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闲花落地听无声作者:丁立梅黄昏。桐花在教室外静静开着,像顶着一树紫色的小花伞。偶有 风吹过,花落下,悄无声息。几个女生,伏在走廊外的栏杆上,目光似乎漫不经心,看天,看地,看桐花。其实,哪里是在看 别的,都在看郑如萍。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郑如萍和一帮男生在打羽毛球。夕照的金粉,落她一身。她穿着绿衣裳,系着绿丝巾,是粉绿的一个人。她不停地跳着,叫着,笑着,像朵盛开的绿蘑菇。美,是公认的美。走到哪里,都 牵动着大家的目光。女生们假装不屑,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看她的装扮,也悄悄买了绿丝巾来系。男生们毫不掩饰他们的喜欢,曾有 别班男生,结伴到我们教室门口,大叫,郑如萍,郑如萍!郑如萍抬头冲他们笑,眉毛弯弯
2、,嘴唇边, 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贱。”女生 们莫名其妙地恨着她,在嘴里悄骂一声。她听到了,转过头来看看,依然笑着,很不在意的样子。她却不爱学习。物理课上,她把书竖起来,小圆镜子放在书里面。镜子里晃动着她的脸,一朵水粉的花。也折纸船玩儿。折 纸船的 纸,都是男生们写给她的情书。她收到的情书,成扎。她一一叠成纸船,收藏了。对追求她的男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常有男生因她打架 ,她知道了,笑笑,不发一言。高三时,终于有一个男生,因她打了一架,受 伤住院。这事闹得全校沸沸扬扬。她的父母被找了来。当着围观着的众多师生的面,她人高马大的父亲,狠狠掴了她两巴掌,骂她丢人现眼。她仰着 头争辩:“我没叫他们打
3、!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打架!”她的母 亲听了这话 ,撇了撇薄薄的嘴唇,脸上现出嘲弄之色,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整天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招人呢。”我们听了都有些吃惊,这哪里是一个母亲说的话。有知情的同学小声说:“ 她不是她的亲妈,是后妈。”这消息令我们震惊。再看郑如萍,只 见她低着头,轻 咬着嘴唇,眼泪一滴一滴滚下来。阳光下,她的眼泪,那么晶莹,水晶一样的,晃得人心疼。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她哭。却没有人去安慰她,潜意识里,都觉 得她是咎由自取。郑如萍被留校察看。班主任把她的位置,调到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与其他同学,隔着两张课桌的距离,一座孤岛似的。她被孤立了。有时,我们的眼光无意间扫过去,看见她沉
4、默地看着窗外。窗外的桐 树上,聚集着许多的小麻雀,唧唧喳喳欢叫着,总是很快乐的 样子。天空碧 蓝碧蓝的,阳光一泻千里。季节转过一个秋,转过一个冬,春天来了, 满世界的花 红柳绿,我们却无暇顾及。高考进入倒计时,我们的头,整天埋在一堆 练习题 里,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郑 如萍有时来上课,有时不来,大家都不在意。某一天,突然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郑如萍跟一个流浪歌手私奔了。班主任撤掉了郑如萍的课桌, 这个消息,得到 证实。我们这才惊觉,真的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郑如萍了。再抬头,教室外的桐花,不知什么时候开过,又落了,满树撑着手掌大的绿叶子,蓬蓬勃勃。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再没有了绿蘑菇似的郑如萍,没有
5、了她 飞扬的笑。我 们的心,莫名地有些失落。空气很沉闷,在沉闷中,我们迎来了高考。十来年后,我们这一届天各一方的高中同学,回母校聚会。我们在校园里四处走,寻 找当年的足迹。有老同学在操 场边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上,找到他当年刻上去的字,刻着的竟是:郑 如萍,我喜 欢你。我们一 齐哄笑了:“呀,没想到,当年那么老实的你,也爱过郑如萍呀。”笑过后,我们长久地沉默下来。“ 其实,当年我们都不懂郑如萍,她的青春,很寂寞。” 一个同学突然说。我们抬头看天,天空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碧 蓝碧蓝的,阳光一泻千里。但到底不同了,我们的眉梢间 ,已爬上 岁月的皱纹。细 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有多少的青春,就这
6、样,悄悄过去了。我喊爸的那个人,不在了作者:碣石山那个深秋,爸不断地咳嗽,全家人都以为是感冒,谁也没有在意。况且大哥家正在盖新房,忙得两眼发黑。隔了几天,爸的痰中带了血丝,找村里的医生来打针。几天之后,还是发烧,咳嗽也没好。医生说,去城里看看吧。一天下班回家,才知道哥和姐夫带着爸去了天津肿瘤医院。姐告诉我,爸得了肺癌。记得当时我不敢哭,只是呆呆地立着,恐惧排山倒海一样压迫下来,压迫着心脏, 钝钝地疼。我看着姐,她早已 满脸都是泪水。我在爸做手术的前一天赶到天津。爸手术后被推到监护室。他瘦了许多, 脸上的皮肤蜡黄,身体上插了很多的管子。看着爸虚弱地躺在白色的床单里,像个无辜而无助的孩子。过了一会
7、儿,医生进来,让护士把爸翻到另一 边,看他的伤口。这时 ,我才看到,刀口从右前胸一直划到后背。我忍不住泪水,替爸喊疼。可怜的爸,看着他在疼痛的海洋中挣扎,像个溺水的人,我却无能 为力。我不懂厄运因何降临我家,恶魔偏偏选中爸。他智慧而健康,在村里享有很好的名声。早年做生产队长 ,承包到 户之后,率先在村里造了一艘不大的船打 鱼。靠着他的聪明,我们家很快就富了起来。爸总在每年快 过春节时,提了酒和肉去给大队部看院子的孤寡老头送钱。爸 60 岁的时候,买了一辆一万多块钱的摩托车,骑着它去港口收海货。村里村外,甚至城里做生意的年轻人都知道爸,乐于和他合做生意。爸从来不藏着掖着自己的本事,带着他 们建立
8、海产品批发基地。我们都不相信,这样的爸会被病魔击倒。早晨,我推着爸站在病房的窗前,看天津灰蒙蒙的太阳。爸很安静,眼睛注视着朝阳,许久许久都不收回 视线。他 忧郁得像个诗 人,伤感充溢在他残破的胸腔内。我握着他的手说,过段时间,咱们就能回家了,咱家的太阳比这里的清亮。爸 说,不知道还能看多少次日出, 掰着手指头能数过来了。听完爸的话,心里泛酸,泪水就收不住往外冲。那天正好是十五,夜里月亮又圆又大,我站在医院的大院里,双手合十,抬头看着月亮,我对月亮说:天上的神灵,我愿意减去 5 年的寿命给爸,求你 让他多留在这个尘世一段时间陪伴我们。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春暖花开了,小院中白的梨花、粉的桃花争先恐后
9、地绽放,爸却没有心情去看一眼。因为疼痛在折磨着他。右胸的癌 细胞扩散成一个鼓包,突出出来了。这一切似乎就注定了,上帝一定要收回父亲的生命,不可忤逆与违背。如果不能帮他延长生命,不能代替他的疼痛,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让他舒服一些。一直不相信有鬼神存在,爸病了之后,我宁愿自己相信。尊敬所有的人,谦卑而恭敬,希望通过敬人得到恕己,痴想能感动神灵。每次去医院买药,都要绕道行驶,去南城外果酒厂附近的一个小教堂。看着高高 竖起的十字架,祈祷爸的病能出现奇迹。爸的身旁放着妈的老式手表。疼痛来临,他咬着嘴唇,眉峰蹙起,右手捂着肺部的位置,一会儿侧躺,再翻过来。不到一分 钟,坐起来,把双腿盘在下面,前倾,膝盖支撑
10、起整个上半身,左右摇晃。我感 觉到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然后 长长地吸一口气,伴随着瓮声的呻吟。即便如此疼痛不堪,他也不曾忘记去看一下时间。尽管他十分清楚自己的 时间是有限的,每一分每一秒地消失, 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地昂贵与奢侈。爸难得有个不疼痛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对于他和我们来说,简直如同过节。这是全家最快活的时候。牵 着他的手去外面晒暖。我和爸特别喜欢中午。太阳一副吃饱喝足的状态,毫不吝 啬地把阳光释放出来,暖意融融而不暴躁。在充足的阳光下,这是个尘埃遍布的世界。万物都在以自己的状态生存。爸用一句文学 语言,说出他的感受。然后眯着眼睛坐在 墙根,不再 说话 。我注视着爸奇怪的表情,觉得他很孤单
11、,慌忙给他按摩、揉腿,想打破 这句话 凝固的空气。爸对我说:“别忙了,歇会儿吧!依着我还有个 头儿。 ”心头的刺,猛地跳出来,一下下地扎。我知道为爸做这些小事是有尽头儿的,不知道哪一天,为他做些什么的权利也不再属于我。而那一天真的来了。那是一个美好的下午:节日的余温还在,孩子、老人、男人、女人、恋爱的情侣在阳光里欢笑、歌唱、说着缠绵的情话。院子里嫩绿的黄瓜顶着小黄花往上生长;还有开白花的瓠子纯情而优雅;看起来甜蜜幸福的西红柿;疯狂的蔷薇爬满了墙,一朵 花对着另一朵花讲 它的梦想这是一个有颜色、温度、光亮、声音、气息的世界。而我的父亲离开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我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去路,我以怎样的方式
12、和怎样的温暖,他才不会在黑暗中感到孤单与寒冷?在他生病的日子,我甚至没有勇气和他坦诚地交谈, 问问他是否害怕死亡。无法想象他一个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那些日子里,如何抗拒恐惧,遏制那种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想象。我后来想,如果引导他说出来,和他一起坦然面对,比绝口不提一个“死” 字,要好。一天前,虽然爸不能说话,但他活着,我高 兴。 仅仅一个瞬间,他温热的身体就没有了温度,我还能摸摸他的脸,也能得到些 许的 满足。今夜之后呢? 这个真实存在过的躯体就不在了?疼痛又一次袭击了我,我无法让自己安静地跪在爸的灵前。想跑出去,跑到很远的一个地方,一个人,放声大哭,哭它个天旋地转,昏天黑地。哀乐响起,殡仪馆
13、的车来了。车开动,房屋树木后退,缓缓驶出村庄。公路两边是翠绿的庄稼。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闪过,爸路 过 无数次,但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村庄啊,请 你记住,有一个人来 过,他又走了。我请求司机把车开慢点儿。他们把爸抬下来,去那个大厅。又一把 锋利的短刀狠狠地捅了我一下。我惶恐,心焦。这一次,爸进去后就不会出来了。这个在世上行走了 65 年的人就彻底不在了。我使劲喊:把我爸留下,不要啊。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想没有爸,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可是没有人听我的哭喊,他 们丝毫没有 迟疑。有人拼命地抱住我,紧紧抱着,我无法呼吸,疼痛窒息着我。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是黑色的,那些人的叫喊在耳边消淡下去。一会儿,大哥抱了
14、爸的骨灰出来。下车之后,我接 过 来抱着,骨灰还在烫热。我把爸贴在心口,和他说话 :我们回家了,爸。再走一次 尘世的路。这一次,我抱你。妈妈的时间表作者:优 游“生了孩子后 ,感觉很美吧 ?”老有人这样问她,一开始,她也抬 头挺胸:嗯,好玩儿极了! 可日子 长了,她笑不起来了,谁说当妈妈是最幸福的啊?她开始怀念一年多前的时光。那时,她是个了无 牵挂的都市女白领,夫妻 俩都在外企工作,家庭月收入一万多元。日子过得充裕,每月能净攒 8000 元。尝试过买最好牌子的化妆品和包包;尝试过出国旅游;还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番折腾完了体验过了,空虚的感 觉还在,她就跟老公 说 :“得,养孩子吧。 ”“那你得掂
15、量清楚了,至少得花 50 万元。幼儿园赞助费,中小学择校费,出国留学”老公 掰着指头一一数来。“行了行了。咱俩都年轻,工 资只会往上走,一年攒 8 万元问题不大,50 万元,几年就搞定。比咱穷的人都有家有口的,咱俩还养不活一个娃?” 她的妈妈也自告奋勇,要来北京带外孙。刚出产假,她就忙着打电话联系客户, 竞争这么激烈,客户跑掉了怎么办?可不知怎的,效率竟比以前低了许多,好像什么事都没干,就到深夜了。怎么回事?一天,无意中拿起月子中的记录本,她大吃一惊:1005 00 哄宝宝睡觉;5 00 母乳;90012 00 出去晒太阳;17 00 宝宝喝粥;2030 给 宝宝洗澡;21 00 配方奶。天啊
16、!原来 时间都分配在这些婆婆妈妈、屎屎尿尿上面,真不值得!可当她把想法一说,以前千依百顺的老公,竟激动地嚷嚷起来:“你这亲妈,连后妈都不如!”一句话,把她的眼泪勾了出来!后妈会为孩子疼得死去活来吗?会为他的未来拼命工作吗?错在哪儿了? 她想不明白。一天,看见她在电脑前发呆,妈妈走了过来:“忙啥呢?”“在定时间表 ,太紧张了。”说到这儿,她忽然心念一动,问妈妈:“从小到大,我看您都不慌不忙的样子,您是怎么做到的呀?”“有啥子可忙的 哟?” 妈妈 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在她的一再要求下,老人用围裙擦擦沾着水珠的手,接 过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份古老的时间表:23 岁 7 月,生下囡囡。8 月,背着囡囡下
17、地,田里忙;24 27 岁,把囡囡放田埂上。一边插秧忙,一边唱山里的歌;2737 岁,给囡囡洗衣服、做饭、扎小辫;37 50 岁,给囡囡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55 岁到现在,给囡囡带小囡囡看到这里,她的眼睛湿润了。以前,她以为,做一个母亲,赚钱供宝宝花销就够了,所以,她满不在乎地拼命工作,很心安。可妈妈的时间表,让她懂得了:所谓母爱,就是照顾、陪伴、关爱孩子。一味着眼于未来给他更好的成长条件,拼命挣钱却错过孩子成长的关键期,是多么不合时宜。对孩子的成长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 妈妈的陪伴。(黄如玉摘自婚姻与家庭 2008 年 2 月下半月刊)一路逃不掉你作者:安 宁那时他与母亲,尽管并不相爱,
18、但在平淡 琐碎的生活里,还是有些许的明亮。这样的光亮,犹如阳台上许 久没有打理的一盆花,在晦暗里,悄无声息地开着小朵小朵纯白的花儿,你于忙碌之中,不经意间扫上一眼,会觉得心内欢喜。我记得冬日里我步行回家,每每快到家时,最期盼的,便是看到他站在当街的路口,等我飞奔过去。同行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散去,我则哭哭啼啼地将手交给他,任由他用力地握着,牵回家去。这样冬日的一抹橘黄色的温情,被我记忆的长镜头探伸过去,定格在岁月颗粒质感的胶片上。之后他与母 亲争吵不断,在离婚的路上,不再能 顾及我的冷暖。而我,也在他日渐与我疏离的微凉中,生出恨意,甚至,刻意地将他忘记。那一年他买了摩托,打算周末的时候,去我 读
19、书的县城拉散客赚钱。彼 时我住校,恰好车站就在学校旁 边,所以每到下 课,我隔 墙听见马路上穿梭而过的摩托,常常就出神。他极少在我与母亲面前,提起在县城所受的种种委屈。母亲与他一样脾气暴躁,并不怎么关心他在外奔波的辛苦,只一味抱怨他挣钱太少, 连买一件漂亮衣裙的钱都没有。他每次听到,都要愤怒地摔东西发泄,甚至连我,都不再避讳。有一次,他正与母亲争吵,我周末放学回家,一推门,一个杯子擦着我的额头,在身后的门上碎裂开来。我与他,彼此注视着,足足有 5 分钟,没有一句话。他双唇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我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便抖一抖落在脖颈中的玻璃碎片,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那个春天的午后,我
20、在抽屉中,无意中翻看到了那 张无情的纸。他在上面写着,等到一年后我考入大学,他们将协议离婚,我将跟随着母亲生活,他除了供我读大学的费用,还会给我和母亲每月的生活费,直到我大学毕业后可以挣钱养活母亲。我当着他的面,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而后我冷冷地告诉他,我不用他养活。他第一次过来拉住我,说,丫头,别这样我不等他说完,便将那双有些陌生的粗糙的大手,重重地甩开去,头也不回地,拎起书包,大踏步地走出了家门。我在学校里,住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去找母 亲讨钱。母亲劈头撂下一句:“找那个要甩掉我们独自过的男人要去!”我一扭头,说 ,用不着你们任何人!我很快地找一个小混混,借了一笔钱,而后打算 远远地离开这个小
21、城。我不知道火车能够载我去哪个城市,但我却清楚,火车驶 得越长,我与他之 间的距离也越远, 远到我可以将他给 予我的一切,都忘 记。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在邻城下了火车。陌生的 环境,与离家的欢欣,让我有短暂的新鲜,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被人盯视的恐慌与不安。我随便租了一个地下的旅馆, 买了一大堆零食,而后缩在隔音效果很差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翻一本书。我捧着书,很快地在冷硬的床上睡过去了。再醒 过来,已经是天亮,翻一下身,觉得昏沉沉的,摸一下头,很烫, 这才知道是感冒了。挣扎着起身去前台要一杯热水,服 务员给我倒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你是邻城高中里过来的学生吧?我毫无防备地点一下头,她若有所
22、思地看我片刻,便又低头,去忙 别的。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打开来,他便出 现在我的面前。我想要逃开,却被他一把抱住。我踢他捶他,甚至想要像一只小狗一样地咬他,可他却像儿时在风雪中等我扑过来那样,丝毫不 动地挡住了我的去路。一路上,他始终没有提起他如何骑着摩托, 顺着火车的方向,追赶着我,又如何找遍了邻城的每一个旅馆。我一直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开得格外地热烈,路边的木槿与连翘,也孜孜不倦地盛放着。我在他刻意营造的幸福中,有些恍惚,似乎,我真的可以凭借这一次的出走,赢取我想要的未来。可是我却忘记了,春天会很快地过去,那些怒放的花朵,也 总有一天,会逆着春天的方向,枯萎凋零。我在他许诺的美好未来里
23、,安静地读书。他在那一年中,像所有尽 职尽责的父亲一样,在周末骑着摩托,载我回家改善生活。摩托开过的声音,在我听来,不再那样地刺耳,而是慢慢如一首曲子,我隔着校园高高的墙,听 见了,觉得有一股暖流,漫溢过我的心田。一年之后,我拿到了省城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同时得到了他们离婚的消息。我依然记得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扭身过去,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终于没有能够阻挡住他要离去的脚步。而他,也没有能够阻挡住我拒绝再与他见面的执拗。那一个暑假,他在县城租了房子,拼命地打工赚钱,为我挣开学的学费。我依然记得那个初秋的午后,我即将踏上去省城的火车,提了大大的行李包,在候车室里坐着,他突然就朝我走了过来,
24、而后将一沓钱塞进我的书包。我等他开口,他却慌张地转身便要离开。然后便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一边高喊着:别让他跑掉!一边朝他围拢过来。那些人,使劲地踢他,骂他,说他这一个月,一次次厚着脸皮,违反行规,抢别人的活干。而他,则无声无息地抱着头,任由他 们 打骂,一直到警察赶过来,将那些人带走。我在人群的注视之下,径直地朝他走过去,而后,在他 还没有开口之前,将他紧紧地抱住。他手足无措地 轻拍着我的后背, 说,丫 头,爸没事,爸只是想多 挣钱供你读书,爸我听他语无伦次地絮叨,像母亲嘴里抱怨的世上最无用的那个男人,又像许多年前的冬天,我们依偎在一起说,我要 让你,做我一辈子最温暖的手套。母亲和那口
25、老掉的井作者:谢 云入夏后,一个多月时间,持续艳阳,持续高温,滴雨未落。母亲从老家来信,说“天干得很 ”,包谷蔫了,树叶萎了,村前那条河,断流了,连屋后那口井,也快没水了。那井,就在我家屋后,这些年来,一直被我深情眷念着,清澈、甘洌、幽深,仿佛将永远长流。我渐渐觉 察,自己的 许多作为,似乎都与那井有关。而现在,它居然就这样老了。那一天,接到母亲来信的那一天,得知那口井老了的那一天,它的形容、情调、场景,竟又一次在记忆里清晰。那清冽的水,素色的青石板,紧挨着的穷人的家,屋顶上袅袅升起的一柱柱炊烟我跟着那气息走了回去。在薄暮中,在柴烟弥漫的一天结束时。井水没了,那口老井,或许真是老了。就像一 丝
26、涓细 的泉流被堵塞,被淤埋,我忽然想不起下面该有什么内容。我只是莫名地想到母亲,在乡下奔波操劳的母亲。然而,父亲 上次来我这里时说过:“你母亲这两年,又老了一大截, 头发也白了许多。”记忆中,母亲是有过一头茂盛的长发的。 乌黑,柔软 ,油亮,光洁。那是她的骄傲,是她在乡村里的旗帜 。母 亲喜欢它们,疼惜它们。即使最困难的年头,她也把它们梳洗得一丝不苟,呵 护得无微不至。我一直 记 得,小 时候,再忙的时节,从田地里,或山坡上归来,洗脸或洗手后,母 亲总要抚 点水在头上,然后认真梳理,到一丝不乱了,再将它们精心 编成两条粗大的辫子。劳作或奔走,它们就在母亲肩上,在田 边或地埂,在蜿蜒的村道上,一
27、晃一晃地荡着秋千,像极了母亲 当年的身影:活泼, 轻盈, 欢跳。后来,父亲曾不止一次对我们说,你母 亲每次洗头,都是蹲在井边,用一大盆水,将头发漂着,用皂角荚浸润。这让我总禁不住想象,在那些岁月里,这该是怎样一种风景:黑发披垂下来,该是多么闪亮的瀑布,而当它们飘扬,也 该是微风柔柔拂过湖面的感觉吧。苦 难的岁月, 艰辛的生活,把母亲磨砺得那么粗糙,泼辣,强悍,唯有那一头黑黑的秀发,似乎远离了生活的困厄和挫 顿,一如既往地,在乡村里柔顺着、飘拂着。然而,自几个妹妹依次出世后,母亲就不再蓄发了。她剪了便于梳洗的短发。早晨起来,只需用手蘸水,略微抿抿,再蓬松零乱,也变得顺溜了。贫困,劳累,鸡鸭猪狗的
28、忙乱,养儿育女的 烦杂,使她早早告 别了年 轻和爱美的心境。像她的头发一样,母亲提前进入了枯 涩的中年而那时,母亲还不到 30 岁。现在想来,母亲那时实在太操劳了。从我知事起,家里家外,大烦小事,都得靠她奔波,操持。父亲一直体弱多病,几乎是母 亲一个人,撑持着我们的家,撑持着那方遮风避雨的天空。她的一生,始终在为我们操 劳、操心。起早 贪黑,含辛茹苦。她像母鸡一样,护卫着她的鸡崽。孩子 长大后,却鸟儿一样飞走了,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家看看。而母亲,仍像一只窝旁守候的老鸟 。她 牵挂的心,始终那样悬着,被我们牵扯着,放不下来。儿子出世后,我常常在想,母亲究竟是什么?想不出明确的答案。我只知道,那个在
29、下雨的黄昏,在路的尽头,满眼焦灼,静等迟归孩子的人,是母亲 ;那个把叮咛缝进鞋垫,把牵挂装进行囊,把所有慈 爱写在心底的人,是母亲;那个在孩子面前不流泪,在困难面前不低头, 为孩子辛苦奔忙,毫无怨言的人,就是母亲我只知道, 这世上有一个最 伟大而最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母亲。而在我懂得爱人的时候,我最 爱的人,便是母亲。在我仅有的文字里,写得最多,最富感情的,也便是母亲。我在远离她的地方,通过文字诉说,感叹,但母 亲只是默默奔忙,像深井一样沉默。自读大学后,我在家里待的时间,就一年比一年少,离家 时,走得也一年比一年仓促。偶尔回家,母亲总是格外高兴,不知疲倦地在菜园、井边和灶台上忙活,为我们做饭,
30、给我们炒菜。在母 亲,或 许这就是最快乐、幸福的事。记得前年春节,早早写信回家,告诉了母亲行期,却没料到,接连不断线的事情跟在脚边,弄得我一时半时动不了身。待好不容易做完事,回到家中,差不多已是预约时间一周以后。刚进村口,就有乡邻告诉我,你妈天天到街上等你 们,把垭口都望矮了。未能如期而归,母亲该是如何着急, 这我能够想象。但当我带着风尘和一脸歉意,出现在母亲面前,她却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我所有的歉意,凝 为泪滴落下来。也就是那时,猛然看见母亲头发中间,凛然生出一撮撮白发,像春天黛青的远山阴影里的一抹抹残雪。 这不经意的发现,在我心里,不啻一次 剧烈的山崩或海啸。近年来,母亲常说,她眼
31、涩了,手钝了, 缝东西时,穿针都很困难了。而我记得,母亲 的手脚,曾是全村里最快的,母 亲的针线活,是全村最出色的。无论她缝制的衣服,还是衣服上打的 补丁,都会惹得 别人夸赞 。小 时候,每年春节前,母亲都要给我们几姊妹做鞋。那 时,她的眼睛明亮如 镜,她 纳的鞋底,针脚又细又密,鞋帮和鞋底,都有好看的花纹。可是 现在,她却 连穿 针引线,都感到困难了。“本来想给孙 娃做两双鞋的,眼睛看不清了。” 母亲声音里,有些无奈和惶。我听了,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直想哭。为母亲的苍老,也为自己的粗心。虽然我早知道,南来北往人自老,白发取代青丝,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但是,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忽略了母
32、亲的变化。每次想到她,浮现眼前的,总是年少时看到她的样子:精神,精明,能干。数十年如一日,母亲一直辛苦奔波,承忍,一直为我们提供着温暖和关爱。那样的自然而然, 让我 们以为,她会一直如此。 让我们一点儿也没觉察到,她会一年比一年老;她的皱纹,会一年比一年密;她的头发,会一年比一年白。也许,我是真的太大意了。连七岁的儿子都知道,世界上一去不复返的东西是时间,我怎么就没在意呢?就像那口沉默在屋后的井。那井水,一直那么清澈,纯净,一直那么源源不断,让我 们从没想到,它也会有枯衰的一天,也会有再不能让我们汲饮的一天。记得,读过台湾诗人琼虹的一首诗,叫 妈妈:“当我认识你,我十岁/ 你三十五。你是团团脸的妈妈/你的 爱是满满的一盆洗澡水 /暖暖的,几乎把我漂起来等我把病治好/我三十五/你刚好六十/又看到你,团团脸的妈妈/ 好像一世,只是两照面/你在一端给/我在一端取/这回你是泉流,我是池塘/ 你是落泪的泉流/我是幽静的池塘。”或者,对我们而言,母亲就是那不停地供我们汲饮、滋润着我们心田的一眼井。(许晓红摘自四川文学 2008 年第 10 期)高考记叙文范文精选 2你是我们的孩子作者:叶 子我从襁褓中的婴孩蜕变成一朵美丽的花,而数年如一日娇惯我、疼惜我的外公,却经 不住岁月的蹉跎,渐渐失去力量, 丢失记忆 ,成为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