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年，与狐狸做邻居我工作的那家加工厂是一个多年处于半停产状态的老厂。我沿着江边来到荒郊野外的厂区报到时，是 7 月中旬的一天上午。走进那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我一下傻眼了：这哪里是什么工厂啊!院子里的荒草长得比人高，多年无人修剪的树木斜枝横陈，吱吱呀呀的蝉鸣鸟啾让人不得不大声说话。走在厂区的林荫小道，冷不丁的从路边的草丛里蹿出一二只灰老鼠，把人吓得出冷汗就是在这种氛围里，我第一次邂逅了机灵、漂亮而又给人以神秘感的野狐狸。我被分在了供销科。宿舍远离人群，单门独户地处在厂院深处那棵大榕树下，与库房仅一壁之隔。库房里面堆放着麻包、纸箱等多年的陈货，窗户碎了一块玻璃，小木门的下端也掉了一块板。住进厂里的
2、第一夜，由于新换地方，子夜时分我仍然无法入睡。因为烦躁和闷热，我将窗子和房门全都打开，让微微的清风掠过房间，留下丝丝凉意。夜半时分，我下床小解时，忽然听到里屋库房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在叫。我不由心里一激灵，慢慢地欠起身来想看个究竞。透过隔墙上的窗玻璃，淡淡的月光下，我看到两只小狗似的动物正在麻包堆上嬉戏，亲密可爱的样子让我联想到热恋中的情侣。是狐狸!我差点叫出声来。就在我激动不已而又小心翼翼地想仔细观察只在传奇故事中听说过的野狐狸时，那只体型小些带有金丝毛的狐狸好像嗅到了生人味，尖叫着摆脱了另一只的纠缠，随后一蹿而出。另一只也随之跳到了窗外。我一边继续寻望一边想入非非时，厂里值夜班
3、的两名员工有说有笑地从后院走来，还不时地用强光手电照照这里、扫扫那里。之后，就再看不见、也听不到狐狸的动静了。我重新躺在床上，开始寻思怎么处置这两只得意忘形甚至有点冒失的家伙，直至朦胧入梦。第二天中午，我到其他职工宿舍找细铁丝和钳子，准备制作捉狐狸的套子时，同事们正全体动员灭老鼠。他们的宿舍区大闹鼠患，不仅有不少被单、衣服被咬烂，有的同事还被老鼠咬破了耳朵或手指。因工厂生产时停时转多年，这里的老鼠根本不怕人，一到夜里就大胆地出来活动作起害来。交谈得知，同时入厂的职员中，免遭鼠害的唯我一人。庆幸之余，我想到新结识的两位邻居那对野狐。我的宿舍里之所以没有老鼠，究其原因要归功于它俩。那一刻，我对野狐
4、的印象和态度，一下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夜色降临，我有所期待地回到房间，看了一会儿书，就早早地媳灯了。我悄悄钻进蚊帐，仰脸看着徐徐升起的月亮，盼着隔壁的“邻居”早点儿闹出点儿动静。月亮爬上院墙外边的树梢时，似是一对“情侣”终于又出来活动了。随着一阵响动和几声轻叫，它们已敏捷地跃上了那扇已有破洞的窗台。相互“亲吻”了一阵后，好像是雌狐在雄狐脖子上轻柔地舔了一会儿，接着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一只狐狸用右边的前腿搂了搂另一只狐狸的脖颈，然后纵身跳下窗台，顺着草丛绕到车间后面出去了。这可能是一对体贴、恩爱的夫妇啊!我静静地看着那只好像是雌性的狐狸，那尖尖的嘴巴、尖尖的耳朵、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脑袋
5、，那修长的腰身、蓬松的尾巴，以及那黑鼻头、白下颌，还有那深色的背、浅色的腹，在月光下显得生动异常、美妙绝伦。就在我对“狐仙” “狐狸精”想入非非之际，随着一声尖叫，那只守望的狐狸猛然跳下窗台，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原来，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一条褐色的大蛇月光下吐着不断伸缩的长信。面对蛇的挑衅，雌狐狸一时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开始往后退。一直从小门的破洞退到了我的房间。接着，那条得意忘形的蛇也逼近到我的房间。我不能坐视不管了。我拉亮了灯，接着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抄起一杆旧拖把见此情景，蛇一下子蜷缩成一团，刚才进逼狐狸时的威风一扫而光。可我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只是想把它赶走，便轻轻地用拖把的一端
6、顶住了蛇头，这样一来，蛇便本能地缠住了拖把。我顺势挑着它走出房门，走到一处低洼的荒草丛，把蛇和旧拖把一起放下，说了声：快走吧，你们也是邻居，应该友好相处!当我转身返回时，竞看到那只狐狸正站在我的门旁，神情专注地朝这边观望着。之后的几天，我和两只狐狸的关系日渐融洽起来。因为它俩的缘故，我的房间从未见过老鼠。有一次，我要出差，临行时把吃剩下的馒头和几块油炸鱼放到一个瓷盘里，心想坏了也是坏了，让狐狸吃了吧。谁知，一个星期后我回来时，那些馒头和鱼还照样在那里放著后来我意识到，可能是因为我把那些食物放在了盘子里，它俩不敢或没好意思吃，于是，我就把带回的一只卤鸡的零碎放到一张报纸上。果然不出所料，这次它俩
7、吃了。第二天清晨，我的房间里赫然放着一只已被咬死的大公鸡。我心存感激又非常无奈：礼尚往来啊，可这算什么事儿呢?如果我收下，岂不成了“人狐为奸”了吗?于是，我把那只不知谁家的鸡又投到窗外，表示我拒收它们回报的“礼品” 。谁知，第二天早上，我的房间里又放着 4 个鸡蛋。当我正准备将鸡蛋也放到窗外时，忽然发现两只狐狸正从麻包的缝隙里伸出头来，用炯炯的目光望着我。我摇头摆手，示意它俩不要再干这事了，让我吃惊和高兴的是，我摇头时，它俩也跟着摇头；我摆手时，它俩也跟着摆动小腿一种心有灵犀的美妙感觉，让我体会到人与其他生灵间的共鸣，更感觉到自然界的神奇和玄奥。这一次，它俩真的领会了我的意思，接着的两天再不见
8、它俩偷东西给我。可到了第三天，我刚起床就发现脸盆架下边有一只血淋淋的野兔。这下，我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家禽不能要，野物也不能收吗?我把野兔交给食堂的师傅，让他给加工烹调了，烹调前，我把兔子的内脏全部留给了两只狐狸。吃中午饭的时候，我把喷香的兔肉端回房间，还没等下筷子，猛然看见两只狐狸从门洞里伸出头来，一副馋馋的样子。我马上心领神会，把部分兔肉拨到报纸上，笑呵呵地送给它俩。两位一点儿也不客气，没等我站起身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可细心的我发现。两只狐狸在分享美味时，那只像是雄性的狐狸总是让雌狐狸吃大块有肉的，而自己专挑小块肉少的骨头。看到这一幕，真让我感慨万千，动物也是有情有爱的生灵，懂得呵护与关爱
9、，一点也不亚于高智商的人类啊!从此，我和两只狐狸成了互通有无的好邻居。在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两只狐狸曾多次叼来野兔、野鸡什么的，有一次还弄来一只我从未见过的野生动物，经看门的老人辨认才知道是一只小山猪。我则专门借来沙锅和油盐酱醋，与两只狐狸“共享” 。这段与狐为伍的日子，是我最惬意最解馋的时光。第二年春天，厂区要改建，我搬到了供销科后边的平房里，狐狸们也转移到工厂附近的一个被废弃的排灌站里。后来，我调离该厂回到市里，结束了与狐为邻的日子。次年秋天，我回加工厂看望患病的师母时，特意带上口琴，买了两只卤鸡，在夜深人静时，又去了那个被废弃的排灌站。可是，排灌站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拆除，我不无失意地靠在一棵大树上，吹奏起往日的那些乐曲。就在我很失望，欲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的草丛里突然响起了那种熟悉的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有五六只大小不等的狐狸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在两个“大人”的带领下在我面前撒欢再次拥别“老邻居” ，我禁不住热泪盈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可爱的狐狸一家。后来我调离重庆，也未曾回去过，再也没能见到它们的踪影。每当我独自走在城市喧嚣的街头，总会情不自禁地想那几只狐狸：在这个日渐拥挤、日渐荒芜的星球上，它们的后代以及我们的后代还能宽容地、善意地友好相处下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