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津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从西方到东方大江健三郎存在主义之接受与嬗变姓名:邓国琴申请学位级别:硕士专业: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指导教师:孟昭毅;甘丽娟20080401摘要大江的文学道路,起步于萨特存在主义对他的影响,但他的文学,并不是西方存在主义的东方版,他对存在主义的借鉴,经历了一个从主动接受到积极消化进而对其进行超越及至升华的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大江文学创作的最初十年,亦即其以奇妙的工作登上文坛到顶峰之作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的发表,这一时期是大江存在主义之接受与嬗变最为重要的阶段。这十年,正好完成了他走上文学道路,摸索自己的文学表现形式,历经探索失败后重新确立自己的文学方向,形成独特文学思想和方法
2、的过程,而此后的所谓风格、主题的变化,则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这十年的创作细分可划为三个阶段:一为第一阶段,为第二阶段,一为第三阶段。大江第一阶段的创作还处于对萨特存在主义的模仿阶段,主要描绘人们在闭塞状态下求生存的荒诞生活,作品明显流露出一种悲观虚无的情调。大学毕业,其创作进入第二阶段。大江健三郎开始以现实生活为素材,表述他对萨特存在主义的新理解。他以“性”为切入点,反映了当代人在工业文明对人极度异化之下,力图摆脱社会对人的压抑和束缚、凸显个人存在的社会心理,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年,脑残疾儿子的降生及对广岛这个首次遭受核武器摧残的城市的再次访问,促使大江把个人的不幸和人类的苦难结合在一起,引
3、发出宏大的“共生感”,其创作由此进入第三阶段。以个人的体验为锲机,他将所接受的存在主义理念融进了他对日本文化和现实生活的全新体验中,表现出了对萨特存在主义的超越。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便是这一时期创作的最好总结。此后,大江始终立足于边缘,以强烈的边缘意识观照其创作。他把内心痛苦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出发点,致力于揭示当代社会的人生存的本质意义,探索人生存选择的理想的可能方式,努力挖掘东方生存哲学的底蕴,探寻一条重建失落的精神家园的道路。最终,无论在哲学思想或是文学艺术方面,他都实现了对西方存在主义的超越和改造并进行了进一步的升华,形成了大江独特的东方式存在主义,也使得其文学大放异彩,显示出独特的魅力。关
4、键词:大江健三郎存在主义边缘意识想象力战斗的人道主义超越和升华心,柚,砀聆缸酊记肋睹免施跖胁,恕口厂饶搬勿以矗,砸,册,肋,:,;,如:,的, 伽,【 ,【“”,瑚玎口脚诃以张口心,加以彻小厂髓触尹】勿以】弛, ,加【:沁;锄;酉;导言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在他自作的年谱里曾说:“我在大学里因读萨特的作品而从事文学。在对于作家本人文学是什么中又说:“作为学法国文学的学生,我主攻萨特。萨特给了我思考文学的各种社会功能性的方法。而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辞也指出:“人生的悖谬、无可逃脱的责任、人的尊严这些大江从萨特获得的哲学要素贯穿作品的始终,形成大江文学的一个特征。”可见,大江的文学道路,就是起步
5、于萨特存在主义对他的影响。而在大江健三郎的创作生涯中,萨特的存在主义给其的影响是巨大的。徜徉于大江文学的长廊,我们也不难发现,始终有强烈的存在主义相伴左右。然而,这种存在主义却不是萨特的翻版,而有着显著的民族化特色。大江健三郎的存在主义,始自于对萨特存在主义的学习和借鉴,并经过了一个由接受到消化进而对其超越的过程,完成了从西方到东方的嬗变,最终形成了其东方式的存在主义,形成了大江特有的一种话语方式。一、存在主义的接受与边缘意识的形成存在主义是产生于现代西方世界的一股影响深远的文化思潮,它是帝国主义时代资本主义文化遭到深刻危机的产物。进入二十世纪,它以对理性主义哲学的逆反和对个体存在的强调,使影
6、响超出了哲学范畴,并在文学领域形成了现代派文学的一个重要流派。日本是东方传播存在主义并接受存在主义的影响最早最深的一个国家。早在明治三十年代,存在主义就传播到日本。“在日本,关于尼采和克尔凯郭尔的真正研究始于大正时代()。大正年(),和过哲郎出版了专著尼采研究,为日本的存在主义研究拉开了序幕。“截止年,克尔凯郭尔、尼采、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马塞尔、萨特的全集、选集或专著几乎都被译成日文出版。”二十世纪年代后期和年代,存在主义思想在日本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当时下是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惨败后的废墟上重建家园的时期,同本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领域由于战败的巨大打击,特别是广岛、长崎遭受的原子弹爆炸这
7、一毁灭性的打击,使日本国民心罩埋下了深重的阴影。美军占领下的军事管制及同美安全条约的签订,更加剧了日本社会的动荡不安。在这急剧的历史转变过程中,人们普遍感到无所适从,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找不到生活的出路。随着战后同本人民精神上的沉重苦闷,在一种极端的惶惑和孤独中,人们急于找到一种宣泄孤独、走出惶惑、排遣苦闷的方法,这就为存在主义的诞生提供了适宜的思想土壤。值得注意的是,从影响的广度和深度上看,法国的存在主义,特别是萨特的观点在战后日本占居首位,哲学界、文学界以及知识界的各个阶层乃至一般大学生(例如大江健三郎)无不对萨特抱有兴趣。这首先是因为法国存在主义的特点在这罩起作用,即它把对现代资本主义社
8、会的批评同探索社会发展的前景结合起来;其次,法国存在主义思想不仅通过抽象的哲学思维,而且还以更通俗易懂的文艺作品的形式,对日本的社会意识产生了影响;最后,法国存在主义的著作首先是萨特的著作,在形式上是无神论的,摆脱了纯欧洲基督教的教条。因而与性质上有明显区别的东方传统的文化和社会思想比较吻合。大江健三郎是在年代作为青年作家登上文坛的,与同时代的其他青年一样,少年时代在军国主义教育下形成的世界观随着日本二战失败的投降而彻底崩溃。当时,日本文化正处于微妙时期。由于太平洋战争,同本把自己置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既是一个侵略者,对周边国家犯下了严重的罪孽,又是一个战败国,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核灾难的受
9、害者,在日本国民心里埋下了深重的阴影;它位于亚洲,在亚洲国家中却显得很孤立:它试图全面向西方开放以实现现代化,却得不到西方世界的理解,并成了美国的占领国。大江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一种“把国家和国人撕裂开来的强大而又锐利的暖昧。”“在我进入仿效纳粹德国而建立的被称之为国民学校的小学那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了。十岁时,我迎来了战败。因此,我的少年时代的前半期实际上是处于超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之下的。当时,对于我这位少年来说,天皇是神,为了天阜如何勇敢地去死便成了我的最为重要的人生课题。然而战争结束后,这一切却完全倒转过来,同本全国都丌始施行民主主义教育。就在这个时期,我度过了少年时代的后半期。在我的印象中,
10、战时的日本是个在世界上处于孤立,并被从外部封闭起来的国度。”不过,当时的大江健三郎尚未具备这等认识,他还只能与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咀嚼着这种痛苦的撕裂感。当时的日本人生活在美国的占领下,经济又没有恢复起来,所以普遍具有一种朦胧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消解的积怨。在失去生命的重心而重新寻找自我价值的过程中,许多人迷失了方向,以至于出现了彻夜在书店前面排队购买萨特作品的情形。他们渴望建立一种新的道德观念。而作为一个具有强烈的民族情感的青年大学生,大江不甘于如此默默地忍受,他在寻找一种思想,一种能够帮助他认清本国文化的现状、并能使他乃至国人重新振奋的思想。于是,他就将目光投向了西方。在大学的低年级时,大江大
11、量地阅读了加缪、萨特、福克纳等人的著作,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萨特的身上。因为萨特存在主义思想中有关世界存在荒谬性的描述、有关自由选择积极的价值取向以及人道主义的精神内核等等,与大江内心深处对于日本文化的体验和焦虑一拍即合。所以,大江健三郎在东京大学选择了法文专业,并开始直接阅读萨特的法文原作。他大学毕业论文的题目就是论萨特小说中的形象。岁时,大江还趁赴欧洲旅行的机会,专程前往巴黎拜访了他仰慕已久的、心中的偶像萨特。可见萨特不仅是他文学上的导师,俨然是他的精神领袖。以接受萨特存在主义为契机,大江健三郎形成了他独有的文学观:边缘意识。边缘,即边沿,指物体的外缘;而意识则指人的头脑对客观物质世界的反
12、映,是感觉、思维等各种心理过程的总和。“边缘意识”即是人从事物的周边、外围去认识、感受和把握事物,由四周到中心进行思维的一种心理过程。大江健三郎正是以这样一种认知方式来进行其文学创作的。大江健三郎的边缘意识,主要来自于他“个人的体验”,而这种体验,又与存在主义不无关系。二战后,天皇制崩溃,对于往昔深埋在民族意识罩的信仰的丧失,使不甘寂寞的心灵产生惶惑。对于经历了战争时期及战后生活的大江来说,忧郁感、覆灭感和灾难感等时代的标记在他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这就是他早期接受存在主义影响的土壤基础。而反过来,对于存在主义的接受,也给了他以新的认知生活的方式。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是一种生活哲学,关注和讨论的是
13、人在世界中的处境问题。萨特的存在主义认为,“他人是地狱”,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虚无的,存在是无目的的,虽然人的本质、人的意义、人的价值可以由人自己的行动来“自由选择”,然而选择的后果是无法预测的;因此,选择是恐惧的,人生是痛苦的,人的存在就是一场悲剧。受其影响,大江对人生的理解也是“存在就是受难”,于是,内心痛苦就成了他创作的出发点。大江经历痛苦的煎熬,对痛苦有深刻的体会。他岁丧父,童年和少年是在战争和国外占领军欺凌下度过的。在经历了丧父的切身之痛和同本战败的民族痛苦之后,面对战后社会的混乱局面,人际关系之间的疏离,大江充满了紧张和不安。他要用文学倾诉内心的痛苦,抒发人间的不平,表达善良人的美
14、好愿望。大江是一位对于当今人与人互相疏远表现出最强烈焦虑的文学家。他要设立一个改变现代人互相疏远的杠杆支点,哪怕只是童话中的想法。而故乡小山村口传神话般的故事始终在他的生命里显示出重要意义并最终促成了他泛神论式的自然观和本传统的“部落观”的形成,于是,他将目光转向故乡的森林峡谷,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描写“山村”的部落式生活来与战后的社会结构相对立,初现出大江边缘意识的端倪。二战后,日本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都呈现出与战前不同的景象,促使大江去进行思考。他看到,“日本的现代化,被定性为一味地向西欧模仿,而日本却位于亚洲”。由于地理位置的远离,空间上的障碍,“面向西欧全方位开放的现代日本文化,却并没有
15、因此而得到西欧的理解,或者至少可以说,理解被滞后了,遗留下了阴暗的一面。从这点上说,在世界范围内,日本只是处于边缘地位。即便是在亚洲,日本也未能进入到活动的中心。因为日本是个岛国,本身就处于亚洲大陆的边缘,而且由于“暧昧的进程,使得日本在亚洲扮演了侵略者的角色”。这样,“在亚洲,不仅在政治方面,就是在社会和文化方面,日本也越发处于孤立的境地。”而对作家来说,他的出生地四国岛,则又位于日本本土的边缘。于是,地理位置与中心远离,政治、文化上所感到的孤立,让大江感到痛苦,从而引发了他对社会文化结构的新认识。他要寻找一种新的方式去重新认识和把握世界,去排遣心中的痛苦,去抒写他对国家、对民族的眷恋之情。
16、凭借着对故乡森林的偏爱,他发现了异文化共存结构,看到了位于边缘的与天皇中心的主流文化的绝对性和单一封闭性相对的森林村庄文化的多样、丰富、开放的生动形态。这一发现,给他的认识注入了新的特质,他因此而提出“边缘概念,标志着大江边缘意识的真正形成。社会的急剧变化,民族的苦难,已使得大江感到痛苦和迷惘,而脑残疾儿子光的诞生,无异于雪上加霜。但幸与不幸是结伴而行的,残疾儿子的降生使大江幸会了能够牵动他感觉系统的“客观关联物”(艾略特语),使他那由哲学意识支配的审美经验里又溶入了一个可以谛视人类“生与死”的崭新的“个人体验”,并将这种体验加以延伸,括及原爆致残者,发掘出一种人类的“宏大共生感”。因此,他不
17、仅仅是在地理学的意义上提出“边缘”这个概念,更重要的是从社会文化结构的视角为“边缘”定位,努力创造出真正立于边缘的人的模型。所以,在透视世界、揭示社会矛盾时,不论是在地理位置上,或是在社会文化结构中,大江健三郎总把自己的视点定格在与统治中心、中央秩序和主流意识文化相远离或背离的地方,即“边缘”上,以独特的思维方式去认识和把握世界,在作品中表现出一种异于传统的、独具气质的思想倾向,这就是大江小说的“边缘意识”。它既是大江从边缘出发把握社会本质特征的艺术手段的思想再现,也是大江看取与表现生活的习用视角。这种“边缘意识”,是在存在主义的影响下,在社会现实的比照下,加上大江自身深刻而痛苦的体验,最终形
18、成的一种认识世界、表达理想的方式。也正是这种边缘意识,使得大江最终实现了对萨特存在主义的反拨,走上了向传统回归的道路。二、接受中的模仿:再现现代人类的困惑与不安大江健三郎深得萨特存在主义的精髓,他从阅读萨特的作品开始他的文学创作,深受萨特存在主义的影响,他在文学中表述着存在主义的深刻思想。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是一种生活哲学,关注和讨论的是人在世界中的处境问题。萨特存在主义哲学提出了三个基本原则:其一是“存在先于本质”,即先有人的存在,然后彳有人的善恶、人格的高低;所谓存在,首先是“自我”的存在,是“自我感觉到的存在”,我不存在,则一切都不存在。其二是“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认为在这个“主
19、观性林立”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必然是冲突、抗争与残酷,充满了丑恶和罪行,一切都是荒谬的。而人只是这个荒谬、冷酷处境中的一个痛苦的人,世界是一种异己的力量,给人的只是无尽的苦闷、失望、悲观消极,人生是痛苦的。穷人是如此,富人也如此。其三是“自由选择”。这是存在主义的精义。存在主义的核心是自由,即人在选择自己的行动时是绝对自由的。它认为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自由,面对各种环境,采取何种行动,如何采取行动,都可以做出“自由选择”。“如果存在确实先于本质,人就永远不能参照一个已知的或特定的人性来解释自己的行动,也就是说,决定论是没有的人是自由的。人即自由。”萨特认为,人在事物面前,如果不能按
20、照个人意志做出“自由选择”,这种人就等于失掉了个性,失去“自我”不能算是真正的存在,人存在的本质在于自由,自由是人的存在的真正价值的集中表现。萨特的存在主义文学是其哲学思想形象阐释,它的中心命题就是“自由选择和“介入说”。大江的文学创作是在东京大学学习期间,接受萨特的存在主义影响起步的,并尝试着以存在主义文学的命题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进行文学创作。他早期的多部作品,表现出对萨特的学习和模仿。(一)监禁状态下的人类生存描写人被监禁的生存状态,是存在主义文学的滥觞。存在主义认为,世界是冷漠的,充满了敌意。存在就是荒谬和痛苦,因为生命只是偶然。虽然萨特宣称存在主义是人道主义,但是存在主义者并不
21、关心个人的生命是否有价值、有意义。在存在主义看来,人的一生是由无数个瞬间存在组成的。自我实现有种种可能性,它无法预测和把握,人永远处于一种不安定状态,时时感到自己的有限性和不确定性。在日常生活中,人由于失去了个性,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通过苦闷意识的震动,才能切实感到自我的存在。因而,苦闷、厌烦、忧郁和绝望、孤独、恐惧、死亡成了存在主义哲学研究的根本问题。秉承存在主义的理念,大江健三郎在早期的作品中极力去表现监禁状态下呶人类生存。大江曾在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死者的奢华的后记中自言:“被监禁的状态、被封闭的墙壁里的生存状态”构筑了他早期文学世界。一般认为,奇妙的工作、死者的奢华自不待言,别人的脚、
22、饲育、人羊以及拔芽击仔等作品,也都是这一主题的各种变奏。奇妙的工作和死者的奢华()是大江健三郎最初两部引起文坛广泛关注的作品,阅读这两部作品,存在主义的影响跃然纸上,是在萨特恶心的影响下创作的。萨特在年提出“存在”即“自我”,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是矛盾的,而不是息息相通的。他在剧本禁闭中说:“他人就是我的地狱。”人活在世上只有孤独、失望、厌恶和被遗弃的感觉。二战后的同本,传统的价值体系被颠覆,整个社会处于思想的混乱状态,年轻的大江健三郎下在寻找一条突破本民族文化窘迫状态的新出路,也就是正在寻求对周围世界的存在主义的感知,恶心给了他很重要的启示。这两部作品的情节都很简单,内容也相似。奇妙
23、的工作写大学生的“我看到医院的招工启事后,来到医院帮助屠夫杀实验室养的条狗。死者的奢华写作为大学生的“我”来到医院做临时工,帮助搬运长期储存在地下室的用于解剖的尸体。两项工作都能引起人生理上的恶心:杀狗时要趁狗尸骨未寒时剥下狗皮,“我”和女学生拖着要洗的狗皮,“狗皮上的脂肪很厚,带着血污,看起来沉重而黏糊糊的,宛如一件被弄得湿淋淋的外套”。所搬运的尸体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中,由于长期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肌肤肿胀:浸泡在浓褐色液体里的死者们,胳膊肘纠缠着,脑袋项撞着,满满地挤了一水池。有的浮在表面,有的半沉在水中。他们被淡褐色的、柔软的皮肤包裹着,保持着坚硬的不驯服的独立感,虽然各自都向内收缩着,
24、但却又互相执拗地摩擦着身体。他们的身体几乎都有着难以辨认般模糊的浮肿,这使他们紧闭的眼睑的脸庞显得更丰腴。挥发性的臭气激烈地升腾,使紧闭的房间里的空气更加浓重。这样的工作不用说去做,即使看一眼也会恶心的,而作为大学生的“我却做了。做的结果出人意料没有任何报酬。杀狗杀到一半时,警察发现中间人是一个投机商,出面制止了这项工作。我非但没得到报酬,连狗咬伤的医药费都要自己出。搬运尸体时,由于管理员的失误,还要连夜加班把搬错地方的尸体再重新搬到车上。可见,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没有任何意义。人对自己的命运无法预测,人仅能借助于感官上的恶心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只能是懦夫式的“自由选择”。存在主义这一命题在
25、大江健三郎初期创作中得到了具体真切的演绎。两部作品都反映了“被监禁”这一主题,这是大江健三郎初期作品所坚持反映的主旨。描写被监禁在美军统治和日本强权政治这双重厚墙壁中的日本青年的徒劳与绝望。在奇妙的工作中,首先是作为动物的狗处于被监禁、被封闭的状态里,让具有主体性的人大学生“我”去体会这一切。条狗也许是因为被围在矮墙中饲养了一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个个都很老实,丧失了见人就咬的习性。生活在当代的日本青年也苦恼于个性的丧失,如这些狗一样坐以待毙。死者的奢华中的“我”更是直抒胸臆,“现在可是真正的监禁状态呀”。在强大的美国面前,日本只能低头。对民族意识极强、血气方刚的同本青年来说,无疑是一沉重的打
26、击,同时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屈辱。他们想有所作为,改变眼前的一切,想找到一条摆脱困境的出路,结果往往一事无成。而最直截了当地表达“墙壁意识”的是别人的脚:我们在粘液质的厚厚的墙壁中生活着。我们的生活与外部完全隔绝,处在不可思议的监禁状态,但是我们却绝不食图逃跑,也不热衷于打听外面的信息。可以说我们没有外面的世界。我们在墙壁里过着充实、愉快的生活。这部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对被监禁状态的自觉与无奈,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大江健三郎之所以反复描写这种“墙壁意识”,乃是由于他对社会现状的不满。在他看来,自己所处的社会犹如一个封闭的实体,四周都是“墙壁”,而自上而下的强权政治和美国军队对日本的占领等则是“墙壁
27、”的内涵。这种意向可以从他年发表的小说里得到证实。获得第届芥川奖的短篇小说饲育写的是战争期问一个黑人士兵因飞机坠毁而降落山村的遭遇。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稚气未脱被村长谑称为“青蛙”的农村少年,他在给黑人士兵送饭的过程中逐步消失了防范意识,与村里的孩子们逐渐喜欢他,亲近他,把他当成伙伴,这不寻常的友谊在作者的笔下充满了诗意。然而,好景不常,不久村里便接到上级命令,要把黑人送到县里去。黑人士兵惊恐中竟“恩将仇报”,把“青蛙”作为挡箭牌拒捕。父亲急中生智,用铁砣将黑人士兵杀死。主人公被吓得大病一场,陷入一种病态的恐惧心理中艰难挣扎着。这表明村里人和黑人的友谊只能维持一段时问,一碰上“墙壁”就会被粉碎。
28、而中篇小说摘嫩芽打孩子中,也表现了类似的思想。逃兵意识到他们的自由是有限度的,是被限制在“墙壁”之内的;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逃兵的认识是正确的,他们果然为这有限的自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说明人们在强权面前是无能为力的,在“墙壁”面前是会碰得头破血流的。如果说这两部作品是将日本国内自上而下的强权统治视为“墙壁的话,那么短篇人羊则显然是把美国军队对同本的占领当作“墙壁”的。人羊是一篇带有政治色彩,渗透着存在主义哲理的佳作。驻日美军在公共汽车上同几名日本妓女狎昵,并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同本平民百姓,而车上的日本乘客却有如任人宰割的绵羊,一派逆来顺受的样子,袖手旁观,无人挺身而出。而其中的细节描写读来更令
29、人心悸:外国兵反复唱着一支像童谣似的简单歌曲。犹如打拍子一般,一下一下地拍打我那因为寒冷已经开始麻木的屁股,并且不断地笑着。“打羊,打羊,啪,啪!”他们兴致勃勃地用外国话反复唱着,地方腔调很重。“打羊,打羊,啪,啪!”我们不难想象,作为一个具有强烈民族意识的作家,作者是怀着怎样的愤怒叙述这个故事的。在大江健三郎的初期创作里,“徒劳墙壁意识处于主导地位,因为“墙壁”意识产生了“徒劳”意识,“徒劳”意识则加强了“墙壁”意识,二者互相作用。人生活在“墙中,一切行为都是徒劳的,这无疑会让读者深刻感受到世界的荒诞,存在的虚无。但是,大江健三郎创作的初期对于萨特存在主义作品还只是简单的模仿,“高中生的我的
30、创作不过是竭力模仿萨特式,不能十分准确地把握对象,得到的仅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而随着生活的不断深入,萨特存在主义对大江健三郎又产生了新的影响。(二)现代人类的危机大江健三郎毕业之后走出校园,开始真正地接触社会,了解现实,对现实社会也有了新的认识。他这一时期的创作仍以存在主义为基础,来表达他对现实的不同理解。世纪年代,德国哲学家胡塞尔在一次关于欧洲人性危机的著名演讲中,批评现代文明的发展把人推入一条专门化训练的狭窄隧道,从而看不清作为一个整体的世界,也看不清自己,于是就陷入胡塞尔的学生海德格尔所称的“存在的遗忘”。胡塞尔的演讲作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那时的世界经济恐慌泛滥,纳粹势力崛起,人类文
31、明岌岌可危。他指出,危机的爆发并非偶然,而是文艺复兴以来欧洲文明发展的片面倾向所导致的。而捷克当代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则指出,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在给现代纪元下“病危通知”时忽视了自塞万提斯以来的整个欧洲小说传统,并将欧洲小说精神描述为对“被遗忘的探寻”(米兰昆德拉:被忽视的塞万提斯的遗产),提出了小说家反危机的特殊作用。由于人类理性的隐患长期不被察知,小说的反危机功能随存在却被忽视了,直到世纪,前所未有的灾难降临世界,人性危机、文明危机才成为时代的强劲主题。世纪的文学,常常被称作危机的文学或“反危机”的文学,它是时代的社会历史危机与人类理性危机总爆发的体现。第二次世界大战将灾难推向极致。二战后,伴
32、随世界现代化进程,令哲学家和作家忧虑的危险并未消失。无论是作为整体的人类,还是作为个体的人,其生存都面临巨大威胁,同本自不例外。二战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进入年代后,同本已经走出了战后的贫困与混乱,社会相对稳定,经济开始恢复并告诉发展,但同时又面临新矛盾和新危机。资本主义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也使得社会对人的异化更加严重。青年人在同益富裕的物质生活中,精神却无所寄托、空虚焦躁。他们都把焦点转向自身,沉迷于孤独、焦虑等个体的内在体验,不再关注战后社会现实状况,陷入虚无、颓废的境地。大江此时创作的重心在于批判日本社会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的异化和扭曲,来展示出现代人类的危机。由于受到诺曼梅勒“二十世纪后半
33、叶留给文学冒险家的垦荒地只有性的领域了”的影响,他选取了一个特殊的角度,以性为切入点,展示现代人的不安与孤独,以及他们对社会的消极反抗。我们的时代和性的人就是此类作品的代表。其实早在这之前的作品中,大江在表现人的生存危机方面就已初露端倪。如短篇小说死者的奢华和奇妙的工作等早期作品,表现了战后成长的一代青年的普遍精神状态:年轻的主人公们心中弥漫着孤独、焦虑以及人生的徒劳、单调和无意义等感受。而到了我们的时代、性的人、日常生活的冒险和哭号声等中长篇小说中,主人公原有的那种空虚、孤独、困惑和无所适从演变成严重的生存危机。这种危机所围绕的核心便是“日常生活”。如前所述,在日本经济逐渐恢复之后,物质生活
34、日益丰富,而人们的精神生存领域却受到威胁。都市化使人口越来越密集却又彼此孤立、不能沟通;而现代工业文明、城市文明带来的模式化和批量化的复制增殖对个体生存造成威胁,人的个体存在越来越微不足道。这使大江笔下的主人公感到痛苦、焦灼和绝望,但他们却不甘心于此,力图去证明自己的存在。而随着同本的战败,美国对日本的占领,意味着日本已经失去了自主权,也意味着日本人失去了作为“政治的人而存在的资格。于是,“性”作为一种生命中更本能的存在,凸显了出来,他们只能靠“性”来确认自己,靠“性”来比喻贬低现实。因此,“性冒险”就成了他们生活的主题。大江笔下人物的“性冒险”具有以下特点:一、他们虽有粗野、直露、怪癖、频繁
35、的性行为,但其根本目的或动因却不是性欲,而是一种广义冲动的宣泄。二、这些行为对社会日常具有强烈的挑战性。比如性的人主人公有意同一个政客的妻子“通奸”,使他生出“嫉妒的角”然后自己则象斗牛士般与这位发怒的政客嬉斗。三、他们把性行为当作一种思想探索、哲学思考的方式。大江健三郎笔下的“性”包含着深刻的社会内容。奥野健男曾这样说过:“稍微留意一下充斥于大江健三郎小说中关于性的描写,就会发现他远远偏离了对性方面的关心,即使在描写性欲时,也根本不涉及异性性感的姿态和情感,也无对异性的憧憬和执着”,“在大江健三郎的小说中,性描述是主人公心理活动转折点出现的跳板,是小说的节奏”。在性的人、我们的时代中,大江健
36、三郎通过“性”这一手段,同时借助晦涩的情节、复杂的结构、纷繁的描写、形形色色的人物,描绘了当代社会中人们普遍的生存困境,执着地探索人生的本质意义。在这样一个时代,青年人如何活得像个人,如何恢复人性,如何确认自我存在,就成了大江健三郎这一阶段探讨的核心主题。年发表的小说我们的时代可以视作“政治和性”的文学创作的出发点,也是一部实验性作品。大江健三郎在动手写这部小说之前,可以说是牧歌式的少年作家,但从这部小说起,已经成为反牧歌式的表现现实生活的作家。另外,通过这部小说他还明确地决定了以“性”描写作为自己最主要的表现方法。他说:“我要强烈地刺激读者,让他们愤怒,让他们清醒,震撼他们,然后把这些普通的
37、人带到人性的异常之深处,所以我才用了性这个方法”。小说描写一颓废青年同一中年娼妇赖子的性关系,充满了荒诞的偶然性。主人公南靖男是大学法文系的学生,他的学习费用全部由赖子提供,赖子的生活以接待美国客人为主,经济来源主要由美国客人提供。后来,南靖男考取了公费留法,这是他一直梦想的。但因他向法国驻同使馆官员公开表示支持反法阿尔及利亚游击队,断送了赴法留学的机会。因此,他想到自杀,但又缺乏勇气,认为这个时代是一个充满自杀机会而又必须活下去的时代。二战后的日本是在美国的扶持下成长的,因此,二战后日本的模式也是美国化的。在美国的扶持下,日本的经济快速复苏了,在这种复苏浪潮罩,大江健三郎体味到了一种嗟来之食
38、的屈辱感。在强大的美国面前,日本变得惟命是从,日本民族的进取心、民族心消失殆尽,萎缩在美国巨大的阴影下,犹如阳痿的性器官,是“雌性的人”的国家,而美国则是伟岸雄健的大丈夫,是“雄性的人”的国家。日本屈从于美国,如牝性从属于强壮的牡性一样,从属于强大的雄性国家美国。虽然也有困惑不安,但还是在美国的羽翼下贪图享乐、委曲求全。“性的人国想发挥“政治的人”国那样的作用,就显得无能为力、凄惨滑稽。这样的社会现实给民族意识极强的日本青年带来了极大的困惑,使他们在屈辱中饱受挫折和徒劳的折磨。我们的时代的主人公南靖男就是在屈辱中生活的一个日本青年,对于自己的情人赖子所从事的职业,他无可奈何,因为这是他们维持生
39、活的一个必要手段,但是屈辱感还是挥之不去。“噢,您来了。靖男不情愿地握住伸出来的手。你这是要出门还是要散步?这句外国话不无滑稽地刺进南靖男的耳朵里。散步,我把自己的情人让给你这个混身长满金黄色硬毛的白种人,自己去黑夜里散步,在你得到快乐的时候,我要在街上像条狗似的乱窜,或者在小茶馆的角落里看书。赖予她在屋吗?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三个人一块喝点威士忌吧,怎么样?谢谢,町是我已经系好了鞋带。”简单的几句话把美国和日本的从属关系表现得一目了然。以南靖男为代表的日本青年所承受的屈辱让人难以启齿,加之同本经济的发展带来的人性异化让日本青年愈加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南靖男渴望在同情人赖子的交媾中找到自己安身
40、立命的依据,他一边进行快乐的动作,一边思考形而上的问题,结果发现自己仍然处在被人紧紧包围的状态中。他又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能取得赴法留学资格的论文上,可是又无法逃脱各种政治因素的纠缠,仍旧无法确认自我,陷入了精神阳痿状态。于是大江健三郎把“性”与同本被美国占领的现实联系在一起,通过“性”来揭示人的存在特征。因为“性”既是人的自然存在的依据,又是人的意识本质的动力,还浓缩着人与他者互为证明和占有的复杂关系。大江健三郎说:“主人公南靖男在同情人的性快乐和无能的反复中,思考着我们的时代青年,不可能具有积极意义上的希望,同时在快感刚萌芽时就枯萎。”从勃起与阳痿、坚挺与早泄的矛盾对立中,可以看出同本青年的进取意象已经完全被压抑,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无力涉足政治,无力振奋自己的精神。究其根源,是因为美国军队的占领使日本青年看不到希望,没有自豪感,由此可见,“性”是一种政治隐喻。年发表的中篇小说性的人依旧是对“性”的关注,不过,“性的人”的内涵有了更丰富的内容。作品由两部分组成,前半部分描写由出资组成一个“七人摄制小组”,去海村别墅拍摄一部由他妻子导演的表现地狱景象的先锋电影。而这一所谓的“七人摄制小组”不单纯是一个电影工作组,这七人在传统的社会关系下有着亲人、夫妻、朋友、同学、合作者的正当关系。但在海村别墅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