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丽文人笔下的陶渊明形象2007 年 2 月第 4O 卷第 1 期延边大学(社会科学版)JournalofYanbianUmversity(SocialScience)Feb.2007Vo1.40No.1高丽文人笔下的陶渊明形象崔雄权(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吉林延吉 133002)摘要宋朝时期 ,陶渊明的文学地位获得了很大的提高.随着高丽与中国交往的频繁,以李奎报,李仁老等为代表的高丽文人一时掀起了幕陶,论陶的热潮.高丽文人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偏好对陶渊明及其作品进行了整合式的衍生性解读,突出了陶渊明高洁儒雅的形象,高丽文人笔下的“归去来“ 和“武陵桃源“情绪得到了抒发和张扬.关键词 高丽文人
2、;陶渊明 ;形象解读;“归去来“;“武陵桃源“;情结中图分类号I312.072 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10093311(2007)01003006在中国宋朝时期,由于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等人的极力推崇,陶渊明的文学地位得了到很大提高,随着宋朝与高丽王朝交往的密切,这一文学思潮东渐朝鲜半岛,以李奎报,李仁老为代表的高丽文人对此采取了积极应和的态度,掀起了慕陶,效陶的热潮.高丽文人对陶渊明的受信途径,择取重心和形象解读表现出了自身的特色.1 受信途径,择取重心和形象解读高丽文人对于陶渊明的受信主要有三个途径,一是直接接触陶渊明的诗文;二是通过对被当作科举取士教材的昭明文选里收录的 8 篇陶渊明诗
3、篇的阅读;三是通过中国唐宋文集所间接显露的陶渊明的诗文和思想.其中第一个途径我们仅能从交流史的角度来揣度,虽不能确证,但这一情形的存在却不能完全否认.那么,高丽文人对陶渊明这一发信者择取的重心何在?对此,我们且以李奎报(1l681241 年)的诗文为例.李奎报的诗文中包含咏陶,拟陶的多达三四十处,如取材于陶公与莲社关系者有“陶潜习气犹依旧,尚恐攒眉对远公“,“白莲邀靖节,黄孽引裴体“,“慧远不禁陶令饮,俨公卿与习之亲 “,“期游远公室,共举陶潜厄“,“君不见远公在匡山,亦容陶陆相追随“ 等; 取材于陶渊明辞官归田者,如“ 归去追彭泽,佯狂忆翰林“,“田园归计晚,惭愧晋渊明“,“古来达收稿日期:
4、20061121作者简介:崔雄权(1952 一),男,朝鲜族,吉林龙井人,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院长,博士,博生导师.?30?士贵知微,田园将芜何时归“,“乾坤一个身,出岫无心云“ 等等 .此外 ,李奎报的 白云居士传不论立意命题还是语言风格,都完全脱胎于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文中旗帜鲜明地自称“古陶渊明之徒“, 夫子自道,引以为荣.李奎报对陶渊明其人其文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如其陶潜传所云:“吾读渊明本传及诗集,爱其旷达“,对于陶氏的饮酒 ,则言道:“ 酒亦神药,不饮病随.弦宁可忘,酒不可离“.在论诗说中,李奎报又进一步指出陶诗风韵恬静,调高和寡,妙不可言,并说“予欲效其体 ,终不得其仿佛“.在
5、读陶潜诗中,李奎报再次赞赏陶公人品和诗品的高度和谐,具有无限的艺术魅力.J 不难看出,诗歌把陶渊明推崇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具有高风亮节的雅放风流的人物,片面夸大了陶渊明性格中儒雅风流的一面,消解了陶渊明积极出仕的忧愤和归隐后生活的艰苦与辛酸的另一面.因此,陶渊明的躬耕劳作,赏菊饮酒就被高丽文人当作风流的象征来吟咏,有关陶渊明的无弦琴,葛巾漉酒,白衣人等轶事经常在高丽诗人的文句里出现,陶渊明也就被解读为一个几乎不食人间烟火清高风流的形象,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高丽文人的世界观和文学风格.正如马勒茨克所说:“共同的语言是共同的世界观的显示,并同时又决定着这种世界观.一方面,人们语言怎样感知和经历世界
6、是极大地受着语言的影响,另一方面,语言又是带有不同文化色彩的生活经历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根据不同文化的世界观,需要,期待和目的性的不同而发生变化“.J 可以说,对陶渊明的效慕和推崇,成为高丽文人的共同语言.高丽文人在引用和化用桃花源的典故以及用各种不同的形式吟咏回归田园的情趣时,其世界观和文学风格也在向陶渊明接近.但同时,他们也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偏好对陶氏的作品进行了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陶渊明的形象和陶渊明诗文的意境.武陵桃源情结和“归去来“ 思想在高丽文人诗文中有了新的生长土壤和发展空间.李星基曾经对高丽汉诗对陶渊明文集的诗句,诗语和诗思的接受等做了数字统计,分别为 l8 句,28 句
7、,22 次.18 句诗句中,像“既自以心为行役“,“归去来“,“田园将芜何日归“( 陶渊明原句为“ 田园将芜胡不归“),“鸟倦飞而知还“,“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是表达其归隐田园心志的诗句,有 6 句;像“ 眄庭柯以怡颜“,“候门稚子“,“ 觉今是而昨非“,“ 登东皋以舒啸“,“携幼人室酒盈樽“,“或命巾车,或棹孤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虚室绝尘想“,“ 夏云多奇峰“等是表达归隐后欢娱之情的诗句,有 9句;而 28 句“诗语 “则均涉及归隐.可见高丽文人引用陶渊明作品的重点在于其归隐的情趣上.从“诗思“ 和人性来看,其重点则在于桃源情结和陶氏的个性风流上.据笔者统计,在东文选收录的
8、高丽汉文学作品中表现归隐的情怀或山水情缘的有 160 余首.其中,“ 归“字出现了 78 次,“去“字出现了 35 次,“ 隐“字出现了 lO 次.其构词方式多为:“归去“,“ 归田“,“归心 “,“归棹“,“赋归“,“ 归来“,“归耕“等.而陶渊明的名字则出现 l2 次.仅桃花源诗并记中的“武陵“,“桃源“两个词语,就各被引用 4 次.这些不过是直接借用陶渊明原文中词汇的情况,如果把化用典故和采用陶诗意境的也计数在内,则蔚为壮观.如金克己的“境幽柳巷埋荒草 ,人寂柴门掩落花“l_4等诗句,虽无一字“桃源“ 或 “归隐“的字样,但其境界却与桃花源里的宁静和平的景象以及陶氏归隐后田园的恬淡情趣一
9、脉相通.可见陶渊明及其诗文特别是桃花源的理想和归隐情趣,对高丽文人的审美情趣,诗歌风格乃至人生观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前面已谈到,在东文选中陶渊明的名字共出现了 12 次.其中,“陶渊明“1 次,“陶潜“4 次,“ 渊明“2 次 ,“陶靖节 “1 次,“靖节 “1 次,“陶家“1 次,“ 陶令“2 次 .“陶潜 “一词的出处各为李仁老的归去来辞中的“归去来兮 ,陶潜昔归吾亦归 “,j 李仁老的读陶潜传戏呈崔太尉,李穑的偶吟中的“陶潜方爱酒,江总未还家“,-6 林惟正集句 和董文功录事中的“ 虚室绝尘想,陶潜语不虚 “._“渊明“一词见于释达全的次韵诸贤赋菊中的“渊明瞅瞅卧松里,唤起古香香不死“_
10、8J 和金克己的思归中的“ 数亩荒园久欲芜,渊明早晚返篮舆“.l陶靖节“和“陶节“ 则分别出自金克己的 龙湾杂兴五首中的“ 俗士争功名,沉碑剧杜预.岂知陶靖节,林下问征路“J和释真静的次韵答中书舍人金禄延中的“逃名人社岂徒然,正视苏山妙悟年.尘静虎溪携靖节,风清象席引张莲“._10_“陶家“出自南兢的三月酉日寄郑直斋中的“金神准备东篱菊 ,莫负陶家九日觞“.111j“陶令 “则出自李奎报的 过龙潭寺和田禄生的 鸡林东亭,前者云:“柳余陶令门前五,山胜禺强海上三.天水相连迷俯仰,云烟始卷占东南.孤舟暂系平沙岸,时有胡僧出小庵“,_lUj 后者道:“ 半月城空江月白,孤云仙去野云闲.更令陶令归来赋
11、,千载高风未易攀“.12J 因此,我们不难看出这些诗句中的陶渊明形象是正面的具有高洁品质的尘外客.如释达全笔下的陶渊明是一个“唤起古香香不死 “的形象,不为权贵所屈,不因穷困而“斯滥 “,是一个在贫贱生活中扞卫自己人格的自由独立,不被虚无的红尘所浸染的高洁之士,是真正在践行着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l_l3J 的理论主张的“ 大丈夫“. 诗中的 “穷 “,“酒“,“田“,“菊“ 诸意象,被达全视为寄寓着高尚的行为和得道者形象的象征.而李奎报的过龙潭寺则把陶渊明理解为虚静幽深,脱尘高雅之士,甚至“五柳先生 “之“五柳“也被视为风雅高尚情趣的象征.田禄生的鸡林东亭刻意凸显“空 “
12、,“闲“之意境,并进一步指出陶渊明的罢官归隐和躬耕田园乃是“千载高风 “使然,最终他还感叹这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未易攀 “,充满了钦佩之情.再如:今岁东君入醉乡,不知鳞序去堂堂.蝶癯几怨三春阔,莺噎犹惊四月忙.瑞雪妒梨封淡白,熏风护柳染新黄.金神准备东篱菊,莫负陶家九日觞.南兢三月有日寄郑直斋u在梨花飘落,柳染金黄的阳春三月,本不应有菊花出现,但是诗人却偏偏在诗的结尾处写进了陶渊明富有标志性的“东篱菊“和“九日觞“,从而使诗歌在喜庆热闹的景象中又增添了一抹风流悠闲的色彩.“ 菊花 “也好 ,“陶家“也罢 ,都只不过是陶渊明风流儒雅的象征,而不是真实的景象和人物,是一种和?3】?平美满的乡村幸福生
13、活的艺术映现.而陶渊明实际乡居的孤苦和艰辛,则被海东诗人们有意无意地掩藏了.由此可见,高丽文人对陶渊明的态度肯定是仰慕的,虽有李仁老“可笑陶渊明 ,无钱还嗜酒“(读陶潜传戏呈崔太尉)的嘲讽,但是,我们不应简单地把它理解为对陶渊明的不理解.因为,李仁老曾作归去来辞逢和陶氏的归去来兮辞,并因其出身望族却家境破落,心怀大志而无从实现的相似经历,从而使得李仁老深得陶氏诗歌三昧.如赠四友?做乐天诗云:昔在文阵间,争名勇先购.吾尝避锐锋,君亦饱毒手.如今厌矛盾,相逢但呼酒.宜停双乌鸣,须念两虎斗.这与陶渊明的“过门更相呼 ,有酒斟酌之“(移居其二)和“日人相与归,壶浆劳近邻“(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以及“
14、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杂诗其一)等诗句所表达出来的心境是完全相同的.“酒 “在陶诗中反复出现,不仅仅是一种风雅的表征 ,更是诗人内心焦虑的表现.中国唐代大诗人杜甫言道:“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此意陶潜解,吾生后汝期“,只有借助于酒,陶渊明方能穿越充满苦难,灾难和恐惧的人生沼泽地,最终“托体同山阿“.J 此外,李仁老还有一首谩兴言道:境僻谁人到,春深酒半酣.花光迷杜曲,竹影似城南.长啸悉无四,行歌乐有三.静中滋味在,岂是世人谙.此诗颇有陶氏名篇饮酒?其五中“结庐在人境“ 的宁静与平和.人与花光 ,竹影物我泯一,人生的种种真谛寓含其中,故日“静中滋味在“. 至于智异山青鹤洞记所表露的“拂衣长
15、往之意“ 则与陶氏的“ 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 “的隐归旨趣相契合.所以说,李仁老并非不解渊明,相反,他对陶氏的归隐与清高脱俗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他对陶渊明嘲讽的心理动机在于身在官场而又试图超越的尴尬与辩解.一方面,身在官场的现实使李仁老对陶氏执着一端的归隐进行否定;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又十分钦羡陶氏的归隐生活,这在上述诗文中是不难发?32?现的.既要身居宦海,又要表达自己的清高和脱俗,这是一种慕陶,效陶情结的别样表述,其实质是标榜自我清流雅放情趣与寻找,重构自我价值.纵观整个高丽时期,陶渊明被解读为高雅,风流的形象,具有文化和精神符号的象征意义.特别是高丽后期,陶渊明的形象频繁出现在诗文中,
16、更多地歌颂和仰慕陶渊明高雅的情趣和不阿权贵的高尚品德.对陶渊明的生活方式(被他们滤去苦难和艰辛的)有更多的认可与赞扬,并在此基调上,高丽诗人们写下了数量可观的作品,表达自己归隐的情怀,对名利的淡薄以及高雅的情趣,掀起了蔚为壮观的慕陶,效陶的热潮.而慕陶的核心又表现在高丽文人式的“ 归去来“ 与“武陵桃源“情结上.2“归去来“ 与“武陵桃源“情结高丽文人的“归去来“ 情结也突出表现在李仁老身上.其代表作就是归去来辞:归去来兮,陶潜昔归吾亦归.得徨鹿而何喜,失塞马而奚悲.蛾赴烛而不悟,驹过隙而莫追.才握手而相誓,未转头而皆非.摘残菊以为餐,缉破荷而为衣.既不得反于何有,谁复动于玄微.蜗舍虽窄,蚁阵
17、争奔.蛛丝网扇,雀罗投门.藏谷俱亡,荆凡孰村.以鹿为马,破瓠为樽.身将老于菟裘,乐不减于商颜.游于物而无忤,在所寓以皆安.鳞固潜于尺泽,翅岂折于天关.肯逐情而外或,方收物以内观.途皆触而无碍,兴苟进则方还.鹏万里而奚适,鹪一枝而尚观.信解牛之悟惠,知斫轮之对桓.归去来辞,问老聃之所适.用必期于无用,求不过于无求.化蝶翅而犹悦,续鸟足则可忧.阅虚白以幽室,种灵丹于良畴.幻知捕影,痴谢刻舟.保不材于栎社,安深穴于神丘.功名须待命,迟暮宜归休.任浮云之无迹,若枯槎之泛流.已矣乎.天地盈虚自有时,行身甘作贾胡流.遑遑接淅欲安之,风斤思郢质,流水忆钟期.尿死灰兮奚暖,播焦谷兮何耔.第宽心于饮酒,聊遣兴于
18、作诗.望红尘而缩头,人心对面真九疑 otSj文中反反复复地述说归隐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并且做出一个旷达之态,似乎把世间一切看得很淡,“于物无忤“, 随遇而安 .事实上 ,我们从李仁老反复诉说中可以看到其内心的不甘寂寞和对现实的不满.作者的“归去来 “,“身将老于菟裘,乐不减于商颜,游于物而无忤,在所寓以皆安“,只是因为“ 鳞固潜于尺泽“,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施展自己的才华,无法实现个人的抱负.在李仁老的内心深处,萦绕着的是“ 风斤思郢质,流水忆钟期 “的理想.其归隐的目的是“保不材于栎社 ,安深穴于神丘 “,因为“功名须待命,迟暮宜归休“.然而,对于陶渊明来说,归隐并不仅仅是对现实的逃避.田园是陶渊
19、明最终的归宿,也是他实现其毕生信念和扞卫独立人格的场所.陶渊明在葛天氏,羲农氏式的古老生活方式中,寻觅和构架儒,道浑朴交融的精神家园.早在战国时代,中国就有一批坚决不出仕,不为王者师,不为诸侯友,有功不受赏和有爵不受封的文人.他们意在扞卫个人独立人格和人身自由,同时也因此保持其高洁的品格,获得了崇高的威望.比如,战国中期的颜阀,对于齐宣王邀请他当自己的老师,并以“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相引诱,颜阀则断言拒绝 ,甘愿过“ 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的隐居生活.正所谓“归真返璞 ,终身不辱“.H6J 同样,陶渊明的归隐也有卫道的意味,不愿与当时的官场同流合污,
20、就是在扞卫平生的志向和正道.而高丽文人李仁老在归去来辞中表达出世无知音的悲叹和归去以待命的思想,表达得“犹抱琵琶半遮面“,色调灰暗,感情沉重.相反,陶渊明的归隐,对成就功名是一种退缩,对人生命运却是一种不屈的抗争.所以,陶氏的归去来兮辞全篇洋溢着由衷的欢喜之情,色彩明亮.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在表达作者的轻松和欣喜之情.而李仁老的畏缩,则是对人世可畏的失望,他并没有与仕途名利彻底决裂.归隐对陶渊明是个心灵的回归和精神的守护.相反,对李仁老来说不过是暂时歇息的旅舍而已,这个旅舍无聊却安适.陶渊明的田园生活则是艰辛而充实的.时光的流逝,人生的短暂,固然可以解释为大自然对人生的否定,但它又何尝不是人类维持生活,绵延发展和不断更新的生命法则呢?陶渊明从畏惧叹息到与之融而为一,乃至把死亡看成归宿,人生不过是短暂的逆旅,因此他能热情地关注人生的美丽,坚守自己的初衷.所以说,陶渊明的出仕与归隐在原则上是统一的,不变的是心灵,改变的不过是空间.然而,李仁老的心始终萦绕在官场,时刻等待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