此，我們也只能就湊手的資料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34、。 可以說，在面對這些斷簡殘紙的時候，張先生的研究大概更多地是寄希望於依據傳世文獻，結合19世紀末以來的考古發現和出土文書，來描繪多元文化在西域地區綠洲國家交匯融合而又各具特色的歷史畫面，找尋其間的因果關係，藉以重構一些局部的歷史篇章。張先生曾經撰文討論王國維先生在清末民初中國學術轉型過程中的貢獻，指出王國維是中國第一位受西方思維方法洗禮的學者，一方面根底深厚，另一方面他認識到工具概念的重要性並善於運用概念化理性思維，因此在諸多領域取得開創性成果。比如他研究中國上古史能夠總結出二重證據法，即不但利用文獻，還利用實物，用文獻與出土文物互證，因此其文章多有獨到的見解。30從以上對30 王國維在清末
35、民初中國學術轉型中的貢獻，原載香港浸會大學中文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30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所收各篇文章的介紹中可以看到，在文革結束後撰寫的一系列有關西域史地、敦煌吐魯番文書和吐蕃的文章中，張先生不僅很好地實踐著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而且有所發展推進。張先生利用傳世的多語言與出土材料，多重互證，探索湮沒在歷史時空中的片斷情節，既具體入微，又包含宏觀的理性思考。他的這一研究路數不僅在當時為人矚目，而且對於中國今後的西域研究，更是具有方法論上的典範意義。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張先生就想繼向達先生的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寫一本唐代西域與中原文明，所以他當時的研究重點為西域史地，特別重視研究唐
36、代典章制度和中原文明對西域綠洲國家的影響、唐代以來多民族在中國的活動、各種文化在西域彙聚和匯合的過程等等問題。我們從當時世界史研究動態對他的採訪談話中，可以讀到他的一些思考： 研究唐代西域地區多種文明的彙聚現象，有助於理解中國文明的本質。西域的多種文明就內容來說可分為三部分：一是以漢族文化為主的中原文化；二是漢、吐蕃、回鶻、于闐、粟特等多種民族在這一地區相互交往而留下的文化證跡；三是從印度、中亞、伊朗乃至西亞傳來系編人文中國學報1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頁99-150；收入作者史家、史學與現代學術，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頁42-56。 喚起廢墟遺址中酣睡的文化性靈
37、 張師廣達先生文書、典籍與西域史地讀後 1331的多種文明。幾種內容還各分層次，例如，儒家的經典、佛家的經、律、論，多屬於當時社會上層享用的 菁英 文化。當時上層知識界不僅繼承、發揚了中國固有的文化，而且顯示出來消化印度思辨哲學的強大能力，一與多，六相、十玄門、現量比量等佛家義理被剖判得精細入微。然而，廣大的世俗群眾所需要的則是普及性、通俗性的東西。這個時期，統治者的宗教也可以被簡化成適於輸入群眾中的宗教，例如，凈土宗、禪宗就是簡化了的這種性質的宗教。佛經也可以通過講經文、變文、壁畫上的經變畫而變成群眾文化，在這裡，西域文化不僅是在各民族之間、中外各國之間輸出輸入的產物，而且也是各個階層互相影
38、響的產物。唐代正是善於繼承前代遺產、善於吸收外來因素，並經過各個階層之間反復相互影響而造就了高度物質文化和璀璨的精神文明。文化彙聚與涵化現象是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他當時設想的唐代西域與中原文明一書，試圖從中原和西域的傳統文化各隨自身需要而攝取對方的相應成分，交流過程是相關民族各自發揮特長進行共同創造的過程，交流不等於全盤接受，而是有所選擇乃至捨棄等角度來考察中國文明在唐代西域的發展過程。31張先生在許多論著中已經31 以上參看何誠：發揮優勢、講求方法，走出我國史學研究的新路子訪北京大學歷史系張廣達教授，世界史研究動態1986年1期，頁25-29。 張廣達先生八十華誕祝壽論文集 1332論述過其中的一些問題，作為綜合的討論，我們仍然期待著這本重要著作的問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