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贡布里希图书馆搬迁纪贡布里希图书馆搬迁纪杨思梁在前网络时代,人类的文明主要与书籍相连.古今中外的大学者,几乎都有一座与自己的专业相关联的图书馆.(像马克思那样使用公共图书馆的大学者实属例外).网络时代的来临,加上公共图书馆的普及,意味着大学者有可能和自己的工作图书馆脱钩.正因为如此,最后这批大学者的私人图书馆就显得更加可贵.恩斯特?贡布里希是着名的西方艺术史和文化史大师,他的私人图书馆,无论其数量或质量,在业内都极负盛名,特别是艺术/艺术史方面和心理学/哲学方面的书籍.第一次接触贡布里希图书馆是 1994 年 9 月.我和范景中去他家做客,看到这栋三层楼的屋子里,四壁皆书,甚为羡慕.贡布里希夫
2、人(当时她已有腿疾,行动极为不便)却抱怨说,他们家找不到女佣,因为没人愿意清扫这么多书柜.贡布里希也不无感慨地说,他死后不知道可怜的儿子如何处理这些书(他们的独生子理查德是牛津大学梵文和巴利文教授).范景中(时任中国美院图书馆馆长)不失时机地说,希望它们落户中国.贡布里希欣然同意,只是说,事先有约,其中有部分要捐给瓦尔堡研究院.贡布里希于 2001 年 11 月 3 日去世后,我把范景中写的哀悼文章发给他的儿子和孙女,顺便提及书的事.其家人却不能把书立即捐出,因为他们不愿意破坏贡布里希夫人熟悉的生活环境.确实:那栋三层楼的屋子 ,除了书和一架大钢琴,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如果把书搬空,显然会让老太
3、太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2007 年 4 月 26 日,我收到他孙女莱奥妮Leonie的电子邮件(她是贡布里希遗产的执行人),说她奶奶已经于 2006 年 12 月 21 日去世.按照爷爷的遗愿,她准备把书捐给中国,不知道我们如何安排.她并没有指定捐给中国的哪个单位,只有两点要求:1,望所有书集中存放专室 ,不要分散,2,从英国运书的费用由接受单位支付.我立即将此信息告诉了范景中,然后开始思考,找哪家单位安置捐品合适.最初范景中问贡布里希要书是想给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而我则对中国美术学院是否适合接受这批书心存疑虑.毕竟美院的师生大多倾向于制作或创作,研究学问的人不多.还没容我仔细思考接收单位,范
4、景中已经和中国美院院长许江联系了.许江院长同意接收贡布里希的赠品,也愿意支付运费.他们还希望贡布里希家属能NewArts:Volume29.Number5.200825捐出几件贡布里希的遗物,最好是贡布里希用过的办公桌和座椅,以供陈列.5 月 2 日,莱奥妮来信,说座椅可以给,但爷爷的办公桌要留作家庭纪念,传与子孙.作为补偿,她同意捐出一尊贡布里希铜像和他用过的打字机.同一信里,她特别强调,为了保留爷爷藏书的原貌,她打算把书里夹着的散页留在原处,但要接收单位提供这些散页的复印件.这些散页有些是贡布里希的手写笔记,有些是书的评论,还有些是相关的书信,瓦尔堡研究院的贡布里希档案要保存它们的复印件.
5、保留这些散页无疑大大增加了捐书的学术价值,但也增加了接收的难度.特别是在时间这么紧的情况下.莱奥妮信中还特别提到,瓦尔堡研究院只是象征性地取走几本书,因为绝大多数书他们馆里都有.也就是说,贡布里希的整座图书馆几乎要原封不动地搬到中国.应许江院长邀请,范景中和我立即着手准备赴伦敦接洽交接事宜,并且初步打算把接收时间定在 7 月上旬.5 月 29 日,莱奥妮给许江写信,正式将贡布里希图书馆以及铜像,打字机和座椅捐献给中国美术学院.信中还说:“ 我清楚地记得 ,1980 年代中期,我爷爷得知中国美术学院的学者们在翻译他的着述时,他是多么的高兴.从那时起,他和范景中等学者开始通信.这给他活跃的晚年带来
6、了无限的喜悦.我希望,他的图书馆落户杭州,能进一步加深中国和欧洲这两个伟大的学术传统和艺术传统之间的交流.许江接信后立即回复,表示中国美院很荣幸接受捐赠并对其家人表示感谢.许江信中还表示以下三点:1,在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内开辟专室陈列捐书;2,在中国美院招收一名研究生,整理编写书籍的目录 .3,继续组织人力研究,翻译和出版贡布里希的着作.接下来的事却让人伤脑筋.中国海关要求,每本书入关之前,都需要有详细的清单,包括书名,作者等信息.这实际上是说,我们要在装箱之前把每一本书的信息登记下来.这一工作要在短时间内完成确实是一大挑战.幸好,住在伦敦的曹恒雇到了几个大学生帮忙.我和范景中 6 月 30
7、号抵达伦敦,住在房子附近的 GarthHotel,每天走路即可到达老屋.从 7 月 1号开始,四个雇来的学生,莱奥妮请来的一位艺术史博士(VeronicaKopecky,她来自贡布里希的家乡维也纳,现正从事贡布里希档案的整理工作),加上范景中和我,连续四天,总算把 132 箱书籍登记完毕,并且装好箱.每天下工前,范景中给学生们发工资,也算是给高失业率的英国暂时解决了几个人的就业.为了更真实地再现贡布里希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我们还临时向莱奥妮要了一块贡布里希用过的地毯.光是地毯的清洗费就花了 5O 英磅.图书中至少有十多种语言,有些书是 17,18,19 世纪出版的善本,采用花体字,难以辨认.(据
8、行家说,这些书的市场价值极高).考虑到运费和处理时间,国内能找到的书和与专业无关的书,我们绝大部分都舍弃了.(这些书后来捐给了伦敦的一家慈善机构).不过我们还是运回了少数26 新美术:2008 年第 5 期总第 29 卷有纪念意义的非专业书.比如,民国初年出版的王云五主编本新学制国语教科书(共八册) 和新学制算术教科书.这两套书见证了贡布里希少年时期学习中文的努力以及他对中国文化的神往.他在后来的写作和谈话中多次提到自己学中文的经历.他发表的第一篇论文就是关于中国古诗与德文翻译的问题.另有一本薄薄的德文小册子 juKiaoli 也带回来了.这是中国古典言情小说玉姣梨的德文译本.这本创作于 17
9、 世纪的才子佳人小说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实体.它在一百年前就被翻译成了德文,必定有其原因.大概是书中的故事吸引了当时的西方学者.你想,在遥远的中国,一个男人凭借自己的诗才就能获得美女的芳心和荣华富贵,这能不勾起西方学者的羡慕和遐想?伦敦的这四天是满负荷的工作,除了接受星岛日报伦敦站记者的短暂采访,几乎没有休息过(该报 7 月 11 日报导此事).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范景中的腰伤能经得住考验,应该归功于他的毅力和他下乡多年的锻炼.全部接收工作完成之后,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天.因为飞机票不能改签,我们搬到张弘星家住了两天,以便节省费用.为了防止丢失,范景中把贡布里希的铜像,打字机和地毯随身带回了中国.
10、据此,贡布里希图书馆的交接工作似乎全部完成.没想到节外生枝.中国海关要求把所有的书目翻译成中文.此举实难解释:海关的人难道看不懂外文?若是不懂外文 ,怎么知道是否翻译错对了 ?书运达中国之前 ,范景中领着他的几个学生好歹把它们全部翻译完毕.可是又有了新的麻烦:海关要求缴纳进口税.中国目前还没有保护非营利事业的法规.海关显然觉得,凡是洋货就必须缴税.海关这么做也许有它的道理.毕竟,西方大学者的私人图书馆搬进中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因为税款问题,书箱被扣押了两个多月后,才得以进入中国美术学院专辟的“贡布里希纪念图书馆 “FGombrichMemorialLibrary.按中国的传统叫法,贡布里希图
11、书馆似乎应称为“私人藏书“. 但私人藏书与“私人图书馆 “有着根本区别 .藏书着重于藏 ,而图书馆的首要目的是使用.西方人的私人“藏书 “,多是为了使用.中国的私人藏书 ,其主要目的在于保存书籍,使其延续后代.以中国多难的历史和特殊的交往环境,藏书确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也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试看中国古代着名的藏书楼,像天一阁那样流传至今的还有几家?书籍是文明的载体,大师是文明的基石,图书馆则是大师学术贡献和治学精神的具体象征.贡布里希图书馆能在中国最早的美术圣地找到落脚之地,对中国的学者无疑是一笔伟大的精神财富,足以供我们常年享受和开掘.这也是件令国际同行羡慕的美事.毕竟,贡布里希的着述如
12、TheStoryofArt(艺术的故事)被译成了 31 种语言(2000 年统计),andIllusion(艺术与错觉)也有 17 种译文.贡布里希图书馆能人住中国,多少得益于他与中国文化的终生因缘.(下转第 9 页)NewArts:Volume29.Number5.200827和艺术人文学院的青年学子们依依惜别.会议组织者之一,我院考古与博物馆学系主任孔令伟老师高兴地看到座谈会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他认为,这一带有学术辐射功能的活动不仅为“考古与艺术史的交汇“ 国际学术研讨会划上了圆满的句号,也为本院相关教学活动的开展作了思想上的铺垫.最后,让我们共同重温许江院长在研讨会开幕致词中讲述的那个富于
13、哲理,引人遐思的古老传说:(荷马史诗 中特洛伊战争结束后)紧接着的故事便是奥德修斯慢慢的回归之途,这位发明木马计的智者,他自己却难以回归家园.即便回到了家乡,家乡也无法相认,他仍然在东西方之间流浪,这个归返之途是一个迷失和自我拯救的长途.在充满尘嚣的今天,我们是否也迷失在了现实的森林之中,出发者前途凄迷,返归者乡关何处,离开了对历史的守候,我们仿佛浪打风吹的一叶浮萍,无所依寄.考古学的探寻和艺术史的求索帮助我们重新和历史相认,我们需要找回的当然不只是滕固以来几十年学术思路的一脉相承,更有人文精神埋藏于心灵深处的永久家园.(上接第 27 页)学术本无中西之分.王国维说过,“一学既兴,他学自从之,此由学问之事,本无中西,彼鳃鳃焉虑二者之不能并立者,真不知世间有学问事者矣.“ 学术的交流,有利于文明的进步 .不过,社会对文明的认识和接受程度,则因时因地而异.贡布里希图书馆进入中国的遭遇,多少反映了当代社会对西方文明的认识和接受程度.但是以历史的眼光看,外来文明进入中国,这还算是比较顺利的一次.NewArts:Volume29.Number5.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