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17 玉山文學獎文學創作獎散文佳作小城行履張俐雯撰若是稍稍將往台中的路往南拉一些，將往南投的路往北調一下，你將看到南投市的中興新村。一個從來未曾被人遺忘檔案中的地名。它像一幅古典油畫，永遠是我兒時所見、少年所長、壯年所戀之地。中興新村曾是省政府所在地，在精省之後，這裡曾經有如詩歌的章節，停頓了一小拍。後來發生九二一大地震，頗有年歲的日據時期官舍、宿舍、小學，有的傾斜、有的倒塌。短短幾年間修復後，靠著良好的自癒力，很快地，中興新村開始回復原貌並且改變了。求學結束嫁到外地後，我已經十幾年未曾回來故鄉。今天，我回來了。自省府路轉入，去年冬季枯荷以驚人的速度孕育今年夏天的豐盈。金色中興新村大字巍
2、然入眼，下面房舍是舊時的省府人員值班室，後來已經被駐村藝術家取代，空間充滿濃郁的人文風情。數十年歷史的白色長方形鐘樓屹立不搖，四個方向的鐘面投向晴朗天空。台灣省政府前面，孫中山先生銅像巍然而坐，天下為2公書法嚴謹有力。銅像正後方是白粉牆的省政府大樓，三十年前的早晚景象歷歷在目：踢正步交接、升降國旗的持槍衛兵，口號步伐整齊劃一。精省過後他們的步伐漸漸遠颺，而兩旁的龍柏依然崢嶸；廣場上省長坐直昇機起降的歷史畫面也慢慢淡去。以前，人們會到省政資料館、合作社喝酸梅湯、中興會堂前放風箏、光華路行走綠色隧道、第三市場吃臭豆腐、高爾夫球場健行。此刻，我告訴家人願靜靜一個人走一回。從省府大樓旁傍著後山的環山路
3、緩緩前行，光陰彷彿凍結在蓊鬱的林邊小徑。參天的針葉林與白千層下，小路繞繞彎彎，蟲鳴山更幽。夾道偶爾映眼山櫻花，綴著點點桃紅，像活潑的跳舞仙子。右側的省府員工宿舍：一幢幢灰紅平房、偌大的植栽庭園，青草綴著盛放花朵，蝴蝶與花瓣映照得繽紛多姿。環山路的官邸旁，出現各種奇異傳說的斑駁倉庫，讓人對舊時的防空洞衍生各式各樣的聯想。灰石刻的環山一橋敞開兩樣風景：左側是四十幾年歷史的消防隊員舊宿舍，一根長竿飄盪青衫，看來似乎還有住家。竹籬參差小樹掩映，有著日本舊宅般清雅樸質。右側綠傘張開如蓋，原來是一株數人環抱的茄冬樹。當我仰天直視3那篩漏的光點，神奇地發現：陽光穿越葉尖已經三百多歲了，而我有幸參與它三十華年
4、。童稚孩童繞著茄樹奔跑的身影，如今已然壯年我的老家就在中興新村光華路上。年幼時，眷村非常熱鬧，家家戶戶的家長隔著七里香的籬笆互相寒喧：今天市場雞蛋一斤五塊、中興會堂明天晚上放映徐楓演的片子等。孩子們則在囊底巷裡跑來跑去，拿水澆灌土中的蟋蟀。夏天蟬鳴如雷，芒果纍纍蓮霧生香。偌大的庭院裡，一群小雞啄食土裡的蚯蚓。下雨時，雨水敲擊青瓦的屋頂，我們樂不可支地忙著拿水桶接著漏水。那時候，國小的音樂老師選我加入合唱團，每天早上要跑操場一圈後開嗓，看著穿旗袍的老師教唱，悠揚的音樂響徹雲霄。樂聲遠了，又近了。我的心中響起節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第二部的聲音要出來、大聲一點國中時，我騎著吱吱響的腳踏車，日日穿
5、過林蔭大道去南投唸書。高中時，則是走路到中興高中上課。此時，家人生病，生活過得一天比一天艱難。漸漸地，我沒有辦法買課外書，也沒有錢去第4一市場買水煎包了。我的制服出現破洞，而且球鞋也磨損不堪。我開始將眼睛往上看，試著不去看脖子下面的景象。曾經在週末到第三市場擺攤子租漫畫補貼家用。在桌上豎立招牌：一本五毛錢，旁邊堆放小時候看的漫畫，像芭蕾群英、怪醫秦博士等。市場人聲鼎沸，生意好極了；遠遠看到班級導師提個菜籃走過，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只好蹲在地上，假裝找東西。還曾發生過糗事：到租漫畫不還的小孩家，對著窗戶丟石頭，還不小心砸壞了窗子落跑。另外一日則發生了昨天在家中飼養，一起嬉戲的老母雞，今天竟然成了餐桌
6、上的燉雞肉！我傷心地哭起來，爸爸抓著稀疏頭髮，臉色蒼白地說：因為要給媽媽補身體。記憶中母親像是我們手裡拉的風箏，強風中似乎斷了線，那風箏愈飛愈高，飄到雲端再也看不見了。通過中興醫院，往前走右側出現中興高中。環抱的青楓，是我記憶裡最美的楓樹。說它是清瞿又多了一份飽滿；說它瀟灑卻轉折堅挺，恰似吳昌碩的蘭花般疏朗有致。順著昔日殯儀館旁山勢轉下，行走斜坡，懷想中興高中科學館上課時光，往左看見了仿巴洛克式5建築的中興會堂。白色中興會堂經過歲月洗禮，仍日復一日，肩披和風的輕紗，在暑熱中化為沁涼自在的形象。兒童公園裡，許多孩童追逐嬉戲，家長們坐在蕈菇狀的大樹下石椅乘涼。以前，我常在下課後來這裡走一走，穿越旋
7、轉門步入其中，時間彷彿在公園裡會被孩子們的笑語凍結一般。高中之後，家中經濟漸漸恢復，從失去母親的傷痛中稍稍平復。寂寞的我也到外地繼續求學工作，離開家，離開了眷村。之後，人生像兒童樂園的迷宮，鑽進去繼續努力地前進。此刻在兒童公園裡，我看著女兒在盪鞦韆，速度愈來愈快，像其他圍繞的父母一樣，我擔心地注視著。一會兒之後，從原本的牽掛到放心；原來孩子會關心自己的安全，揣摩大人示範的姿式有節奏施力並保持平衡。回程時，我牽著女兒與丈夫的手，往早已自公務員退休住在草屯的父親家方向走去。這條環山路，走著走著，重又進入平靜時光隧道裡。走過昂然的大樓牌邸，枝幹飽滿的白千層，卸妝素顏的小屋，闃靜的山道入口午後陽光投射，地上有三個緊緊相連手的影子。這一條神秘美麗的小徑，像人們曲折有味的一生，深廣幽微，也像中興新村一樣既擁有古風又能煥發新丰采。在外地長期奔波後，6我不安的心終於有個齒輪齧合上了。我們穿過圓環牌樓，眼前豁然出現筆直的椰林大道，婀娜多姿隨風款擺的荷葉正熱鬧地起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