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禮記中有一篇題名為禮運 。 “運”就是運動變化的意思,這篇一開始就用孔丘的話說:“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裏,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
2、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勢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這就是說,有二種社會:一種叫“大同” ,一種叫“小康” 。照它所描寫的大同社會就是原始共產主義社會,在這種社會中,人們還沒有私有財產,還沒有家庭,還沒有階級的對立,還沒有道德,也還沒有戰爭。在小康的社會中,有私有財產,有家庭,有階級的對立,有戰爭。當時的“聖人”能用“禮”加以制約調和,也能使這種社會繼續存在。也可以說,按狹義的禮說,大同社會是“無禮”的社會。小康社會是“有禮”的社會。但就廣義的禮說,無禮也是一種禮。所謂大同社會也是一種社會,也有它
3、的社會秩序,像禮運所描寫的那樣。從無禮的社會到有禮的社會,這就是“禮運” 。禮運所描寫的大同那一段,在中國近代史中經常為當時的先進人物所引用,認為是社會進步的理想。康有為引用它,孫中山也引用它,其實,他們所理想的和禮運所描寫的並不是一回事。他們所理想的是經過社會主義革命才能實現的共產主義社會。 禮運所描寫的是原始共產主義社會。一個是對於未來的嚮往,一個是對於過去的回憶,真正的共產主義社會和原始共產主義社會表面上有類似之處,但本質上是不同的。原始共產主義社會是還沒有私有財產,還沒有階級,沒有戰爭的社會。真正共產主義社會是已經消滅了私有財產,消滅了階級,消滅了戰爭的社會。從“尚未有”到“已有”這中
4、間要經過許多階段,許多環節。這就叫“發展” 。 “發展”有進步、進化的意思。 禮運把原始共產主義社會作為理想的社會,稱為“大同” ,把封建社會的“小康”看作是退步、退化,所以不能說它認識到禮是發展的。它認識到禮是變動的,但沒有認識到這個變動是發展的。能夠認識到禮是變動的,能夠以“禮運”作為它的標題,這就是很了不起的了。在儒家的傳統中,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等,都是聖人,他們的政治都是最完善的,稱謂“至治” 。而禮運認為他們的時代卻是“大道既隱”的時代,這也是很不容易的。禮運於最初二段以下就專講“小康”社會的禮了。它大概認為,“大同”是一去不復返了,那就只好專講“小康”了。它所講的是它所認為
5、貫穿各種禮之中的根本原則, 禮運這一篇是關於禮的通論,如果用昏義 、 祭義等題目為例,這一篇可以稱為禮義 。禮運說:“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 ”又說:“聖人作則,人情以為田。 ”又說:“故禮義也者,人之大端也 所以達天道,順人情之大竇也。 ”又說:“故聖王脩義之柄、禮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聖王之用也。 ”禮運認為,禮是“順人情”的,也是“治人情”的。這就是說,人情是禮的基礎,也是禮的教育的對象。好比一塊農田,農民種植農作物必須以農田為基礎,但管理農作物又必須以農田為管理的對象。什麼是人情?禮運說:“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 ”下文又把這七情歸結為二種,
6、一種是“欲”一種是“惡” 。 禮運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 ”禮運認為,禮必須順人情,就是說,必須順從人的欲惡。禮又治人情,就是說必須管理人情,使之有一定的節制。禮運認為,治人情必須有個標準,這個標準就是人義。它說:“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 ”這裏所說的是人與人的關係,就是所謂“人倫” 。在人倫之中,每個人都有他的一定的地位,一定的責任。這一定責任的完成就叫“義” 。 禮運說:“故聖王脩義之柄、禮之序,以治人情。 ”“義”是道德的原則;禮是道德原則的節目和秩序。 “聖王”把道德的原則
7、作為一個把柄,以制定表現這個原則的節目或秩序,用以“治人情” 。禮運認為“義”是“禮”的基礎,禮是義的表現。它說:“故禮也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就是說,禮是以義為根據的, “聖王”可以根據義來制定新的禮,也可以根據義改變舊的禮。在這後半句它沒有明說,但是它有這個意思,因為它在上文說,禮是“變而從時,協於分藝” 。義的一個意思就是宜。 “變而從時” ,就是說它宜於一個時代,時代變了它也要跟著變。 “協於分藝” ,就是說它必須和“分藝”相合。這八個字,就是“禮運”的基本內容。什麼是“分藝”?向來的注解都不能解決問題,可以說都不得其解,照字面上講, “藝”就是技藝
8、或技術, “分”就是範圍、程度。下文說:“義者,藝之分,仁之節也。 ”“協於分藝”就是“變而從時”的注解。就是說,禮要宜於時。時是一個空泛的名詞,更確切一點說,就是宜於當時的技藝、技術,下文接著說:“其居人也曰養。其行之以貨力辭讓飲食,冠昏喪祭射禦朝聘。 ”這裏所說的技藝、技術,都是與“養”有關系的。如“貨力” 、 “飲食”之類。可見,如果沒有“貨力” 、 “飲食” , “冠昏”等禮都是不能行的。禮運在開始的幾段中說:“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羽皮。後聖有作,然後脩火之利,範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
9、以炙,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 ”這裏所說的,是人類社會在經濟方面發展的過程。禮亦表現這個過程,這就是所謂“皆從其朔” , “朔”就是“初”的意思。照這樣的解釋, 禮運認為,禮是隨時代的變動而變動的。時代的變動以經濟的發展為其主要內容,經濟的發展,是隨著生產技術發展而發展的。這就把“禮運”的原則建立在一個堅定的基礎之上。這個道理是太好了,對於漢朝人說是太高了,我不相信漢朝的“禮運”能達到這樣的高度。這個解釋未必正確,但很新奇,所以也寫在這裏,以備一說。禮記的別篇中,也有認為“中”是禮的標準。 孔子閒居中說:“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 ”禮為人情定下一個中道。就個人說,感情的發洩,必須恰到好處,這就是“中” ;超過“中”就是太過,壓制感情使之不能發洩,這就是不及。太過是不對的,不及也是不對的。就社會說,有些人的感情發洩太過,有些人的感情不能發洩,制禮的人,定出一個平均數,這個平均數就是“中” 。 禮記中的三年問說,照喪禮的規定,一個人要為他的父母服喪三年。為什麼是三年呢?這是一個平均數,有些不孝的子孫,他們的父母剛死就被忘記,這是不對的。有些孝子賢孫,終生悲痛,這也是不對的。制禮的人以三年作為一個平均數,這個平均數就是三年,實際上是 25個月,是過了三個年頭。三年問和荀子中的禮論篇的一段,字句完全相同,可能是從荀子中抄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