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是一篇酝酿了三年的影评。2008 年 10 月 17 日谢晋导演到达其母校上虞的春晖中学，参加百年校庆活动，第二天谢导演便长辞人间了。一时间，回顾谢晋导演坎坷而丰富的人生，观看导演的作品成为热门话题，而 1986 年谢晋导演的芙蓉镇被称为谢晋最伟大的作品。那时我一部部地回顾了谢晋的芙蓉镇和其他经典电影，但一直没有下笔写些什么。如今再次回顾电影芙蓉镇，我认为芙蓉镇不仅仅是谢晋导演电影生涯中里程碑式的杰作，也是中国电影不可逾越的巅峰。相对于反思三部曲的其他两部（牧马人表达的是深沉的爱国和热爱家乡的情怀，天云山传奇讴歌了特殊时代伟大的坚贞不渝的真正爱情），芙蓉镇则直面中国人选择集体失忆的那个时代，
2、用振聋发聩、触及心灵的语言来反思人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谢晋的父母是在那个时代去世的，谢晋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是坎坷的遭遇和艰辛的生活使他更加看透历史和人生的意义。于是反思三部曲在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的大潮中冒险地喷薄而出了，可以说是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年份出现了最适合的作品。其作品大胆反思与叩问人的心灵，给观众留下深刻的思考。芙蓉镇分上下两集，讲述了位于湘、粤、桂三省交界处的芙蓉镇上，人称“ 芙蓉姐” 的漂亮女人胡玉音（刘晓庆）在“四清运动”及“文化大革命 ”中的遭遇。1963 年，凭着热情周到的服务，胡玉音与丈夫桂桂经营的米豆腐摊子前渐渐成为早市上最热闹的一道风景，加上夫妻俩省吃俭用，手中积攒
3、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财富。镇党支书也是胡玉音干哥的黎满庚（张光北）、粮站主任谷燕山（郑在石）及乡邻们都为他们高兴。当他们盖好新房准备日子更上一层楼时，迎上“四清运动” ，一直嫉妒胡玉音的原国营饮食店经理、今县商业局科长李国香（徐松子）与二流子王秋赦（祝士彬）联手，趁机将她定性为“反革命五类分子”中的“富农婆 ”，将之派去与原县文化馆馆长、今被人称作“秦癫子”的“右派”秦书田（姜文）一起清扫大街，桂桂身亡。运动中黎满庚昧着良心将胡玉音背叛，谷燕山则一直以老革命军人的标准诚实做人。1966 年，“文化大革命 ”开始，世道的荒谬从不停调换角色的李国香与王秋赦两人身上便可窥见。一起扫街时，胡玉音将自己的悲
4、惨遭遇归罪于秦书田，后者曾在她与桂桂成亲之时唱了后被认为反革命的贺喜歌、在她新房子建成之时写了后被认为反革命的贺喜联。对于胡玉音的怨恨，秦书田并不多做辩解，相反时常暗中将她帮助。慢慢地，两人生出感情，计划着成为一家人好好生活，但前路充满血风腥雨。而在他们最艰难时，谷燕山从没忘伸手一帮。胡玉音和秦书田终于走到一起，但因未被批准结婚而获刑。1979 年全家迎来团圆。接近三个小时的电影，让我在压抑、愤恨、怜悯、发笑、感动无数种情绪之间猛烈盘旋，这已经全然超出电影的范畴。虽然对于没有经历那个时代的我来说，看到那些压抑的片段看得我很郁闷，甚至也有些困了，但是不久立刻就会醒过来。芙蓉镇上的风云变换，是被严
5、丝合缝地记录而非再现在镜头前。它没有铺天盖地的对文革场景的营造，像是文攻武斗、游街批判、集会造反等很容易引人兴奋的描写几近于无，但电影却以朴实逼真的生活事件、对接严谨的影像结构将政治运动的诡谲、世事人心的叵测，表现得惊心动魄。而所有这些成就的取得，其关键就在于谢晋对于政治、历史，乃至我们这个民族的无畏的反思和直面。 影片除了谢晋一贯流畅而曲折的讲故事风格之外，还安排了几段恰到好处的意识流片段，具有当时电影的先锋作用，也正好推动情节的发展和故事的深化。谢晋导演的电影总是在探讨人性，而且他的电影总是具有独特的女性视角。两大女主角分别是胡玉音、李国香。胡玉音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初恋情人黎满庚成为他人夫
6、，丈夫桂桂不堪屈辱愤而自杀，做生意赚来辛苦钱充公，房子被没收，度过漫长的扫街岁月，还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她在乱坟岗头哭过，呼天喊地哀痛过，但她都是自己扛过来了。而她的人生之中最幸运的是遇到了秦书田，在扫街的岁月中患难相助见真情。而秦书田是个可靠的男人，即使是在被剥夺结婚权利的扭曲时代，依然自嘲式地在门上贴上白色对联“两个狗男女、一对黑夫妻（横批鬼窝）”，宣誓了结婚的决心，并请来老谷见证。他们磕头结婚的时候真是让人奔泪啊。胡玉音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随后这个男人因为没有被批准结婚而被判刑，他使用撼动全片的巨大力量告诉胡玉音“要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再艰难也要活动下去。于是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军
7、军养大，等待着他的男人，直到 79 年，重整米豆腐生意，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他的男人原来可以官复原职做文化馆馆长，但是他拒绝了。他愿意和胡玉音在一起过平凡的生活。胡玉音苦尽甘来，获得了最美的幸福。（刘晓庆将这个角色演得惟妙惟肖，不愧为中国演技最好的演员。怪不得刘晓庆那时能那样红！）而影片里的“坏人”李国香其实是个更可怜的女人。她既不如胡玉音那样会做生意赚钱，也没有男人来给她爱情的滋润。她的眼里充满了嫉妒和恨，并逐渐扭曲变形。从她家里抄出来的男人的东西，使她成为被批的对象，挂着破鞋被人辱骂，站在雨里准备扫街，这是对一个女人心理上的极大的侮辱。而这就使李国香更加增添了对权力和欲望，只有达到上面的位置
8、，用肆无忌惮的含沙射影、无中生有的搞斗争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从而弥补心灵上的空虚和自卑。但是，她得到了什么实在的安慰了呢？还是没有。以至于在李卷土重来之后，已经“位高权重、衣冠楚楚“之时，却落得个与原泼皮破落户王秋赦混搞在一起的悲惨地步，在“破鞋”的泥坑里越陷越深。当她对感激涕零、投怀送抱的王秋赦也无法拒绝的时候，导演只安排了一句台词：“脖子没洗”,这更让人感觉无比的丑恶和肮脏、恶心！当然，既然做了破鞋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那就得做更加高级的破鞋。影片最后，李并没有因为运动的结束而产生一丝悔意，却带着旧日卑鄙的光荣堂而皇之踏入中坚阶层。影片表示李国香得到了更好的去处，说要去省里嫁人了。很多观众不解
9、。但是我想问的是：即使做了更高级的破鞋，她内心的需求能被满足吗？不会，在扭曲的内心的引导下，她只会越来越空虚和可怜。她永远比不上胡玉音。再来说说影片里的男人。除了正直的革命前辈谷燕山、胆小懦弱的黎桂桂，还有低头且过的黎满庚，都以其鲜明饱满的形象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但是，我认为，不管是芙蓉镇的原著还是电影的导演，真正的立脚点却是在秦书田这个人身上。因为只有知识分子才是真正意识到精神层面和人性内心的，也只有知识分子的情感是贯穿整个时代全局的，而其他人在那个时代选择完全沉默，或者在之后又选择集体失忆。这个在故事一开始就已经遭批斗迫害的知识分子，在严酷的生活环境中，不但坚韧、乐观、豁达，而且还带着爱心
10、和自信，甚至怀着浪漫主义的情怀。他被镇压在社会的最底层，思想却凌驾于万物之上。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对于十九岁的姜文的表演来说是具有极大挑战的。姜文的表演虽然还有争论，但是这个个性分明的秦书田，我们都已经看到了。有时我们也会想，这样完美的男人是在现实中真的会存在的吗？答案很难说。但是这个人物的出现至少给我们一丝心灵上的慰藉和情感的寄托，这是知识分子特有的心里追求。尤其是在李国香被挂破鞋要去扫街的时候，秦书田递上扫帚还答应做把更好的，李国香破口大骂秦是反动派，而秦回了一句：“你也是人！”影片结尾处，秦还劝导李：“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别总和老百姓过不去！”这样的人文情怀在影片里还有很多处的体现，都通过知识分子之口寄托了导演的思想情怀。影片结尾，王秋赦疯了，他敲着破锣在芙蓉镇上游荡，犹如一个旧时代的鬼魂，嘴里喊着：运动了，运动了!当镜头最终转向人们思考的眼神，“运动了”的声音已经成为更悠远、振荡的画外音，从内心警醒着人们：运动是真的过去了吗？其实运动不会自行结束，王秋赦也不会自己变疯，李国香也不会主动离开历史舞台。这不正是人们需要反思的吗？看过芙蓉镇，也许真的是要思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