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曹乃谦 著介绍尽管大多数人并不熟悉他的文字,但由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曾说过,“曹乃谦和李锐、莫言一样都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人们开始关注他。曹乃谦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由 29 个短篇小说和一个中篇小说汇成一个长篇小说,小说的背景是 1973 年、1974 年的塞北农村温家窑,故事里头的人物多半是一些可怜的光棍儿,除了渴望吃饱以外,他们都渴望跟女人“做那个啥” 。书中对食欲和性欲饥渴的描写达到了极至,而曹乃谦这个 37 岁才开始写小说、现年58 岁的大同警察说,书里写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的。书中多次出现的“要饭调”使全书有一股浓浓的莜面味。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是曹
2、乃谦小说中故事的发生地,1974 年曹乃谦曾被派到这里给插队青年带队,在温家窑一年的生活,深深震撼了曹乃谦。而那首在当地叫“要饭调” 、 “烂席片”的信天游,也成为了他小说的“主旋律” 。当年因为和朋友打赌,曹乃谦开始写小说。1988 年温家窑风景系列小说的第一部分在北京文学发表后,得到了著名作家汪曾祺的好评。汪曾祺还向曹乃谦建议,书名可以改为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而这个题目则取自书中唱到的“要饭调”:“白天想你墙头上爬,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不过,当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完成后,却在国内经历了 10 年无出版社问津的尴尬。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曹乃谦遇到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马悦然,在他的推荐下
3、该书才由台湾地区天下文化书坊出版,后来又被马悦然翻译成瑞典文出版。而在沉寂多年后,这本被誉为“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今年 4 月底终于在内地面市。小说的语言是啤酒,细节是下酒菜采写:戴新伟 出处:南方都市报 2007 年 5 月4 月 26 日上午,曹乃谦的新书发布会在重庆会展中心举行。也就是在这个发布会上,记者们听到了曹乃谦清唱两首山西雁北地区的“要饭调” 。在此之前,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就写过曹乃谦会唱“要饭调” 。对于绝大部分读者而言,曹乃谦这个名字正是从马悦然那里听说的,不仅包括“要饭调” ,还包括曹乃谦的小说故事、小说语言和他在海外所受到的推崇,然后才有了我们顺藤摸瓜式
4、的认知:山西人,警察,38 岁才开始写小说,等等。按照出版社的说法,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是“埋没多年终获出版” 。如果说曹乃谦的经历听起来像是“文坛外高手”的传奇,那么不妨在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时,听听这些故事,因为有些故事并不传奇,而是坚持。曹乃谦,1949 年生于山西应县下马峪村,当过煤矿井下装煤工、文工团器乐演奏员,现供职于山西省大同市公安局。38 岁时,因和朋友打赌,开始写小说。著有短篇小说集佛的孤独和最后的村庄 、中篇小说集部落一年 、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2005 年台湾天下文化出版,已由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先生翻译成瑞典文,2007 年 4 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大陆简
5、体字版)。“我是在做组合柜,做的时候心里有数”南方都市报:到黑夜想你没办法2005 年就在台湾出版了。这次的大陆版有什么不同,比如有没有删节?曹乃谦:小说内容完全相同,以前汪曾祺的跋也做了这个版本的跋。唯一的不同是没用我的序言。已经有马悦然的序就不用我的了,于是我就自作主张地去掉了。南方都市报:汪曾祺除了为你的小说写专评读“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据说书名也是他取的?曹乃谦:当时我的小说叫温家窑风景 ,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这个题名是汪老给取的,小说里面有句唱词“白天我想你墙头上爬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 , “温家窑风景”后来做了副标题。汪老看的是草稿。我当时写小说是和朋友打赌,第一、二篇都是在大同的
6、云冈杂志发表的。朋友说,你肯定有关系走了门子了,如果你在北京上海发了才算本事。 温家窑风景最早的五篇稿子是 1987 年给了北京文学杂志社的,李陀是副主编,把稿子给汪老看。他们告诉我,你这个稿子给汪老看中了。于是我就去找汪老,他送了我一本晚翠文谈 ,全是谈创作的。我跟汪老认识了 10 年,在 1997 年他去世的时候,温家窑风景正好全部写完。南方都市报:关于你和汪曾祺、沈从文之间,一直有传承论的说法,这个说法也曾印上你的书封。你觉得与他们有传承关系吗?曹乃谦:是否传承我自己不能说,但交往肯定有的,也一定会对写作有影响。我和汪老经常写信,我去他家,一去他就拿出啤酒,他知道我不喝茶。因为我很喜欢他
7、的小说,散文化的小说,小说化的散文,我现在的东西也有人这样评价。不是汪曾祺跟你说,小说要怎样写,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佩服他的小说,势必要受到影响。汪老的书我读了很多遍,还包括像沈从文的小说,也是看了又看。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看我的作品就很喜欢如果我是写意识流的,汪老可能不会认为我写得有多好,我也不会喜欢汪老的东西。是这么一个意思。我喜欢的外国作家有契诃夫、斯坦贝克。南方都市报:你 38 岁才开始写小说,真是缘于打赌?曹乃谦:我当时可好买书了,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你买那么多的书,但有一本书你的书架上永远也不会有!意思是说里面不会有一本书是曹乃谦写的。我就说好吧,打赌。结果我的第一、二篇小说都发
8、表了。南方都市报: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是个三十篇短篇小说组成的长篇?曹乃谦:我写的是长篇小说。为什么呢?我是在做组合柜,做的时候心里有数,我一件一件地卖出去,但是你组合在家里,它还是一个整体。这个问题马悦然也在序言里说过, “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到底是一部短篇小说集还是一部长篇小说?这个问题据我看无关紧要。曹乃谦的著作跟李锐题名为厚土的短篇小说集差别相当大我自己觉得曹乃谦的著作在文体上比较像李锐的长篇小说万里无云 ”。南方都市报:你这套“组合柜”用了十年时间,整体结构上怎么调整?是否和汪曾祺谈结构的“随便”一样?曹乃谦:现在成书的顺序和写作的顺序有些不一样。成书时有调整。但我写的前五篇,加上男
9、人和贼两篇,这七篇是整部小说的序幕。序幕就不能太长了,交代了人物关系,后面就比较自然。这就是我的结构。“有好的语言和细节,咕噜咕噜就能灌醉读者”南方都市报:汪曾祺曾经在你小说集的跋里提到,一个人不能老是照一种模式写,还说写两年以后要换别的题材和别的写法。曹乃谦:我也能用别样的语言写,如忏悔难言 。人们说老曹你都是老一套了,那么我就写一篇忏悔难言吧。后来有人说这个短篇是, “用美丽的语言写了一个卑琐的灵魂” 。这不是突破,而是为了证明我能写这样的题材。发表了,正好也有人喜欢。就像咱们在重庆吃的火锅,有人不喜欢,但也有人喜欢。语言也是这样。南方都市报:你的小说大量使用山西雁北地区的方言,这种特色甚
10、至有别于山西的其他作家。你怎么看待自己小说的语言?曹乃谦:语言风格不是自己所能认识到的,而是别人,如读者和评论家看出来的!有个出版社给我寄了一套名家的小说集,我看了一篇,那个语言我就看不下去。但也有人说他是高手。我喜欢契诃夫、斯坦贝克的语言。有人说,乃谦你的语言别人是没法模仿的,那种叙述、对话。有人研究过我,说我的小说对话就有画面感。小说家的语言是第一重要的,我打过比方,小说的语言是啤酒,细节是下酒菜我好喝啤酒。如果有了好的语言和好的细节,咕噜咕噜的就能把读者灌醉。南方都市报:你现在看其他人写的东西吗?曹乃谦:我看外国文学,文学评论百分之百的不看。只有当年北京文学寄了样刊给我,寄了有我小说的那
11、一期给我,我想,干脆不打赌了,当作家吧。有意识地买了一些文学杂志看,像小说选刊 、 中篇小说选刊 ,当时是想看看国内高手的作品。王安忆、铁凝、刘恒、肖亦农、刘震云、杨争光、张承志、史铁生,当然还有李锐,他们的小说我就是那个时候读到的,真的是很好,各有各的好。大概看了有两年时间,以后就再也没有买过也没有去看,后来还是看外国文学。南方都市报:除了刚才提到的契诃夫和斯坦贝克,你还喜欢谁的小说?曹乃谦:还有海明威、莫泊桑、杰克伦敦。看外国文学,有的是看过三五页后就看不下去了,记住你啦,以后再不看你的书;有的越看越想看,好,记住你,就是要找你的书看。鲁迅的小说语言我喜欢,一看就是小说。南方都市报:你现在
12、跟文学圈、评论圈也没有来往?曹乃谦:有个湖北的读者,他知道我在警察系统,通过当地的 110,把电话打到了我在大同的办公室,说了很多。我感觉到他在当地是写文章的,但肯定不是知名的。知名的小说家、评论家都跟我没来往,我的圈子都是一些读者,哪有知名的圈子(笑)。我们山西也有知名的评论家,比如谢泳,可我不会去跟谢泳说,你给我写个序或者评论吧,我就是这么个性格。给我的两本书写序的杨新雨和祝大同,都是我在山西的朋友,请他们写序也是因为大家是朋友,不是专门找高手写的。我要出版最后的村庄 ,请杨新雨写个序,他以为我开玩笑,差点忘记了!“高兴的事高兴完就忘,唯有悲伤的事老也忘不了”南方都市报:部落一年那篇小说和
13、这本书都是缘于你“文革”末去北温窑给知青带队。从你目前的三本书来看,很多题材都跟你童年时候的经历有关?曹乃谦:我写的东西都是记忆中悲伤的事情。高兴的事高兴完就忘了,唯有悲伤的事老也忘不了。南方都市报:作为独立于文坛外的作家,读者都会好奇你是怎么写作的?同时你还是一个警察。曹乃谦:想起就写上点,想不起就不写了。但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要么不写,要写就写好,不要糊弄读者,也不要糊弄自己。我写的时候常常是把自己感动得泪眼汪汪,有时候就哭出声,一出了声才发现自己哭了。我写第一篇小说佛的孤独时,就是这样。写公安题材小说老汉也是这样。反正是,我一写就进去了。这可能跟我的性格有关系,我是个软弱的人。南方都市报:
14、你的警察身份其实并没有给你多大的写作动力?但你也写过几篇跟犯罪有关的小说。曹乃谦:我的警察生活很平常。那两篇小说, 老汪东北蒙难记和豺狼的日子写的完全是社会问题,内容上来说跟我的小说不一样,但是主人翁都是很卑微的人物,可以归为社会问题小说。像那个杀人恶魔,最初只是不懂事,教育一下就行了,结果处罚不当,使得他越走越远。马悦然看完了老汪东北蒙难记 ,跟我说,乃谦,我看了你这篇小说,让我哭笑不得。南方都市报:你的小说在写女性上都比较用力,给人感觉女性都比较美好,比较伟大。曹乃谦:我有意识地写得不一样,她们的性格都不一样,她们的遭遇都是悲剧。她们都那么的美好,但结局又那么的悲惨。我新写的一个中篇,叫鱼
15、翔浅底 ,里面有一个新女性,名字叫萧融。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里面有很多女性,可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就叫啥啥家的。所以马悦然当时看到书稿的时候,他说他要翻译, “但是乃谦,你得先帮我介绍介绍人物关系。 ”这本书前面的人物关系表就是马悦然给拉出来的。我原来没想到这么做,是悦然给想了来了。这是个很好的主意。南方都市报:你的小说也没有明确的时代背景,读者只能靠着经验猜测大概是发生在“文革”前后的故事。曹乃谦:是“文革”当中的事,但也没具体地点明是那个时代。只能从“群专”这样的字眼才能看出是写那个年代的事。我是故意淡化时代背景。南方都市报:你在中篇小说换梅里面写你是母亲偷来的孩子,还有母亲在荒原上与狼搏斗那
16、一段,这些是否都是真实的?曹乃谦:换梅百分之九十都是真事,我的小说虚构得少。如果有虚构,也只是把其他人的事放在一个人身上写,比如说放在我的身上。我喜欢用第一人称写小说,这样使人感动很真实。有外地的读者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当过农村的小学教师?我说当过。我不想伤害他们。有读者问我忏悔难言是不是真的,我说真的。她说你就那么坏?我说真的,我就那么坏,你提防着点我!可她说她不怕。南方都市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之前也许有记者问过,之后也会有记者问你的问题,马悦然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之一,他这样推崇你,他对你小说的评价“中国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三个作家之一” ,你是怎样看待的?曹乃谦:我很感激马悦然
17、,他是我的第三个大贵人。中国那么多的作家,但是他喜欢我的小说。我的第一个大贵人是老母亲,第二个是汪老。如果不是她把我偷到大同,中国作家里就没有我,如果不是汪老喜欢我的小说,还给写了专评,那么现在中国的作家里也没有我。第一部分亲家一大早,就听得院外前有毛驴在“咴咴”的吼嗓子。黑旦说:“*亲家来搬了。 ”女人说:“甭叫他进。等我穿好裤。 ”黑旦说:“球。横竖也是个那。 ”女人的脸刷地给红了,说:“要不你跟亲家说说,就说我有病不能去。反正我不是真的来了?”黑旦说:“那能行?中国人说话得算话。 ”黑旦出院迎亲家。亲家把院门框扶扶正,把毛驴拴在门框上,又把门框扶扶正。黑旦冲窑喊:“去!给亲家掏个鸡。我跟
18、锅扣大爷借瓶酒。 ”“亲家, ”黑旦亲家说黑旦, “我灌来一瓶。每回尽喝你的。 ”黑旦说:“球。咱俩分啥你我。 ”黑旦女人低头出了院,眼睛不往谁身上看,去掏鸡窝。“甭甭甭。夜儿个村里跌死牛, ”亲家冲黑旦女人说, “我到队长家借毛驴,*堂屋正煮牛肉。 ”亲家把吊在驴脖子上的一个裹着的毛口袋解下来, “给。不烂再煮煮。 ”黑旦女人低着头接住毛口袋,眼睛不往谁身上看,进了窑。喝着酒,黑旦说亲家:“她这两天正好来了。要不,等回去再走。 ”亲家说:“行。 ”黑旦说:“借队上的毛驴保险要扣工分儿。要不你们走就走哇。反正是等她完了以后再那做个啥。 ”亲家说:“行。 ”黑旦说:“下个月你还把她给送过来。我这
19、儿借不出毛驴。 ”亲家说:“咋也行。 ”黑旦女人的眼睛不往谁身上看,在地下做这做那的做营生,还顺便听两个男人说话。喝完酒,黑旦说女人:“把那洗过的衣裳换上。要不,叫人家村人笑话。 ”亲家说:“甭甭甭。路过公社我给她买上个袄跟裤。 ”黑旦说:“叫亲家你破费。 ”亲家说:“看你说球的。 ”黑旦送女人跟亲家。送过一道一道的梁,又送过一道一道的沟。亲家说:“你回哇。上山呀。 ”黑旦说:“上山哇。我回呀。 ”黑旦犹犹疑疑地返转了身。亲家轮起大巴掌,照驴屁股就是一下。驴蹄子圪噔噔噔地踩起了乱碎的点儿。球,去哇去哇。人家少要一千块,就顶是把个女子白给了咱儿。球,去哇去哇。横竖一年才一个月。中国人说话得算话。
20、黑旦就走就这么想。扭头再瞭瞭。黑旦瞭见女人那两只萝卜脚吊在驴肚下,一悠一悠的打悠悠。黑旦的心也跟着那两只萝卜脚一悠一悠的打悠悠。女人温孩总算是娶上了女人,村人们挺高兴。可听房的说:温孩女人不跟好好儿过,把红裤带绾成死疙瘩硬是不给解,还一个劲儿哭,哭了整整儿一黑夜。后来又传出说:温孩女人不仅是不给温孩脱裤,还硬是不出地,温孩从地里受回来,她硬是不给做饭,还是一个劲儿哭,哭了整整儿一白天。再后来全村都嚷雾了:黑夜不给脱裤,可以让过她,可白天不出地受还不给做饭,这是不可以让过她的。“咱温家窑祖祖辈辈没传下这一条。 ”人们说温孩。“该咋着?”“不楔扁她要她挠?”“那能行?”“你去问问你妈。 ”一个脸上
21、的皱纹像耕过没耙过的山坡儿地,下巴的胡子像羊啃过没啃净的坟头草的人说。温孩去问妈,妈说:“树得括打括打才直溜。女人都是个这。 ”温孩听了妈的,回家就把女人楔了个灰,楔得女人脸上尽黑青。听房的人们传出说:这下顶事了,温孩压在女人身上就做那个啥就说, “日你妈你当爷闹你呢,爷是闹爷那两千块钱儿。日你妈,你当爷闹你呢,爷是闹爷那两千块钱儿。 ”“温孩爹那年就是这么整治温孩妈的。 ”有人说。后来,温孩女人就给温孩做饭了。再后来,温孩女人就远远儿的跟在温孩屁股后头扛着锄出地了。“啧啧,黑青。 ”“啧啧,黑青。 ”地里的女人们撇嘴儿,眨眼儿,摇头儿。愣二疯了人们不机明愣二愣得好好儿的咋就给疯了。也不机明愣
22、二疯得好好儿的咋就又不疯了。愣二爹有喘病,老根儿了。吃甜草苗不顶用,想上矿跟愣大要点麻黄素。愣二妈说, “去!半年没见他一分钱。就便儿要些洋灰袋。 ”愣二爹颤抖颤抖地爬上了到矿拉粪的马车。愣二在爹走的第二日就疯了,疯得跟上回一样样儿的,一天介尽是“杀人杀人”的喊,还“叭叭”的拍炕。愣二面迎天躺在炕上。黑的大巴掌伸直, “叭!叭!”地拍炕,就像那场面打连枷。拍乏了,就后脑瓜顶住炕,身子往起挺着“杀人杀人”地喊。喊乏了,再拍炕。愣二妈不离开,守着他。“要真杀就灰了。要真杀就撞上鬼了。 ”愣二妈跨坐在锅台边,瞪着眼睛出神地想。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愣二常说, “穷球的。连顿
23、中莜面的窝窝也吃不起。老和山药蛋。 ”愣二妈说, “想给你攒个钱。 ”愣二说, “球。靠不吃中莜面窝窝,几球年能攒两千块。”这回,愣二妈给愣二做了中莜面窝窝,可愣二不吃。只是挺着身子喊杀人和叭叭地拍炕。硬是把洋灰袋裱的炕席给拍得露出了土泥皮。村人们说,赤脚板儿医生不行就问个大仙爷看看。愣二妈摇头。愣二妈知道这都不行。愣二妈知道上回就不是赤脚板医生也不是大仙爷看好的。“真杀就灰了。真杀就撞上鬼了。 ”愣二妈想。可是村人们不知道在第几天的早起,就不听愣二杀人也不听愣二拍炕了。愣二圪窝在炕头呼噜呼噜打鼾睡。“吃了?”有人问担水的愣二妈。“吃了。 ”“好了?”“好了。 ”“咋好的?”“好了。 ”愣二妈
24、忙忙地跨过去。愣二爹坐着粪车回来了。愣二爹说大媳妇主住不给钱,只给了些麻黄素,还拿回了些洋灰袋。愣二妈没跟愣二爹说愣二疯过,上回就没说。愣二爹也不操心炕皮原来烂成啥样儿,现在又烂成啥样子。愣二爹操心的只是麻黄素,只要有麻黄素嚼就行。他说嚼上*一颗真解瘾。愣二妈把洋灰袋拆成牛皮纸,用水给泡软乎,再把煮熟的山药蛋给捣成泥。愣二用山药蛋泥把泡软乎的牛皮纸给裱糊在拍烂的炕席上。“总比杀了人好。总比撞上鬼好。 ”愣二妈想。愣二妈跨坐在锅台边,就看愣二裱炕席就想。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莜面秸窝里天底下静悄悄的。月婆照得场面白花花的。在莜麦秸垛朝着月婆的那一面,他和她给自己做了一个
25、窝。“你进。 ”“你进。 ”“要不一起进。 ”他和她一起往窝里钻,把窝给钻塌了。莜麦秸轻轻地散了架,埋住了他和她。他张开粗胳膊往起顶。“管它。这样挺好的。不是?”她圪缩在他的怀里说。“是。 ”“丑哥保险可恨我。 ”“不恨。窑黑子比我有钱。 ”“有钱我也不花。悄悄儿攒上给丑哥娶女人。 ”“我不要。 ”“我要攒。 ”“我不要。 ”“你要要。 ”他听她快哭呀,就不言语了。“丑哥。 ”半天她又说。“嗯?”“丑哥唬儿我一个。 ”“甭这样。 ”“要这样。 ”“今儿我没心思。 ”“要这样。 ”他听她又快哭呀,就一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绵绵的,软软的。“错了,是这儿。 ”她努着嘴巴说。他又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26、。凉凉的,湿湿的。“啥味儿?”“啥啥味儿?”“我,嘴。 ”“莜面味儿。 ”“不对不对。要不你再试试看。 ”她探胳膊扳下他的头说。他又亲了她一下,说, “还是莜面味儿。 ”“胡说去哇。刚才我专吃过冰糖。要不你再试试看。 ”她又往下扳他的头。“冰糖。冰糖。 ”他忙忙的说。老半天,他们谁也没言语。“丑哥。 ”“”“丑哥。 ”“嗯?”“要不,要不今儿我就先跟你做那个啥哇。 ”“甭!甭!月婆在外前,这样做是不可以的。咱温家窑的姑娘是不可以这样的。 ”“嗯。那就等以后。我跟矿上回来。 ”“”又是老半天,他们谁也没言语。只听见月婆在外前的走路声和叹息声。“丑哥。 ”“嗯?”“这是命。 ”“”“咱俩命不好。
27、”“我不好。你好。 ”“不好。 ”“你好。 ”“不好。 ”“好。 ”“就不好,就,不”他听她真的哭了,他也给滚下了热的泪蛋蛋, “扑腾,扑腾”滴在了她的脸蛋蛋上。锅扣大爷锅扣大爷又叫人们从野坟地给抬回来了。锅扣是外省份的人,村里没亲戚,可全村人都叫他锅扣大爷。他一喝醉酒就不分辈数的给所有的人当大爷,村人们也就真的不分辈数都这么叫他。锅扣是温家窑村日每日要喝酒和日每日都能喝得起酒的人。锅扣的弟弟盆扣是省里头的大官儿,每个月都给他寄个三十二十的,可齐叫他给喝了酒。锅扣喝酒不就菜,还好喝热的。锅扣热酒的方法跟人不一样。他是在裤裆里补个兜,把酒瓶往里一塞就顶事了。喝两口又塞进去。喝两口又塞进去。锅扣大
28、爷也给人喝他的酒。“来!给大爷喝他*一口。 ”说着,他就一吸气,把皱巴巴的肚皮给吸出个洼洼,手就伸进裆里,把酒瓶拔出来。酒瓶温乎乎的热。除了酒味儿,还有股别个的味道。有人嫌,不喝。有人不嫌,撑起瓶子就咕嘟咕嘟吹喇叭。锅扣眯着笑眼,歪侧着头,看人喝。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张的动,好像那酒是倒进了自个儿的肚里。锅扣每喝得七格儿八格儿,就摇晃着往野坟地去,嘴里还哼着老也就是那两句麻烦调:白天我想你墙头上爬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到了野坟地,他就手脚一伸,四八丫叉倒在一块大青石上睡大觉。天气要是不冷的话,他还把衣裳都扒光,任大蚂蚁小牛牛儿在肉皮上窜来又窜去,窜上又窜下。“去!到野坟地往回抬抬你锅扣大爷。要不,会着
29、凉的。 ”上了年纪的说没上年纪的。没上年纪的就呼喝着三个和五个的去了。碰到酒醒些,他们就逗他, “锅扣大爷给蹦个老虎呗。 ”他说, “老了老了,蹦不了啦。 ”“不老不老。 ”人们说着就拔些草,拧节绳。锅扣就撅起屁股,用屁沟子把草绳夹住,四脚扒在地上一下一下往前爬。“蹦!蹦!”人们喊。锅扣大爷就张开大嘴“吼鸣”吼一声。吼过,瞄住那人,一用气就向他扑来。屁沟子的草绳不掉,和裆底的那串稀稀地吊着的东西一起恍当着,磕碰着。直笑得人们打圪蛋。这次,人们又把锅扣大爷从野坟地抬回来了。可这次抬回来的锅扣大爷只吐出一句话就再没醒来过。他说:“把我埋进三寡妇的坟。 ”谁也没牢防住他说了这么句话。这句话把村人们给
30、说了个大眼瞪小眼。男人老柱柱盘腿坐在煤油灯前,眼睛倒来倒去的紧跟着那两个蛾儿。那两个蛾儿忽扇着笨翅膀,硬扑那煤油灯。灯苗儿让它们扑得一下一下的闪。窑里也跟着一闪一闪的黑。老柱柱不忍心看着它们给活活儿烧死,就把那两个蛾儿轰走了。他支楞起耳朵听听西房,他女人跟他弟弟二柱还在叽叽嚓嚓的说话。说了半夜了,还说。是圆是方早该定了,还说。二柱最想跟嫂嫂说话了。这个,老柱柱早就看出来了。“嫂嫂嫂嫂,我记得你生大侄子的那年是十四岁。你说你十四岁就能生娃娃?”“嫂嫂嫂嫂,好几个下乡的都以为是我和你。以为我哥是你公公。你说失笑不失笑。 ”“嫂嫂嫂嫂,人们都说二侄子像我。还说我是给哥哥拉边套,你听听这像啥话。 ”这
31、样的话,二柱当着老柱柱的面也敢说。背后*说不定说得更灰。老柱柱常这么想。*对他嫂嫂有心意了。老柱柱常这么想。起初,老柱柱一这么想,心里就发紧就发急。后来,也就不觉得有啥了。起初,他盼着二柱能快快成个家,好另外过开。后来,就不这么想了也不这么盼了。成不成,就在今儿这一黑夜,老柱柱想。老柱柱瞭瞭炕头,炕头睡着俩光头后生。平素他们是跟着叔叔在西房睡。今儿他们的妈跟他们叔叔有事要定规。吃完夜饭,老柱柱就把俩小子留在这厢。唉二十四五的二十四五二十八九的二十八九。唉为啥没养下个女娃。要有个女娃就好了,要有个女娃少说能换回一个。换回一个就不愁了。老柱柱想。二柱快四十了,还是个光棍儿。虽说这些年手头里也攒下个
32、女人钱,可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对的,没人跟。前些日有人给说了个内蒙的寡妇,可一拉溜还带着三个男娃。二柱说,该咋,再不要恐怕连个这也摸捞不住。做不得做不得。这不是明明往火坑坑跳?做不得做不得,要知道,这跳进去可就再也跳不出来了。老柱柱说。那两个蛾儿又相跟着飞回来了。又是你一下我一下要不一齐上的硬要扑那灯。灯苗儿给它们扑得一闪一闪的黑。窑里跟着暗一下暗一下的忽闪。“兹!”有个蛾儿的一扇翅膀给燎下半个。它带着一股烟逃向黑处,留下的那另一个,还在来来回回的扑灯苗儿。“看看。这就好了,这就不扑了。 ”老柱柱瞭着那只烧了翅膀的蛾儿说。那只蛾儿飞进黑处看不见了。老柱柱又调转头看这另一只。这只蛾儿还在扑灯。越扑
33、越起劲,就像是要跟灯拼命呀。有啥瘾,非要不顾死活的扑。老柱柱想。有啥瘾,非扑,非扑。老柱柱想。唉我看出了。这人活一世,男人就是那没出息的蛾儿,女人就是这要命的灯。男人扑来扑去扑女人,可临完还不是个往火坑坑跳?老柱柱想。那还不是个这?就是个这。老柱柱想。老柱柱就想就支楞起耳朵听。西房好像是没了叽叽嚓嚓的声音。成了?老柱柱的心一惊一喜。哧溜哧溜从当炕滑擦向门,又欠起屁股探起头听。刚才的那种叽叽嚓嚓的声音是没有了,可又有了种别的响动。不知道老柱柱是真的听见了还是心里犯疑记。成了。老柱柱的心一抖一颤。他赶快瞭瞭炕头睡着的那俩光头后生。该咋?二十四五的二十四五二十八九的二十八九。老柱柱想。想着想看,那种
34、不知是真的还是犯疑记想出的声音,又从西房传到老柱柱的耳朵里,越来越响越来越亮,震得老柱柱头晕。他赶快看看炕头那俩光头后生,那种声音才慢慢慢慢的小了,慢慢慢慢地静下来。刚才烧了翅膀的那个蛾儿又一晃一晃的飞回来了。飞也飞不稳,可它还要一晃一晃的向灯苗儿扑。这回老柱柱不管它了。眼看着它就要叫烧死,可他不管它了。他知道管不住。管了这阵儿管不了那阵儿,管了今儿管不了明儿。他知道它就是个扑灯的东西。它活着就是为了扑灯,没别的做项。“兹!”那只蛾儿的又一扇翅膀给冒了烟。它扑腾了几下秃膀子,就“叭哒”一下跌在灯台上。肚皮迎天死命地乱蹬脚,想往过翻身,可就是翻不过来。越想翻,越是翻不过来。“叭哒!”另一只蛾儿也
35、给跌在了灯台上,连脚也没蹬一下就不动了。它是给活活儿烧死了。看看,就图了个这。老柱柱想。唉娶下是娶下的愁,娶不下是娶不下的愁。反正是个愁。唉男人,男人,我看是难人,老柱柱想。西房传过开门声。老柱柱赶紧又滑擦到灯跟前。是二柱进来了,脸上没恼也没笑,给老柱柱扔过个红布包儿。“哥。就依你们的。 ”老柱柱接住包包儿没做声。“先拿这钱给孩子们捏上三间窑。 ”老柱柱捧住包包儿没做声。“咱俩隔半个月这厢,隔半个月那厢。 ”老柱柱盯住包包儿没做声。二柱说完就又过了西房。老柱柱看看红布包儿,看看那俩光头后生,又看看眼跟前的灯。早又有两个新的蛾儿飞来了,很有力量地忽扇着翅膀扑向那灯。贼真黑。黑得看不见低矮的窑,也
36、看不见自个儿的手跟脚。黑是黑得啥也看不见啥,可板女就是能看见路。路在发光呢。板女手拿着三个谷面烙的馍儿,拐着条腿,一颠一颠地在路上走。路的那头是奶哥哥的窑。板女有两年没去奶哥哥的窑了。去也进不去,那窑整整锁了有两年。奶哥哥是她妈奶大的,她跟奶哥哥相好。小时候耍过家家她就给奶哥哥当媳妇儿,奶哥哥也好叫她给当。长大了些她就跟奶哥哥说, “奶哥哥奶哥哥我真的给你当媳妇你真的要不?”奶哥哥说, “我要。真的要。 ”就是为了奶哥哥,她才在十五年前没跳井没上吊,嫁到奶哥哥村,给了一个半傻不傻的五成儿货。五成儿货白天机明一阵不机明一阵,到了黑夜就全不机明了。头一挨住炕沿就成了死猪。板女等五成儿货成了死猪,再
37、等天黑得啥也看不见啥,就到奶哥哥家。“才来。 ”“总得先打发咱娃们也睡着。 ”他们就再不说别的了。别的都没用。把衣裳脱光就全顶了。他瘦瘦的。她肉肉的。他趴在她身上就像是蚂蚱蹦在蛤蟆上。做完那个啥,他也不下去。是她不让他下。她说,你就这样的睡哇。他就听了她的,就那样的迷糊上一觉。她给他当铺的。他给她当盖的。每回都是她把他摇醒。“给。吃哇。 ”她就拿出点吃的给他吃,莜面窝窝山药饽饽苦菜馍馍,家吃啥拿啥。实在没有得可拿,她就偷着到地里摘几个玉茭捧,要不就刨几窝山药蛋装在裤腿儿,拿回来给他煮着吃。她看他吃。“你也吃。 ”“我不饿。 ”“尽我吃。 ”“你瘦的。 ”有时候,她就叫他在她肚皮上吃。听得他叭啧
38、叭啧的嚼,试得他咽东西时肚皮一顶一顶的。她真高兴。再没有比这让她高兴的事了。这次,她啥也没给他带来。“唉穷死了。 ”她叹了口气摇醒他。“摘了把黑豆荚想给你煮。叫看田的给没收了。 ”她说。“家里喝的是稀餬餬。今儿啥也没给你带。 ”她说。“我不饿。 ”“你瘦的。 ”“咱娃们。 ”“你歇心。我常能跟地里往回扑闹点儿,今儿碰个看田的是公社的。*硬跟腰里头摸。 ”她说。“我也没个啥能给妹子吃。 ”“一天八两颗子。你还不够。 ”“要不我下地再滚滚的做锅莜面餬餬喝。 ”“唉穷死了。 ”“我再拿火盖烙点贼贼苗儿倒进去。那该多好,要有点油那就美死了。 ”“唉穷死了。 ”他下地生火。“生生哇, ”她说, “可你甭
39、做餬餬。 ”他看她。“我出一会儿就回。 ”他看她。“后晌我见*会计往西房搬白面。 ”“撞鬼呀。人家亲戚是公社的。 ”“怕球他。就他们*吃哇。 ”“要不我去。 ”“哪能行?你成份高。 ”她一把把他推倒在炕沿上。他把她盼回来了。她把肩上扛着的一袋白面往炕上一蹲:“*们,就他们吃哇。 ”他俩饱饱吃了一顿烙饼。“真香。越嚼越香。香得舍不得往下咽。 ”“咽哇咽哇。场面的莜麦秸垛底还藏着一袋。 ”“再有口酒就是皇帝的光景。 ”烙饼就滚水吃饱了。她又把衣裳脱光说, “来哇。穷人就这点儿福跟富人是一样的。 ”做完那个啥,他说头真晕。“头真晕?那不就顶是连酒也喝了?”他们嗤嗤地笑。皇帝的好光景使得他们嗤嗤地笑,
40、笑得忘记了第二天会有点啥事情在等着他们。他被法院判了两年。她被五成儿货给打断了一条腿。真黑。黑得啥也看不见啥。可板女就是能看见路。路在发光呢。她拐起个腿,一颠一颠地加快了步。路的那头,她的奶哥哥在等着她。三寡妇死哇快死哇三寡妇有十天不吃不喝了。她狠了心要往死里整治自己。盼着自己快快死掉,快快死掉。死哇快死哇要不给娃们带害呢三寡妇苦了一辈子,受了一辈子,硬强了一辈子。可临到头一下子得了个病就爬不起来了。是黄病。赤脚医生说。是命。三寡妇想。乘人没在跟前,她就爬擦到柴禾窑房,手里紧紧握着根柴禾棍,谁到跟前就打谁,打了儿子打了孙子,打了儿子跟公社请来的穿鞋医生,还打了儿子送来的饭碗和水碗。三寡妇拿定主
41、意在咽气前不再出柴禾房了。那年,财财他爹也是这么种做法。年轻时候,三寡妇在大同城里三道营房巷的一个窑门呆过。起先,她在那里只是管劈柴打炭干笨活儿,还专管茶炉的水要老常开着。后来,老鸨也逼着她跟客人们睡觉,还教她跟客人睡觉做那个啥的时候要哼哼呀呀,要急急地喘气,要把身子扭来扭去。一句话,要越浪越对。老鸨教给她的这些,她都不会做。为这,老鸨常常饿她的肚子,好叫她往会学学,可她就是学不会。她长得丑陋巴几又身高马大的,只有那些下等客人才要她。他们说,管他,吹灭灯一球样,还图个便宜。他们怕钱白花,一黑夜不让她睡。弄完还要再弄,再弄完还要再再弄。黑夜睡不好,白天她还得照样做营生。三寡妇受不了这样的熬煎,就
42、逮住个空子提把大火剪偷跑了。她要出口外。她听说她爹把她卖到窑子后,就走口外去了内蒙的河套。她要去找寻她的爹。她不恨他。他把她卖给窑里她也不恨他。她知道那是没法子的事情。要不,妈就没有棺材,就得用席子卷着往地下埋。她不恨她爹。她要去寻她的爹。死哇快死哇给娃们带害呢她盖着那个烂皮褂,面迎天躺着,圪挤住的像瘪杏干的眼窝里滚出两串泪蛋蛋。一只粗粗糙糙的像玉茭轴那么涩巴巴的大手给她抹去了那两行泪。长到十八九,除了自个儿,她还没记得有谁给她抹去过泪。她抱住了他的手后,又搂住了他的脖子。逃出了大同城,她就往北走。她不知道河套有多远,可她知道就在西北方向。走着走着,她发觉有五只耳朵直竖竖的狼,在跟着她。她知道
43、它们不光是跟跟就算完,它们跟她不是为了她孤单单,来和她做伴儿。它们是要吃她。她没喊也没叫。妈活着的时候说过,遇见狼不能喊叫,一喊叫狼就扑。她紧握住火剪稳稳地走,慢慢地走。狼们远远的跟了她五里地没下手。她想瞭望个人没瞭见,瞭见个看瓜房。她进到瓜房里,紧握火剪虎住门。她忘了她是咋跟狼们斗战的。她只记得外前有人跟狼打开了,还有狗很利害很凶猛地在咬。别的她就啥也不知道了,她昏死过去了。你真利害。三头狼给你捅死了,一头是捅穿了肚皮,两头都是从嘴里捅进去捅穿了狼的嗓子。他说。你也叫狼给咬了。他说。听他这么说,她才觉出大腿在疼。她才知道大腿给狼咬下一疙瘩肉。又听他说,她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三天了。她才知道自个儿
44、是躺在低矮黑暗的小土窑的炕上。她哭了。可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扑苏苏扑苏苏地往下流泪。那只粗糙的像玉茭轴那涩巴巴的大手,给她抹去了那两行泪。长到十七八了,除了自个儿,她还不记得有谁给自个儿抹去过泪。她先是捉住了他的手,后来就搂住了他的脖子。从那开始,她就跟他一块儿过日子,她跟他做那个啥的时候,不用人教就会哼哼呀呀了,会急急地喘气了,会扭来扭去的扭动身子了。可她没跟她说她是从三道营房窑门里逃出来的,她只是说想到口外去寻她爹。死哇快死哇还活啥呢给娃们带害呢她抚摸着烂皮褂。烂皮褂就是他那年拿那三张狼皮做的。他说,热了铺冷了盖,天阴下雨毛迎外。当时皮子没熟好,没熟得很柔软,穿在身上圪拉拉响。后来就不响了。
45、她一直没离开过这个狼皮褂。热了铺冷了盖,天阴下雨毛迎外。只是这会子已经没毛了,就剩个光板板,光得就像他的光脊背。妈,您好赖吃点儿。她听到有个声音在这么说。她睁开瘪杏干眼。是她的儿子财财又给端来了饭,捧着碗,跪在她跟前。不我死让我死她嘴唇合动着,这么说。她已经是再没力气能够拿起柴禾棍打谁了。妈,医生说县里能治好黄病。财财说。不我死妈,锅扣大爷说他给闹钱去了。不我死她伸出舌头迎接住流到嘴唇上的泪蛋,咽进肚。妈,要不您喝口水。渴的。不我死她又圪挤住眼,又流出两行泪蛋蛋,又是那只涩巴巴的大手给她抹去了泪。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快起开快起开。你也甭哭,哭也没用。一村人尽得黄病死了,我也得上了,我也要死了。
46、他说。你死我也死。她说。你快起开快起开,你快走哇,到河套去寻你爹。要不,会带害你的。他说。我不怕,不怕。她说。不怕也不行,你得怕。要不,会带害肚里娃娃。他说。咱们给娃娃起个财财。他说。噢。她说。乘她没在,他就爬擦到柴禾窑里,再也不出来了。手里紧紧握着根柴禾棍,不准她到跟前。他把她送来的饭跟水都打翻了。他不吃不喝。第七天头儿,他死了。她撵着个大肚子,披着狼皮褂往西北走,要到河套去寻她爹。可她走到温家窑就走不动了,把财财生在场面的莜麦秸垛底下,后来她就再没挪窝儿,在温家窑住下了。人们问她叫个啥,她说叫个三板。人们没叫她三板,叫她三寡妇。叫了她一辈子三寡妇。妈妈妈,能住县医院了。锅扣大爷跟省里头给闹
47、上钱了。财财说。三寡妇不言语。三寡妇连不我要死也不说了。这下她歇心了。她知道自个儿真的死了。愣二、愣二给我五十块。 ”愣二一入门说。愣二妈洗餬餬锅,没言语。“我跟你说我要五十块。 ”愣二说。“你疯了不是?”愣二妈说。愣二妈看看炕头。炕头有只红瓦盆,红瓦盆里盛着半盆莜面餬餬,莜面餬餬是给愣二留着的。愣二顾在街上瞎绕,还没吃饭。“听着没?爷要五十块。 ”愣二说。愣二妈用于草叶团把锅里的餬餬底刮舔在鸡食盆,又舀出一瓢水添在锅里,没理愣二。“爷不想让人来相金兰。 ”愣二说。愣二妈转过身看愣二。屋里没点灯,愣二妈看不见愣二的眉脸。只看见愣二像扇门,黑乎乎的堵在门口。“你疯了不是?”愣二妈说。“我在井台截
48、住银兰。我跟她说我不想让人来相金兰。她说你有钱?”愣二说。“我看你一满是疯了。 ”愣二妈说完还洗她的,黑乎乎的窑里只听得干草叶团磨得铁锅嚓嚓的声音,还有水发出的那种哗啦哗啦声。愣二啪地一摔门出去了。后炕有个驼着背的黑影子,嘴里圪崩圪崩嚼东西。黑影子是愣二爹。愣二爹从不管别人的事,只要喝完餬餬能有颗麻黄素嚼就行。别的事一概不管,油瓶跌倒也不给往起扶。为了能让麻黄素多在嘴里嚼嚼,他把窝头放在灶坑里烤干,再掰成手指甲大小的块儿。每次在吃麻黄素的时候,他就放两小块儿干窝头在嘴里,和麻黄素一起嚼。“圪崩崩崩” 。 “圪崩崩崩” 。后炕的那个驼着背的黑影子还在嚼。金兰盘住腿坐在炕头撕烂棉花。烂棉花在她背后
49、的炕脚旮旯堆着。“噌噌噌” 。 “噌噌噌” 。金兰撕。金兰撕了好几天烂棉花了,从地里一受回来就上炕撕。“噌噌噌” 。 “噌噌噌” 。金兰撕。“还不快把它倒了。撕。 ”银兰说。“你撕得不烦躁,我看得烦躁。 ”银兰说。绕了半夜没借出五十块钱,愣二决定上矿跟愣大去要。天不亮愣二就摸摸揣揣地穿衣裳。“去哪?”愣二妈说。“管爷!”愣二说。村子离矿八十里。愣二拉粪上过几次矿。那几次都坐的是粪车。大柜似的粪箱上面铺些干草,坐上去真舒服。可以坐起身瞭望路两旁的受苦的男人和女人。也可以躺下来瞭望天上的那些闲逛着的白云和黑云,起初的味道是有些臭,可是臭臭臭的就不臭了。啥也是个这,只要一惯了就不觉得了。香也不香了臭也不臭了。甜也不甜了苦也不苦了。都就是个这。可就是有一条不在这里头。那就是,没女人的难熬永也难熬,永也惯不了。除非骟了。下等兵是这么说的。*,他咋不骟。这