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没有制度的改革和创新就不可能产生“中国价值”朱 锋摘 要 ： 对 “中 国 价 值 ”必 要 性 的 讨 论 ， 应 该 首 先 从 制 度 创 新 、 社 会 创 新 和 观 念 创 新入手。单纯的 GDP 增长，是无法催生出真正的“中国价值”的，更不会因为 有了 GDP 的“世界第 二” ，就自然产生“中国价值” 。中国如果无法完成制度转 型 ， 既 缺 乏 道 德 束 缚 ， 又 缺 乏 时 代 主 题 ， 更 不 会 有 基 于 自 由 、 竞 争 、 参 与 和 正 义 基础之上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的价值创新。中 国 崛 起 到 今 天 ， 有 关 “中 国 价 值 ”的 讨 论
2、也 随 之 而 起 。 因 为 中 国 的 知 识 界 意识到， 没有中国开始引领世界的观念创新、 文化产品和价值进步 ， 就没有真正 意义上的 “世界中国” 、 或者 “全球中国” ； 换句话说， 也就没有真正可以成为世 界政治第 一集团 的大国 成员的中 国。但 是，什 么是“中 国价值 ”，知 识界却鲜有 共识。传统文化是中国价值吗？我的回答是，曾经是的。因为在 2000 年的历史 长河中， 中国文明深刻影响了许多中国周边的国家， 是文明曾经输出、 并得到共 鸣的中国价值。 但问题是， 传统文化已经不可能是今天 、 或者未来的 “中国价值” 。 因 为 ， 能 够 输 出 的 价 值 ，
3、 肯 定 不 是 代 表 过 去 ， 最 重 要 的 是 ， 能 够 既 反 映 现 实 、 又 能创想未来。 今天中国的制度实践是可以输出的 “中国价值 ”吗？更不是 了， 今 天中国的制度实践中的许多要素，1945 年之后在许多的后发国家现代化进程中 都曾出现过，例如威权体制、经济发展的国家主导、以及出口导向的经济模式。 即便中国 经济增 长进程 中的一些 “中国 特色” ，例如“ 山寨” 和“经 济指标作为 地方政府 官员考 核业绩 ”等等， 不提也 吧。这 样的“价 值输出 ”，并 不具有普遍 意义。至 于把现 阶段中 国的政治 经济和 社会实 践概括为 “中国 模式” ，认为有了 文
4、字版的 “中国模式 ”， 就有希望实现出口版 的 “中国价值 ”， 那更是丢人现眼的 事。 确实 ，提 升 和增强 中国的话 语权需 要“中 国价值 ”，但没 有话语 权，更不能 去随意制造“ 中国价值” 。“中国价值”讨论的现实意义 有 关 “中 国 价 值 ”的 讨 论 在 中 国 有 特 殊 的 意 义 。 这 些 意 义 综 合 起 来 说 有 三 个方面 。 第一是中国已经高度融入国际社会， 中国变了， 世界变了， 中国和世界的 关系变了。 中国 和世界的关系必须超越以前只讲利益 ， 而转向一个新的多讲讲价 值的时代。 中国在改革开放中走向世界的哲学支撑是非常朴实的， 这就是邓 小平
5、 所说的“ 不管白 猫黑猫 、抓住老 鼠就是 好猫” 。这种实 用主义 至上的 生活哲学， 从 70 年代末以来影响了三代中国人，而且，大有继续发扬光大之势。但我们必须承认，今天的中国已经不再是 30 年前的中国，今天中国人思考与世界关系的方式不能继续停留在 30 年以前。 今天中国和世界的关系， 只讲利益， 不讲价值， 我们的路可能越走越窄。 原因很简单， 尽管国际关系的本质是利益关系， 但国际 关系同时 又是一 种社会 关系。光 有利益 ，没有 价值，我 们就只 能整天 “交易” ，2而不可能有信得过的“交情” 。利比亚就是非常典型的。201 1 年 3 月 18 日联合 国通过在利比亚设
6、立 “禁飞区” 的决议后西方开始空袭利比亚， 中国政府果断地 决定“撤人” 。但人撤会来了，中国在利比亚有商业利益的 50 多家公司近 1200 亿的 设备、 没有结算的工程尾款以及投资的设施遭受了巨大的损害。 中 国如何发 展自身的 能力来 保护未 来 像在利 比亚这 样的商 业利益， 不能光 靠“实 力” ， 更需 要靠中国人能得到世界尊重的“价值” 。第 二 、 随 着 中 国 崛 起 ， 中 国 形 象 的 国 际 争 议 性 不 是 缩 小 ， 而 是 放 大 了 。 我 们 必须向世界用一个清晰、 连贯和别人能够 “听得懂” 、 “听得进” 的语言， 来表达 中国崛起 对世界将带来
7、的积极影响， 来反映崛起的中国对世界和平与繁荣的准确 认 识 。 例 如 ， 在 政 治 价 值 上 ， 尽 管 今 后 的 中 国 很 难 迅 速 走 向 符 合 “西 方 标 准 ”的 民主化， 但 中国人必须告诉世界， 在人权、 自由、 民主等普世价值问题上中国人 的 信 仰 和 决 心 。 今 天 ， 人 类 只 有 一 个 地 球 、 只 有 一 个 全 球 社 会 。 科 技 、 经 济 以 及 全 球 议 题 都 已 经 将 不 同 地 区 的 民 族 和 人 民 联 系 成 立 一 个 彼 此 的 社 会 交 往 和 联 系 越来越紧密的整体。在一个已经高度“社会化”的国际关系
8、中，没有普世价值，人类如何共同守望可以持续的和平、 繁荣和善意？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 普世价 值问题在中国还是一个争论性的问题。向往和追求普世价值，是人类向往自由、 公 正 与 正 义 的 世 界 的 道 德 理 想 ， 更 是 不 同 国 家 能 够 组 成 “社 会 联 系 ”的 规 范 基 础，这在东、西方之间是一致的，这样的价值普世性在东西方之间更没有区别。 一 个 有 吸 引 力 的 、 能 向 世 界 展 示 未 来 人 类 合 作 精 神 的 中 国 ， 必 须 向 世 界 展 示 和 提 供 代 表 中 国 人 思 考 和 努 力 的 价 值 语 言 和 价 值 体 系 ， 必
9、 须 向 全 体 中 国 人 昭 示 中 国 一样 具有与 世界 共通 性 的“中国 价值” 。 否则 ，中国形 象永 远是模糊 的 、 永远 缺乏道德上的真正说服力。第三、中国价值的讨论能让我们更好地认清改革开放 30 年以来不断走向世 界 的中国， 今天在世界体系中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 置 。 我最近经常思考的一 个 问 题 是 ： 改 革 开 放 30 年中国对世界的认识变得更加客观与准确，还是变得更加 模 糊 和 自 以 为 是 。 我 的 看 法 是 ， 改 革 开 放 30 年了，中国人出国多了，获取和 交流信息的 技术手段丰富了， 中国和世界的交往广泛和深刻了； 但是灌输和塑造
10、 中 国 人 “世 界 观 ”的 官 方 话 语 体 系 越 来 越 陈 旧 ， 中 国 人 对 世 界 的 “大 众 认 知 ”越 来越自以为是 。 看看今天中国的主流媒体， 对世界问题与世界局势的探讨是越来 越沉迷在我们自己的 “话语世界” 里， 越来越变得中国人自己跟自己玩儿。 中国 价值的讨论 从根本上有助于了解中国自身在世界发展进程所面临的挑战。 这样的 讨论同样让中国人能真正意识到， 没有价值的创新， 就不可能有中国自身认知世 界方式的创新，就不可能有中国人自身看待与世界关系的国内话语体系的创新。 如果中国人自身认识世界的 “话语体系” 不能更新， 那么， 我们又如何能够让世 界认
11、识中国的“话语权”更新？思考和发展“中国价值”是今天中国人的历史责任 在 当 代 国 际 关 系 中 ， 对 价 值 问 题 的 选 择 有 四 种 类 型 的 国 家 。 一 种 是 “价 值 的追随者” ，就是 本身的 发展并不 在乎究 竟是否 能创新什 么价值 ，而是 将主流的国 际 价 值 “为 我 所 用 ”的 国 家 ， 代 表 性 的 有 日 本 、 韩 国 、 东 欧 、 以 及 南 美 的 主 要 国 家 ；第二 种是“ 价值的 学习者” ，这种 国家还 处在一个 竞争性 的、多 元化的国际3价值中进行比较、 选择、 甚至冲突的过程中。 这些国家往往是发展中国家 。 第三 种
12、是“价 值的传 播者” 。这类国 家不仅 确认某 种国际的 价值， 而且身 体力行，成 为这种价值的积极传播和发展者。 这些国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澳大利亚、 加拿大、 新西兰等 国。第 四种是 “价值的 创造者 ”。这 些国家并 不单纯 是贡献 价值，而且 在全球的价值体系中制造和输出价值，美国和部分西欧国家是典型的这类国家。如 果 中 国 是 一 个 中 小 国 家 ， 我 们 根 本 不 需 要 讨 论 价 值 的 创 造 和 输 出 问 题 。 因 为中小国家只需要学习和选择世界的主流价值， 将其 “内化” 为自身的观念和信 仰体系就行。 问题是中国是个大国、 是一个有可能成为 “全球性大
13、国” 的崛起中 国家。 从 17 世纪的“英国崛起 ”、到 19 世纪末 20 世纪的“美国崛起” ，这两个 历史的案例让我们清楚地看到， 如果我们没有能力、 眼光和条件创造和输出价值， 不能引导世界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创新和发展， 不能在这些创新和发展的基 础 上 拥 有 话 语 权 ， 中 国 就 不 可 能 重 回 世 界 的 权 力 巅 峰 。我 们 到 底 要 不 要 输 出 价 值 ， 或 者 是 建 立 什 么 样 的 价 值 观 ， 从 国 际 关 系 的 历 史 上， 说到底跟战略目标关系， 跟未来的发展有关系 ， 更与我们怎么同世界进一步 融合有 关。 一个中等国家不需要
14、关心价值问题 ， 关心的就是随波逐流 、 跟着人混 就可以了。 韩国是最典型的。 作为传统的亚洲国家 ， 韩国已经是全亚洲国际化程 度 仅次于新加坡和香港的国家。 很大程度上这得益于韩国集中精力 、 朝野一致向 美国学习。 但是中国或是俄罗斯， 不可能在价值层面跟人混 ， 一定要有一个清晰 的 价值定位才能表明你究竟是国际体系中什么样的大国， 是一个在全球权力 和财 富结构 中处于什么位置的大国。 所以， 今天的中国是不是要输出价值的问题， 说 到底 是中国想成为什么样的国家的问题。 我们是中小国家就跟着混 ， 如果满足于 做一般的大国也要跟人尽可能的协调， 如果想要成为美国一样的全球性 、
15、主导性 大国， 价值建 设和价值输出是国家实力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 因为中国 如 果 做 不 到 ， 就 不 可 能 是 一 个 真 正 有 生 命 力 、 能 起 主 导 型 性 地 位 的 大 国 。没有制度的改革和创新、就不可能有“中国价值” 今天到底有没有 “中国价值” ， 我的看法是我们根本还没有培育和发展出 “中国价值 ”，也就谈不上思考如何去输出“中国价值” 。从 1978 年 党 的 十 一 届 三 种 全 会 提 出 改 革 、 开 放 以 来 ， 30 年多年中国的崛起 如果放在与世界关系的坐标上， 那就是中国首先通过改变自己 、 然后开始影响世 界 、 并 逐
16、步 改 变 世 界 。 问 题 是 ， 中 国 改 变 自 己 的 过 程 结 束 了 吗 ? 可 以 肯 定 的 是 ， 迄今为止， 中国人改变自己 、 改变观念、 改变体制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 。 中国 的今天依然还在过渡、 依然还在转型 。 正如哈佛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 麦 克 法 夸 尔 所 提 出 的 ， 中 国 从 1949 年以来一直在转型，这一漫长、曲折和艰难 的转型过 程，远 远没有 结束。 “中国转 型”是 真正认识 中国现 状和未 来的钥匙。 1949-1979， 中 国 人 在 意 识 形 态 的 主 导 下 ， 形 成 了 一 整 套 以 “造 反 者 ”为
17、核 心 的 价值体系。 这不仅决定了中国的国际行为 ， 也主导了中国人自身的经济发展战略 ， 以 及 人 与 人 之 间 的 社 会 关 系 。 改 革 开 放 开 始 了 中 国 从 意 识 形 态 主 导 的 内 政 与 外 交， 过渡 到以 “经济建设为中心” 与 “和平发展的世界主题 ”为中心的内政外交。 问题是， 什么是 我们真正能为之骄傲的制度形式和运行规则？毫无疑问 ， 今天的 中国 正处在新 、 旧之间、 过去的中国与未来的中国之间的过渡时期。 中国的制度4创新和规则创新还远远没有结束，中国的制度转型和价值重建的转型还在延续， 中国的转型还远远 没有完成。 无论是在政治层面还是
18、在社会层面， 我们都需要 建 立 新 的 制 度 和 价 值 。今天中国的制度和模式远远没有定性，依然处在 30 年多年来深刻而又痛苦 的转型过程。我们要转到什么样的未来？民主宪政之类的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 加速 改革 ， 将今 天越来 越泛 滥的政 治权 力装进“笼 子” 、让公 权力至 少有 法律 与 民 意 的 约 束 ， 让 权 力 运 行 的 机 制 至 少 有 广 泛 的 公 众 参 与 ， 让 政 治 与 商 业 利 益 的 再分 配至少 保证“机会 的公 正” ， 这 是 我们可 以 实 现的目 标 。 例如，如 何让民 意 代 表 专 职 化 、 让 国 家 预 算 公
19、开 化 、 让 政 治 体 制 廉 洁 和 高 效 化 。 至 少 ， 中 国 今 天 的 政 治 体 制 必 须 往 前 走 。 中 国 今 天 既 不 是 人 治 ， 也 不 是 法 治 ， 而 是 非 常 典 型 的 官治 。 如 果 官 员意志和 权力 就意味 着“绝对真 理” ， 那 么， 这正是扼 杀可 以创 造 出 “中 国 价 值 ”的 最 大 因 素 。 改 革 开 放 以 来 ， 我 们 解 决 了 不 少 问 题 ， 但 也 制 造 了 许 多 新 问 题 ， 新 的 问 题 可 能 比 解 决 的 旧 问 题 还 多 。 一 个 稳 定 的 制 度 和 程 序 的中国新
20、体制，至少现在还没有找到。对 “中 国 价 值 ”必 要 性 的 讨 论 ， 应 该 首 先 从 制 度 创 新 、 社 会 创 新 和 观 念 创 新 入手。单纯的 GDP 增长，事实上是无法催生出真正的“中国价值”的，更不会 因为有了 GDP 的“世 界第二 ”，就自然产生“中国价值” 。中国如果无法完成制 度 转 型 ， 既 缺 乏 道 德 束 缚 ， 又 缺 乏 时 代 主 题 ， 更 不 会 有 基 于 自 由 、 竞 争 、 参 与 和 正义基础之上的 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的价值创新。 从历史来看， 一个 主导大国的 价值 通常由三部分组成， 一是 “传统价值” ， 二 是 “时代价
21、值 ”， 三是 “创新价值” 。 中国人从 来就不 缺乏丰 厚的“传 统价值 ”，在 今天这样 的竞争 时代， 制度创新能 够让中国 人兼具 “时代 价值” 。 但 中国 人能创 造一个什 么样的 “创新 价值”？这 取 决 于 我 们 能 在 今 天 的 世 界 舞 台 上 究 竟 能 提 出 什 么 样 的 能 代 表 世 界 前 进 方 向 的 观念、 主张和看法 。 美国人讲人权自由， 你可以批评说这是美国人往自己脸上贴 金， 美国人在人权问题上也常常搞双重标准。 或者 ， 美国也是在为自己的霸权主 义寻找道德的制高点。 但人权确实让美国找到了可以向世界输出、 并在二战后的 国际关系
22、实践中 得到了 普遍认可 的“软 权力” 。 美国 今 天的强 大不仅 是物质的， 同 时 也 是 价 值 领 域 的 。 美 国 的 “人 权 和 自 由 价 值 ”在 1945 年之后走向了世界，至少， 美国人为世界政治注入了清新的自由与人权的价值因素。 美 国的 人权 外交 确 实 对 国 际 关 系 发 挥 了 没 有 任 何 国 家 可 以 取 代 的 影 响 。 今 天 的 中 国 ， 是 否 具 有 “普世 价值 ”还 是一个争 论性 的问题 的时 候， 在 美国 和欧洲 已经 成为价 值的 “输 出 者 ”许 多 年 之 后 ， 中 国 今 天 更 需 要 做 的 ， 不 是
23、简 单 地 在 中 国 的 传 统 文 化 中 去 翻 找 能 “拿 得 出 手 ”的 东 西 ， 而 是 首 先 需 要 在 美 国 和 欧 洲 面 前 ， 继 续 学 习 如 何 接受、培育和信奉价值。在 我 们 还 没 有 一 整 套 相 对 成 型 、 而 且 内 在 核 心 范 式 清 晰 可 辨 的 制 度 实 践 之 前，我们 就没有 什么“ 中国价 值 ”， 我 们谈输 出价值更 是一种 奢侈。 我们到底能 输出什么，什么是别人能感兴趣的，什么是我们能说服自己，什么是有生命的。 在中国能 真正体 制转型 进入一 个 相对稳 定成熟 的社会之 前， “价值” 的探讨 是让 我 们 加 速 体 制 变 革 的 动 力 。（作者：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