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姥姥（连载三）姥姥的脚是畸形的，既不是小脚，也不是大脚，而是介于二者之间。原因是她们那个年代，做姑娘的从小都得裹脚，走路时候好有女人的摇曳之姿。姥姥受不了那个罪，几次裹脚，几次失败，最后这脚就成了“半成品”。姥姥的娘家，在崔嵬高大的广灵山北面，隆化县太平庄乡楚榆沟村。我曾经去过那里，抬头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低头就是崎岖坎坷的山路，真难以想象女人裹上“粽子”似的脚如何行走？这“半成品” 的小脚让姥姥受尽了苦头，脚趾甲一长就凹进肉里，每隔一段时间，姥姥就得松开裹脚布，露出畸形丑陋的脚，让母亲给剪脚指甲姥姥尽管拄上拐棍，在我们家还是不闲着，尽力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而她在我们家帮忙回自己家吃饭的行为，让
2、我二舅母非常不满，非常气愤，所以只要姥姥一端碗，她就指桑骂槐说姥姥吃官饭放私骆驼。骂的时间短了，姥姥尚可忍受，只是大颗大颗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又像屋檐下的雨滴，落在粥碗里。骂得时间一长，姥姥忍无可忍，就说：“我的口粮在你们这里，凭啥不让我吃饭！？”二舅妈跳着高喊：“口粮是在这不假，可你不挣工分生产队不给，你挣得来嘛！”“养儿防老，我也没有吃你挣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二舅妈撒起泼来，在地上翻滚，弄得一身土，一脸灰。“我不活着了”姥姥说着用头去撞墙，咚咚直响，前额瞬间渗出了血。五大三粗还当生产队队长的二舅，举起蒲扇大的大手，眼看就要落在二舅母头上又在空中停住，最后擂在自己的膝盖上或者墙上。一声
3、叹息，满脸无奈和痛楚。我为姥姥抱不平，问母亲二舅咋那么窝囊！怎不揍二舅母？我母亲说你二舅母是县城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母亲死的早，她爸爸续弦后，那后妈又生了几个孩子，你二舅母在家不但被冷落，还受气。你二舅在那里当兵时候就结识了她。转业后她就跟来了没有嫌弃我们家贫就和你二舅结了婚。你二舅咋下得了手？她已经是有家难归的人。母亲一说，我就观察起二舅母和二舅，二舅母圆脸盘，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白皙细腻，只是眼珠有些淡黄。二舅前额宽阔，眼大鼻挺，长的酷像列宁，只是比列宁高大魁梧。他们家有张俩个人的合影，照片上二舅头戴一顶皮帽子，一身戎装，威风八面；而二舅妈身着大领斜扣的列宁服，小鸟依人般依在二舅的身边，笑
4、容璀璨二舅家里一打架，就引来了左邻右舍旁观和劝架。姥姥就得找地方“避难” 。实际也没有地方去，多数是在我们家，有时候上我叔伯二姨家。在三舅家也呆过，三舅家三个孩子较小，三舅妈也壮实，在我们三家里日子属于富户。大家也多次跟他说让姥姥跟他过或者轮班。三舅妈还没有变态，三舅就站在墙头那边像是守在边防线，义正词严地说：“我是光着身子出来的，连一个碗，一双筷子也没有带走，凭啥让我养活，让我养活也行，那草房就得分我一半”。那草房给他一半，我二舅一家六口往哪住？这道题不亚于“哥德巴赫猜想”般难解，劝说的人见此也就知难而退了。偷偷地说这哥俩在演墙头记。真是艺术来源于是生活又是生活的一面镜子。为了给姥姥主持“公
5、道”，伸张“正义” 。也很厉害的母亲多次回娘家“讨伐” 二舅母，可是二舅母拍着巴掌回敬母亲：“你孝敬，你看你妈可怜，你可以把她接到你们家去，我不阻拦”。母亲每次都是落荒而走。她有病，五个孩子嗷嗷待哺，我父亲一根铁又能捻几根钉？姥姥最终还是眼里含着眼泪，肚子里揣着辛酸，重新回到二舅家接受下一轮的打击。记得一个皓月当空，繁星满天的夏季傍晚，为了吃饭他们家又打架了。这次姥姥没有撞墙，却跟头马趴地跑到水井旁。要跳井，我死死搂着姥姥的腰不撒手，等人多了才把她拽开。姥姥坐在井沿附近的碾盘上，她脑后的“抓髻”散了，衣服也扯碎了，披头散发在月影憧憧里像个女鬼，哭声凄厉嘶哑悲惨那天夜里，我做个噩梦，梦里我没有拽
6、住姥姥，她翻身跃入井里，我大哭失声，竟然哭醒了。也有人说我姥姥投井不是真的，是吓唬人，不然为何专挑有人的时候跳？我也有此疑惑。后来我亲耳听姥姥对母亲说：“我真活够了，也受够了，不是挂念着你和孩子，我早就走了。我走也不再跳井了，井水脏了，死了也让人骂后半辈子。以后我也少上你们家来，万一在你们家老了。你们还得发丧我母女又是抱头相哭。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怪二舅妈。他们家四个孩子，哥仨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二舅还得领着大家干活儿。而口粮每人每年不足三百斤，夏季来临就断粮了，全靠吃“返还粮”，野菜度日，饿得人脸发绿眼发蓝。那次大病，大红的棺材二舅都给准备好了，没有料到她又活了过来。实际丧失劳动能力的姥姥已经成为“多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