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法国年鉴学派1929 年，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任教的吕西安费弗尔和马克布洛赫创办经济与社会史年鉴杂志，由此引发了 20 世纪西方史学最为重要的变革，并围绕年鉴杂志形成了几代有影响的历史学家群体，他们被称为年鉴学派。法国史学家埃马努厄尔勒华拉杜里这样评论到：“总有一天，当我们的同胞在总结 20 世纪的知识、科学和技术时，他们会发现自己在军事技术、尖端工业或原子物理等领域内，并不能始终处于领先地位。这些浅薄的法国人或许能聊以自慰的是，他们毕竟在 1930 年至 1965年间，全靠“年鉴派”的努力，产生了世界上最好的历史学家。 ”年鉴创刊的目的是反对以兰克为代表的旧的史学传统，推进新式史学。 年鉴背
2、后的主导理念，首先是以问题导向的分析史学取代传统的事件叙述；其次，是以人类活动整体的历史，取代以政治为主体的历史。 年鉴创始人费费尔提出“在史学框架内综合所有的知识” ；最后，打破专业的严格界限和门户之见，与地理学、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语言学、社会人类学等学科进行合作。正如费弗尔所说的， “历史学家，必须是地理学家，也必须是法理学家、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 。 年鉴杂志的编委会中就汇聚着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年鉴学派的思想渊源可以上溯至 19 世纪末和 20 世纪初法国的一些著名学者，如亨利贝尔。贝尔于 1900 年创立历史综合评论，提出“历史综合理论” ，强调史学要成为科
3、学并能提供切合实际的解释，就必须“包罗人类生活的一切因素” ；史学“只有包容整个人类的演变，并同生活的一般演变息息相关，才能享有科学的尊严，才能对人类的命运发挥其应有的指导作用就像在自然科学中一样，细节应居于次要地位，研究工作必须受整体性的问题支配。 ”从这样的历史综合观出发，他创办的历史综合评论杂志不但吸纳了费弗尔和布洛赫等历史学家，而且邀请了当时著名的地理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心理学家作为编委和合作者。此外，年鉴学派倡导多学科合作也和创始人费弗尔和布洛赫的学术经历有关。两人当年在巴黎高师读书时就受到不同学科的学者的影响，比如费弗尔受到地理学家保罗维达尔德拉布拉什，哲学家兼人类学家吕西安
4、列维-布留尔，艺术史家爱弥尔梅尔和语言学家安托恩梅列特的影响。布洛赫从社会学家涂尔干那里受益匪浅。这些培养了他们跨学科思考的方式。他们最终创办年鉴学派则要归功于任教的斯特拉斯堡大学的学术氛围。一战后的斯特拉斯堡刚从德国手上收回，斯特拉斯堡大学是个名副其实的新大学，这一背景利于知识创新，为跨越学科边界的思想交流提供了便利。在费弗尔与布洛赫周围聚集着一个活跃的跨学科群体。亨利布列蒙是里程碑式的著作自宗教战争以来法国宗教情感的文学史的作者，他对历史心理学的关注，启发了费弗尔本人有关宗教改革的著作。法国大革命传统史学的代表人物乔治勒费弗尔也在该校任教，他对心态史的关注与年鉴学派极为相近。古代史史学家安
5、德烈皮加涅尔对罗马竞技的研究与布洛赫的国王的触摸一样，显示了对人类学的兴趣。年鉴学派大致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从 1929 年-1945年，第二阶段从 1945-1968 年，第三阶段从 1968 年-1989 年，第四阶段从 90 年代至今。费弗尔和布洛赫是第一阶段的代表人物，费弗尔的贡献在于首倡“心态”对历史的重大影响。他的名著马丁路德传与16 世纪不信教问题拉伯雷的宗教致力于探讨历史学与集体心理学的关系。在马丁路德传中，他注意到1517 年路德的潜在追随者仍旧是市民阶级，这一群体正得到“新的社会重要感” ，对教士在上帝与人间的媒介位置感到不适。在16世纪不信教问题拉伯雷的宗教中，费
6、弗尔力图表明在拉伯雷所处的时代，看起来好像与现代人极为接近，但其实是相当遥远的，而这是由于心态器具上的极大差异造成的。布洛赫的国王的触摸被很多历史学家誉为 20 世纪最伟大的历史学著作。该书研究的对象是从中世纪到 18 世纪流行于英国与法国的信仰：国王借助触摸之力，通过为此举行的触摸病人的仪式，可以治愈淋巴结核，即所谓“国王之恶”的皮肤病。该书的贡献在于三个方面：一是它并不局限于中世纪这样传统的历史阶段，而是讨论的是后来布罗代尔称之为“长时段的历史”的东西。这一长时段的视野让布洛赫得出下述结论，即触摸仪式不仅在 17 世纪，亦即笛卡尔和路易十四的时代存在，而且路易十六触摸的患者比其前辈更多；二
7、是它对“宗教心理学”也有贡献。这一研究关注的是奇迹的历史，它讨论了人们如何可能相信此等“集体幻觉”的解释问题；三是它运用了比较的研究方法，该书对曾施行国王触摸的英法两国做了比较。年鉴学派的第二代代表人物是布罗代尔。在费弗尔 1956 年辞世后，布罗代尔占据了法国历史学家的第一把交椅，此外，他还是一位出色的组织者，他成为年鉴杂志的主编，将其名称改为经济、社会与文明年鉴 ，鼓励在广泛的主题范围内从事多元化的学术研究，并将研究成果组织出版。此外，他还执掌高等社会科学院第六部，并创办人文之家基金会。美国北伊利诺伊大学教授萨姆金瑟认为：“如果授予历史学家诺贝尔奖的话，那么获奖者一定是布罗代尔。 ”最能体
8、现布罗代尔史学思想的著作主要有三部：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 15 至 18 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和作为多卷本法国史遗稿的法兰西的特性（空间和历史） 、 法兰西的特性 （人与物） 。此外，布罗代尔于 1958 年撰写的论文历史和社会科学：长时段则专门阐释了他的史学思想。正是在布罗代尔时代，年鉴学派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布罗代尔的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和15 至 18 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在国际上声誉卓著，被译成英、德、俄、日、西、葡、意、中文等 10 多种文字。布罗代尔对年鉴前辈的学术传统进行了重要的创新，形成了自己的史学特色，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
9、一，对作为其史学思想核心的总体史思想，在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两个层面进行了创新，提出长时段理论和“世界经济”理论。布罗代尔认为历史时间可以分为长时段、中时段和短时段。短时段可以成为个人时间，是转瞬即逝的时间，短时段的历史也就是“事件”的历史。中时段可称为社会时间， “供我们选择的时间可以是 10 多年， 25 年，甚至是康德拉捷伏的 50 年的周期。 ”中时段的历史也就是 “局势”的历史。长时段可称为地理时间，是“一种缓慢流逝、有时接近于静止的时间” 。布罗代尔认为，长时段是社会科学在整个时间长河中共同从事观察和思考的最为有用的渠道，也是各门社会科学可能使用的共同语言之一。布罗代尔的“长时段理论
10、”在地中海和物质文明两本书中得到了成功地应用。第二，发展了年鉴学派的跨学科研究，在对经济史的跨学科研究中，对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所做出的史学性解释即是最好的体现。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布罗代尔这一代虽然在社会经济史等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却忽视了年鉴学派创始人重视心理研究的传统。对此，阿里埃斯曾指出：“第二代年鉴派史学家在年鉴学派的遗产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们并没有全盘接受这些遗产，布洛赫和费弗尔当时研究领域中一个相当大的部分，即从想象、群体心理学和文化角度出发对社会所作的研究，在第二代中已黯然失色，这个属于心态的领域已留待少数探险者去继续开拓了。 ”所幸的是，年鉴学派第三代历史学家在心态研究方面
11、做出了卓越的贡献。1968 年 5 月风暴是法国战后社会文化史中最重要的分水岭。正是在这股强劲的变革之风冲击下，布罗代尔被迫辞去年鉴杂志主编一职，开始把权力移交给新的一代，法国史坛由此掀起一场以“创新”与“开放”为特征的“新史学”运动，自此年鉴学派的第三代崛起，其代表人物是雅克勒高夫、勒华拉杜里、弗朗索瓦孚雷、皮埃尔诺拉、米歇尔佩罗等。“新史学”这一名称可以追溯到 1974 年出版的三卷本文集做历史 。主编勒高夫和皮埃尔诺拉在序言中开宗明义地指出，出版这样一本包括各种不同色彩的论文的集体著作，其目的是要“说明和提倡一种新型的史学” ，他们的口号即为研究“新问题” 、 “新方法”和“新对象” 。
12、勒高夫着重指出，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科学领域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产生了新的知识，如新经济学、现代语言学、社会历史学、历史地理学、历史人类学等等。他认为，在知识的这一更新过程中，历史学占有独特的地位。新史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新史学在开拓心态、文化、表象、生态、人类行为等方面贡献卓著，在年鉴创办初期无足轻重的人类学成为新史学的对话者，心态史和表象史成为一个主要的领域，这一时期还出现了政治史的回归和叙述史的复兴。年鉴学派的第三代与前两代相比，呈现出一些新特点：首先是这一代没有像费弗尔与布罗代尔那样在群体中占据主导地位的领袖人物，多中心论占据了主流；其次是女性历史学家
13、也参与其中，比如研究妇女史的米歇尔佩洛；复次，这一代对国外学界更为开放，可以自如地使用英语，并到美国等地讲学，努力综合年鉴学派与美国的学术潮流心理史、新经济史、民间文化史、象征人类学；最后，他们还把触角伸进了出版界和传媒界，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社会力量，推动了历史知识在法国的普及。比如，勒高夫、佩罗都主持过“法国文化”电台的“周一历史”节目。 20 世纪 90 年代初，年鉴学派第四代历史学家在史学危机的迷雾中走上了历史舞台，其代表人物是罗杰夏蒂埃，他是巴黎高等社会科学院的学术导师，法兰西公学教授，致力于书籍史研究。1988 年， 年鉴杂志刊发了由编辑部集体撰写的评论文章，题为历史与社会科学：一个
14、关键的转折点 ，宣传历史学进入“普遍危机”时代，呼吁史学同行就如何开创史学研究的新局面展开讨论。次年，夏蒂埃在年鉴杂志发表作为表象的世界一文，指出史学危机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社会科学的危机或是主流范式的更替，而是研究视野本身的变化导致过去二三十年史学研究的三个基本信条面临被抛弃的危险，它们是总体史、区域史与社会的范畴化。要走出危机，必须对史学研究中借用的概念与方法进行分析，清算其中教条、僵化的成分，在新的概念体系与方法中，为社会史、文化史等新史学的主要领域寻求出路。因此，当务之急是与传统的文化社会史决裂，在文化实践与社会范畴之间建立全新的关系，引入“集体表象”概念，以此取代“心态”的概念，并克
15、服客观结构与主观表象之间的对立。夏蒂埃将文化史从属于经济和社会史置于第三层次的次序颠倒了过来，对他来说， “第三层次根本不是一个层次，而是历史事实的一种基本决定因素。 ”夏蒂埃称：“由此建立起来的关系并不是心态结构在其物质决定因素上的一种依赖。社会世界本身的再现就是社会现实的组成要素。 ”夏蒂埃于 1992 年出版了书籍的秩序一书，强调了读者、作者和图书馆三者之间的关系，梳理了早期文艺复兴时期的书籍和社会之间的关系。作者提倡从语义学及文化社会学的角度来研究历史，一方面从书籍的出版、销售方面认识新型宗教思想是如何传播的，另一方面研究书籍的世俗化过程如何揭示社会内部之间存在着的“等级秩序” ，并影
16、响整个社会的变化过程。1994 年， 年鉴杂志为了把问题明朗化，将副标题“经济、社会与文明”改为“历史与社会科学” 。如今，年鉴学派正在调整自己的方向，努力在“语言学转向”或“文化转向”的影响下吸收英美学界新文化史研究的成果，开拓法国史学的新局面。参考阅读书目：1. 马克布洛赫历史学家的技艺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年。2. 保罗利科法国史学对史学理论的贡献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3. 彼得伯克法国史学革命：年鉴学派，19291989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4. 费尔南布罗代尔：论历史 ，刘北成、周立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年。5. 弗朗索瓦多斯：碎片化的历史学：从年鉴到新史学 ，马胜利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年。（周立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