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质疑“荣苢”即“车前”中国农史(AgriculturalHistoryofChina)2008.2【学术争鸣】质疑“ 荣苜 “即 “车前兼论“ 茉莒 “是 “薏苡“游修龄(浙江大学农学院,浙江杭州 310029)【摘要】 诗经咏茉苣一首,历代注释家都释荞莒为车前草,虽然过去半个世纪中曾有个别学者指出羊莒应是薏苡,不是车前,但影响不大,至今学者,专家及字典,词书等都作车前读解.以前指出苯莒为薏苡的理由虽然正确,但嫌简略.特别是神话和文字源流方面的探讨缺乏.本文是就这一问题展开全面的陈述,希望荞莒不是车前而是薏苡的问题,有所澄清.【关键词】 诗经;茉莒;车前;薏苡【中图分类号】S 一 09;K03
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459(2008)03“0133-04诗经?周南八 茉莒(音 fousi),亦作苯苡(fouyi), 原文如下:“采采苯苣,薄言采之 ;采采苯莒,薄言有之;采采茱莒,薄言掇之;采采苯苣,薄言捋之;采采苯莒,薄言祜之;采采荞莒,薄言颧之.“这诗的结构很奇特,全诗共 48 字,其中“采采“ 重复六次 l2 字;“苯苜“重复六次 l2 字;发语词“ 薄言“(无义)也重复六次 12 字 ;“之“重复 6 次,共占去 42 字,只剩下采,有,掇,捋,祜,襁六字有操作意义.加上“采采 “双音词,是全诗的要害 ,即鉴别茉苜是否车前的关键所在 (详后).试先看近人对这诗的
3、白话语译:“采呀采呀那个采呀采,采呀采呀那个采下来 ;采呀采呀那个检起来;采呀采呀那个缕下来,采呀采呀那个怀里揣哟:采呀采呀那个大兜来哟.“网上有人写教案,准备给小学生上诗经课的,也对这诗作了语译,这里只录第一节如下:“采呀采呀,采苯苣呀 ,大家快些来采它 ;快快来采茱莒呀,收呀快些收起它.“古籍从战国时的诗毛亨传首次释苯苜为车前起,历经汉魏,南北朝,隋唐一直到宋代朱熹的诗集传,陈陈相因,都释茉莒为车前,引文从略.现代字典词书对苯苜的解释,如新旧版辞海,汉语大词典,新华字典等都释苯莒为车前(文字不具引.又,解释诗经植物,给予鉴定并附有车前图片的书如陆文郁诗草木今释(天津人民出版社,1957 年
4、),潘富俊,吕胜由诗经植物图鉴(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 年)等,更用图画或实物摄影照片揭示车前的植物形态.凡此,都进一步巩固了茉莒即车前的观点(见图 1o另一方面,笔者在上世纪 8O 年代北京国际科学技术史学术讨论会上 ,听一位香港药物学家的报【收稿日期】200803-18【作者简介】游修龄(1920 一),男,浙江大学农学院教授,已退休.李长之:诗经试译,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年,第 45 页.一133十四摹支告,其中提到诗经咏苯苜诗,他作为车前介绍.休息时,我对他说,有人认为茉苜不是车前,应是薏苡,他不屑一顾地答说:“当然是车前.“ 也不问主张茉苜不是车前有那些理由?由此可见,以茉苜
5、为车前草,已经到了毫无讨论余地,不必怀疑而固定化的程度.所以现代各种工具书都一无例外地跟着作车前解.虽然建国前闻一多和上世纪 50 年代宋湛庆两位都曾先后对古籍沿袭下来的以苯莒为车前提出质疑,并指出苯苜应是薏苡.闻一多的诗经通义是对诗经的各篇一一诠释,释茉苜不过是其中的一篇,全篇仅 800 余字,引古籍文献占去大部分,他个人的见解仅 400 来字,所以不可能展开充分的论证.宋湛庆的我国古老的作物薏苡一文重点介绍薏苡的植物学特性,分布,栽培历史等,其中首先涉及茉苜和薏苡的关系,他主张苯苜应即薏苡,但并非专文论证.因这类专业性很强的文章,阅读面窄,不为大众所知,故以莱莒为车前仍属压倒性的见解和定论
6、.闻一多和宋湛庆征引历代文献很详细,这里不重复摘录.因为本文所要讨论的不是这些古文献的正或误,而是针对车前的植物学形态本身,无法同采摘苯莒联系起来,一直为释车前者所误解和忽视.先从车前的植株形态看,和采摘茉莒的诗句形容严重不能合拍.车前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片从根部生出,卵形有柄,叶片伏地而生.夏天在叶问抽出花茎,长 1530 厘米,排列成长穗状花序,花后结小盖果(附图 1).图 1 车前叶片及穗李长之的译文是忠于原诗的,对原诗中关键的掇之,捋之,祜之,襁之等动作的理解也是对的,问题是拿来形容采摘车前对不上号.车前既可以采叶作蔬食,也可以抽穗后采穗供食或药用.叶片如此低矮,伏地而生,人必须蹲下来
7、摘叶,而诗句中形容的动作是人站着采摘的.即便专指采摘花穗,花穗也不过 153O 厘米高,人也得弯下腰身采摘.薏苡就没有这些问题 ,薏苡株高约12 米,和玉米,高粱近似,人可以站着采摘,诗句中的检起来(掇之),缕下来(捋之),怀里揣(祜之);大兜里放(襁之 )便都顺理成章了.更为严重的是,李长之的语译(历来注释如此)把“采采“ 当作动词“采摘“理解,译“ 采呀采呀那个采呀采“全错了 .“采“果然是动词采摘之意,但这里的双音词“采采“, 不是动词的重复采摘.动词采摘已经有采之,有之,掇之,捋之,祜之,襁之,何必再重复采采 12 次!采在古籍中还有茂盛,众多义,故重复“采采“ 是作形容词用 .如晋?
8、 陶潜荣木诗:“采采荣木,结闻一多全集? 古典新义 ?诗经通义“ 周南“,开明书店,1948 年,笫 121 页.宋湛庆:我国古老的作物薏苡,载农业遗产研究集刊 第二册,中华书局,1958 年,第 3340 页.一134质疑“ 莱苜 “即 “车前“根于兹.“南朝 ?谢灵运缓歌行:“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这两首诗中的“采采“都是文彩,光彩的意思.“ 苯苜 “全诗 “采采“共出现六次 ,是一再赞美苯莒种子 (果实)外壳的光彩注目,逗人喜受,因而妇女们一边高兴地歌唱赞叹,一边动手采摘.若是车前,则这种歌唱赞美变成无的放矢.茉莒或薏苡的名称,现代人比较陌生,换成薏仁米(简称薏仁),就家喻户晓了.薏
9、仁米者,薏苡果实脱壳后白色之“仁“(籽粒)也.薏仁米白如糯米,现在市场上到处有供应,除作粮食外,也还人药,薏仁米和糯米红枣煮粥,是有名的食补药膳,可治身体虚弱,易出虚汗.薏苡是一年生或多年生禾本科植物,株高和玉米高梁相近,株形也相似.自古至今广泛分布于北方和南方,古时到处可以采集,也可以人工栽培.薏苡属共有十来个种(species),最重要的有两个种,食用的称薏苡(Coixlacryma), 观赏用的称川谷(Coixagrestis).薏苡或川谷的外表都富有光泽,很引人注目和喜爱,特别是川谷的外壳含琏啷质,富有光彩,闪闪发亮,妇女们采来裂作成项圈,手镯等装饰品,应用最多的是佛教僧尼用来作念佛珠
10、.薏苡的花器构造和稻麦的小穗不同,它是单性花,夏秋间从叶腋开出雌雄花,雄花伸出于雌花之上,外表看起来象种子的顶上有根细尾巴.这可能是取名“薏“ 的原因.薏的原意是指莲心,即莲子中间的绿色两片子叶称薏.薏苡是形容它的子实中间有一条细如莲心的东西,伸出上面(见图 2).图 2 薏苡穗和籽实但薏苡是后起的名称,见诸东汉王充的论衡:“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日姒.离(音 xie)母吞燕卵而生岛,故殷姓日子.后稷母履大人迹而生后稷,故周姓日姬.诗日:不坼不副,是生后稷.“王充引所的这三个神话传说,是解释夏姓姒,殷姓子,和周姓姬的起源的.他们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不坼不副“. 古人称怀孕妇女产子为“坼副“,指
11、下身一定要开裂才能使婴儿产出 .但上面三位女性的产子是不经过“坼副“ 而生的 .因为她们是吞食薏苡,燕卵 ,踩踏“大人迹“(通常解释为熊的足迹)而得子的.王充举这些传说的例子,接下来不是宣扬而是驳斥它们都是迷信无稽之谈.王充是个难得的朴素唯物论者,无神论者,他的目的是要大家不去相信这种胡说八道,这是我们后人应该理解并给予肯定的.但是,也要指出,王充犯了一个错误,即混淆了迷信和神话传说的界线,视两者为同一事物.迷信要取缔,神话则宜保留.家喻户晓的戏曲白蛇传,说白蛇化成美女和许仙结婚,青蛇化成婢女服侍夫妻俩,推演出悲欢离合,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是神话不是迷信.古人对于男女交配授精的过程一无所知,因
12、为女子的卵和男子的精虫都非肉眼所能看到,所以交配和怀孕是没有联系的两回事.又因母系氏族社会,女方固定,男方则经常更换,相当于一妻多夫,生王充:论衡?奇怪篇,见诸子全书第六册,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年影印扫叶山房本.一135中回摹丈 20o8.3下的孩子,知母不知父.人们肉眼所能看到的只是妇女的肚皮渐渐大起来,最后产下婴儿.那末这婴儿又从何而来? 为了寻求答案 ,人们通过对周围环境事物的观察,最常见的现象是小鸟,小蛇之类都是从鸟卵,蛇卵破壳孵化出来的,对这种新生命诞生的现象,人们因非常惊异而崇拜,产生出一种联想,即可能是某个时候,女子偶然误吞下鸟卵之类,因而怀孕,产下婴孩.这是人类图腾信仰的
13、开始,图腾可以是植物的种子或果实,动物可以是鸟,蛇类的卵,哺乳动物则是身体的某个部分.王充所举的例子,包括了薏苡籽,燕子卵,熊足迹三类.苯苜在周书? 王会篇作 “桴苡“:“桴苡者,其实如李 ,食之宜子“. 孔注日:“食桴苡,即有身.“桴和茉同音,所以王会篇作桴苡.树木的外皮称桴,稻谷类的外壳称稃.树皮剥下来可以制作木筏,故桴亦作木筏解,也是浮的来源.稃是保护稻麦子实的壳,植物学学上称之为“内颖“ 和“外颖“ 本此 . 王会篇只是以桴为声符替换苯.这是古人随便使用同音通假的习惯.其实,严格地说,应该用“孚苡 “更理想,也不会因用桴表音而失去孚的重要含义.说文?爪部 :“卵,孚也.“段玉裁注引“
14、通俗文: 卵化日孚.“又,魏?张揖广雅:“孚,生也 .谓子出于卵也.“都说得很清楚 ,孚就是从卵里孵化出来的小鸟小鸡等小生命.孚字从爪,这爪象征鸟类孵化时身体蹲伏在“子“ 上 ,在甲骨金文中,孚字就“画“成脚爪下面一个“ 子“.子就是“卵“ 的方言 ,古代不少地方口语都称鸟类的蛋为子,如晋?郭义恭广志说:“ 蜀名梅为撩(1ao),大如雁子.“所谓雁子即雁蛋.现在不少地方还称“鸡蛋 “,“鸡卵“为“鸡子“.闻一多认为茉苜和胚胎同源,甚是.试加演绎:古籍“苯“亦可写作“苤“;“ 胚“亦可作“;苜去草头后之吕,上半改写成“厶“,便成“台“.故“ 苤苜“去草头,换从“月“(肉)旁,即从植物之幼胚,转为
15、动物之“ 胚胎 “.古人认为植物的“怀孕“(授粉)和动物的怀孕是一样的 ,所以两者可以在植物和人体间转移.又,桴旁之“孚 “是鸟卯孵化 ,已如上述;“苜“是植物之“胎“, 把二者联系在一起,“茉(桴)苜(苡)“,即后世的“胚胎 “.故“禹母吞薏苡而生禹“包含着从吞食薏仁米变 “胚胎“全过程的一个缩影,个中蕴藏着植物授精和人体怀孕互通的,富有浪漫的思考!诗经周南篇,收集的是周国的民歌,周国在雍州(今陕西北部)岐山之阳,故名周南.周南茉苜篇民歌涉及的历史,包括夏禹(姒姓),殷商(子姓), 后稷周(姬姓).茉苜篇“ 采采苯苜“是歌颂始祖夏禹的歌.所以读茉苜篇首先要对它的文学浪漫性有深入的了解,清代方
16、玉润诗经原始(李先耕校点,中华书局,1986 年)做到了这一点.方玉润要求读苯莒诗的“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 真是十分精彩 ,道出境界的分析,遗憾的是他并不熟悉植物 ,仍按传统观点以莱苜为车前.在方玉润的读解下,我们可以想象,妇女们集体采集术苜,兴高采烈地边唱边采:“多么光彩的薏苡呀!多么漂亮的薏苡呀! 让我们掇之,捋之,祜之,獭之“这才是苯莒诗的民谣文化精髓之所在.若将茉苜理解为采集车前草,与上述这悠久历史的民歌完全脱离,与这诗的文学性割裂,无的放矢了.古人采集的植物对象,数以百计千计,何以情有独钟,选中车前加以歌颂?这是不可理解的脱离实际.历代的注释者并不熟悉茉苜和车前植物形态的巨大差异,又不熟悉周南所咏内容和图腾信仰的复杂关系.释茉苡为车前,始自诗经毛亨传,毛亨传已经是五百多年以后的战国时期,发生误会可以理解.问题是,接下来的历代注释家陈陈相因,泥古不化.而现代的注释也是受历史沿袭影响,不去按现代植物学的角度,或神话图腾的角度,或文字训诂的角度,给予重新检视,综合分析,以至于以讹传讹.希望本文以上所陈观点,能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砌磋交流,取得共识,则车前无辜,苯苜幸甚.一1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